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致我们小美好】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穿越之盛世安途》作者:二十二浮流 晋江VIP2015.2.12正文完结 总下载数:7 非V章节总点击数:252213   总书评数:317 当前被收藏数:1814 文章积分:18,687,602 爬山无意穿越,女尊的古代生活应该怎么过?安汀有些发愁。 有金手指在手,虽不至于没吃没喝, 但她总不能在山林里独居一辈子。 为了过得舒服点儿,她也得拼了—— 古代这地盘上,功名仕途才是金灿灿的保 护 伞!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汀,傅景 ┃ 配角: ┃ 其它: 章节目录 第1章 序 要说,安汀这人,从小到大运气也一直不错可生中运气最好的时候,她自认为是大学毕业那时。当时一毕业,同学都要天南海北地分开,她们寝室一商量,决定来个毕业旅行。 爬了山,逛了古城,一路欢笑,足足玩了半个多月,才各自回了家。(八月份,22) 安汀一路上买了不少纪念品,回家分批送了人,自己乐呵呵的挂了个从古城里面买来的不值钱的玉佩,装古人。可谁知道,这看着廉价的玉佩,竟然藏了个空间!!! 两亩地,一口井,一间茅草屋,总共两千平方不到的地方,让安汀乐翻了。 空气好,水质更好,呆在空间里整个人都觉得无比清新。等到喝水喝得拉肚子,浑身一轻之后,安汀觉得,这估计不单单是一个普通的空间这么简单。 她折腾来了农具,买来了种子,一亩地种了水稻,一亩地种了西红柿、黄瓜。 往日里家务都很少做,却很有动力地开了地,播了种子,整天记得从井里提水上来,给地里浇水,不到半个月,种的作物竟然成熟了。摘了西红柿吃一口,那种酸甜的滋味让安汀忍不住多吃了几个。于是,收获之后,地也没闲着继续种。 三个月的辛勤劳作之后,空间升级了。(十二月份,22) 田地生成了五亩,茅屋变成了木屋,对安汀来说,更大的惊喜在于,屋子里放着一本名为《归真录》的书,内里修真心法,法术口诀,仙草图鉴……样样不缺。 看到法术书之后,既是为了学会法术耍帅,也是能偷懒用法诀种地,安汀那段时间除了认真修练之外,还整日吃空间里的蔬菜水果改善体质。 不说她修练如何,光是吃这一方面,真的是非常努力,好在吃的多是水果之类,要不然也得一个月长胖十来斤。不过也没白吃,她体质一天比一天好,再加上桃花源里大量灵气时刻浸润身体,她修真进行得,颇有成效。 法术书上,练气期共分五层。 半年,进入一层(五月,23),空间再次升级,田地扩充为十亩,屋子多了个房间。 六个月,进入二层(一月,23),空间升级,田地扩充为二十亩,木屋再次扩充,田地附近出现了桃花林。 七个月,进入第三层,(八月,24),空间升级,田地扩充为四十亩,木屋变成双层,桃林附近出现了有温泉的山谷。 十个月,进入第四层,(六月,25),空间升级,田地扩充为八十亩,木屋储藏室空间扩大,桃林背后出现青山(不可进入),以及流过桃林的溪水。 一年后,进入第五层,(六月,26),空间升级,田地扩充为一百六十亩,木屋中出现加工作坊,山林解封。 两年后,安汀筑基(九月,28)。空间升级,田地扩充为三百二十亩,同时,出现《地球物种集》,可用灵气兑换植物种子或者植株。动物部分暂且不可用。 与此同时,安汀在忙空间的同时,也不忘忙自己的事业。 毕业之后,安汀的父母为她找了个不错的工作,忙的时候固然手忙脚乱,闲的时候也颇为清闲,因此,除了修练,在空间里种地,安汀最多的时间就用在工作上。 最开始空间尚小的时候,安汀还没有旁的心思,可等到工作时,她已经开始了修真历程。等到进入练气三层时(24),空间的田地已经有了四十亩,她不舍得土地空置,种出来的大量水果稻米之类除了自家,也因为不好解释来源而无处消化。 她思来想去,索性咬牙,拿出自己工作后的积蓄,又向父母借钱,包了一座荒山种下了满山的果树。除了平时认真钻研果实种植技术之外,她偷偷用空间水及土壤当肥料,这样下来,尽管不用农药,果实长的大且生虫也少。 一年成长,两年结果,三年丰收。(27)三年下来,果实丰收,卖出了好价钱,收回了成本不说,还有了盈利。她索性辞了职,专心地扑在果园上。 得了空间,又开始修真之后,虽说皮肤愈发好了,容貌也显得精致,可身高也随着增加,相对于相亲的男生来说,未免不小鸟依人了点儿。况且,她全部身家投入到果园上,有空就去山上巡视果园,就算有相亲过后联系的人,也因为时长约不到人而慢慢淡了。 等到果园赚钱,那时候她二十六七,外表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却因为没有固定工作,赚钱很多,身高稍高,难找到合适的男朋友。而且,几年修真下来,她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并不愿意随便找了人嫁了。 她父母知道她空间及修真一事,因此,虽然发愁,但也不经常催促。 手里有钱,想要的东西也能买到手。果园不会经常忙,又有妹妹帮忙照看,累也说不上,因此,安汀过得也相当潇洒。 空闲下来,经常背着背包外出旅游。大城市逛得多,深山老林更多,为了修练也因为喜欢,她更多时候旅行,喜欢去山林里。 对筑基之后的她来说,即便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也如同自家后院一般,并无危险。却没想到,有朝一日,爬个普普通通的山,却遭遇到奇怪的事。 章节目录 第2章 似乎是穿越了 路怎么这么难走…… 安汀拨开一丛挡了路的灌木枝条,不由得嘀咕着。 时值中午,阳光晒的不太厉害,但也热得很。她背着大大的背包走了好半天,额头没有多少汗,脚步依然矫健,和她的体型相比显得格外特别。 喝了口水,她抬手挡住阳光,眯着眼睛向前看去。 曲曲折折的小路从树冠的遮掩下若隐若现,仿佛看不到头,有林荫的遮挡,一时也看不到路边卖水的小商贩,只能看到满目的深绿浅绿,覆盖着高高低低的山峰。 山林里很是寂静,前后都看不见人,这让安汀心里有些发毛。她明明记得刚上山的时候,人还挺多,怎么现在都没了人影? 想到这一路走过来,没看到路标,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岔路了。 按说这座山开发的时间也不短,要走的路都应该有铺好的台阶才是,她走的这段时间,却只是人踩出来的小路,路边杂草丛生,一看就是少有人至才会这样。 虽说她装备齐全,身手利索,并不介意来个野外生存,不过尚没攀登到顶峰,沿着修好的路一直走,却莫名走到这个地方,她心里有种强烈的不安感。 犹豫了一下,紧了紧背包,转身返回原路。 往回走了好半天,安汀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 她之前走来的时候,明明是沿着一条青石台阶的路走来的,那台阶没铺完,最后一块儿青石之后,接了这条人踩出来的小路,明明她沿着小路走了顶多十分钟的路程,结果现在走了快半个小时,却仍然没找到那条青石路。 就好像是传说中的鬼打墙似的…… 默默感受了一下,山林里并没有诡异的气息。她的神识在附近探查了一番,空气中的灵气也很正常的分散,并没有阵法的迹象。可,附近也没有人的气息,反而各种小动物的数量多了不少。 她搓了搓胳膊,站在原地,拿不准应该往哪边走。只是,身边是茂密的林子,耳边是唧唧不停的虫声,看不到人,也没有人声,这个地方透着中诡异。她不敢多停留,想了想,还是沿着原路继续向前走。 走了大半天,沿着那条弯弯曲曲,但始终没有中断的山路,她渐渐下了山,然而,在终于看到人烟的时候,安汀不由得愣住了。 站在山坡上,没有丛林的遮挡,她能轻易地看到很远的地方。 成片成片的水田,田地里有人在忙碌不停,离她最近的农人,穿着打扮,和她见过的农民相差很远,有点像是电视剧里演的那些古代人…… 再向远处,是一个个低矮的房子,泥土砌成的房屋和院墙,和地面一个颜色,矮矮扎成的篱笆,闲散趴在阴凉处的大黄狗和扒拉着土地的母鸡。窄窄的土路,还那些她没见过的木头打造的农具……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安汀有点眩晕。 “……已进入新时空,准备探测新物种,是否探测?” 耳边传来这个声音,让安汀惊诧之极,她又看了眼山坡下的景象,仿佛被烫伤了似的,迅速转身,想沿来时的路返回,可是在林子里转了半天,竟然绕迷了,等到再转回来时,已经将近日暮。 傍晚时分,树林里被风吹的沙沙作响,虫鸣声入耳,还有不时有林中鸟返巢时喳喳的叫声,扑扇翅膀的声音,越发显得林子寂静。这种环境,让她不由得就想起来电影里的情景——当然不会是多美好的。 无奈之下,安汀鼓起勇气,准备向最近一家农户借宿。 当然,在此之前,她做了点儿准备工作。自己的背包、水瓶,以及身上所有零零碎碎的东西,统统收好,用皮筋儿随便扎成发髻的样子,不至于披散着头发。 至于身上的衣服…… 瞧了瞧自己上身的t恤,以及牛仔裤,她总不能□□裸地去见人,无奈之下,只能就这样了。好在眼下是五月多,她还穿着长袖长裤,倒不至于失礼。 走向那户农家的路上,安汀表面上看比较平静,但事实上,她越靠近那户农家,心情就越紧张,甚至不得不深呼吸,只是,刚靠近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先被一连串狗吠声吓退了几步。 里屋似乎有人安抚了下狗,狗叫声停了,有个声音传了出来:“谁?” 声音低沉,带了点儿磁性,安汀被电了一下,平稳了心跳,才开口问道:“这位大哥,我在山里迷路了,请问,这是哪里?”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清水县赵家村。” “清水县?”安汀哪里知道这清水县是哪里,来时山下的镇子可不叫这个。她只能再问,“请问,这附近可有一座清鹤山?” “……不曾听闻。” 闻言,安汀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她这次来爬的,就是清鹤山。她偏头,再看看不远处那个高耸着的青山,问,“那……那,天色已晚,这里,有没有宾馆、酒店什么?” “……城里才有酒家,这个时候,城门已经关了。” 听到这句话,安汀心里的大石头,顿时沉闷地压下来,她苦笑着看着周围,原本的青山绿水,接天的水田,此时在她心里都蒙上了一片黑白色……这算是,她真的不知不觉穿越了? 夕阳的余晖,越来越黯淡,晚风吹得她感到些微的冷意。看看天色,她叹了口气,再开口问:“请问,这位大哥……能不能借宿一晚?” 门里没了声音,好半天才传出来了句:“男女授受不亲,姑娘想借宿,可去东边那户人家。” 安汀一拍自己的脑门,顿时觉得自己傻了。这么半天就一个男的在回她的问,说明这家八成只有一个人,就这样自己还眼巴巴地凑过去借住,这不是明白的自己给自己找事么?! 不过,这家男主人真有耐心。 道了声谢,安汀想了下太阳落下的方向,计算了一下东边在哪里,仔细一看。东边的那户人家,离这里不算太远,不过几十米的距离。眼下炊烟袅袅,她现在过去,八成还能赶得上吃饭。 摸了摸肚子,安汀抬脚走了过去。 这里似乎家家户户有狗,她刚走近了这家,又是被狗吠声吓了一跳。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娃蹲坐在门口,摸了摸狗狗的脖颈,大狗不叫了。 小女娃歪着头,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瞧,奶声奶气地说:“你是谁?来干嘛?” “我是在山里迷路的人,天黑了,想在小妹妹家里借宿一下,小妹妹,可以给你父母说下么?”为了表示无害,安汀扯着嘴角,露出一个自认温和的笑容,又从口袋里摸出了颗水果糖,撕开包装递过去,“喏,这个请你吃。” 小女娃接过糖,好奇地看看,然后舔了舔,不由得眼睛一亮:“甜的。” “这是桃子味的糖,好吃么?”安汀笑眯眯地看着她。 “好吃。”小女孩笑弯了眼睛,也不管她,掉头直往左侧的屋子里奔去,“娘亲,爹爹,好甜的糖……” 安汀被大狗看得严严的,一动不敢动,笑容都有些僵硬,只听得那间屋里一阵吵闹声,好像有一群小萝卜头在争,有个女子的声音呵斥了句,顿时静下来了。然后有人推开门,走了出来。 出来的是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的女子,身材高挑,皮肤是晒出来的小麦色,身着简单的布衣,却给安汀一种很英姿飒爽的感觉。见安汀的窘境,她吹了个口哨让大狗回窝,回头笑道:“客人请进。” “叨扰了。” 安汀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进了院子。这才发现,大狗还不止一只,另有两只蹲在院子的其他地方,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发现她的视线,那女子笑道:“客人别怕,这狗被驯得很乖,不会随便咬人。” 安汀尴尬地呵呵笑了一声。 房子是泥土混合稻草砌成的,屋顶用瓦覆盖,这种屋子,她老家还能见到,不觉为奇,但窗户是用短木棒支起的,不是电视剧上那种纸糊的窗户,安汀看的新鲜,多看了两眼。 屋子里光线比较暗,女子请安汀坐下,给她端了碗水,见她道了声谢,笑说:“家里没茶,一碗水招待客人,别见怪。” “哪里哪里,有水就足够了。”安汀连连摆手,喝水解了渴,就把自己的目的又说了一遍。 摸不清楚这里到底是哪里,安汀说的很谨慎,只道自己喜欢游玩,听说这里有座清鹤山风景秀丽环境优美,却不料在山里迷了路,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这里。见天色晚了,就想在此借宿一晚。 这女子也不追问许多,爽快地答应了,只是笑道:“借宿没问题,不过我家地方小,只怕会招待不周。” “无妨,只是……我行李掉落进山沟里,只剩下这手镯,不值什么钱,勉强当作是谢礼吧。”安汀从手上取下一只银手镯,推了过去。 这手镯是银质的,镯子上雕刻了缠枝莲花的图案,没有镶嵌什么特别的东西。安汀身上的东西不少,可现在也就这一样拿出来不会引出麻烦。 “这怎么使得!”那女子连连摆手,“住一晚上,算不得什么,哪里还用得着谢礼!” 两人推托了半天,那女子始终不肯收,安汀想了想道:“这位……姐姐,我行李丢失,替换的衣服也没了,那能不能用这手镯,换一身衣服。” 那女子见安汀的打扮,叹了口气说:“一身衣服,哪里值得这镯子换?我先给你找身衣服,若是你不急着赶路,明日随我去县城一趟,当了这镯子,再去买身合体的衣服,剩下的钱也好留着用,你看如何?” 安汀没想到对方会为她考虑这么多,一时间内心感动不止,可她还怀着别的心思,便说:“我知道姐姐为我考虑,不过,我明日想再去山里看看,或许能找回我的行李。若是找到了,我或许就不再回来了,那怎么好意思白拿姐姐一身衣服。若是没找到……或许就要多在姐姐家住几天了。” 听她这么说,这女子想了想,收下镯子,起身给安汀找了身外衣。安汀原本想收起来等明天再换,可见那衣服颇宽,又听那女子说她中衣式样特别,思绪一转,顿时冷汗一阵——原来在她眼里,自己现在相当于是很失礼地穿着内衣到处跑? 章节目录 第3章 借宿 换好衣服,安汀觉得自己的脸还有些发烫。等到吃晚饭的时候,才不那么尴尬,反而是有些事情让她转移了注意力。 之前还不觉得,吃饭的时候,才有了点儿违和感。 农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定,再加上远来是客,饭菜很丰盛不说,还送上来了一坛酒。安汀不敢推辞,连喝了三碗酒。酒是黄酒,在瓷碗里显得有些浑浊,好在度数不高,倒不至于喝醉了。 两人边吃边聊,说话中,安汀也知道了对面女子的情况。 赵一平,家里有几亩田地,有一手好箭术,也是村里有名的打猎好手。父母已逝,只有个弟弟,不愿意麻烦已经成亲过的姐姐,独自住在不远处的房子里。 听到这里,安汀恍然:“原来我最先去敲门的那家,是你弟弟在住啊。” 赵一平点头,笑道:“二三十步的距离,你在他门外喊的声音,我在家就能听到。所以,家里也能早做点儿准备。” 看着满桌的菜,再想想当时蹲在门口的小女娃,安汀张了张嘴,话没说出来,就被赵一平端着酒碗堵住了:“来来来,再喝一碗,别浪费了这坛酒。” 安汀刚开始不好谢绝,喝了五六碗,就推说头晕不敢多喝。赵一平一笑,也不再劝酒,自己一个人端着碗喝得开心,说难得遇到机会,一定得多喝点儿。 安汀缓过来劲儿,开始吃饭。 这里大约靠近南方,主食是米饭,但不是精米。油灯的光昏黄,起初安汀没注意,等一口米饭到嘴里,被那种粗糙的口感拉了一下,才注意到碗里的米粒微黄,和她吃惯的大米不太一样。 菜多是煮的,青菜蘑菇不缺,蘑菇的鲜味就足够好了,有盘大概是兔子肉,炖的很好,可是草腥味很重,味道也寡淡了点儿,看样子调料不多。 到了晚上,赵一平家在侧屋整理出来一个休息的地方。 床是竹榻,铺的粗麻床单,没有褥子,习惯了睡软床的安汀,一翻身就是咯咯吱吱的一阵床板响声,还被竹席硌得难受,只能僵着身子不敢多动。木枕太硬太高,索性把自己的衣服卷起来当枕头。饶是这样,她也有点睡不着。 她弄不明白,她来爬山,虽然没有导游,可这一路上全是按照指示牌走的,还遇到过不少背着爬山包的人,怎么一不留神就走到这里了?她确实是一步一步走的脚踏实地,并没有传说中被雷劈中、忽然空气扭曲、一脚踩空跌入深渊……诸如此类的穿越要素啊。 至于影视基地……或许有可能,可是有必要这么集体骗她这一个人么?况且,她的空间突然有这么一个提示,怎么会骗她?!!! 或许……这里因为某种原因,才出现了时空与时空的衔接地带???? 安汀咬着嘴唇,用这一点安慰自己:明天回去找行李,不过是个借口,说不定今儿是走得晕头转向了,才没有找到回去的路…… 心思过重,直到快天亮,她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早饭还是米饭,一碗青菜。吃完饭,赵一平说:“这山上,野兽陷阱之类颇多,不如我陪你去?” 安汀这是想找回家的路,她不知道如果有人跟着,她还能找回去不,只得摇头,说:“我昨天看田里不少人插秧,想必姐姐也不闲。我一个人去就行。” 她什么行李也没,也不需要收拾什么,赵一平硬是送给她一把小匕首,拿她昨天的话来堵她说:“……若是你回来了,再还给我,不回来,我收你的镯子也不算亏心。” 又语重心长地劝她道:“山上野兽多,天黑不安全,若是今日找不到,就先回来,改天再上山也不迟。” 安汀笑着点头应了,向她告辞。 照原路返回,要经过她最先问路的那户人家。想到昨天问路时那人很耐心地回答,安汀本想去道了谢,可是门窗紧闭,好像人已经出门了,就放下这个念头。 沿着山路回到那片树林,等到入了林子很久,仔细看看,四处无人,她把身上属于这个时代的外衣换下来,还是穿着她原本的衣服,背起背包。 清晨的空气清冷,带着夜里的寒气,越向山林里走,林荫密集,更是有点冷飕飕的。安汀打了几个哆嗦,看看路,继续走。 只是,越走越迷茫。 这路,和她之前走过的不一样。甚至和她昨天看到水田村民后,再返回去时走的路,也不太一样。比如说,她来的时候明明是一条道,现在却出现了小径。走了这么久,她已经走到山腰上了,却还没有找到任何迹象。 走了一上午,又渴又饿,安汀抹了抹汗,坐在石头上,摸出来个桃子吃。 五月初,山里的桃子还不到成熟的季节,安汀手里这个,皮粉白粉白,轻轻一撕就能撕掉,果肉软软的,一咬就是一汪果汁。陶醉在桃子的美味中,安汀原本的焦躁心情,被抚慰了不少。 吃完第二个桃子,用水洗掉手上的桃汁,再洗了把脸,她打起精神,看了看眼前的岔路,选择了右手边的小路。 傍晚,赵一平从地里回到家,见自家的小儿子蹲在门边。她笑眯眯地抱起自己儿子,亲了一下:“乖鱼儿,在这儿等娘亲呢?” “鱼儿等那个有甜甜的糖的姐姐。” 奶声奶气的话,让赵一平脸色黑了下。她重重揉揉自己儿子的团子头,抬头看看被暮色笼罩的山林。 昨天在自己家借宿的安汀,虽然没说自己的身份,光看她手上无茧,皮肤白嫩,就能看出她明显不是干活的人。可看她的装扮、通身的气度,又和她见过的读书人不太一眼,让人看不透。 不管她身份如何,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登山还行,遇到个野兽草蛇什么的,那可招架不住。即使是她,去山里打猎,也尽量赶着太阳下山之前下山。 眼下天色已黑,不知道她找到自己的行李了没,若是还在山上,晚上就不好过了。她当时想着,安汀自己一人上山,怕是有什么私人东西不想让人知道,才没坚持一定要跟着她去,现在想想也不知道是做的是对是错。 ……怎么说也收了她一个银镯子呢! 摸摸被自己刚才力道揉得扁嘴的小儿子,她叹了口气,进了屋。 直到这天夜里入睡,赵一平也没等到有人敲她家的门要借宿。第二天询问上山砍柴的人,各个都说没见人踪影。担心之下,赵一平背着弓到山上转悠了一圈,到了天黑也没见到人影。她也只叹了口气,不再提起这事。 她原本想着,那人不是在山上遇难了,就是找到行李,从别处离开了,谁知道,一个多月之后,她又上山打猎,居然遇到安汀。 走近了,她就发现,安汀的神色,看上去比之前差了很多。之前借宿时还藏在眼底的恐慌和茫然,现在已经清晰地流露出来,整个人显得很无神——要不是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知道山上没妖怪,她还以为是妖怪白天出来吓人了呢!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心里这么想着,她犹豫了一下,见安汀像是看到了她,才挥了挥手:“安汀,你还好吧?还记得我吗?” 勉强露出一抹笑容,安汀也抬手,稍微摆了摆,“赵姐。” 赵一平心里有无数的疑问,但见安汀的神色,咽了回去,只笑道:“我去看看陷阱里有没有收获,你要不要一起来?” 安汀怔了一下,点点头。 赵一平在前面带路,安汀跟在后面,两人只听见赵一平在不停说话:“安汀,你一个人在山上呆了这么久?没遇到什么危险吧?怎么不下山呢……” 安汀间或嗯一声,或者沉默,赵一平倒也不觉得尴尬。 几个陷阱转下来,赵一平手里多了几只兔子,她既然遇到了安汀,也不打算继续去打猎了,索性领着安汀下了山。 再次看到那成片的水田,和那个村子,安汀的心情极为复杂。比起上次的惊诧,怀疑中带了点儿希望,这次则是茫然,沮丧,不知所措。 其实在山上,安汀比赵一平更早看到对方。 尽管她在山中了这么多天,还没找到回去的路,但心里还存在着一点儿希望——如果我走错路了呢?可是,赵一平的出现,给她心里的希望火苗浇上了一瓢冷水,她仿佛能听见嗞啦一声响。 若不是赵一平先给她打招呼,她或许就呆在原地,再在山上呆一段时间。然而,收起背包,换上那身粗麻外衣,这下意识的动作,说明她内心里其实早已经认为,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这个想法,让安汀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山上的时候,焦虑过,恐慌过,甚至还忍不住哭过。 老实说,若是真的到了陌生的地方,她并不太担心自己基本的生存问题。 网络上的农场牧场之类盛行,和别人一样,她玩的很投入。可别人大多只能在网上玩,她却真正有个随身携带的空间,可以种养东西,也可以存放东西。这也正是,她能在山上过了这么久还好好的原因。 况且,她已经踏入筑基期,虽然攻击法术会的不多,可确实是个修真者。 然而,作为一个现代人,她对于古代的胜景只能说是向往,固然羡慕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却不会想在这种环境下生活——没有电脑,没有汽车,没有方便的超市……对于习惯了现在舒适方便的环境的现代人来说,古代的生活实在太不舒服了。 更重要的是,她修真年头不多,没有那种活了几百上千年的情绪淡漠。虽然经常外出旅游,可对自家家人的亲情却一点不少。眼看现在回不了家,见不了自家父母妹妹,她简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然而,事到如今,又能怎么办呢? 章节目录 第4章 进城 比起第一次来赵一平家借宿,这次的安汀意志消沉,镇日发呆。晚上睡不着,白天又望着外面的村庄怔忪,短短几天,她就瘦了不少。赵一平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旁敲侧击了几次,安汀只一径的苦笑外加摇头。 过了几天,看起来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的安汀才主动开口问赵一平:“赵姐,你几日……村里可有人要进城?” “你要进城?”赵一平想了想,“我这两日应该……” 她话还没说完,坐在门口玩的雁儿和鱼儿这对双胞胎已经叫了起来:“娘,娘,小叔来了,小叔来了。” 两人看了过去,只见双胞胎欢欢喜喜的牵着一个人的衣角,他手里抱着一个包裹,看起来沉甸甸的。安汀还没看清人脸,来人看到她似乎惊讶了一下,侧过身,头也低了下去,从安汀这里只能看到对方黑漆漆的发丝。 安汀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也感觉出似乎自己在这里不是很方便,她转身走回屋里,心里嘀咕着:不愧是古代! 但……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胡乱想着,听到赵一平走过去问:“宁儿,东西都带来了?” 虽然低低的,轻轻的,坐在这里只能听到些微的字,但安汀一下子就认出这个声音,定是属于那个曾经给她指来赵一平家的那个人。 两人只说了几句,轻浅的足音渐渐离去,赵一平手里抱着刚才那人拿来的包裹,问安汀,“我明日去城里卖东西,你要不要一起?” “好。” 既然决定在这里定居,安汀正想去城里看看,到底这个时空,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也好拿定主意要怎么过,顺便换些钱花。 赵一平回屋了一趟,再出来的时候,把当初她送出去的那只的银镯子递了过来,说:“你安心住在我家,不过,衣物总要置办两套。这镯子成色不错,明儿拿去当铺,少说也能当一贯,够做好些衣服了。” 原本安汀还有点迷茫,听她说完,心里一阵感动。她的运气真是很好,能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遇到赵一平这样热心的人,让她也有信心,努力活下去了。 她笑着摇头,把镯子推了回去:“赵姐,这镯子是给你的谢礼,我怎么能再收回来。” 见赵一平还想说什么,她在怀里摸索一下,摊手在赵一平面前:“我还有这个,你看,这串珠子能值多少钱?” 她虽然不太喜欢戴东西,可看到美丽的首饰,却忍不住有想买的冲动。特别是网店里的首饰,一个个图片拍得精美异常,看得她心痒痒,下手买的也不少。尤其珍珠和玉石,更是她的心头好。 空间的好处,在于方便存放东西,而且心念一动就能放入取出,对于安汀这种不擅长收纳,放下东西就找不到的人来说,实在是太实用了,一旦忙起来嫌麻烦取下来的首饰,放在空间里既不怕丢也不怕找不到。因此,空间里总有不少她随手放进去的首饰,耳饰、手链、项链什么的都不缺。 自从下定决心要在这里定居之后,她就在想要拿出哪件来换钱,想到最后,还是珍珠最好。在她的时代,人工养殖的珍珠成色好的价格也不贵,可在古代,珍珠是天然珍珠,价格不菲,好的珍珠定能卖出好价钱。 这串珍珠项链上的珍珠,各个直径都有拇指肚那么大,十八颗珠子看上去大小一致,又温润有光泽,颗颗都是精挑细选来的,没有瑕疵。 看到这串珠串,赵一平就惊诧地张大了嘴,等安汀递过来让她看,她更是吸了一口气,连忙推给安汀。 喝了两口水,赵一平稳住心神,对安汀笑道:“我还想你身无分文,原来还有准备。” “若不是相信赵姐,我也不会拿出来。” 这话说的确实,安汀能拿出这串珍珠,也不是没有考虑的。 从最开始她误入这个时空,到现在,赵一平给她的印象很好,为人正直,热心诚恳,不然也不会热心得把她从山林里带回来。这段时间她身无分文,吃住都在她家中,赵家夫妻两人也并未冷眼相待,反而对她关心有加。而根据她的观察,赵家有赵一平打猎补贴家用,也算不得贫穷。 她拿出的这么一串珍珠,虽不知究竟值多少钱,终归也不是便宜货,心里也有些忐忑,但若是赵家心有歹意,有空间在她也不惧怕什么。 “你倒是给我扣了顶大帽子。”被安汀的这句话说得笑了,赵一平思索了片刻,对安汀说,“城里的当铺,我只去过钱记的,还算公道。可我当的都是小东西,不值什么钱,你这个……价格一定不菲,去当铺怕是亏了。你若是准备死当,倒不如卖给首饰铺。” “赵姐可有放心的店铺?” “城东的瑞祥银楼是老字号,徐家人做生意一向童叟无欺,我去买过银钗,成色很好。”赵一平仔细想了想,说。 “那就瑞祥吧。” 两人商议完此事,晚饭已经做好了。 见桌子上照样是赵一平和她两人,安汀心里很是不好意思:这段时间,她这个外人,一定给赵家的这对夫妻添了不少不便。看来,等当了珠串换了钱,买房子是必须的。。 只是,户籍是个大问题。 她现在没有户籍,在这个时空是个黑户,虽说不至于寸步难行,但若是被查到,想必不会有好果子吃,古代的官府可比她所在的时空要厉害。若是换了钱,首要就是先要办个户籍,哪怕多花点银钱也没关系。 安汀边吃着粗糙的饭边思索,对这里的物价不清楚,安汀心里着实有点忐忑。她心中也有准备,若是珍珠手串卖不上价格,她就再取出别的。 晚上躺在床上,想到明天就要进城去,安汀有点睡不着。她索性进到空间里,整理首饰。 铂金戒面上的菱形黄水晶切面完美,水晶清澈透亮;碎钻镶嵌成的钻石项链,如同点点星光一般璀璨;嫩嫩的柠檬黄天然蜜蜡珠子,色泽均匀手感温润;金镶钻枝蔓,如同新娘捧花一般环绕着一簇光泽丰盈的海水珍珠,吊坠的造型古典而高贵;极品大溪地珍珠胸针,纯天然的孔雀绿色泽形成一层很强的质感与晕彩,被叶子状的纯银包裹;鹅蛋状的粉嫩红宝石,颜色娇嫩美丽,点缀着仿佛羽毛般繁杂而立体的纯银裙边…… 她整理着,心里估摸着能在古代换多少钱。毕竟当初是花了心思挑出来的,忍不住就试着戴戴。 试首饰的时候,反射弧慢的安汀终于想到了,为什么她总觉得不对劲了。 到这个时空这么几天,头一次到赵一平家刚好是黄昏,她心慌慌,自然无暇旁顾;等到这次再来,她心情低落,除了思索怎么回家,偶尔也会想怎么在这个时空生活,直到此时才想起来怪异之处——男女的错位感。 身为古代的女子,赵一平外出打猎,出门也毫不忌讳什么,她弟弟身为男子反而姿态柔弱;赵一平从未下过厨房,饭好之后她们两个在堂屋吃饭,反倒是赵一平的丈夫领着两个孩子在厨房吃饭;更别提明天赵一平进城去替她弟弟宁儿卖东西,还有其他一些小细节…… 按理说这非常明显,安汀应该第一次就注意到的,可她在现代生活了那么久,早习惯了看到女强人,根本没想那么多,直到今天,想到明天就真的要接触古代社会了,安汀意识到自己处于古代这个事实之后,才忽然察觉到了这么些不协调。 难道说…… 这里竟然是女尊的社会? 第二天,天蒙蒙亮,赵一平就把安汀叫起来。 想得太多,到凌晨安汀才阖眼眯了一会儿,被叫醒的时候,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她用冷水洗了把脸,才精神了点儿。 不知道赵一平的夫郎什么时候起的床,早饭早已经做好了,热腾腾地摆在桌子上。 吃完早饭,她站在门边,看着赵一平把后院的驴牵出来,套上车,把院子里挂着的各种毛皮装上车,还拎了个笼子,装了几只毛茸茸的小兔子。招呼她坐上车,赵一平一挥鞭子,驴子的蹄子踏了两下,吭哧地拉着车向前走。 说是车,不过是有轮子的木板罢了,没有橡胶,车轮直愣愣的从凹凸不平的土路上碾过去,颠簸得很,又没有坐垫什么的,好在驴子走得慢,才让安汀保持了脸色正常。 临出村,遇到不少早起干活的人。打招呼的有,嘱咐不要少带东西的有,还有人扛着锄头之类走了好远,又追上来,又加了几样东西才满意下地干活。零零总总,花了半柱香的时间,又坐了两个搭车去县城的人,驴车才真正走出了村子。 驴车行得慢,一路上晃晃悠悠的,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安汀还有些迷迷糊糊的睡意,不过这睡意很快就被颠簸给驱散了。 到城里的路很远,闲着也是闲着,坐在车上的两位中年男子就开始闲聊,话题难免转移到安汀身上。刚才村里人问起安汀,赵一平都乐呵呵的回答说是她远方来的表妹,此时其中一位就笑呵呵的问:“这位小娘长得可真俊俏啊,多大了?成亲了没?” “呵呵……”安汀不知道怎么回答,这问题难道是古今通用的? 好在另一位察言观色,笑着打岔:“邓二家的,若是人家没成亲,难道你还要给她介绍个小哥不成?” 邓二家的连忙摆手:“我是很想,可惜不认识好的,配不上这位小娘啊。”他转移话题,看了眼车上的包裹,羡慕道,“一平这是去给宁哥儿卖绣品吧?宁哥儿这一手针线做的好,也能卖得好价钱……” 话题扯到别的地方,安汀松了口气。 到刚才为止,安汀终于确定了这真的是女尊的世界,还好不算太晚,她回想了下自己之前的一言一行,确认没怎么露馅的同时,也不由得放松了点儿。她也不说话,心里盘算着什么,面上只挂着微笑听这两位和赵一平家长里短,同时搜集聊天时透露出来的信息。 在路上行走了一个多时辰,骨头都快被颠散了,远远地终于看到了县城的城墙。 越接近城门,安汀的心情就越复杂,她不再说话,沉默地看着城墙,舒缓了没多久的精神又紧绷起来,竟有种要上战场的感觉。 章节目录 第5章 卖珍珠 清水县的街道以大块的青石铺路,驴子踏上去哒哒哒的踢踏声,清脆有节奏,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断,安汀仿若进入了大观园,偏偏又不能表现得太惊讶,以免惹人惊疑。 两位中年男子要先把针线活卖了,再采买些家用,赵一平把两人放下之后,和那两人打了声招呼,就带着安汀离开了。 她沿途把带来的兔子和皮毛卖给了熟悉的酒楼和杂货商,又驾着驴车拐去一家绣品店,拿出当时赵宁儿给她的包裹,安汀这才知道原来里面是他绣得绣品。 一幅鸳鸯戏水的大红枕套,一个松鹤延年的团扇扇面,还有一摞荷包、手帕,绣品很精致,绣品店的老板笑眯眯的付了银钱之后,又殷殷得嘱咐赵一平让她转告赵宁儿:“……上次钱府要的那个花开富贵如意屏风,要再快些,前些日子管家来催了一番。” 赵一平应了,又买了些绣线,带着安汀离开绣品店。 安汀默默得算了下赵一平这一趟的收入,心情有点沉重。 赵一平娴熟地驾车,把她带到一家瑞祥银楼门口。银楼的招牌很大,上面的字好像画一样,以安汀的半瓶子水墨,还猜不出来那是什么体,琢磨了一会儿,反而被自己吓到了:不会到了这里,反而变成文盲了吧!!! 她心思重重地进了店门。 店铺里面空间宽敞,此时尚早,店内没客人,一位面善的中年女子正坐在柜台后面,一见她们进来,便起身迎了上来。 “两位要看些什么?” 安汀是来卖东西了,只摇摇头。那女子也不恼,笑眯眯地跟在她边上,见她的视线落在哪里,就简单介绍一下,态度很是和善。 见赵一平脸色正常,显然对这种态度没有什么奇怪的,她在心里感叹了下。扫了一眼周围,这外面摆放的,多是银钗银簪,她有心估算下能卖多少钱,便厚着脸皮把店里所有的首饰看了一遍,时不时还问下价钱,尤其是那几串珍珠。 她问的多了,大概估摸了下价钱,心里有了底之后,便问那人:“你们这里,收珍珠首饰么?” “不知客人的首饰是哪一品的?可否拿出一观?”那女子也不惊讶,只笑吟吟地道。 安汀状似伸手摸衣袋,实际上从空间里取出了珍珠手串,递了过去,那女子接过,仔细一看,神色郑重起来,抬头说道:“客人这串珠子是好东西,我做不了主,须拿给管事看看,你看如何?” “无妨。”安汀心里打了个转,点头。 中年女子叫来小二,让她看店,自己则带着安汀她们进了内室。 内室备有桌椅供人坐,她们坐下没一会儿,就有人端了茶上来。中年女子拐进别处,没一会儿,又带了一位女子过来。 后来的女子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身材高挑,穿着清凉的淡青色麻布衣物,衣服的剪裁很合身。让安汀眉尖一动的是,赵一平整日下地,身材健壮倒也罢了,这看似银楼管事的,居然也能看出来身上的肌肉,这也太…… 再想想刚才一路上行来,见到的情景,安汀不由得郁闷:看来,这里的女子健壮才是好的标准吧? 少女管事和安汀寒暄了两句,接过珍珠手串,认真观察。 坐车这么久,安汀也有点渴了,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顿时被茶水里的口感惊住了,再一看茶碗,默了。 这里的茶是抹茶,把茶磨碎了添加各种香料煮成的,和她喝惯了的清茶相比,味道的差别不是一星半点,她说不出哪种更好,只是这种喝茶的方法着实不习惯。她抿了抿嘴,被口中的感觉郁闷了一下,再不碰那杯茶。 “这串珠子,个个浑圆无瑕疵,且能凑够这十八颗简直一摸一样的,倒是不容易。”女管事专心地研究那串珠子,好一会儿才给安汀报价:“我给你出五十贯,这价格在清水县,除了我们瑞祥,再没人能出的起,你看如何?” 五十贯有多少,安汀不太清楚,昨天听赵一平说一亩上好的水田七八贯,她琢磨着能买几亩地也是很不错的价格了,便点头应了。 这女子做事利索且有魄力,很快招来小二,让她拿钱来,自己则取来一个丝绸盒子,小心翼翼地把珠串放了进去。 等小二取钱的时间,女子便和安汀闲聊了几句。安汀一心想知道,这时空到底是发展到何种程度,便斟酌着字句接话。 瑞祥的这位女子名叫徐长琳,并非是楼里的管事,而是徐家的二小姐,这家银楼的老板。难怪穿着打扮格外华丽,不同常人。 她今日来银楼查账,没想到却正巧遇上了安汀。大概是受安汀那串珍珠的影响,徐长琳谈兴大起,从珍珠的产地、品质,一直说道京城贵人的爱好,安汀听的津津有味,暗中收集了不少资料。 比如说:当今女帝文治武功卓越,还是皇女的时候就身手卓越,曾亲帅大军远征北夷。崇尚节俭,因此皇宫之内少见各色璀璨的宝石,反而圆润光泽的珍珠,备受喜爱。上行下效,珍珠成为东陵朝饰品之最。 比如说,珍珠最好是南方珠崖所产,其次是西海栖霞。 比如说,北夷之地也产珍珠,货色虽比不过栖霞所产,但也出过不少上品。来朝的使者曾带来一只大如鸡卵的珍珠,十步之内亦可照的发丝清楚。 …… 等小二把钱送来,安汀顿时愕然了。 她只知道古代用的多是铜钱,却没想到,铜钱也不轻。一贯铜钱有五六斤重,就算刚才徐长琳征求了她的意见,给她十贯的铜钱,把剩下的四十贯换成了银两。就算这样,加起来重量也有六七十斤,装在袋子里足足一大布袋。 这么个的重量级东西,砸到地上都是一个坑,十足的凶器。凭安汀的力气,绝对是扛不动的。好在还有赵一平在。 银货两讫,安汀也不再在银楼里多留,直接告辞了。 坐在车上,安汀和赵一平面面相觑。 赵一平只知道这珠串值钱,却不知道会值这么多钱,安汀则是对金钱完全没有概念,导致现在车上这么大一包沉甸甸的东西,连拉车的驴都吭哧吭哧地抗议了两声。 不管毛驴怎么抗议,她们调整了下计划,先去布店买了布,顺便买了俩布袋,又去粮店买了两袋糙米,把那袋子钱压在下面,这才照着原计划采买东西。 出了城,安汀一路上都在计划接下来的事情,赵一平却意外地沉默。 直到回到家里,喝了碗水,赵一平才松了口气,抹抹额头的汗,对安汀笑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见这么多钱,真是有点经受不住啊。” 安汀正在想事,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诧异道:“五十贯很多么?” “小姐,你以为五十贯能买多少东西?”赵一平白了她一眼,再瞄瞄她手里的书,几乎痛心疾首:她一年不过能攒上二三贯,这人可好,拿她一两年的积蓄买几本书,也毫不心疼——败家子! 她踢了踢安汀坐着的凳子,说道:“大小姐,麻烦来量下身材,我好拿给宁儿。” 安汀摸了摸鼻子,不作声地放下书站起来。 这时候没有专门的成衣店,都是买了布回来自己做,照赵一平的说法是,“我家宁儿的手工最好,况且,这种事儿还能便宜外人?” 之前他托赵一平去店里卖的针线活,安汀也看了,那种栩栩如生的蝴蝶,真不知道是怎么用针绣出来的。听赵一平说,她弟弟全凭着每日做些针线赚取生活所需,她一下子要做好几身,这可是个难得的活儿,怎么说也不能舍近求远。 赵一平给她量完尺寸,出门了,安汀粗粗地翻了一遍手中的书本,不由得陷入沉思。进城的这一路上,她不停观察,很多事情虽然不那么明显,但都有迹可循。 女帝,东陵朝。 粮店里没有玉米花生,却能买到胡椒。 布店里多是绢、黄麻布,店主没听说过棉布,却道有胡商卖白叠布,柔软胜过绢布,价可比丝绸。 《诗经》《论语》……甚至《史记》都在,她翻了翻,内容并无多少变化。书店里全是手抄本,她想知道有没有雕刻版,就含蓄地问有没有特别点儿的,被店主神秘兮兮地塞了本春宫图,顿时狼狈而逃。 庆幸的是,字是繁体字,且盛行隶书,就算她一时认不全,也比重新再学一种文字要好得多。 除此之外,一时搜集不到其他的消息。凭她现在的消息,她如今所呆的这个时空,类似于历史上的唐初,可也并不全像唐朝。 她还需要更多的消息…… “安汀,房子的事情有着落了。”赵一平隔着窗户,在院子里吆喝了一声,说话间已经进了屋子。 “这么快?”安汀很意外。 拎起桌子上的水罐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完,赵一平一抹嘴,笑道:“正巧在路上遇到里长,和她说了下。近些年搬到外地的有几户,空置的房子也有要卖的。你现在跟我去瞧瞧?” “好。” 安汀一脸欣喜地放下手中的书。 安身立命,头等大事,比起虚无缥缈的年代判断来说,这才是更重要的。 章节目录 第6章 户籍和房子 置办房子之前,安汀在赵一平的陪同下,先拜访了里正赵甘夏。 赵夏既是赵家村的村长,又担着里正一职。她家中有一百多亩田产,在村里是有名的富户,上任村长就是她的母亲。赵夏虽说家底丰厚,倒也没因此在村里横行霸道,母女俩性情严谨为人做事十分公正,因此在村子里很有威信。 她不过三四十多岁的年纪,常年劳作的缘故,肤色偏深,脸颊却是血气十足的红润,外表和村子里的其他农户没什么差别,只是身上多了一种威严感。 两人来的时候,赵夏正拎着锄头准备出门,见两人来,她打量了下安汀,站住了脚,把两人请进了堂屋。 堂屋里没人,赵一平熟门熟路得拎了大茶壶,给赵夏倒了碗水。赵夏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示意她:“有事快说。” “赵姨,这是安汀,她想落户到咱们村……”赵一平知道瞒不过赵夏,也就不说假话,直接道,“我在山上碰到的,我看她能念书识字,若是落户在咱们村,村里岂不是多了名先生?咱们的娃娃也就有了老师。” “胡闹,落户又不是容易的事!”赵夏瞪了赵一平一眼。 赵一平连拍马屁:“赵姨的本事,我是知道的。” 赵夏也不和她多啰嗦,看向安汀,眼光一下子犀利起来,安汀被她的视线打量地有些尴尬。 才一晚上的时间,赵家弟弟自然不可能把衣服做好,她今天只好借了赵一平一身衣服。赵一平的衣服对她来说宽大得多,她穿的时候尽量把衣带系紧,但在别人看来,怕也是松松散散的,不太有礼貌吧。 只是,她没料到,赵夏第一句问得,居然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儿家何故打耳洞?” 安汀愕然地摸了摸耳朵,这耳洞……太平常了,以至于她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才说道:“爹爹说,我小时候体弱,家里怕难养大,就给我扎耳洞当男儿养。” 里正点点头,继续问:“听你的口音,倒像是本地人。” “有位长辈老家就在颍川这一带。我从小被他带大,会说一点儿本地话。”这一点,安汀也觉得有点庆幸,但话还是要编的。 “既然如此,为何不回你长辈的老家,却在我们赵家村定居?” “我从小就随母亲在外,并没有到过长辈的老家,这次……长辈身边的老人带我返乡,却不料路上,出了点儿变故,一身行李尽失。我不认得路,打听清鹤山下的刘家屯,又没人知道是在哪里。”安汀看了眼赵一平,“好在赵姐姐热心收留,不然……” “长辈的亲族,和我血脉已远,返乡只不过是长辈身边老人的心愿。如今……我即便去了依然伶仃一人。在何处定居,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也不必舍近求远。” 谎话要把自己都先骗过去,才能骗到别人。 到如今,她自己都恍惚认为自己本就是从小娇养,失去父母之后,眼看家业一天天不济,无奈就出手卖了,准备返回传说中的老家。路经此处,家中老仆劝她上山散心,带她上了山,说是找水,却一去不回。她既找不回行李,又不知道老家所在。所幸身上留有几件珠宝,还能买下一点儿田产安居。 为了给自己编个合理不被怀疑的身份,安汀在心里琢磨了不知多少遍,连语气、表情都考虑得周全。此时说出来,看上去真实非常。 “您是富贵人家出身,何必要在我们村里落户?清水县也不远……”赵夏又问。 安汀摇了摇头:“不瞒您说,我如今路引、户籍等一概拿不出来,就算有心在县里落户,捧着银钱也找不到门路。况且我如今身上所剩不多,怕是连个房子都买不起,如何能过得下去?” 这话虚虚实实,外人听来也不假,只是只有安汀知道水分有多大。 她不是没想到趁夜偷偷去县衙伪造一张户籍,只是她也不敢小看古人,若是被发现伪造,或许官兵上门她还不知。倒不如托了关系办成了,回头她再催眠一下经办的人,倒还妥当些。 赵夏又问了她几个问题,比如说念过书没,年纪多大……诸如此类的细节问题,安汀知道这关系到她能不能在这里住下,打起精神认真回答。 好不容易,赵夏的问话停了,对安汀说道:“既然如此,你便在我们赵家村住下吧。务必守法。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乡邻都会搭把手。” 安汀喜上眉梢,连忙应了一声。有她这句话,安汀在村子里住的就安心了。 赵夏又说:“一平说的不错,我们村里确实少了位先生,你既然识字,就教娃娃认几个字,束脩自然不会少给你。” 赵一平与安汀商量过这事,她早有预料,也点头应下了,顺便奉上拎来的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十两银子,这是托赵夏打点的费用。 赵夏点点头,并不推辞,她收起银子,送赵一平她们出门的时候,顺手拎了工具,关了门就朝田地的方向走去。 猛地一下子这样,安汀有点不能适应。 见安汀沉默着,赵一平压低了声音安慰她:“放心,赵姨就是这样,看上去严厉,实际上好相处,也能办成事。” 安汀闻言不由得笑出声:“赵姐,你放心,我知道。”只不过,还有点心有余悸。 几十多年来的观念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她只当打耳洞是再平常不过,没想到这里差点就被问倒,当时几乎惊出了一身冷汗。看来以后还得再谨慎点儿才好。 不知道这么多天,她露出多少破绽,还是赶快盖好了屋子,搬出去吧! 户籍一事一了,她就有心情看房子了。 走上一圈之后,安汀发现,赵平说的村里空置的房子不少,确实不假。可大多用土墙修成,屋顶覆了茅草,年久未见人气,显得很是破败不堪,从屋里仰头就能看到茅草缝隙里透出的天空,修整修整还能住人,只是对安汀来说,推倒重建还更合她的心意。 虽说夏季盖房快,但她也不能再赖在赵一平家几个月。 还好有一家盖了三间瓦房,青砖灰瓦,虽说同样时间久了,显得灰仆仆的,却比其他那些干净多了。 约摸是因为位于村子边缘的缘故,这家面积不小,除了正屋的三间瓦房之外,还有几间土屋。土砌的围墙不高,房前屋后地方很大,足足有三四亩。原来的主人家在院子里种了几棵树,种了蔬菜,还在角落搭了棚子养鸡。最让安汀满意的是,这房子自备了水井。 赵家村有一口公用井,安汀自认力气不错,可估算了一下自己每天的用水量,再想到每天都要挑水,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有井顿时成了这房子一个压倒性的优势。何况,这家离赵一平家也近。 别的土房便宜,顶多不过一两贯,有的还不要钱,这家砖瓦房就不同了,安汀花了十来贯钱才把房子买下来。 选定了房子,赵一平帮她寻了几个人,修葺了一番。 村里人多,又不是农忙时节,不到十几天,安汀的房子就修整好了。 大体上没什么变化,只不过把院子里长荒了的野草除掉,土屋上的茅草顶换成瓦片,推到破败的土墙,又用砖头砌了道新墙,另外,她用青石盖了间浴室,就算有浴桶这玩意,还是在青石板屋里面好用,不然弄得土屋里到处是水,不好收拾。 家具请了村里的木匠打,或者直接买了现成的,等新房修好,也陆陆续续送了过来。她又去城里了一次,买了些布匹,请赵宁做了些床褥。 如此一来,她手中的钱就紧巴巴了,安汀不得不再次去瑞祥银楼,一对粉宝石耳坠换了三十五贯。沉甸甸的钱到手,她才觉得心里踏实了点儿。 在赵一平家住了这么久,安汀想请赵一平吃顿饭,表达一下这段时间以来的谢意。等差点把厨房烧了,顶着一脸黑灰逃出来,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什么——该死的没有天然气没有电磁炉的古代! 村里赶来灭火的人见没事,又一个个散去了,留下一路上笑声。赵一平则是在她面前,笑得前仰后合。笑完,她才说:“我看,你一个人不成,还缺个做家事的。” 好不容易拿手巾把脸上的黑灰擦净,安汀呼了口气,说:“做饭真是不容易。” “大小姐,看来您以前也是五指不沾春水的。”赵一平笑完,直接向她建议道,“我看你也不是这块儿料,以后你还要教娃娃识字,哪里有时间忙家务,再说女儿家怎么能困在厨房里?!你手头上钱还没花完,索性再去买两个人,帮你做杂事好了。” 这么一说,安汀倒真的愣了。 她低头思索了半天,苦恼地捏了缕头发——好吧,她头发也是随便扎的,勉强学会了赵一平的那种,再难点儿的她自己实在给自己梳不好。 买下人这种封建社会的行为,实在有点挑战安汀的三观……不过,她看了看厨房,再想想每日的家务,咬了咬牙下了决定:“买!” 章节目录 第7章 买人 牙侩不来村里,要想买人,得去城里。有了前次的经验,这次坐车,安汀也做了准备。 赵家弟弟针线活做得好,做完衣服之后还剩下点料子,安汀就托他做了个软垫。把边角料给塞进去当填充物,倒也厚厚软软的。坐车的时候,把软垫边上的系绳绑在板车的侧边,固定住。 赵一平嘟囔着“女儿家哪有那么讲究”,倒也没说不用,毕竟垫上总比之前硬被颠簸着好受点儿。 再一次进城,安汀的心情和上次,有了很大不同。 牙行在城的东边,她们从西城门进,要横穿清水县才能到。这东西南北四条大道修得平坦,不用多费心驾车,赵一平也有闲心和她聊聊县城的各处。 哪里有名的杏花酿,哪家的米铺收米的价格最厚道,再往巷子里走多少步有家铁匠店的手艺最好……安汀听得津津有味。 上次她们来的时候,只在西边的街市上活动,这次要到东边,安汀才发现,清水县的城里还有条河,河道颇宽,河水清澈见底,沿岸种了柳树,翠绿的枝条随风摇曳。从青石桥上经过的时候,河岸边几家酒楼的旗子缓缓飘动飘,隐约能闻到饭菜和美酒的香气。 她们今天出门的晚,此时差不多也该是吃午饭的时间了。赵一平随身带了干粮,可安汀闻香而动,硬是选了家酒楼。 店小二一见两人进门,就笑脸迎了上来。 整日迎来送往,见得人多,她自然练出来了一套分辨人的本事。粗一见两人穿得都是麻衣,后面跟着的那位是个农妇无疑,前面打头这位就不好说了。 她心里琢磨着“若是农夫,可这通身贵气……”“若是哪家小姐,怎么这般眼生,又打扮得这么粗糙”,可听到问“楼上还有靠窗的座位没”时,不敢怠慢,连忙应道:“实在抱歉,今儿邢大小姐把二楼包了,这……小的给您二位在楼下找个清净点儿的位子,如何?” 扫了一眼四周,安汀点头应了。 店小二殷勤地给她们带到位子,又问点菜,“不是小的吹牛,咱们的大厨手艺那是县里拔尖的,拿手菜乳酿鱼、炙狗肋、玉露团……客人吃了都赞不绝口的。还有咱们楼里的清风饭、柳叶酒都是有名的……” 安汀听着新鲜,就照着她说的点了几个菜,又要了壶酒。酒先端上来,她给赵一平倒了杯酒,见她的脸色随着酒香弥漫而慢慢软化了,也在心里微笑了起来。 她知道赵一平的意思,可是她现在很想体会一下古代酒楼的感觉。奢侈什么的……现在还没有为生计而苦恼,等到以后,这种心情怕是不会再有了。 安汀端着杯子抿了一口酒,忽然听到楼上的叫好声。 她望了望楼上,只望到木质的花纹,这木头建的房子隔音不是很好,但隔了个楼层,若不是声音大的话,还是听不到的。却见刚才那位店小二极机灵地过来解释道:“……几位小姐,在楼上以文会友。” 以文会友? 思绪转了个圈,想象一下楼上会是怎么个情景,再联想到了众多穿越者的剽窃诗文行为,不由得笑了。 她给了店小二了十文当赏钱,让她去看看菜,果然见她开心地快步向厨房走去。 能被称为拿手菜的,味道确实不错。 来到这里这么久,安汀这顿饭吃的很开心,倒不是说能比得上地球上的各种美味,只是她平日里在赵一平家中吃到的饭菜实在算不上精致,她看得出来赵一平的夫郎尽力了,只是食材和调料确实不佳。 她们吃完饭,楼上的“以文会友”还没结束。木板隔音不好的缘故,时不时能听到楼上抑扬顿挫的吟哦声,从坐下开始到吃完饭,安汀的好奇早消散了。 问过赵一平奴隶的价格之后,安汀计算了下手中的钱,发现不够了。她们这次顺便又拐去银楼一趟,安 夏日午后的阳光炎炎,安汀被太阳晒得有些昏昏沉沉的,想打瞌睡,等到了露天的牙市,浑身的瞌睡劲儿全一扫而空。 不到这里,她永远无法想象,奴隶到底代表着什么。 她看过红楼梦,看过无数的古代小说,可书里的婢女也好,书童也好,衣食无忧,甚至比一般小门小户的人过的还好。她自然不会以为这就是奴隶,可是她却想象不到,买卖奴隶的市场,竟是牛马牲畜设在一起的。 一边是咩咩叫着的牛羊驴畜,一边是衣不蔽体的奴隶,太阳晒得两边都有些蔫蔫的,站在太阳底下,安汀的浑身冰凉。这种冰凉,在看到赵一平神色如常的时候,更是强烈了几分——她站在这里,才真实地体会到了这时候社会严酷的一面。 此时太阳正大,东市上少有人在,几个商人也在凉棚底下吃饭。见安汀她们两人过来,没一会儿就有人从凉棚底下出来。这位商人极会观察,上来只问安汀。 安汀发现,纵使她有再多的怜悯心,最终,也是要为自己考虑的。 她不再看那些奴隶,只问那位姓严的商人:“……需要个手脚利索的人,做些做饭洗衣之类的活,有点规矩最好,做事奸猾的不要。” 严商人笑道:“前段时间,收了批全家获罪被贬的,还好有符合小姐要求的。” 她回头叫了几个名字,只见奴隶群中,有几个人神色惶惶地起身,脚步虚浮地走上前。一溜七八个人,年龄有十二三岁,也有四十几岁。 略过最小,再略过年纪最大的,太过年幼的,使唤起来未免有种罪恶感,而年纪太大的亦如是。在剩下几个人中,安汀观察了一遍他们的手,又问了几句,最后挑了一个看上去有三十多岁名叫白芷的男子。 “……她是陶家的二等侍,在厨房里做事,很有一番手艺,陶家一朝获罪,服侍的也都被连坐了。”严商人翻出他的死契,含蓄地夸了安汀一番。 安汀抿了抿唇,不多说话。 达成目标,她就想赶快离开,严商人也不想站在太阳底下被晒,两人稍微客套了几句,便要去牙市上官府驻扎的人那里开市券,此时,原本垂头立在那里的白芷,却扑通一声跪下了,磕头哀求道:“求小姐也买下白果吧,白果年纪小,吃得不多,什么活都会做……” 没料到会出这么一场,安汀一时被吓到了,等她回过神,地上跪着的人已经磕得额头青紫。她连忙叫停,才又偏头问严商人:“白果是谁?” “白果……是他的女儿,今年十三岁,是个聪明伶俐的,也很能干活。”严商人抬手派人去带白果,一边陪笑道,“许是见小姐面善,才敢来求。” 当商人的眼都是出了名的尖锐,眼前这个买家一看就是个容易心软的,多卖一个,便多赚一份钱,她也不计较这白芷的行为了。 果然,等把人带到,安汀一看,便同意了。 开了市券,买卖双方各保存一份,官府也有备案,白芷和白果从此之后算是安汀名下的人了。安汀拿着市券,再看看跟在身后两个面色憔悴却露出开心神色的人,心情难免沉重。 安汀新家刚建好,还得买点儿东西,顺便给这一对父女买了包子垫肚子,不知道这一大一小饿了多久,肚子咕咕的叫声不断,两人一阵感恩,让安汀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看着这两人狼吞虎咽,她不知道自己今天做的,是对还是错。 不管怎么说,人已经买了,等到了家,她让这两人去清洗。两人一人一身新衣服一双鞋子,是在布店买的成品,稍微修改了尺寸。之前的破衣烂衫,安汀实在不想再看。 可睡觉的问题,却不是那么好解决了。 她这房子空空荡荡,家具都是刚做好的,床只有一张。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睡,这是绝对不可行的,可又不能让人睡地上……好在这时候麦子刚收割完,赵一平叫这两人去抱了几捆麦秆,摊平了再铺上床单,当是权益之策。 等到晚上的时候,安汀终于在自己家里吃上了饭。白芷做饭的手艺很好,尽管只是普通的青菜,比安汀印象中自己做的,好太多了。 吃过饭,打发两人去休息,安汀坐在油灯下,好好地算了算这段时间的账。 收入只有两笔,卖珍珠,得了五十贯;粉宝石耳坠,得了三十五贯。 支出就多了,一笔笔列出来: 卖完珍珠的当天,她先是在布店里,买了一匹丝绸拿来做贴身的中衣,一贯;两匹中等的麻布做外衫,一匹青色一匹蓝色,七百文。因买的多,所以布店的老板爽快地送了两个麻袋,用来装粮食。这一共是一贯七百文。 在书店,她买了七本书,《千字文》、《史记》、《地理志》。《千字文》薄薄一本,就要二百文;《史记》和《地理志》都分了上中下三册,内容多,价格也不便宜,算下来,七本书一共花了四贯六百文。 布匹和书占了大头,之后,又买了饴糖,给赵一平家的龙凤胎当零食,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不过一百文。这一天的花费,加起来算做六贯四百文。 之后是盖房子。 房子花了十五贯,重建时换了新瓦片和横梁,又新砌了墙,花费四贯多。村里没有给工钱这一说,修整房子的几天只用管饭。她买了村口那户人家的猪,请屠户宰杀了,盖房子的几天都没少得了肉。 因为猪脏兮兮的缘故,猪肉价贱,大户人家是不吃的,可村里哪有这种挑剔,又不是逢年过节,能吃到实实在在的肉块,就是很不错的伙食。当时村里不少小孩子,闻着香气站在锅边上流哈喇子,她也给盛了。 这群小孩子见她面善,便每日都来,反而是大人不好意思了,不是来帮忙,就是送了东西来。到最后,竹篮、篾席什么的她都不缺了。 请木匠打家具,她新居什么都需要,一张床,一张桌子,两个柜子,还有门、窗子、案板、锅盖……等等零零碎碎的东西。木匠家的孩子,没少来蹭饭,木匠便给她的价钱打了折扣,一共花了两贯五百文。 请赵宁替她做的床褥衣服等,布料又花了两贯多,他没有收工钱,安汀很是过意不去,偶尔去县城便带点心回来给他。 一头猪一贯六百文,两头花了三贯二百文;屠户工钱一百文;十石糙米,一贯五百文,菜蔬什么的,一百二十文。请赵家姐夫来做饭,送钱太客气,安汀送了一匹绢,被推拒回来。想着请他们吃顿饭,自己试着烧火却差点烧了厨房,这才生起了买人的打算。 今日在酒楼,一顿饭花了一百七十文。 买这一大一小……白芷五贯,白果是女子又正青春,还识些字,价格略高,五贯六百文。两人花了她十贯六百文。路上在前面那家布店,给他们一人买了身衣服、鞋子,又要了一匹麻布,让白芷回头做他们自己的衣服,这是四百七十文。 早先在铁匠那里订好了的铁锅,这个贵了点儿,要九十六文,还有勺子剪刀,铲子锄头之类,又得两百文;笔墨纸砚贵了点儿,即便是挑着一般的买,也花了一贯三百三十文。安汀的毛笔字写得只能算能看,既然身处在这个年代,自然要好好练字才行;然后就是油灯、油布、陶缸、瓦罐、针线、油盐米……看着不起眼,零零杂杂买下来,足足花了五百文。 安汀想了想,没有遗漏,就开始加减。 卖完珍珠那天,六贯四百文;盖房子加上家具等等零碎花销,三十八贯一百二十文;今日买了白果白芷,花了十三贯三百六十七文。加起来,到现在她一共花了……五十七贯八百八十七文???? 算出这个数字,安汀心情很是沉重。 扣除花费,她目前手里只有二十七贯多一点儿,照目前这花钱的速度,真的是很不经花! 没有其他收入来源,她总不能这么一直变卖首饰吧?! 章节目录 第8章 空间 虽然明白万事开头花钱多,安汀还是想了很久开源节流的问题,第二天便起得晚了。 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听见有人问她什么,她下意识地应了声,没过多久,一张热毛巾覆在脸上,她这才一下子醒过来。意识到是白果端了热水过来,正替她擦脸,安汀浑身一阵僵硬:好吧,她只小时候享受过这种待遇,现在真是不适应。 僵硬地被擦完脸,擦完手,递上牙具的时候,她不由得在心里吐槽:还好她没直接帮自己刷。不过,这么久了,第一次能用热水刷牙,安汀心里一阵感动。 柳枝蘸着青盐刷完,穿上外衣,走到外屋里,热腾腾的饭菜已经摆在桌子上了。 家里有人做饭,醒来就能吃到热乎乎的饭菜,果然是很幸福。安汀闻着粥的香气,心里开心地觉得,她这个买人的决定没有做错。 只是,见白芷和白果站在一旁准备服侍她吃饭,安汀浑身不自在又冒出来了。 她咳了声,想斟酌着怎么开口,见两人神色惶恐了些,不由得心里一阵别扭,干脆直接问:“你们吃过饭了么?” “还没,主人还没吃过……” 安汀摆摆手,打断白芷的话,说:“我这里活不多,也不需要人随时伺候着。你们下去吃饭吧。”见两人没动,她又添了句,“吃过饭,还有事儿要做。” 闻言,两人这才行了一礼,悄然退了出去。 最后一句也不是随便说说,她确实有事想做。吃过饭,她让白芷做他们父女俩的衣服,只叫上白果,拎着铲子到后院去。 这年头村子里盖房子,前屋后屋都留有大片的空地当院子,安汀估摸着前院有半亩,后院也有两亩地左右,加上屋子占用的地方,她的这个家至少有四亩地大小了。这么大的院子,在之前她居住的城市,简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原本的人家在后院种了几棵树,一棵柿子树,一棵杏,还有两棵枣树。正值初夏,柿子树绿荫遮地,杏树上也有青杏挂在枝头,枣树还在开花,满树星星点点的小碎花。树没占多少地方,还有大片的空地,安汀准备种上菜种。 种子是修整房子那几日村里人给的。村里家家户户都自己种了有菜,自给自足,安汀不想为了吃菜特意去买,也学着种菜。只是,这些种子是什么她也分不清楚。白果虽说是下人,但她从大户人家的府里长大,比普通农户家的女儿还要娇养些,自然也不认识,于是两人只能试着把同一种的种子洒到一畦地里。 院子里的菜种好,剩下的交给白果,每天只用浇浇水拔拔草,洗衣服做饭由白芷做,父女俩都做的很好。 说起来地,安汀忽然想到,这段时间忙的晕头转向,她很久没去自己的空间了。这可是,她在这里安身立命的最可靠的保障。 她趁夜里无人看见,进入空间。 穿过渺茫的云层,正下方是连绵起伏的群山。 从高处向下望,郁郁葱葱的青山高处云雾缭绕,山脉绵长,如苍龙一般绵延起伏。以神识可以看到,山脉向北延伸,被密密麻麻的森林覆盖。有飞鸟拍打着翅膀,从枝叶间冲天而起,让森林显得不那么空寂。 一条小溪从山间潺潺流出,在山脚下的桃林中静静流过。此时桃花早已谢了,枝头上挂着小青桃。溪水两岸的桃林足足有数百米的范围,花开时节,真有种“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桃花源景色。 因此,空间被安汀称作是桃花源。 溪水边的桃林里,有间不大不小的三层小木楼,楼顶正好能俯视这片桃林,能看到远处的情景,也能看到木屋后面,一条小路弯弯曲曲通向小山谷,谷中冉冉升起的温泉的白雾。 木屋前面,是一片三百多亩大小的田地,被溪水环绕着。整片土地被沟壑分成规整的若干片,地不多,但每片地上的作物都生机勃勃。 桃花源中空气充满灵气,土地和水也颇有奇效,因此,种植出来的东西也格外的美味。为了健康,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安汀没让这些土地空着。 来这个时空之前,家里的米快要吃完,她就种了二十亩水稻,二十亩麦子,十亩芝麻,十亩大豆,又种了一二十亩各种各样的蔬菜,供日常所需。另外,有十亩藏红花、十亩人参之类要孝敬给爸妈的东西,这是长期种着的。还种了上百亩茶树,茶树间种了兰草,据说这样长出来的茶叶会有兰花的香气。剩下的空地,都种了她喜欢的水果。 外面的秧苗刚插上没多久,而她空间里的水稻,已经快要丰收了。稻田里的清香味,兰花的香气,再加上空气中浓郁的灵气,让安汀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 她俯身摸了摸近前的一株水稻,稻粒饱满,偏硬,稍微估算下,再过三天,就该到收获的时候了。 空间里的水稻,比外面的要收的好,之前她种过一次,亩产七百公斤差不多,这次一共种了二十亩,能收一万四千公斤左右。 她的饭量不大,就算一天吃上二斤米,一年也才七百多斤。这次收的米,掐指一算,足够她吃上……四十多年???若是加上她家里现在两个人的饭量,也能吃一二十年。 安汀挠了挠头,被算出来的结果郁闷了一下。 她之前从来没注意过一亩地种出来的水稻能吃多久,全家都是北方人,爱好是面条,所以,种了一季的水稻之后,就装仓收在空间里,家里米吃完了,再拿出来一袋。倒是因为妈妈说米好,特意拎了几袋送给长辈们,这才多消耗了点儿。 之前种的水稻、小麦之类,小半拿来酿酒和自家吃,多半是作为自己包的山上的出产卖给超市了。如今到了这个时空,就不能这样解决了。 空间里的作物长得快,水稻不到两月就能收一次,再说,就算空间里存放的东西都会保持新鲜,可是心理上不同啊,二十年前的米,就算没坏没发霉,感觉上也没有刚收获的大米好吃。 可是,拿出去卖,又是个问题。 这年头可没有大卡车,得一次次地用驴车拉米去卖。村里面的人,谁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她凭空地弄出这么多米,简直是明晃晃的疑问。若是她借了车,在半路上把米从空间里弄出来……万一被人看到了,当神仙被供着的感觉不大,当妖精被烧了倒是可能。 她想了好半天,硬是想不出来个解决办法,只能叹了口气。 空间提示,藏红花可以收了。 安汀一直很好奇桃花源是怎么形成的,它居然还送了一本法术书。最起初,安汀还只能手工做,累得不行,现在只用一抬手捏个法诀,成熟的藏红花蕊在空中飞舞,地下的球茎也都处理好,整齐地放在田边。 把花蕊收在田边木屋的阴凉地方晾着,空出的几亩地,重新种上藏红花。 安汀看不出来人参的成长度,不着急收来用,辣椒番茄之类,不能拿出去,她也就不太用心。想再开地种点什么,可是等再过三天,十亩水稻收完,就空出了大片的地,到时候想种什么都可以。 土地不多,安汀怕养鸡鸭牛羊之类祸害了农田,也不喜欢自己泡温泉的山谷或者是桃花林被粪便糟蹋,就没养什么家禽,只在溪水里养了鱼虾,不时能看到小鱼小虾从溪底的石缝里钻出来。 坐在溪边大石上发了会儿呆,她退出空间。 出入空间,不到一秒的时间,顶多人会以为自己眼花了。在这个没有摄像头没有监视器的时候,更没有人会发现她的动作有异。安汀坦坦然地从书柜里翻出那本《史记》,慢慢翻看。 关于这个时空,安汀一直觉得很神奇。 她找不到任何父系氏族的影子,似乎从远古时期,母系氏族一直延伸到了现在。据她观察,这里的女子也比男子力气更大,甚至……生孩子都是男子生。 想到自己之前看到村里挺着大肚子的男子,安汀不由得哆嗦了下。 她不知道是不是真如小说中所说,连月事也成了男子的份儿,可在山上的那个月,她的mc就少了,到了这个月,则完全没动静了。 她身怀灵气,内视了一遍,倒没发现有什么不同,因此,反而更加纠结了:到底这种改变,是怎么发生的?好的还是坏的?如果真的是这里的环境改变了她的体制,那她要是还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说到底,安汀还是一心想要回去。 不然,有这近百贯,她完全可以在城里买个院子,省吃俭用,再找个活儿,怎么也能生存下去。免得现在在村子里,买什么都不方便。之所以呆在这村子,她只是想更靠近村后的这座山——或许什么时候,她在山上转悠,就能回去了呢。 …… 每次想到这个问题,安汀都一阵心烦。 她回过神,看着半天没翻过去的书页,叹了口气,阖上书放在一边,她给白芷说了一声,就出门了。 章节目录 第9章 学医 正是农忙时分,村里丁点儿大的小孩儿都去地里帮忙,因此,里正虽说让安汀教村里的娃娃识字,也说了等闲的时候再开始。所以,平日里安汀还是比较清闲。 闲来无事,安汀就背着竹篓,跟着赵一平上山。 赵一平家中的地不多,经常上山采草药、打猎什么的补贴家用。赵一平知道安汀没她表面上那么弱,也就默认了让她跟着。 入山的时候,晨光微明,小路两边的草茎上满是露水,一段路下来,裤脚已经湿漉漉的。寂静林间,鸟鸣声清脆,空气中满是草叶的清新。 到山上,赵一平去打猎物,安汀则是跟着寻找草药。 自从有了空间之后,她对植物的兴趣越来越浓,草药、花木、果树之类的书本,空间里的书柜里,摆的满满的。现代的时候顶多是种,现在能在山上实践去找,新鲜多了。 赵家村后不止一座山,这连绵不绝的山脉,带来的是漫山遍野深深浅浅的绿意,和山上丰富多样的物种。 赵一平一路上检查陷阱有没有动过,陷阱里有没有猎物。安汀则是拎个小药锄,四处打量。找到了草药,她也不多处理,直接连根带土一起挖出来,用宽大的叶子包着根部保持水分。一上午时间,背上的小竹篓里就装了不少。 也不单单找草药,见了特别点儿的植株,她就刨出来,背篓里没少装花朵艳丽的野花,或者是枝叶好看的野草。看得赵清平摇头不已。 中午时分,两人在山里的小溪边休息,溪水潺潺,周围成片的竹林郁郁葱葱,阳光透过林梢密密麻麻的尖细竹叶照下来,清爽而柔和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竹叶散发出来的清香,环境很是怡人。 安汀深呼吸了几下,觉得十分惬意。 夏季阳光明媚,外出不是什么好选择,没有空调又坐在窗户很少的房间里,热的人浑身发汗,倒不如在山上来的凉爽自在。 况且,山里人不多,她出入空间也方便。 自从找不到回去的路,决定在这里定居之后,安汀终于选择了空间“探测新时空物种”的功能,而伴随着她体内修练出的灵气急剧减少,很快,她的手里就多出了一本,被她命名为《古时空物种集》的书。 她之前生活的地球,人类发展了那么久,光是转基因的物种就不少,更何况还有大量杂交的,不说别的,苹果的品种就不下一万种。她原本想,这个古代时空的物种八成没现代多,却不料生成的书本比之前的《地球物种集》还要厚上几分。 她花费了不少心思研究了一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时间的优胜劣汰是差别的原因。它导致了许多物种消失在历史长河中,而有些人类培育很久的种类,比如说苹果,这时空的苹果品种少,多是果实小又味道不佳的野生种,和培育了上千年的未来的品种没得可比。 没看到什么奇特的东西,安汀心里松了口气。 她真害怕冒出来个天山雪莲、长生藤、情花之类武侠知名植物,或者人参果、七叶冰灵草之类的修真仙草……既然这个时空和她习惯了的世界一样平稳,那她也就放心了。 也因此,她从空间里带出植被,并不担心会出什么乱子。 她买的院子太大,不想闲置着,安汀在山上有看中的果苗草药,甚至喜欢的野花之类,统统用了湿泥包了根部放进背篓。有些植株在山里找不到,就从空间里带了出来,回家之后让白芷白果分门别类种下,在院子各处养着。 这天,她又背了一筐草药回家。 正值傍晚时分,远望去村子里一片炊烟,走进了更能闻到空气中飘荡着的饭菜香气,不少村民扛着锄头从田里回家。 有人朝她打了声招呼:“汀姐儿,又挖了什么草药?” “夏枯球,防风,还有些枸杞。”见几个人围着自己,安汀索性将竹篓放下来,一样捡了一株,让她们看。 “这个是夏枯球,主要用的是它的果穗,就是这个宝塔状的部分,性寒,能清肝火,散瘀结。这一株带白色花冠的是防风,药用的部分是根,所以挖的时候要小心别伤到根部,性温,能祛风解表,胜湿止痛……” 一群人对着她的药草篓看了又看,似懂非懂的点头。等人群散去,安汀背着竹篓,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说起来,因为是外来人的缘故,或许还有点别的什么,先前村人对她的态度并不怎么亲善,有种敬而远之的感觉。等到她盖了房子之后,邻里多了几分熟悉,有几位家中有待嫁少年的中年男子格外热情,可像现在村里大多数人都这种热情程度,倒让安汀有些心里发毛了。 等有天傍晚她下山回家,有人家抱着生病的小孩儿过来求医,安汀才哭笑不得地明白了缘故。 村里人挖了草药,多是拿来卖钱的,哪里见过像安汀这样好好的养在家里的。况且,村里人也认不全草药,有几次见安汀背了满筐不认识的草药下来,还笑她挖了草。安汀有《物种集》做后盾,自然是一一解释了她挖来的草药。见了的人,不少都在心里嘀咕着安汀是不是会医术。 这小夫妻俩的孩子今天忽然生病,眼见天色已晚,便是赶去清水县也进不了城门,听到村里的传言,就抱着试试的想法来找安汀求助。 安汀哪里会医术,只是因为有了空间,再加上兴趣上来,想研究中草药的缘故,存了几本医术罢了。她原想推辞了,可是那对夫妻苦苦哀求,便怎么也说不出口拒绝的话,只得苦笑着把视线投向那孩子。 她不懂把脉一说,只凑近了看看。只见那男子怀里抱着的才三四岁的孩子脸色青白,问道:“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先说给我听听。” “孩子肚子疼,还一直喊冷,”那家小夫郎连忙回道,心疼地抱着自己孩子往安汀那里凑,“先生你看,穿了这么厚的衣服还不抵事。来之前还拉肚子,居然拉出来血了……” 说着说着,居然急哭了。 安汀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很烫。让小孩儿伸舌头,见舌苔发黄。想了想,她领他们进了屋子,手按在小孩儿手腕上,做出把脉的姿势,实际上已经用神识扫了孩子全身情况,心神沉进了空间里翻找医书了。 孩子还小,也不哭闹,只神色恹恹的皱巴着脸。安汀翻了一遍,对照着医术确认是痢疾,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先生,怎么?” 见她皱起眉毛,那对小夫妻面上顿时紧张了许多,小夫郎张了几次口没敢闻出来,眼泪扑簌簌掉的更厉害。倒是妻子开口问了出来。 安汀苦笑道:“是痢疾,嗯,也就是肠辟。药方倒是有,只是眼下药材……我院子里不全,况且也没处理。这……你们知道附近哪里还有卖药的么?” 两夫妻呆愣着摇头。 他们听不明白痢疾,却知道肠辟。附近村子多,哪村没有个因为肠辟而养不活的孩子?听到是肠辟,不仅小夫郎顿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抱孩子抱得更紧,就连刚才沉稳的女子,脸上也浮现出悲色。 安汀被哭的心软,便干咳了一声,斟酌着道:“我倒是知道个偏方,只是管不管用还不确定,你们想想,要不要试试。” 两人对视了一眼,小夫郎低头泪眼看着自己孩子,女子哑着嗓子道:“村里不少得了肠辟去了的孩子,我们也知道其中凶险。便是到了城里,也未必能有十足把握。还请先生施展妙手,即便有个万一……我们也万万不会怪罪先生。”说是说,眼睛也湿了起来。 安汀点点头,说:“稍等。” 她起身向厨房走去,神识从空间里转了一圈,已经有几头蒜出现在她袖子里。 拿着蒜找到白芷,让他把一半蒜烧熟,剩下的捣碎。自己则拿了个碗,从一直温热着的铜壶里倒了碗水,放了少许糖和盐,暗中加了一小勺空间里的桃花井水,搅匀了,端着又回到了屋里。 “先给孩子喝碗温水,拉肚子多了,容易缺水。” 小夫郎闻言,连忙道了声谢,接过碗,慢慢地喂自己的孩子喝水。糖盐水不好喝,小夫郎哄了好半天,才哄着孩子喝完。 这时候,白芷已经将蒜烧好了。生吃不好吃,烧熟的蒜少了辣味,绵软中带了特别的香味,倒是让孩子没多少抗拒,吃得很顺利。然后安汀把蒜泥敷在孩子脚心,然后拿布包起来。 洗了洗手,安汀转入侧屋,又拎了一串十几头蒜出来,道:“咱们这里卖得少,我想你们家里也没有备,这些你们拿回去。若是有效果呢,明早再烧几头给孩子吃。不过,去城里找医生看看,开个药方才是最妥当的。” “多谢先生。” 安汀不知道,两夫妻却是知道的,这种白白胖胖的东西他们根本没在清水县见过,更别说买了,想来是极稀罕的东西。之前还迟疑着要不要开口求些,谁知还没开口,安汀就给了他们许多……夫妻俩内心感动之极。 痢疾会传染,安汀嘱咐了一番注意事项,这才送走了这对小夫妻。 大蒜杀菌,对痢疾有治疗效果,更何况她两管齐下,第二天,那孩子居然就好得差不多了。那家父母拎了礼物,带着孩子前来拜谢,也让不少人知道了这件事。 尽管安汀一再声明,她不会医术,可架不住别人请求,陆陆续续治好了几个人之后,安汀无奈地发现,她在村人中的定位已经彻底成了大夫。 为了不用错药,安汀不敢偷懒,躲上山把之前拿来打发时间的《千金方》之类,硬生生的背了下来。可惜望闻问切之中的切脉,她没有老师教,实在理解不了“弦洪浮沉”等等脉相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翻完手中的医术,她细细想了一遍,合上书本放到书架上,没有再取另一本,只摊开纸,认真做了笔记。 她不从医,之前看医书也不过是消遣而已。眼下为了来找她的病人的安全,不得不多看几眼,只不过,药方见得多了,但没能实践,心里就没把握,只能反复推敲,认真思索,才没有愧疚之心。 在空间里多呆了会儿,挑了几样草药装在背篓里带出空间。看看天色,下午三四点的样子,该下山了。 见她带了草药回来,白芷白果两人早已不见怪,只熟练地找了地方种下。 老实说,安汀现在的心态很复杂,她一方面做好了要在这里长期住下的准备,一方面又无时无刻不希望某天什么时候就找到了回家的路。这种矛盾的心态,让她既用心的布置院子,又往山上跑的勤快。 ——当然,她也是怕了村子里越来越多明里暗里,问她是否成亲过了之类的问题。 章节目录 第10章 赵一平如是看 除了上山,安汀闲下来就往县城里跑。 老搭别人家的车,也是件麻烦事儿,安汀索性花了四贯多钱,买了头公牛——这里的公牛相当于地球上的母牛,能下小牛崽也能产奶的,安汀看中这点,直接就拍板买下了。 照赵一平的意思,安汀就是个败家的。 她还没分到地,这牛整日里白养着,好吃好喝伺候的膘肥体壮,却只拿来拉车。拉车就算了,她三天两头往县城里跑,不卖东西,偏偏又买书又买点心,这再怎么有点家底也架不住她这么花啊。 偏偏她的爱好又变得快:几天前还眼巴巴驾车去买的点心,过两天腻了,吃一口就放着不动了;当时强烈要买的布料,回来又嫌弃花纹不好看;澡豆不好用、护手膏油腻难闻、毛巾质地太粗糙……直让赵一平翻白眼都快成了习惯。 更让赵一平吐血的是,这人竟拿了千文一刀的宣纸入厕用,还嫌弃那纸张不好使……几次被气得倒仰之后,原本安汀在赵一平心中的谪仙形象,已经消失得差不多。 赵一平心情平复了,才发现,原本打听安汀家境、婚否等等情况的人,竟少了许多。 安汀长得好,个性和善,还会医术,再加上浑身那种清灵的气质,当初镇住了全村上下,和她比起来,县里的大家姐儿竟也成了奴仆似的人物,私下里,人人都说她出身不凡。 安汀的家世大家都旁敲侧击地打听了几番,知情的赵一平和赵夏自然不会说实话,只说是赵一平远房的表亲。不管怎么说,她们这小村子哪能迎来这种仙人般的人物。有适龄儿子的人家,难免动了心思。 可毕竟这农户家嫁儿,还是想找个勤快能干,能攒家业的。纵使安汀有千般好,也抵不住她的花钱如流水。她眼下家产全无,还这般花费,即便是以后分了百亩良田,那收成也远远够不上她的开销。这么一想,大多数人也就打了退堂鼓。 赵一平以为这就是安汀的目的了,谁知,她一点儿也没有收敛的意思。 到了后来,往山上跑的时间少了,反而去城里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嫌麻烦,索性直接在城里住下,一住就是十几天。 赵一平一次进城的时候,才发现,这人竟和知县的女儿常翎交了朋友,坐在一起谈笑风生,一点儿也没有之前陌生的样子。常翎在县衙耳濡目染,自有一股上位者的气势,而安汀,坦然自若,一派云淡风轻,并不比常大小姐逊色。 赵一平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安汀,果然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 等天再热点儿,安汀又不爱往城里跑了。 七月的酷暑,她躺在摇椅上,手里拎着本书,趁着柿子树的荫凉睡得舒坦,睡醒了,白果把井水里泡着的野果或者是果子榨成的汁提上来,入口清清凉凉的,浑身一阵舒爽。 要不然,就拎着钓鱼竿,晃到有树荫的溪水边,下了钩,就自顾自地看书,睡觉,等睡醒了,有鱼就眉开眼笑地拎回家做菜,没鱼上钩也不急,照样晃悠悠地回去。 县令家的长女常翎,长时间不见她,便到村里来拜访她,见她这种做派,着实羡慕了一番,硬是在安汀家住了几天才走。 这事儿,让整个村子都颇为轰动。 县令是什么?对于村人来说,管着村子大小事务的里正已经是极大的官了,那管着整个县里百姓生杀富贵的县令,那简直是见都见不到的大人物。可这县令的女儿,竟然和安汀成了朋友?不少人心里又打起小算盘。 她这日子过得悠闲,看得赵一平牙痒痒,眼里各种羡慕嫉妒恨。 水稻收割的时候,安汀也去过赵一平家的地里凑热闹。 赵一平家有七亩水田,这些水田不是连成一块儿的,近的还好说,离得远的光是走到地边,就费了一番时间。等开始割水稻,起初安汀还兴致勃勃,没过多久,就没了兴趣。坚持了一天下来,第二天再不去了。 水稻收割完,赵一平也没闲着,去穗,捣米,堆稻杆,忙的不可开交。水稻杆在他院子外堆了几堆。不光他家,整村的人家都这样,一时间空气中都弥漫着稻米壳的干燥气息。 安汀来了一圈,鉴于上次收割水稻时的经验,倒没说要帮忙捣米,看了会儿就围着她家的稻杆堆转,忽然一拍脑袋,喜滋滋地问赵一平要了一大捆稻杆。这稻杆没什么大用,村里人多拿来烧火做饭,赵一平很爽快地答应她,还道是需要的时候尽管拿。 这一拿,就再没动静。 赵一平有点纳闷:这烧火做饭也不是一次两次,那么点儿稻杆一两次就点完了,怎么就没见她再来。她还想着要不要顺便带一捆过去,谁知,没过多久,安汀请她过去,献宝似的抱了一摞纸出来:“你看这是什么。” 赵一平瞄了一眼,说:“这是从哪里买来的?看着质量挺糟糕的。” 这纸,看上去确实糟糕。草茎之类的很明显,绝对当得起“草”纸这个称呼;摸起来很粗糙,色泽发黄,绝对不像是镇上卖的宣纸。她虽然没买过,不过安汀买过,她跟着进店里,可没见过柜台上摆这号纸。 “……我做的。”安汀摸了摸鼻子。 赵一平木着脸再看看那纸,捏捏,研究研究纸上的草茎,抬头:“水稻杆?” 安汀点头,嘿嘿笑了:“宣纸确实是贵了点儿。水稻杆做出的这纸,粗糙是粗糙,可是节省不少呢,做着也不麻烦。你看这纸怎么样?” 赵一平继续木着脸点点头,内心却在翻腾。 这纸呢,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做的,不说别的,这清水县的纸作坊,只有城南周家一家,做出来的纸质一般,上好的纸还是去桐城里采买的。没想到,安汀居然会造纸?!!! 安汀可不管她心里怎么想,径自巴拉巴拉地说了没完。在她看来,从理论到实践,第一次就能得到这样的成果,也算是不错了吧。更何况,再精细点儿的做法,她脑子里似乎也有点参考方向。 配方什么的,在赵一平看来,是最重要的东西。见安汀就这么大咧咧地说出来,还详细地说明怎么做怎么做,简直是被震撼到了。她一边紧张兮兮地看着周围有没有人在,一边巴不得捂住安汀的嘴。 可安汀,却不管她说的保密不保密,直接扔了个白眼给她。 “这纸这么粗糙,谁都会做,还用得着保密?我说,你家那么多水稻杆,也可以自己做这些,用厕筹真恶心。” “……” 赵一平被打击地呆愣,又被安汀拽着讲了一通怎么造纸,脑袋涨涨地回了家,直接扑倒到床上,好半天才回过神,在心里悟了:这人,该不会是造纸人家出身的,还得是造纸大户家的宝贝女儿吧! 过一段时间,她这个想法又有点不确定了。 忙完了收割水稻,她得了闲去坐坐和安汀闲聊。 不得不说,安汀这人比她会享受。在清凉的树荫下,躺着摇椅,吹着小风,吃着凉冰冰的水果,赵一平觉得浑身舒坦,懒劲儿一下子发作上来,连说话都懒懒的。 听安汀在抱怨这时候天气热,她说了句:“……别看夏天热得很,到了冬天,冻得你浑身骨头都发疼。我看你身体这么弱,还是趁早做准备,省的冬天难熬。” 就这么一句,捅了马蜂窝似的,安汀一愣,蹭的坐了起来,把赵一平吓了一跳。接下来,她才知道安汀在紧张什么。可是,冬天嘛,不就是那样,大雪封山,天寒地冻,顶多是容易冻手冻脚,熬过了,到了春天就好了。 她不当一回事儿,安汀却不同,一下午老跑神,最后赵一平自己没劲儿,睡了个午觉起来,再看安汀,还是在发愣。她想了想,就开口劝了句:“到时候,在屋子里多生几个火盆不就成了。” 不知道安汀听进去了没,接下来几天,就见安汀在地上比比划划,不知道在苦恼什么。 很快,安汀就请了泥瓦匠,在自己屋子里倒腾些泥板青石之类的东西。只见青石一块块儿地往她家里运,泥土也搅匀了堆在院子里,只折腾的原本清爽的院子跟个施工现场似的。 村里人也好奇,听泥瓦匠赵六姐说,这是准备修火炕,可这火炕,又是什么东西呢? 等见了那个青石泥土砌出来的东西之后,村里人都有点失望:这土里土气的大石台,哪里像什么神奇的东西。可等到安汀一试,他们就知道这好处了:到了冬天,这可是好东西啊。冬天的时候,老老少少可就容易多了。 于是泥瓦匠赵六姐顿时成了全村最忙的人,有银子赚,自然是乐的开心。 赵一平自然是第一个知道这东西好处的,请赵六姐在自家也砌了个同样的东西之后,不由得暗暗嘀咕:这大小姐,还有睡土石床的不成? 不得不说,安汀的身份,对于赵一平来说,那就是个谜。 章节目录 第11章 改善生活 安汀这段时间,过得很舒坦。 和瑞祥银楼的徐长琳有了几分交情,是她刻意为之的。徐长琳的健谈,对她了解眼下形式好处太多了,不说别的,东陵朝的达官贵人,今上的性格爱好,城里县官以及上级官员的爱好,有名的才子佳人……等等等等,对安汀来说,简直字字珠玑。 能和县令的女儿常翎交上朋友,又顺便认识了几位县里的大家女儿,那就是意外之喜了。和上位者结交,很多事儿都好办。 她倒没多少想当官的意图,不过,若是能考个功名,也比现在的平头百姓要好。而她户籍,以及往后的考试资格,就来得容易多了。 问了常翎一些考试的流程和信息,她心里有数,买了书钻研,况且又值盛夏,她也不耐烦在城里多住,旅馆闷热难受,住徐长琳家也每日操心许多事儿,不自在的很。 回到家,躺在树荫下看看书,练练字,手酸了就吃吃水果,过得有滋有味,这生活可比在外面要强多了。 自从有了空间之后,她可以说得上是过目不忘,而且,只要是她看过的书,空间里木屋的书房里就会有个备份,到时候考试,这可是什么作弊方法都拍马也追不上的,因此,这看书对她来说并没那么辛苦了。 只是,她毛笔字没有练过,拿她一手没有风骨的字出去,八成考不上,于是,字帖少不了要买。何况,她脸皮薄,整天站在书店里光看不买,心里也有点不好意思,看几次就买本注释或者是小说之类的。 她这段时间有出无进,买牛买车又买书买纸墨,再加上这段时间住在县城里的开销,加起来也不少。细算下来,眼下身家只剩下了十贯左右。 这十贯,换到普通人家,能花上好几年都不成问题,可安汀看着自家的存款,不由得直吸冷气。这这钱能买到啥?她不由得升起一种焦虑感。 等到入厕的时候,看看自己花了一贯钱买回来的纸,她纠结地想了半天,还是把这纸当练字的纸算了。至于入厕……她是誓死不想用那恶心的厕筹,也对树叶子之类的效果没什么信心。宣纸用着是舒服点儿,就是贵了点儿,可这纸么,精细的咱不会,难道最粗糙最基本的咱还不会? 于是,参照脑子里的资料,按照自己的理解,先把水稻秆切成小段小段的,泡在后院临时砌成的水池里。平日里时不时去水池边溜达溜达,扯出来一根试试手感。 把秸秆泡得涨涨的软软的,眼看已经浸透狠了,先是用大锅烧水,上锅煮。煮完用石磨磨碎了,把这些磨出来的草浆用大缸盛了,再拿细竹丝编成的方方正正的薄蔑子捞纸浆出来,揭出来一张张,挂在屋子里阴干。 一套程序下来,居然也能做出来样子差不多的纸张。 解决了这个生活问题,她心情舒坦多了,虽然做得不好,可是以后再精细点儿,能做出来合适的手纸就足够了,又不指望能发家致富。 至于火炕,则是被冬天的寒冷吓到了。 安汀生在中原,自小不是没受过冷,可那时候有棉花,后来又有羽绒服,保暖衣之类,再加上外出上学也好,在家也好,都通了暖气,再不然也有空调,若是什么都没有地过寒冬…… 要说,冷静下来她自然也想到,以她现在已经达到寒暑不侵地步的体质,着实没必要这么折腾,不过,就好像在现代的冬天,她照样裹得厚厚的,纯粹是几十年下来的习惯了。让自己更暖和点儿,那是本能,也是求个心理上的安慰。 况且,不说别的,家里还有白芷白果呢。 感谢她之前资料控的习惯,木屋里什么资料都有。翻腾翻腾资料,再加点儿自己的理解,能砌成火炕也让她松了口气。 她原本想弄出来水泥,可这也不是一时就能折腾出来的,就咬咬牙花大钱用了青石板,只粘合的地方抹了土。毕竟光是拿青石板拼凑确实不妥,一旦炕里温度高,从缝隙的地方烧着了席子被褥,可就不是好看的事儿了。自己每天要用的,必然得安全第一。 不过,看着光滑的石板,总觉得躺上去有种铁板烧的感觉…… 主屋依然是木床,安汀就把火炕放在西厢的卧室里,西厢靠近厨房,火炕和厨房的灶台连起来,一修就是连通了三个屋,连白芷和白果的份儿都没落下。 收拾完火炕,又花了一贯多钱。安汀看着陶罐子里的七八贯钱,有点发愁。 她在桃花源的木屋里,把自己的首饰之类全拿出来,摸摸这个,看看那个,犹豫着,难道还能再拿一样东西去卖? 想了想,还是算了,这些钱等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用不迟。家里的米粮之类,她去一次县城,就带回来一些自己空间里的大米小麦,到如今,家里的米面足够吃到过年。至于油盐,也用不了多少,只有置办冬天的衣服床褥什么的还会花点钱。 先是造纸再是火炕,都不是一会儿两会儿就能做好的,等火炕砌成能用,天气已经渐渐转凉。 安汀估摸了下天气和时间,又问了问白芷,心里恍然:这里的历法是农历,和她习惯了的公历不同。为此,她也明白了:冬天很快就该到了。 空间里的棉花已经收获好,安汀借着去买冬衣布匹的机会,顺便带了一车麻袋装的棉花回来,让白芷缝床褥被子,再给家里三个人做几件冬装。除了自家留够用的,剩下的棉花分给赵一平了不少。 两人推让了一番,终究赵一平还是收下了,无他,她倒无所谓,家里还有小孩子呢。不过,摸到白绒绒的棉花,讶然到:“说起来,这东西,哦,是棉花,你从哪里弄来的?花了不少钱吧?我以前从来没见过。做成衣服穿到身上,暖和多了。” “托了徐长琳买来的。”小小的撒了个谎。她确实让徐长琳给她买过,不过买的是一两棵棉花植株。此举也是为了提前打了个幌子,“要是好用,明年弄到种子,可以在地里种点儿。” “这是种出来的?”赵一平诧异极了。 “是啊,这是从西域那边传过来的。布店里不是有胡商卖白叠布的么。”安汀解释说,“若是把棉花纺成线,织成布,就是白叠布了。不过最简单的用法就是填充到衣服里面,保暖。” 赵一平恍然大悟,想了下,笑着说:“这倒是个好东西,若是咱们村子里的人都种了,做成衣服,那冬天的时候就过得容易多了。” “是啊。” 顿了顿,安汀有点卡壳地想到:桃花源里的棉花,她可以直接用灵力弹得蓬松,若是拿出来种,到时候怎么办…… 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赵清宁做衣服的速度很快,很快就按照安汀的要求,做出来了一套稍冷时候穿的夹了层薄棉的衣服,还有贴身穿的棉马甲。 穿了这么一套,十月份县衙的人下来测量开垦的荒田,安汀跟着走了一圈,把自己抽空在野外开垦出来的十亩旱地上了册,没用灵气也没觉得多冷。 左右到来年开春都是种不成东西的,安汀在确认自己开出来的荒地确实写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就放到一边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在大雪封山之前,多攒一些干柴和干草之类。 在安汀的打算里,她就决定冬天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能烧炕暖和就赖在床上不起来。所以,烧炕用的干柴就得提前准备齐了。除此之外,家里牛的食料也不能忘了。 赵一平倒没她那么懒,只觉得晚上睡的时候能热乎乎的就行。只是,她还得考虑赵清宁的份儿,也得多准备点干柴。 村里到处有树,不乏年头久的,大风一吹,粗粗细细的树枝落下一层,随便捡捡就是一堆。安汀让白芷白果只在村里和山脚下收集干柴,顺便割草晒干了备着。她和赵一平进山,除了收套住的动物,采些蘑菇,还可以沿途砍着枯枝死树拖回去。 第一次在这里过冬天,安汀心里还是有点慌乱的。 在她生活的年头,有大棚蔬菜,有暖气空调,这里不仅天寒地冻,到时候吃新鲜的菜都是问题。她固然可以在空间里面种,可怎么拿出来?明明有,可是无法用,这种束缚感实在令人不舒服。 出于对整个冬天吃萝卜白菜的恐慌,安汀在地窖里积了不少腌豆角酸笋之类的东西。这还不算,每次上山采的蘑菇也分一半晾干了收起来。赵一平套住了兔子山鸡之类,杀好拎去给她,安汀一部分拿来风干,一部分尝试做腊肉。 不是所有的菜都不能在冬天里种,至少菠菜是可以冬天种,春节时收的。她在《地球物种集》里翻了翻,选了个耐寒性强的菠菜品种,用盆培养出芽,再移植到后院的菜地里。当然,种子的来源,依然被归于远在县城的徐长琳。 蒜薹、蒜苗之类,因有火炕的缘故,可以养在室内。甚至,她还存了不少绿豆黄豆等等豆类,到时候磨点豆浆,发点儿豆芽,那也不错。 掰着指头算了算,安汀发现,这冬天也不算太难熬。 章节目录 第12章 冬日 收过水稻之后,各户人家清闲了,安汀的教学之路就开始了。 村里没有建学堂,秋天秋高气爽,安汀便在村子正中的那棵大槐树下,开始教。来听课的孩童大约有一二十个,年龄从七八岁到十一二岁不等,至于围观的群众,就不在她的范围之内。 幼童的启蒙读物有《千字文》《声韵启蒙》《小儿语》《训蒙文》……等等等等,只是若不参加科考,华丽的辞藻对村里人来说其实毫无意义,安汀便从抛开书本,先教他们写自己的名字。 除了名字之外,安汀还教了数学。阿拉伯数字她是不会拿出来的,小写一二三和大写壹贰叁就足够用了。 村里几十户人家,把各家人的名字学完,再教会简单的加减法之后,就已经到了初冬。室外温度渐渐降低,安汀的课堂也搬到了她的家里。 前来安汀家里跟着识字的有,也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安汀并不强求,里正并没有规定她必须教会所有的孩子。 初雪飘落的时候,安汀家的后院已经堆了几堆高高的干柴堆了。 村里人没多少钱,束脩自然是拿各种吃食代替,野兔山鸡,蘑菇栗子,以及最常见的鸡蛋,安汀家里是不缺的。除此之外,帮她干活的也不少,那高高的干柴堆,以及空屋里满当当用来喂牛的干草就是学生家长们的成果。 这是安汀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冬天。事先准备的充分,就算外面的风吹得鬼吼鬼叫,她在屋子里也不冷。 新棉花填充的被褥柔软暖和,身下的火炕也暖洋洋的,靠着鼓囔囔的靠枕,她拎着本书消遣地翻着,炕上的小矮桌上,还放着几碟干果和茶水。除了没有电脑可以玩之外,这里还算不错了。 白果掀开帘子,从外面进来:“小姐,要换壶热水么?” 安汀摸了摸凉掉的茶壶,点头。 端着茶壶茶杯离开的白果,没一会儿就又送上来了一壶热的来。安汀握着茶杯,想着要不要去做个手炉,想了想又算了。 院子里有脚步声,然后是爽朗的招呼,没一会儿,有人吱呀地推开屋门,撩起帘子进来,笑着说:“果然又在炕上呆着。” 顺手把刚看的书塞到抱枕后面,安汀也不坐直了,就靠着软枕笑道,“这里最暖和。” 知道她什么德行,赵一平也不多说,只翻了个白眼,扔了样东西过来。安汀接住一看,笑了:“这么快就做好了?” 她伸手戴在手上,硝好的兔皮,绒毛缝在内侧,戴在手上绒绒的毛厚而软和,舒服极了。试着弯曲手指,又倒了杯水,安汀满意地把手套摘下来,收在一遍:“替我向他说声谢谢。” “谢什么,不用那么麻烦。”赵一平从碟子里捏了个炒栗子,扔进嘴里。 刚炒好的栗子,带了点儿热气,香绵绵的甜滋滋的,吃得满口香甜。赵一平咽了一个,又伸手抓了几个,慢慢剥壳吃。 光看这屋子里的架势,她就觉得安汀这人真会享受。看着桌子上一碟碟的干果,倒也没什么奇特的,红枣各家都有,柿饼也常见;栗子松子山上就有,采得人不少……偏偏别人家做的,就是没安汀家的好吃。 “对了。”吃了几个栗子,赵一平说起了来意,“……阿音这两天吃饭不爽利,我上次在你这里吃过的酸笋,能让我带点儿回去么?” 安汀想了想说:“拿酸豆角吧。笋吃得多对孕夫不好。顺便把后院菠菜带点儿,多吃点儿绿叶蔬菜。” 赵一平连连点头,那副“大夫说什么都对”的神色,让安汀忍不住嘴角抽搐。 送走抱着酸豆角坛子的赵一平,安汀坐回炕上,把靠枕后面的书拿出来,只一眨眼,她就进入了桃花源。 把手里的《红楼梦》放回书架里,她端了盘樱桃坐在窗边,看着她的空间。 远处青山上,云雾缭绕,山脚下的桃花早就谢了,枝头上挂着小青桃。溪水里偶尔飘过一片两片叶子。 茶树清香,草药茁壮,再远处,还有几亩荔枝、橙子、樱桃、杨梅等等果树,枝头或者花朵绽放,或是硕果累累。被果树隔开的另一边,种了些常用的香料。原本空荡荡的平原,临近木屋这一片显得生机勃勃。 吃了颗樱桃,香甜的汁水伴随着果肉咽下,安汀心情愉悦地眯了眯眼。 这时空的灵气比现代地球上的充足太多了,因此,桃花源里汇聚的灵气,也达到之前从来达到过的浓郁程度,在这种环境影响下,种出的粮食蔬菜,比现代时种的好吃许多。以前安汀觉得自己吃足了空间里的水果,哪知现在,又是止不住地想多吃点儿。 事实上,安汀学来开地收果子的法术书,它的封面上写的是《归真录》,内里修真心法,法术口诀,仙草图鉴……样样不缺,是本难得地上品典籍。 看到法术书之后,既是为了学会法术耍帅,也是能偷懒用法诀种地,安汀那段时间除了认真修练之外,还整日吃空间里的蔬菜水果改善体质。 不说她修练如何,光是吃这一方面,真的是非常努力,好在吃的多是水果之类,要不然也得一个月长胖十来斤。不过也没白吃,她体质一天比一天好,再加上桃花源里大量灵气时刻浸润身体,几年下来,居然顺利进入筑基期。 因想着深山里灵气充足,就趁着假期爬山,却没想到会到了这里。偏偏这里灵气充裕,打坐精修一天抵得上过去一个月的效果,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吃光了盘里的樱桃,她收好果核,放在储藏室,顺便查看了一边储藏室的情况。 藏红花收了十几季,存了一百多公斤,很长时间不用再种了。 至于人参,虽然空间里不用考虑那么多,但为了长的好,每亩种了不过二十支。再加上生长期长,她想得到七八两的参宝,就放着让长,直到前段时间,才收获。十亩地,共得了上百年的人参二百支,人参籽、人参花若干。 因最近的大夫经历,她便未雨绸缪,用三十亩草药地轮流着种各种草药,每种一季,眼下储藏室的草药品种足够开个药店了。 茶叶前段时间送给常翎和徐长琳了不少,可眼下仓库里也有几千斤。至于水果,尽管被安汀吃掉了不少,每样留有上万斤不成问题,尤其是亩产能达到3000公斤的荔枝。况且,空间里原生的桃树不断结果,桃子的储存量更是不少。 除此之外,数量最多的莫过于水稻,几万斤在那里摆放着,着实让人头疼。还有此后种的小麦、棉花、各种豆类若干,青椒、西红柿等等蔬菜若干,辣椒、孜然等等香料若干。 细细盘点了一边下来,她的储藏还真不少,但要说拿来换钱……人参可以,孜然估计也行,其他的就不太方便了。况且,即便是人参之类,少量还行,大量的物品无论是携带或者是来源的问题,都不好解释。 从储藏室出来,她转进边上的加工室。 握着门把,她想着“制作冷制手工皂”,等推开门时,里面瓶瓶罐罐以及桌椅之类整整齐齐的呆着。有时候她忍不住怀疑,桃花源是不是和主神空间有关系,一样是握着门把想想就有。 在现代时,什么都能买到,安汀自己也不过做几次精油,试着配配香水,或者是加工点儿干果之类,香皂面霜什么的商场有的是,可是,到了这个空间发现,加工室简直是金手指作弊器一样的存在。 在这个加工室里,所有现代化器材都能出现。唯一要求的是,原材料必须安汀自己准备。有一点值得开心的是,只要成功一次,那么下次需要的时候加工室就会自动加工,当然,成果会和上次成功时的成品差不多。所以,若是想得到成批的优秀品,那安汀就必须先做出来一个优秀的成品。 照例的,桌上有一张详细的制作过程说明,她看了一遍,认真地记住,然后按照步骤使用桌上的器材,一步步地制作。吸取前几次失败的经验,安汀这次终于做出了能拿得出手的香皂了。 小心翼翼地把做好的香皂切成小块儿,用棉布包好,放进内部分割成一格一格的木盒子里,带进隔壁的成品室。 和储藏室相同,成品室也是存放物品的,不过这里面存放的,都是安汀在加工室里做出来的东西,各种的。比如说做香皂用到的橄榄油、玫瑰精油、氢氧化钠,还有之前用棉花纺出来的棉线,织成的棉布,或者是炒好的茶叶,爆米花…… 木架上一排排的物品,每样摆放一点儿。等到安汀需要的时候,就可以以这里的物品为模版,消耗灵气让加工室自行加工。当然,有的时候安汀更愿意自己动手,比如说酿酒。 自从意识到自己存款不多时,安汀就在想赚钱之道,越是想办法,就越意识到,整体环境的重要性。 时代的进步,不是一个方面极端优秀就能带动的。蒸汽机的诞生固然是一大进步,可在这个进步之后推动着的,是整个时代的发展基础。 之所以感叹这一点儿,是因为,安汀终于意识到了玻璃和塑料的重要性。但她并不准备制作玻璃,这种穿越必有的赚钱利器,对现在的她来说,弊大于利。 脑海里正盘算着,忽然意识到有人在靠近屋子,她转瞬从空间里退出,拎了本《论语》慢慢翻看。 来的人是白芷,他站在门外说:“小姐,村东的赵正赵小姐来了,想明天借牛去城里。” “照惯例来吧。” “是。” 脚步声渐远,院子里的说话声传进屋子,细微了许多。再过一会儿,白果进了屋,手里握着一把钱,“小姐,这是赵小姐租牛的五文钱。” 收来的钱放进屋里一个陶罐里。里面盛着的,都是最近的入账,大多是租牛租车的,几个月下来,陶罐里也攒了上百文。 她一心想赚钱的途径还没实施,反而在这上面,收了点儿小钱,让她哭笑不得。 又看了会儿书,感觉到炕上温度比起之前要热了不少,透过窗子看看天色,发觉已经到了该吃午饭的时间了。 白芷做饭的手艺不错,最初几天试下来,就摸出来安汀的爱好。再加上安汀这人,在现代吃得多了,兴致一来就让他照着自己的想法做点什么,倒是给添了不少菜式。 今儿做的是水煮鱼,白芷端进来时,整个屋子都是诱人的香气。 鱼是夏秋时捉了村外河里的鱼,特意养在几个大水缸里备着过冬的。安汀时不时偷偷往水缸里添点儿桃花溪里的水,或者拿桃花溪里的鱼偷梁换柱。这年头没有辣椒,不过,茱萸花椒除了颜色稍逊一点儿,那种麻辣的感觉丝毫不减。 雪白的鱼片下面覆盖着烫好的豆芽笋片等等,鱼边上还摆着几个小碟子,盛着酸豆角酸笋之类,配上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安汀觉得胃口大开。 水煮鱼费油,尤其是在油少的古代,吃起来让安汀都觉得奢侈,好在空间里种了大豆橄榄之类油料作物,能偷偷拿出来补贴一二,不然,她只能忍着馋了。 章节目录 第13章 赚钱 还有半个多月过年,赵一平早早就开始准备采买年货。安汀原本没打算,可被赵一平催着,也顶着寒风去了县城里。 临近过年,城里一派热闹气息,来来往往的人也比往常多了许多。众人脸上喜气洋洋,集市上的热闹气氛让人忍不住也高兴起来。 安汀自觉家里什么都不缺,想了想,买了新的桃符门神贴花之类,又买了几斤肉,两只鸡。其他的多是看了看。倒是因为被徐长琳念叨过好几次,在店里挑了半天,挑了只玉环束发用。 玉环是在瑞祥银楼选的,临走时刚好遇到徐长琳。 见徐长琳笑着和她打招呼,安汀心里也是一阵高兴:她原本来县城除了办年货,另一个目的就是来找徐长琳,能在这里遇到,就省了她好多事儿。 两人去里间喝茶闲聊片刻,无非是近况如何之类的话。安汀取了个木盒,推了过去,说到了正题:“长琳,之前我们说过的事儿,我这次带了实物来……” “可是香皂?”徐长琳精神一振。“对了,常翎知道不?” 安汀抿唇笑道:“我一介平民百姓,哪里找得到她,正等你去请呢。” 徐长琳吩咐人去请常翎,笑着说:“若是让常翎知道你这么说,估计要捶胸顿足了,明明是你懒还找借口。若是今儿没碰巧遇到你,估计你也就是托楼里的掌柜给我了。” “算是被你看透了。”安汀也不羞愧,照样笑道,“不过这回可不同,毕竟可是我以后的指望呢。” 两人随便聊着,没多时,常翎就到了。 徐长琳早等得焦急,一见她进来,便道:“终于等到你了,快来,我们一起看看安汀拿来的好东西。” 常翎也满心期待,凑到边上等徐长琳打开盒子。 刚一打开盒盖,两人就闻到一阵香气扑面而来。只见里面分成四格,每一格里的东西都不同。 左上角的乳白色,拿起来闻着有种奶气,右上角的淡绿色,则是竹林的气息。左下角的玫红色,有种甜滋滋的玫瑰花香,右下角的淡黄色,则是菊花的淡雅香气。这四种香皂都是杏子大的扁圆形,如玉一般光滑细腻,衬着木盒底部铺着的软布,显得精致极了。 对这个时代的两人来说,这实在是从未见过的东西。 这年头洗浴,普通人家用皂角,富贵人家盛行用澡豆。澡豆的主料是豌豆,但豌豆出自于西域,价格不菲,有的也用绿豆白豆等其他豆类替代。这些豆类,和以珍珠玉屑丁香桃花等等的香料研磨至极细的粉末,沐浴时使用。 常翎,被知县母亲管教得甚严,并没有接触奢侈品,至于徐长琳,因徐家家境殷实,平日用的澡豆还不错。然而,她用过的上好的澡豆和这个香皂相比,外形就差了好大一截。 “我要试试。”两人爱不释手地拿着玩了半天,终于想到要试试。 吩咐人拿来水,徐长琳选了淡绿色的,常翎选了淡黄色的,两人洗了一遍之后,摸着干净的手,闻着手上的香气,兴奋之余,又先后把其他三种香皂也使了个遍,最后,才在安汀嘴角抽搐下,她们才擦干了手上的水迹,坐回凳子上。 “咳咳……”想到自己刚才行为,常翎也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她忍不住嘴角上扬,“安汀,这真是好东西!” 徐长琳补充道:“非常好用,绝对能赚大钱。” “所以,接下来就靠你们了。”安汀放下杯子,笑道。 “放心吧,这么好的东西,肯定受人欢迎。”徐长琳很有信心地说,“我早就想好了怎么做,只是没想到,你拿出来的东西比我预想的还要好很多,实在是……” 安汀捧着茶杯,抿唇笑了笑:“拿来给你们试的,哪敢有差的。不过,若是需要的话,稍次一点儿的做起来更容易。” 徐长琳好奇地问了问其中的差别,想了想说道:“若说起来,香皂本就是稀罕的物品,一开始拿出稍差一点儿的,也会卖的很好,等过段时间再拿出来更好的,也不迟。” 安汀点头应了。 她生怕生意不好做,一心只想把香皂做的再好点儿,却没想到,徐长琳会这么想。看来经商人家,对于商业的运作,要比她这个菜鸟懂得多。既然如此,之前成品室里的非完美品还好没处理掉,倒刚好派上用场。 临近年节前几天,下了一场雪。 古代的雪比现代的雪要大的多,一连下了几天,安汀站在窗户边,看着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感叹着这才真叫鹅毛大雪。还好平日里准备得周全,眼下不缺柴烧,火炕被烧得暖暖的,连带着整个屋子都暖和了几分。 “小姐,饺子好了。”白果撩起门帘,跟在后面的白芷进了屋,把托盘上的饺子、蘸汁,还有糖蒜之类的小菜摆在桌子上。 安汀提拉着棉拖,走到桌边坐下:“你们也快去吃吧,不用在我这儿伺候。” “是。” 白芷和白果从屋里退了出去,安汀夹起一个饺子,慢慢尝着。 二十多年的习惯,是很难改的。即便是不怎么喜欢饺子,可是如果过年不吃饺子,那还叫过年么?这就好比元宵节的汤圆,端午的粽子,中秋时的月饼,少了这些,就觉得非常的不协调。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句诗写的真好。 中秋的时候,白芷白果忙碌着拜月,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桃花源里吃月饼,那种感觉,实在难受极了。而现在过年,又是她一个人。 徐长琳的动作极快。 那天过后,徐长琳问她要了几套包装好的香皂,趁着过年时四处拜年,把这几套香皂送了出去,大受好评。不等年节结束,她就选好了店铺,准备开店。 三人在城里见了次面,顺便定了开店之后的事儿。 由徐长琳找来的老实可靠的人,又以流水线的方式按步骤分成几批人,安汀一一教导过程,几个专管配方的师傅,更是认真地教了。 同安汀拿21世纪的设备做出来的香皂精油之类相比,这些人最开始失败的次数多,且成功后的产品质量也相差太远。不过,熟练度上去后,就不是什么问题了。徐长琳也不眼巴巴地盯着安汀了,只每天呆在作坊里监察。 安汀身家不多,在这里又没有根脚,贸然拿出来什么新奇的东西,反而不好。而常翎和徐长琳就不同了。常翎是知县女儿,有官方背景作保。徐长琳则是足够有钱。因此,三人一拍即合。 安汀提供配方,常翎和徐长琳各出一半本钱,所得收益三人平分。 敲定下了这件事,三个人都心情舒畅。对安汀来说,这是往后生活来源的指望,对常翎两人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小事儿。 常母是本地父母官,性情耿直,既不收礼,也不贿赂上官,因此,在清水县这个山多地少的下等县一呆就是十几年。靠着知县微薄的俸禄养一家人,不是什么易事,即便常父陪嫁不少,这么多年下来也消耗得差不多了。身为常家长女,她要参加科举,底下还有弟弟妹妹正慢慢长大,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常翎怎么不着急。 至于徐长琳,她是家中嫡次女,上有被当成未来家主教养的大姐,下有备受父母疼爱的两位妹妹,她继承不了家业;又是商家出身,考不了科举。成年后虽不会少了吃穿,可顶多分几家小店管着,赚的钱还要上交家里,混个不愁吃穿可以,再多却是难了。 有了这个绝对会赚钱的进项,三人都觉得往后的压力少了许多。 这年头商人地位不高,不允许进科场,安汀和常翎自然不能挂上店铺主人的名头。徐长琳也担心挂在她名下,被徐家人知道了不好处理,于是常翎在她家贴身仆从中挑了个人,当是老板,而她和徐长琳各出一个人,当管事的掌柜。 安汀认识的人不多,这种事关家业的事也不能委托给不知究底的外人,于是,白果就顶上了这个管事的位子。安汀吩咐她,只用心看,用心跟着徐家的人学,不要随意插手店铺中的事。 二月初,装修一新的“香颐阁”开业。 店里摆放的香皂光滑细腻,乳白得如同琼脂,还有淡淡的香气,洗手洗脸干净极了;而黄铜管装着的精油,用温水盛几滴放在香炉上,受热后弥漫的香气清淡而持久,又没有燃烧的烟火气;还有洁白的蜡烛,点燃后火光明亮,又没有寻常油脂做的蜡烛点燃后的臭味…… 这三样商品定价不菲,莹白白的蜡烛一支三十文,红烛则是一支五十文;一块儿黄杏大的香皂要一贯钱。考虑到季节因素,现在只有竹香、菊香、腊梅香三种精油,按取材的难易程度,价格从一百文到三贯钱不等。 这个价位是对清水县非常清楚的徐长琳敲定的,从一开始,香颐阁的市场定位是走高端路线,只供应少数人,因此,包装上费了不少心思。 不过,照着徐长琳的说法,别看这价格高,事实上也不过是中上澡豆的价位。上好澡豆的价格除了来自西域的豌豆之外,还添加了不少药品,价格不菲不说,还用的极费。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香皂还算是物美价廉呢。 鉴于工坊的人熟练度还不够,第一个月的产品是安汀提供的在空间里做的不好不坏的次品,由得徐长琳去操作,她则是忙着准备考试。 章节目录 第14章 县试 自从结交了常翎之后,安汀开启了她的科考之路。 东陵朝的选官制度颇有些类似于宋明时期,官员都是从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的,相对于举荐制来说,科举给了普罗大众晋身的机会。 安汀对科举考试颇有几分执念,她从前看过的小说何其多,各个生活在古代社会中的主角们为了科举费劲心力,从刚开始被欺压群体变成了人上人,变成受人仰视的阶层,可见等级在古代有多么厉害。 也因此,自从知道穿越之后,安汀就准备着参加科举。 她过目不忘,阅读速度又快,打着选书的目的在书店里蹭书看;和徐长琳常翎两人熟识之后借书看;更是通过各种法术,偷听过县学里老师的讲课。平时更是在空间里努力练字。 她的底子薄,自然要多努力。殊不闻古代学子闻鸡起舞?!如此勤奋刻苦,却并非都能考得功名,科举之路真真切切是千军万马闯一独木桥,不然,范进中举何以如此兴奋? 空间里的时间可调节,安汀每夜进入空间里研读书籍,学着常翎的文章试写,又一门心思练字。一有机会就请人指点。 不得不说,容貌气质是极大的亲和力加分项。 修炼带给安汀的好处何其多,除了记忆力之外,她的容貌显得越发精致,诗文养出的书香气中又有修真带来的灵动,笑容温和自然,让人一见便生欢喜之心。 靠着这点,安汀着实得到了不少人的帮忙,有来有往,安汀也不自矜,由此一来,她的朋友也越来越多。 不过,能让她利益共享的,还是常翎和徐长琳两人。 考秀才,得过三门考试。分别是二月份知县开的县试,四月份知府办的府试,以及院试。院试被录取的,才被成为秀才。考上秀才,这才是考举人的入门资格。 二月下旬是县考的时间,这是成为考取功名的第一步,安汀自然不敢轻慢。没经历过古代考试的她心里还有点忐忑,临阵抱佛脚,整日看书不停。好在,家世、五人联保之类的考生资格,拜托了常翎帮忙,要不然,光是身家清白这一项,就能把她刷下去。 考试之前十天,安汀在徐长琳家住下。 徐家的本家在柳州城,重要的店铺都由徐家嫡大小姐徐长平打理,以后,徐家也是由徐长平继承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明白自己的位置,又讨来了清水县的几家店铺作为奋斗的资本。因此,清水县的徐家别院,目前唯一的主人就是徐长琳。 不需要应酬其他人,也没太多人来打扰,在特别收拾出的安静的院落里研读诗书,实在是备考的极好环境。 考试那天,一大早,白果就把安汀叫醒。 出门时,安汀心态还算平稳,等到了县衙门前,看到排队接受检查的队伍,顿时整个人紧张起来,觉得手脚都僵硬起来。一时之间,连吐槽进考场必须得穿单衣的心思都没了。 “认真答题便是了,莫要如此紧张。”徐长琳把提篮送到她手上,拍拍她的肩膀,“云飞让我带她预祝你头场被取录。你知道的,她来不了。” “替我道声谢。”安汀心领了她的好意。 常翎是县令常攸之女,为了避讳,她也不能出现在这个场合。安汀和徐长琳并未多说,见时间不早,便排在队尾等待进场。 考场就在县衙内的一处空地,简单搭成的棚子并不怎么隔风,桌椅也相当简陋。二月底虽然是草长莺飞的天气,但穿单衣尚显得有些淡薄,等真正坐在考场上,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时,安汀才意识到有点凉。 参加县试的有上百人,其中不乏有头发花白者,安汀的视线不敢从这些人身上经过,她心里没有底气,每每看到这些老学子,就忍不住会想象自己也是这样的情景。 考试开场,县令常攸坐在堂上,和县丞等人一起公布了考题。 县试分成五场,第一场是时文,也就是八股文。题目很板正,出自于《中庸》里的一句——子曰:“道其不行矣夫!” 县试其余四场还要试贴诗、经论、律赋等等,但时文是最重要的一场,也称为正场,若是时文一场被取录,即有参加上一级考试即府试的资格,其余几场参加与否全凭自愿。 两个时辰的答题时间,安汀写写停停,好容易写完,自己默默地在心里念了好多遍,觉得语句通顺,朗朗上口,又无触犯圣讳等等,才深呼吸了一下,铺开考卷,一笔一划誊抄上去。 第二天,时文的成绩贴了出来,全县百来个考生,安汀考了二十多名。这个成绩让她相当欣喜,虽不高,但足矣。 正场通过,安汀不需要参加其余几场,只需等待几日之后的面试便可,不过她还是陆续下场试了试。县试是最简单的,她总要感受一把这种考试氛围,到了更上级的考试不至于头皮发麻。 试贴诗要求写一首咏春诗,咏春诗多的是,只是她可不敢就照直着抄上去,只挑出不那么出彩的一个,自己修修改改,典故什么的不能乱用,平仄音对上了就行。经纶反倒是最简单的,贴文释义她熟练地很。 几场下来,时文名次最低,其次是律赋,剩下的几场名次都相当可观,这也让安汀松了口气。能了解自己的水平,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鼓励。 隔了一日,前几场通过的考生前往县衙,参加最后一场面试。 按照常翎的说法:“……聊些经纶典籍,按题目做几首诗。面试多是看人,五官端正,谈吐言之有物,只要不犯忌讳,就算通过。” 安汀与常翎相交,言谈中对常攸也有几分熟悉,她是性情板正的人,投其所好也不难。 等出了府衙,安汀有种心落地的感觉。 通过了县试,安汀心里有了底气。回到家之后,她继续刻苦钻研时文。 科考是件大事,里正赵夏也便不要求安汀继续教书,毕竟,若是村子里出了位有功名的人物,对她还有整个村子都是件好事。她约束着村里的孩童不去打扰安汀,给她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 时间过得飞快,三月下旬,安汀带着行李,赶去柳州城考府试。 她婉拒了徐长琳的好意,不去徐家本家,只让她帮忙在柳州城里找了个干净舒适点儿的客栈。 临到府试期间,柳州城里的客栈早早就住满了人,房钱也贵的惊人,好在到目前为止香颐阁的物品卖得不错,安汀有了进账,才不至于被吓到。 店里住的多是前来应试的考生,巧的是,安汀左边住的林攸也是清水县里来的。 林攸年纪不过十五岁,头一次参加科考,县试时正场的时文名字比安汀还要高,两人之前也曾交流过,见碰到熟人,安汀也是相当欣喜。 只是,安汀固然精神紧张,可和林攸一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几乎步不出门,呆在房间里念书,安汀晚上起夜,还见她房间里亮着灯火。约着吃顿饭,见面聊天,多是印证知识。时不时就怔怔地在那里,嘴里念叨着什么词句。 几天下来,安汀被林攸的紧张感染的,精神紧绷了许多,疲惫之极。索性把书扔到一边,约着林攸去散布。林攸自然是拒绝了,安汀也不劝她,径自出了门。 柳州城附近河系发达,前朝在这里修了运河,沿着河道可以通往其他几个大城,南来北往的货物从这里经过,造就了柳州城的热闹繁华。不说别的,光是看着整齐宽敞的街道,街道两边店铺里琳琅满目的商品,以及熙熙攘攘的人群,这和清水县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安汀从一个店铺逛到另一个店铺,各色新奇的货物看得她心情大好,最后好奇之下,租了辆驴车,到港口去看林立的船只。 宽阔的河道上,密密麻麻的桅杆接连而立,大大小小的船只靠岸,挑夫忙忙碌碌地把货物从船上运下来,或是挑到船上,人声鼎沸,热火朝天…渐行渐远的帆影映衬着青山,艄公压着韵味的号子悠远。 站在高处看了半天,安汀不由得感叹。既是为了能看到这种古香古色的场景,又是为了她到来的是这个和平的年头。 东陵朝建国五六十年,此任女皇登基十数年,正是精力旺盛之时。边关无战事,境内平稳,百姓生活安定,人们手有余钱。可以预想到,几十年间,不会有什么大乱,正是百废待兴,朝气蓬勃的时代。无论是安安稳稳地生活,还是赚钱,都是再好不过的时候。 章节目录 第15章 秀才 和县试想必,府试要严苛得多。 同样是搜身,进门的时候要搜一次,等进了院门,被领到四个考场其中一个,进场之前还要再被搜一次,连衣角都被细细捏了一遍。上千号人排队进场,光是搜身这一项就花了不少时间。 安汀这次运气不好,被分到的地方恰巧离茅厕很近,臭味熏得她只想捏着鼻子不呼吸,更别说吃饭了。偏偏这考场相当正规,一人一间隔开,里面有木板搭的床,也就是说,考试的三天之内只能在这里吃喝拉撒…… 难怪有考生一出场就直接晕倒,不光是压力,还有环境恶劣的缘故。 即便是再想随大流,安汀也忍不下去,暗暗掐了个清新诀,让自己好受点。至于吃饭……听到隔壁解手的悉悉索索声,哪还能吃得下。 一连几天下来,她总算是尝到了古代考试之痛。尽管比其他考生要舒服些,可一想到若是通过了府试,还有院试之类,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 出考场,她赶快回旅馆,要水洗澡,就算带了精油熏香,也神经性地觉得浑身臭气不散,连饭都恶心得不想吃。 等徐长琳赶来柳州城时,见安汀精神不振,脸色发白,被唬了一跳。 她是来报好消息的。 工坊出的成品已经开始售卖了,除了之前的品种之外,又陆续添了当季的桃花、梨花等相应的精油,都卖的很好。二月暂且不提,三四月每月的收益都在二百多贯,扣除掉成本,安汀她们三人每月至少能分上几十贯。 “光是清水县,就能卖的这么好,在柳州城,那收益就更……”徐长琳掰着指头算了一番,笑得见牙不见眼。“说起来,咱们香颐阁的名声已经传到柳州城了,倒是不用花太大劲儿来宣传。” 见安汀一脸诧异,她解释道:“清水县虽说耕地多贫瘠,可离柳州城最近,景色又好,许多在柳州城置不起房的人,就退到了清水县。因此,多得是手头宽绰的人。不过,这些和柳州城的人相比,就不算什么了。” “原来如此。难怪清水县舍得花钱的人这么多。” 在她的想法里,清水县里是有不少大户人家,不过香皂精油之类,毕竟是奢侈品,每月能卖出十几份就已经很不错了。可没想到,人们的购买力比她想的更厉害。 想到赵家村里,一文钱掰成两半花的农民,对比这些买香皂毫不手软的大户……果然,不管在哪里,贫富差距都存在。 抛开这些,安汀笑了笑,说:“若是扩张,那开店的成本从我的收益里扣。” “我就是要和你说这个。”徐长琳把所有需要的花销一一列出来,说,“柳州城不比清水县,柳州城里想要找个好店铺,少说也得上百贯,再加上还要扩大生产……加起来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总得和你说一声。” 安汀仔细地看了一遍,徐长琳列的很详细,看不出什么纰漏,她也就点了点头。 徐长琳列的金额共计一百六十贯,三人各出五十五贯。而眼下安汀在香颐阁的收入,算下来有一百多贯。她之前先后提了一二十贯,剩下的足够。 敲定了这件事,徐长琳邀请她去徐家玩。安汀摇头拒绝了:“你知道,我最不擅长和人打交道。” “好吧。”徐长琳能理解,也不强求,“那就提前祝你院试一举得中。” “谢你吉言。” 安汀府试的成绩依然不上不下,也就是说,她好运得可以再去参加院试了。为了不辜负这次考试的折磨,院试她必须得过。 带着在柳州城买的几份礼物,安汀租了驴车,回到赵家村。三四天的颠簸,骨头都发酸的,一回家,她先回屋休息。 在外面了那么久,回到家,感觉真是再舒适不过。 要说认床,恐怕只有在这个空间里会。毕竟,用棉花填充得软绵绵的床褥被子,以及软鼓鼓的枕头,不是哪儿都有的。在外面住宿时,看到硬邦邦的木枕,安汀就不由得庆幸自己坐车去的时候,带了两个靠枕。 能吃到白芷做的饭菜,也让她心情大好。没有人比白芷更熟悉她的口味,何况外面也没那么多她喜欢的菜式。刚回家,她就点了水煮鱼,配着酸笋酸豆角足足吃了三碗米饭,才摸着肚子满足了。 饭后,在院子里转悠着,看看变化了不少的景色。不说别的,光看满园的景色,越发有人气了。 出门的时候,后院桃树和杏树才刚开了几朵花苞,此时已经开败了。菜地里的青菜长势良好,前院的蔷薇枝条抽出了不少,快爬到墙头上了,粉白嫩黄的花苞小小的,和猕猴桃青白色的花苞相互映着。 这次去柳州城,她从空间里弄出了几棵葡萄藤,说是从西域商人那里买来的。带回来种上,等今年夏末应该就能吃到葡萄和葡萄干了。 她去柳州城时,谢南音已经有九个月的身孕了,这次回来,果然赵一平又多了个小女儿。小宝宝胖乎乎软绵绵的,睡得香甜,让安汀喜爱极了。 好在她也想到了这个,连小宝宝的份儿也都准备好了,拨浪鼓,布老虎……零零总总的各式玩具一大包,让赵一平断言她以后“绝对会太溺爱孩子”。 当然,少不了给谢南音带一盒香皂,让知道这一盒价格的赵一平推辞了好久才都收下,还不停嘱咐她不要再送这么贵的东西。 问了安汀府试的结果,赵一平说:“这下,里正要乐坏了。若是你考中了秀才,可是这赵家村里头一份儿呢。” “是么……”安汀有点意外。 “这次回来,刚好还能赶上宝儿的满月酒,小心有人提前灌你几杯。”赵一平难得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 果然被赵一平说中了。 府试过了的消息,村里人很快知道了。虽说离秀才还差一步,但趁着满月席,不少人都来道贺,灌了安汀不少酒。喝酒安汀不怕,这里的酒度数低,论酒量她还是有的。可是,就算是水,喝一肚子涨涨的也不好受。 接下来,安汀就闭门谢客,努力念书。 从柳州城回来时买了不少历年的程文,还有常翎送来的资料,模仿着多写,多琢磨。至于诗词,更是用心把东陵朝的典故记下来,各种题材的都试着作一首,作不出来的就找了记忆中题材相同的,好好修改一下。 在家吃好喝好,整日埋头苦读,时间过得飞快。等安汀无意中发现,后院的桃树结了小毛桃时,惊愕地发现,她到这个时空已经一年了。 五月二十一日,安汀一大早,背着背包悄悄地进了山。 有的时候,她难免会想,之前找不到回去的路,是不是因为时空通道会是一年打开一次的?或者是五年打开一次?十年打开一次?若是选了同样的时间点,去爬山,会不会就能回去了? 可是,等到天黑,她也没能找到回去的路。 满心茫然地回了赵家村的家,一进门,白芷连忙端来热水让她洗手洗脸,白果也拿了替换的衣服给她。换去身上被划破的衣衫,端着茶杯坐在餐桌边,看着满桌热腾腾的饭菜,安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哭。 晚饭没吃多少,在白芷白果担心的眼光中,安汀打起精神蒙混过去,回到屋子,闪进了桃花源。心情不好的时候,只有在桃花源里挥洒汗水,用疲惫麻痹过去,才会睡得安稳。 不管怎么说,第二天,安汀看上去已经和往常一样,依然埋头苦读,只是,看上去比起之前,要更努力。 六月初,安汀再次到了柳州城,参加院试。 有了府试时的经验,再恶劣的环境也不能影响安汀,相反,有空间在手,安汀的情况比其他考生还要好。她安安稳稳的答题 秀才分三种,一等廪生,每月都给廪膳,补助生活。二等增生三等附生,相比起来,地位就次了一等。然而,加上增生附生,上千名考生能得秀才称号的,也不过百人。 安汀看着榜上她的名字,不由得感叹:能挤独木桥成功,她这次真是撞了大运了。 院试分成正试一场,复试一场。出题的提督学政是农家出身,正试的策论题目就和农桑之类有关了,若不是有大量参考书在空间里,安汀真会觉得棘手呢。不过,换成是其他终年埋头苦读的学子,估计会更棘手。 复试,也等于是面试,一群人和学政交谈对话。 紧张归紧张,但和其他人相比,安汀有心理优势:在现代社会生活的久了,对古代的官员,敬畏感没有其他人那么强。所以,平和淡然,气度就显出来了。再加上浑身充斥灵气,很是有亲和力。 正试时她的策论入了学政的眼,这位正值中年一脸严肃的学政和她聊了几句,看起来对她印象不错,对她做的诗也赞了句有新意。 另外给安汀加分不少的是,她的字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练习,安汀的一手楷书,写得颇有风骨,整片文章且不说立意,光是行云流水如珍珠串似的卷面,就让学政看得连连点头。 也因此,安汀她原本以为自己能蹭上附生的名额就算不错了,谁知道,居然挤上了增生的名次。 相比起面色平静的安汀,反倒是一旁的徐长琳更像上榜了的学子,笑得合不拢嘴:“一定要庆祝庆祝,我们去山水居,不醉不归。” “你准备常住在山水居里?”安汀笑笑说。 “额……”徐长琳一僵。 在旁边站着的白果,努力保持面无表表情,可惜还是忍不住嘴角微微抽动。 身怀灵气,安汀几乎可以说是千杯不醉,徐长琳曾经不信看着弱书生似的安汀这么能喝,试了几次之后,才不得不承认有人就是天赋异禀。 她缓过来,干笑道:“那,我们喝点儿酒庆祝一下,喝多少尽随意。”想了想,她笑的开心,“听说,咱们新开的那家店,不远处就是醉仙楼,里面的八仙酿名声在外啊……” “没错,是得庆祝。” 安汀终于笑出声,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满是愉悦。 之前的平静,或者是因为惊讶而无法表露出其他情绪,现在被打破。她满心高兴,并且不介意把这种情绪显露出来——周围不少人和她一样。 即便是习惯了现代社会,她也不会忘记,古代获得了功名的读书人,有着什么样的地位。能迈上这个台阶,让她心里的压力大减。 因为这几天放榜,柳州城里各个酒家都坐满了人。榜上有名的开心庆祝,榜上无名的借酒浇愁,让酒家的生意一下子红火了不少。 徐长琳提前派了自家家丁去定房间,两人坐上车,慢悠悠的往酒楼去。 东陵朝地处中原,缺马,柳州城虽是大城,能驾马车的也不多,路上有车的多是牛或者驴在拉。甚至,耕牛稀少的缘故,连拉车的牛都难挑出来几只品相好的,所以,没有马车那种横冲直撞,一个个行车慢慢悠悠,不时有人掀开车窗的帘子,往对面而来的车打声招呼,两人交谈好几句,牛车才哒哒得错开了距离。 眼见徐长琳一路上和好几个人打了招呼,安汀只微笑着坐在马车的角落里。 “不好意思,安汀,这些都是徐家本家来往的人,少不了寒暄一会儿。”挥别对面的人,徐长琳吁了口气,偏头过来说。 安汀“嗯”了一声。 应酬什么的,到哪里都少不了。 “……对了,好消息忘了给你说了。你猜猜,现在新开在柳州城的香颐阁,一月收益能有多少?”徐长琳忽然一拍脑门,神秘兮兮地问。 安汀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出一个她认为已经很高的数字,“五百贯?” 徐长琳故作神秘得摇了摇头,见安汀一副“说说看”的催促神色,她才慢吞吞地道:“扣除掉成本,这月一共是九百、五十贯……” “什么?”安汀还以为自己得了耳朵失灵的症状。 “九百五十贯,这还是因为我们生产跟不上的结果。”徐长琳不无遗憾得叹了口气,解释道,“别看这数量多,其实这还是刚开业,来买的多是熟人推荐的。等再过几个月,销量翻倍也不是问题。况且,柳州城水运便利,南北商人多的是。和他们打交道,虽然每块儿收益少了点儿,可胜在数量多,一笔下来就是不少……” 闻言,安汀不由得蹙起眉头,问:“先前我忘了问,在柳州城开店,可会有什么麻烦?” 徐长琳一愣,笑了:“这是我找你的第二要紧事。”她斟酌了下语言,说道,“在清水县还好,常翎能压得住,可到了柳州城就难免不够看。我们商量了下,决定给唐知府一成干股,也算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你看如何?” “这唐知府,为人如何?” “唐知府是个有趣的人。她在任三年,办公处事公正也不失圆滑,不好色不贪财,唯一的爱好便是收集砚台,虽有人投其所好,可她见了喜欢的仍然一掷千金。因此,手头难免紧张。”徐长琳咧了咧嘴,笑道,“我们也算是互相帮忙了。” 又仔细地问了一番,安汀见她说得明白,想必常翎和她两人总不会都出昏招,便应了。 照目前这情况,一成干股每月也有上百贯。当是花钱买个心静得了。 想到这里,安汀算了下自己能拿多少,顿时被这个数目惊讶到了——扣除了成本,清水县的店铺自己每月能拿到八十贯的收益,可柳州城一月的收益,竟是清水县三四倍! 换个方面考虑,也就是说,以后自己每月至少会有……三四百贯左右的收入??? 唔,这么算下来,扣除掉开新铺子和新工坊的钱,她眼下手头上也有五六百贯左右了。拿一年下来不过积累四五贯的赵一平来做参考,这可以说是巨款了。 对比之前自己有几十贯就觉得富裕之极的时候,和现在这获利的情景,安汀一时为钱发愁了:她是小市民出身,对于大笔的钱项,总有种束手无策的无力感和担忧。曾经还想过,若是卖不出去再拿别的出来试,可现在……她忽然觉得手里的产业有些烫手了。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苦笑着摇摇头,在思想上给了自己一巴掌。那边徐长琳也陷入她的思绪中,“店里的收益实在大,再新招人手,就得防备着混进别家的探子,保密措施还得加强……” 果然,小市民就是小市民,和积富人家出身的,还是不同。 安汀无声地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更淡定点儿。 醉仙楼上早早定好了二楼临窗的位子,徐长琳熟络地点了满桌的菜,又要了两坛八仙酿。 见徐长琳极力推荐,安汀很好奇这酒到底好到哪里,等小二端上来,那坛子不过是巴掌大小,约莫盛不过半斤酒,封泥一解开,扑鼻浓郁的酒气让安汀顿时惊讶之极。 喝了一口,喉咙里火辣辣的烧灼感,让安汀确定,这酒度数不低:“这是……” “柳州城独一份的烈酒。”徐长琳嘿嘿笑道,“三十年的陈酿,别看就这么一小坛,足足要三贯钱呢,也是不便宜呢……” 对烈酒,安汀敬谢不敏,她还是更喜欢自己在空间酿的甘甜的果酒。陪着徐长琳喝了两杯,她径自埋头吃饭。 醉仙楼的菜做的不错,酱汁鸭肉让安汀有种吃到北京烤鸭的感觉,忍不住多吃了几块。这倒让安汀生出了回家做甜面酱之类酱料的念头。她不由得在心里笑话自己:以前不是那么贪吃的人,怎么到了这个时空里,就念念不忘吃喝二字呢? 大抵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对她来说,曾经很容易就能吃到的各地的美食,眼下已经升级为很难的事情了。即便是有钱,也不是什么都能做到的。不过,话说回来,在这里吃到的食物,倒是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心头很压抑。 章节目录 第16章 买房 和徐长琳吃了顿酒席之后,安汀顺便参加了次同榜秀才的酒席。考上的开心,考不上的落寞,酒席上各人各态,倒是让人心中感慨。 应酬过后,她收拾好行李,急着赶回家。 七月初正是热的时候,安汀坐在牛车上,一路被蒸得厉害。捡着清晨和日落时分多赶路,到了家也被晒黑了一层,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弄出来点儿防晒霜用用。 这段时间,她虽然忙着考试,空间却没荒废掉,而且,思考文章太多到脑子僵化的时候,她就什么也不想,到空间里挥霍力气开地。 之前种藏红花和人参的地空了出来,二十亩地随她的心意,种了各式各样的花。此时,一片玫瑰开得正是灿烂,花香扑鼻。 安汀当时只觉得玫瑰精油好闻,一挥手,花朵纷纷从枝头上飘飞,汇聚成河流一般涌进储藏室,接下来,玫瑰全被拔起,田地被平整了一番,种上了安汀随便从种子室里翻出来的枸杞。 用法术操作起来很快,安汀索性用神视在地里巡视,看看地里植物的长势。 说来很奇怪,尽管种的东西拿出去不方便,且自己在院子里种些东西足够吃,但安汀即便是看着储藏室里堆得越来越多的水果粮食,也仍然继续在外面种东西,甚至劲头十足地开垦更多的新地。 不光是为了更多的灵气,而是简直是着了魔一般地,喜欢田地里成长的植物。看到田里硕果累累的植物,她就觉得心情愉悦。 凑近了看枝头上挂着的青梅,正估算着它成熟的时间,想着怎么做上几坛子腌梅并梅子酒,耳边听到悉悉索索的响声,神智顿时回归到现实中。 醒来之后洗漱,收拾好。 鉴于这段时间一直是白果忙前忙后,安汀自己也不甚了解自己眼下的收益,就听白果回报情况。 “……二月初开始营业,收益较少,共计21贯。此后生意渐好,三月得75贯,四月78贯,三个月共计174贯。” “五月份清水县收入82贯,柳州城无收入。六月份清水县收入90贯,柳州城收入310贯。七月份清水县收入88贯,柳州城收入350贯。八月份至今清水县收入89贯,柳州城收入370贯。加上二月到四月份的收入,到目前一共是1551贯。” “花费方面,四月底预备开柳州城店铺,主人出60贯。主人这几个月赶考,在账上共支出了30贯,另外,采买家具和其他贵重物品,共花费32贯。雇人种田,共花费3贯钱。总计花费,125贯。” “……到目前为止,主人您的财产共有1426贯。” 照着本子念下来,白果稍微喘了口气,这段时间板得严正的脸也微微松懈了点儿。真不知道徐家的掌柜们是怎么教的,原本认真的女孩子,怎么被教得越发一本正经起来? 她咳了下,夸道:“做的不错。” 白果抿了抿唇,看向安汀的眼睛里流露出些微开心的神色,安汀一时幻觉,总觉得她背后有毛茸茸的尾巴在摇动的样子。 又过了两天,天气稍凉爽些,安汀兴致勃勃到了清水县。她们出发的早,到了城里时估计是九点多,不算太热。安汀掀起窗帘,向车窗外看去,也顺便让车里通通风。 她早就盘算好了,要在县里置套宅子。 村里固然原生态靠近森林,可古代没有大的污染,哪里都是天空清澈空气新鲜。住在县城里至少不用为了买点儿什么,在板车上颠簸一两个个时辰来回。 买房子一事,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 在上个时空,安汀最爱苏州的园林。家宅之内,一步一景,小桥流水假山,红叶翠竹青莲,四季风景尽收眼中,真的让人十分心动。 安汀私下里从她那堆资料里找过苏州园林的资料,在脑海里盘算了好久。如同拙政园那般的大园林她造不起也用不了,可像听枫园可园等等这些面积较小的园林,她还是可以试一试。 要说起来,相比起园林,四合院的实用些更强一些。况且,她虽然不怕花钱,可照她想象中的样子去造园林,至少也得十几亩,那么大的面积,就算带上下人,也未必住得过来,照看着也很费工夫。 两样都有好处,之前,安汀一直犹豫不决。或许是今天一下子花出去了不少铜钱,让她的购物欲一下子爆发出来,顿时下定决心,四合院要,园林也要! 要想早些搬进城里,自然是买个现成的院子最方便,清水县临近北方,住宅本身带了四合院的风格,就算想按照自己的想法修缮一番,也省事得多。住下之后,再买块儿地,到时候尽可以不紧不慢得修院子。 几天之内,安汀跟着牙行的经济四处看了好几家,都不太满意。不是太破败,就是位置不理想,或者房子的格局不喜欢。看得安汀快打退堂鼓,想偷懒找徐长琳帮忙的时候,终于在广雅坊找到了让她满意的宅子。 广雅坊离府衙稍远,比不得明光坊里住的富贵人家,坊里多是城中的中等人家,这个要卖的高家住宅,左邻是书本网,右舍也是殷实人家,外部环境不错。 高家是两进的院落,约莫有□□亩,院子里栽种了石榴、桂花之类宜家的植物,甚至后花园中还有个不大不小的池塘,养了半池莲花。另外,除了两个院落的主屋之外,还有不少闲置的院子,下仆居住的地方、库房之类就不缺了。 虽说打理不善,院子里的草木有些杂乱,梁柱的漆也有剥落的痕迹,但这些都是小事。宅子整体上整治得很得体,从细处的雕刻便可看出来些这家以前的底蕴。 宅子的原主是个秀才,一心想要中举,十几年来屡次上京赶考,耗尽了家底。虽说平日里抄书能赚点钱,不过也仅仅是弥补家用而已。眼下老父病重,连抓药的钱都拿不出,无奈之下,只好卖了宅子换药钱。 她看过之后,拍板定下来。 几天之后,办完了有关手续,安汀拿到了宅子的房契,顿觉得心头安定了许多。 虽说宅子已经买到手,不过她也不急着搬进去。她这人性格有些懒散,洁癖这种勤劳病是没有的,不过,好不容易买了房子,可房子里别人的生活痕迹太重,破损的地方太多,就让人不舒服了。 因此,她买下房子之后,先找了县城里出色的工匠,准备先把宅子好好打理一下。 出于安汀些许龟毛的性子,这可是一项大工程:拆掉破损的地砖、木料换上新的,翻新门窗,梁柱重新刷漆,清理池塘,除掉枯萎死掉的花木,修地窖……而这次翻新宅子最重要的事,就是拆掉不需要的院子、挖地修地龙、下水道、修暖房和浴室。 高家人口不多,宅子里的院落建得也不那么密集,但对安汀来说,她一个人,就算再加上添些下人,也实在没有必要隔出这么多院子,不如拆了多余的房子种些花花草草或是改建成别的,还显得空间开阔些。 这里冬天常用炭盆取暖,炭盆放得少,屋子暖和不到哪里;放得多了,不安全不说,也不方便。至于暖房,纯粹是为了冬天时有青菜吃才做的,浴室却是必不可少。 以前的家具一件也不要,窗帘、帐幔等等物件也由他们拆下带走,高家一搬走,整个房子顿时如水洗一般干干净净。安汀另外找了木匠,重新再打一套家具,又在布店预定了几套床褥之类的用品备着。 家具的木料是安汀从空间里取出来的,早先在心里存了买房念头的时候,她就从空间的山上砍了几棵大叶紫檀、黄花梨、金丝楠等等做家具的好木料,早早晾干了准备着。等买房有了眉目,她到城外寻了处空旷的地方,把木材取出来,第二天雇了人来拉进城。 她已经想好了理由,假托是之前从柳州城运来的,时间太晚进不了城,就卸在了城外。谁知道,雇来的人都是陌生人,没有人问起这事儿,让她不由得心里郁闷。 就连打家具的老木匠,看到这两种上好的木材,也只是咦了声,道:“这是什么料子?相当不错。老朽还是第一次见。” 要说人没有炫耀的心理那是肯定不会的,早先在现代时,安汀弄出来的木料,被那些老手艺人视如珍宝,眼下这情景却刚好相反,她满心的愉悦就这么被泼了瓢冷水。 安汀郁闷了一番,再安慰自己,没人知道这木材的价值也是件好事,省了她很多口舌。倒是白白费了一番心力扯谎。不过,在这里使用空间里的东西,看来会比以前要方便点儿。 以前空间里的东西也不是好用的,到处都有摄像头,且人又多。不过有运输上的便利,可以假托外地买来的蒙混一下。在这里显然会轻松很多,不过,若想用什么大件,运输上就会有点麻烦,且这种编谎的事儿,一次两次还好,多了就不行了。 抽空想了想,安汀索性向以前靠拢,等以后包一座山,再开家店,以后有了出产尽管往山上或者店里靠,也算有个出处。 这些事儿不急,她现在还是一心收拾好自己的宅子先。因为本地的工匠之前从没修过地龙,安汀只能隔两三天到县里来一趟,看看情况顺便指点下。 原本宅子拿下来,已经是九月天,她这次翻新宅子工程大,所幸这段时间天还不算冷,她又不吝金钱,找来许多的工匠同时施工,紧赶慢赶,花了两个多月时间,到十一月初终于完工。 付了工钱,送走工匠之后,安汀又在宅子里动了一番工。 先把工匠做得粗糙的地方一一修过,再驱除掉整个宅子因动工而来的潮气,然后,就是显露不出来的动作。 宅子的外墙上,打进坚固防火的阵法,以及防御警示的阵法。院落的四处一一设了驱虫阵,水井里布了净水咒,房间内部则是防潮除尘的阵法,地龙里除尘阵,下水道里也有坚固阵,暖房和浴室更是少不了清洁阵除潮阵等等。另外,她还颇费时间,布置了被她命名为冬暖夏凉阵的可转换冷暖的阵法。有地龙和冰做掩护,冬天暖和点儿,夏天凉快点儿,也让人生不出太多疑心。 除此之外,早先雇来的人手已经把院子里枯萎的或者她不喜欢的花木清理掉了,她从空间里寻了合适的一一栽种下。 前院里动的少,顶多把桂花之类换成了二乔玉兰、西府海棠,在角落里栽上牡丹,边边角角上补些竹子等,到后院,就改得多了。中堂两侧的院墙上搭了架子,爬了几株蔷薇,再往后,走廊边上栽了几株葡萄,葡萄虽能攀爬,但枝叶并不非常茂密,再加上种的分开,因此,并不担心会出现走廊太阴暗的情况。 每排房屋边上对称地种了棵银杏,另有葱兰、兰草之类栽种于树下,偶尔露出的花坛地面上也铺了大大小小洁白的鹅卵石。 后花园的路上则是种了几株树龄尚小的枫树,既种了牡丹、芍药、月季等花色艳丽的,也有铃兰、茉莉、金银花、桂花等花色素淡的,甚至于安汀从山上挖来的野花也不缺,依地形而种,不拘于一处,听起来喧嚣,实际上布置的极为自在悠然。 花园中见缝插针的栽上枣、石榴、杏、苹果等常见的果树,每种或一棵或两棵,都是能结果的树,充分利用了偌大的花园空间,明年既能赏花,又能收果实。 花园里原本有的池塘,被安汀又扩了些许,种了半池荷花,此时早过了花期,叶茎枯萎凋零,水中若隐若现鱼的踪迹。水边岸上,安汀相对着种了几棵垂丝海棠、腊梅,临水则是种了几丛迎春花,又设了石桌、石凳。 此时已经是冬季,只有腊梅安静地开花,到来年,从春至冬,院子里花开不断,四季都有景色可赏。 天气渐冷,外面的蔬菜品种已经很少,安汀用空间的水土掺杂了普通的土混合,在暖房里种了几样蔬菜,再过一段时间,便能吃到新鲜的蔬菜。 等一切都布置好,安汀又检查了一遍,通知木匠店,把做好的家具安置进来,然后,可以搬进来住了。 章节目录 第17章 搬家 十一月中,安汀回到村里,准备搬家事宜。 不搬家不知道自己的东西多,安汀自以为只在这里呆了一年,没多少东西,谁知道,临搬家却收拾出来许多。 塞了棉花的衣服厚重,只是她的衣物、靠枕、床褥就装了几个箱子。另外还有她的书本宣纸,自己做出来的草纸,今年制好的药材、晒好的果脯……等等,这还算好拿的,地窖里密密麻麻放置的酒坛、酸菜,各种瓶瓶坛坛等等,就成了运送的一大难题。 果脯、酒、药材、酸菜这些重而不方便带的东西,只收拾了小半,剩下的大半都送了人。再加上安汀离村在即,感谢村人之前的照顾,每家每户都送了一份礼物,整个村子一连几天都跟过年似的热闹。 行李太多,附近几户有车的人家主动来帮忙,装了三四车,一路慢行往城里去。 到了城里,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已经是中午了,家里尚未开火,厨房里空空如也,安汀便在附近的酒楼里请客。 今天来替她搬家的,除了赵一平,其他人也都是村里和她交好的。之前虽知道她添了新仆人,又买了新宅,可今天看到她修整一新的宅院,仍不由得一呆。等到进了酒楼,见面前摆了满满一桌菜时,吃饭都免不了有几分踌躇。 赵一平夹了块儿羊肉,笑道:“记得之前,安汀拉着我进酒楼,我只怕这人大手大脚,花光了家底。不过现在我却不替她心疼了,先紧着自己吃饱再说。赵姨、三姐、齐姐,你们也别替她省钱。” 安汀笑了笑,接过赵一平的话,说:“是啊,今天多亏了三位姐姐帮忙,要不然我搬一次家就要累坏了。我敬诸位一杯。” 喝了几杯酒,气氛缓和了许多。 赵明芳吃了几口菜,看向安汀叹道:“说句实话,以前只觉得你不懂劳务,手不沾水,比男儿家还享受太过,却没想到,你不仅考上了秀才,还这么快就挣下了家业,倒让我们这些以前看轻你的人羞愧了。” “赵姐说的确实不错,我现在也不过是托父母的光罢了。”见两人赞她,安汀也不好意思了,“我自小确实没做过什么劳务,在村子里若不是有大家帮忙,怕是连个住的地方都没……” 赵夏摆了摆手,感叹道,“你来村子这一年,村里人也没少受你的恩惠。眼见你现在出人头地,都也是高兴的。若是往后你蟾宫折桂,说出去也是我们村里了不得的荣耀呢。” “况且,你从村子里带了几个孩子出来,仍记着教他们念书一事,我也心里感激。我敬你一杯。” 赵夏举杯,和安汀碰了一下。 安汀连忙也举杯喝完,笑道:“也是他们有上进心。只是我水平有限,怕耽误了她们。” 去年她开始教村子里的孩子们念书,大部分孩子只学了简单的皮毛,能识得几十个字就觉得满意了,毕竟,念书是个长期的事儿,能学出个成果实在不易,与其学不出什么,倒不如闲时找份工也能多赚些钱补贴家用。 冬雪封门时,安汀家里又暖和又有吃的,好多孩子都跑来学习,实则是来蹭暖加蹭吃的,只有三个孩子专心地识字,认真完成安汀每天布置的任务。这让她看在眼里,很是上心。 她自己尚且在学习,不能保证教出什么秀才进士,只是提供了个能上进的环境,也算是对村子照顾她这么久的一点回报。 安汀把话说的明白,几位家长丝毫不嫌弃,对她能提供这么个机会很是感激。 怎么能不满意呢?!村子里以往从没出过读书人,有想上进的,到县里打听下束脩,咬咬牙送孩子去县里念书,有的先生不收,或是收了之后也不好好教,白白浪费了时间和金钱。如今安汀带自家孩子到身边,教导念书识字还管吃喝,简直再好不过了。 且不说安汀如今已经是秀才了,未来甚至可能成为进士,当官……单看如今安汀的新家,她们一辈子都住不上,就算孩子往后考不出什么,在安家当个管家也比在村里刨土好。 吃过饭,又聊了好一会儿,赵一平等人就告辞了,说是去采买东西。临走前很是不舍,送走他们,安汀先去奴隶市场。 打交道的不是上次的严商人,他们这种人经常是四处行走的,这次迎上来的是另个自称“刘”的商人。她陪笑着问了两人想要的类型,吩咐手下从奴隶群众挑出来合适的。 相比起上一次来时的震撼,安汀的心情平稳了很多。她看着白果和刘商人交涉,倒是很开心她现在可以独当一面的架势了。 这次买人,除了家里劈柴挑水之类的杂活需要人手,安汀还想买些年纪不大的少年,好好□□一番。 她现在和徐长琳合伙做生意,眼看生意越做越大,往后谁能说在利益上没有半点摩擦。她虽然不在意少拿点儿钱,可也不能被当成软柿子随便捏。更何况,以后万一她想做点儿别的,总不能一直依托徐家。 还有就是,她想教出一批身手不错的护院。 曾经和徐长琳闲聊时得知,这里有门派,多是武馆之类,比如说出名的北青锋(剑)南四海(拳脚)。不过,剑术高超也好,拳脚出众也好,都在合理的限度之内,完全不是安汀看过小说中的飞天入地无所不能。 心法有,多是道观寺庙里的养生之术。各武馆里练武的心法,那是人家的不传之秘,无从得知,不过,什么水上漂,什么乾坤大挪移,那是绝对的没人能做到。 要知道,这里灵气的浓郁度是地球上远远不及的,修练内功心法什么的,也比地球上容易多了。可奇怪的是,这里不仅没有修真门派,连点儿内功出色的高手的传闻都没有。真是暴殄天物之极。 当然,不管这里的灵气怎么使用,安汀还有自己的私心:想想,要是能培育出一群身手高明的手下,带出去多拉风…… 因此,挑人的时候,安汀是认真地一个个摸了根骨的。 以前不懂,等顺利筑基,归真录也看了好多遍,她才明悟到根骨的重要性,然后真正挑了一圈下来,才明白为什么小说中的大侠们遇到个根骨好的徒弟就想收徒:根骨好的很少,安汀一圈下来只挑中了两个,勉强算是中等资质。这自然是不够的,只能又从刚才挑过一遍的人中,挑出几个不高不低的作罢。 要多少人,要什么人,来之前她已经想好了。这次她买了八个少年,四男四女,并十个大人,一共十八个人。看她买的多,刘商人爽快地抹去了零头,只要110贯。 从牙市出来,安汀看了看天色,再看身后跟着那群人身上的褴褛衣衫,吩咐白芷:“先带她们去买身新衣服,备好穿用的……算了,叫裁缝到家里来好了。到了家中,先让她们好好清洗一番。” 随后,又看向白果,“多请些绣郎,需用的生活用品……” “放心好了,主子。”白果应了声,她视线扫过那些瑟瑟缩缩的仆人,天气寒冷,前几日又刚下过雪,这些人身上只有单薄的破衣,需要备得东西很多,她心里有了底。 安汀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白果掌管着安汀的财产,也知道自家主人的性子,也不吝惜花钱,把一行人打扮得干净整齐,该备得东西都备齐。那干脆利落的架势,直叫人咋舌。 进院子,进了大门,不止是后面的小丫头小儿郎们睁大眼睛看,就连三名从村子里来的少女也朝四下里多看了几眼,这么精致的宅子,她们从未见过。等到了分配好的住处,各个都笑得灿烂。 可不是么,新盖的房子,新的床褥,新衣服新鞋子,从这点就可以看出主家的心善,往后的好日子可想而知。 见人心浮动,白果免不了敲打众人一番:“……主子心善,从不虐待下仆,被她选中算是你们上辈子烧了高香,才脱离苦海,你们也要念着这份善心,认真做事,莫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我家主子身有功名,又与知县家的小姐交好,你们可要好好想想,不然官府的大门可不会对你们留情!” 所有人精神一凛,连忙应是,白果这才把人领到安汀面前训话。 安汀略讲了几句,不外乎认真做事,尽职尽责,奖罚分明……等等套话,就让人们退下了。 安家现在也算是人口不少了。她主家,从村子里带来的三名少女,赵唯,赵礼,赵满,接下来便是白芷白果两位家里的老人,另有岚夏,岚鹤,岚松,岚意四个少女,及明黛、明微、明舟,明絮四个少年。 赵唯,赵礼两人九岁,赵满十一岁,三名少女都还年少,安汀是拿她们当学生看待的,虽说几人家长临走之前嘱咐三人勤快干活报答安汀,安汀也不会让她们做什么,顶多念书时让她们磨墨,当个书童罢了。 白芷负责厨房,白果算是实际上的管家,这后买的八个人,安汀打的是好好□□的念头,四名少女当护卫,少年则是负责宅子里的情况,只是,最小的明微八岁,其他人也不过十一二岁左右,在安汀眼里还都是小孩子,做不得什么重活,还要慢慢教。 主要的活还是有买来的十个大人来做,宅子里的杂活,诸如清扫院子、采买柴米、打理花园、搬运……等等,都需要他们一一接手。 真是,不知不觉已经成了万恶的压迫者。 章节目录 第18章 邻居 搬到城里住,对安汀的生活来说,有不少细节上的改变,不过,大体上还是没变的。照样每天看书、练字。 明年秋天便是每三年一次的乡试,通过了乡试,才是举人。举人可以参加会试,会试被录取的,可以参加殿试。殿试决出一二三甲进士,一甲为赐进士及第,只有前三名,为状元、榜眼、探花,合称三鼎甲;二甲为赐进士出身若干名,第一名称为传胪;三甲为赐同进士出身若干人。这三甲之人,合称为进士。 安汀的目标没有考上进士而后当官那么远大,只是,区区一个秀才,并不能在这个时代给她太多安全感,至少也要拼一拼,考个举人才是。 住在广雅坊,最大的好处就是左邻右舍俱是书本网,因此,安汀等家里收拾停当了,带着礼物去拜访邻居时,努力刷好感度。 安汀的左邻姓李,家主李植是爱棋之人,她来之前做足了功课,因此送给李植的是一副槭木做的棋盘,李植爱不释手,邀请安汀手谈一局,安汀求之不得。 两人一盘棋下到傍晚时分,仆人来唤,李植抬头看天,不由得哑然失笑,随即邀请安汀在李家吃顿便饭。 晚饭时分,李家的两个女儿正好归家,安汀惊喜得发现,居然是认识的——李景安、李景深两姐妹是常在聚会上出没的人,她虽参加的聚会不多,次次能看到两人活跃的身影。 李景安也很意外,得知安汀搬到李家隔壁,也很惊喜:“太好了,如此一来若想交流一番,就方便太多了。” 最开始,李家姐妹和刘裕和安汀认识之后,直接把她当成书呆子一样的人物,只会死板硬套的背些经纶,诗词书画稀松平常,甚至可以说是差劲。偏偏,安汀容貌漂亮,气质又出众,虽话不多,但坐在那里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安汀担心自己说话出什么纰漏,总是以听为主,并不多言,这让众人对她的好感度很高,等多聊两句之后,就发现她言谈颇有些值得人深思的语句,偶尔蹦出来的一两句诗文简直可谓是经典之作,便更是热情许多,不再是因为常翎而与她相交。 李景深亲热地携了安汀的手,道:“刘裕的家就在我家隔壁,我们离得这么近,平日里可要多走动。” “对呀对呀,刚好你也被取录为增生,明年可以参加乡试,我们正好可以一起努力。”李景安马上提议,“这样好了,我们和刘裕约好了三日一聚,互相交流心得,不如你也一起。” 此事对安汀来说再好不过,她笑着道:“如此就太好了,我底子薄弱,正好要请几位姐姐多指点。” “指点是没问题,不过,你要先留下一幅字。”李景深笑眯眯得暴露了自己的目的。 安汀哑然失笑,她坦然应下了:“没问题。” 这个时空里的书法,已经由隶书演变出了楷书,但还不完善。眼下大部分书生们写的字体说是楷书,其实仍保留了不少隶书的痕迹。 安汀却是不知道的。 她练字之初,买的书抄写的字体以隶书为多,再说,她见隶书横平竖直,写起来整整齐齐,极为美观大方,便学了隶书。 等和常翎相交,见常翎写得一手书倒像是楷书,她便萌生了学楷书的想法。只是,这倒霉孩子,她不知道这年头楷书还不完善,只当是常翎楷书写得不好,于是从自己的书库里翻出来颜真卿的楷书字帖,认真练。 有筑基期的修为在身,写美观点儿还好,但写出风骨却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出来的,安汀不敢轻易写出来。有天聚会,众位学子一起以腊梅作诗,她心想她的字也练了几个月了,写出来让人点评一下也好,却没料到这字成了和其他人结交的敲门砖。 她往日里以书法尚未成熟,对来求字的人都予以拒绝,只是如今为了和邻居打好关系,她也不吝啬挥笔写几个字。 见李景深拉着安汀直接要去书房,李植连忙叫住她:“莫急,吃过饭再写也不迟。” 李景深也是见猎心喜,被自己母亲一提醒,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安汀告了声罪。 李家的饭菜和这年头的做菜方法一致,仅仅只限于煎、烤、蒸、炸这四种,又擅长以药入饭,比如此时她面前的这碗青精饭,白芷也给她做过,似乎是一种用南烛树叶的汁浸黑的米蒸成的饭,色泽如青,据说久食此饭可以延年益寿。只是吃起来有些微苦,安汀只尝了两次便罢。 因是冬天,没有多少可食用的蔬菜,安汀面前除了那碗青精饭之外,就是一碟蒸萝卜丝,一碟水煮蘑菇肉片,至于腌菜之类就不多说了,所幸味道还不错。 吃过饭,心急的李景深李景安拉着安汀就要去书房,李植虽好奇究竟是什么字让她的两个女儿这么看重,但也端着身份,不肯去凑热闹,等到安汀告辞了,才从自己女儿那里看到了整幅字。 安汀写的是一首五言律诗,出自前朝魏颖之手:“今朝郡斋冷,忽念山中客。涧底束荆薪,归来煮白石。欲恃一瓢酒,远慰风雨夕。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 诗是好诗,李植却完全被她的字所吸引。 这年头读书人普遍用的隶书,隶书书写时笔势飞动,姿态优美。字形具有雄阔严整、而又舒展灵动的气度,给人以严肃端庄之感,于科举考试时书写答卷极为适宜。但也正是因为它的严肃端庄,并不受太多人喜欢,不少人便想在书法上做些改变。 李植擅长书法,她也曾做过这样的事,只是高估了自己,新创一门字体谈何容易,后来就抛下了这种好高骛远的心思。但没想到今日居然看到了这么一手精妙的字体! 在她眼里,这种字体跳出了隶书的板正,比眼下从小楷转变而来的楷书更成熟,结体方正茂密,笔画横轻竖重,气势朴拙雄,又不失灵动,她看得不由得击掌称赞:“好字,好字!” “当然是好字!”李景深李景安两人也看得目眩神迷,三人凑在宣纸前,只恨现在不是白天,烛光又太过昏暗,李景安头也不抬地道,“如今安汀的这字不仅是在咱们清水县,周边几个县里甚至是柳州城的学子都有耳闻,着实为咱们清水县长脸了呢!我看啊,她光凭这手字就够博得一身声名了。” “何止呢,若不是她这手字刚有成,不然府试院试时一露身手,也不至于只得了个增生?!”李景深也说,“咱们的提督学正可都是爱字之人。” 李植也点头:“当得,当得。” 她抬手想拿走这副字回屋细看,李景安眼疾手快得从她手下抽走:“这可不行,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得的。” 李植下意识想去抢,又怕不小心把纸张撕破了,急得直跳脚:“不孝女,快拿过来!” 李景安快手快脚把字收进卷筒里,笑眯眯地回道:“母亲,安汀就在咱们家隔壁,你何必来抢女儿这副呢?等哪天若有闲暇,你请她再来家里,给你写一幅不就成了?天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说着,她已快步溜出书房。 李植见状,只能长叹一声。 她女儿说的简单,但只看她那么宝贝的样子,就知道从安汀手里拿到字并不容易。再说她也不好意思靠着长辈的身份压人,这样就损了邻里间的亲和,虽说是头一次见面,她还真是挺喜欢这个棋艺好脾气又好的女子。 该想个什么办法,能从安汀手里换来一幅字呢? 章节目录 第19章 上京赶考 李植很快发现,对她来说,得到安汀的字并不是那么难。 安汀目前对于科举的知识,很大程度上靠自学,基础很不牢固。她能通过秀才的考试,只能说运气不错。 她偷听过县里私塾先生的讲课,蹭过常翎的课程,看完买来的教材和资料,又寻来历年的习题,勤加练习,或自己拟了题目,做上一番。偶尔在聚会上和其他人交流一番,这样固然看着勤奋,实际上没人指点,她自己做的究竟是好是坏,也看不出来。 李植如今看来像是个富家翁,整日闲散无事,事实上她也是举人,只是在考进士时落榜了两次,又遇到变故,就不再考试,专注于打理家业。只是心中的功名之心未散去。 安汀的请教正好挠到了她的痒痒之处,她十分愉悦地指点安汀拿来的课业,偶尔还拉着隔壁刘裕之母刘略共同上阵,将八股文中一些需要注意的点儿掰碎了分析给她听。 李家姐妹和刘裕和安汀一样,都有志于明年的乡试,平日里常常聚在一起印证所学,互相指点。这几人自小有师傅教导,又有长辈指点,行文诗词俱有一番说法,让安汀受益匪浅。 除了科考的知识之外,闲暇时,安汀还不忘请教些杂学,美其名曰陶冶情操。书法弈棋她已经不用学了,只把精力投放在琴画上。 李景安擅长的古筝,刘裕擅长的箫,安汀学了不到六个月,已经有青出于蓝的势头了。她还有空闲,跟着刘裕的母亲学了丹青,一手画技谈不上多炉火纯青,却多了几分灵气。 短短几个月时间,安汀突飞猛进的进步势头,真真让旁人看傻了眼。 李景安等人既高兴,又痛苦。 高兴的是,从某种方面来说,安汀是由她们培养出来的,况且她现在才艺出众,要幅书画挂在墙上,听首曲子享受天籁,并不费什么事儿。痛苦的是,安汀的学习进度如此之快,太打击人…… 在备受刺激之下,她们也努力念书,不复先前的懒散傲气,直让各家前辈内心满意地点头,同时,对安汀更是和颜悦色。 在两家身上受益匪浅,安汀也投桃报李,好东西不吝于邻居分享,一年下来,饶是李景安等人家境不错,也不得不说上一句:此人很会享受。 安汀家中人不多,就算带上下人也没多少,当初买了高家的宅子,还拆了不少间空闲的住房,因此,整个庭院开阔敞亮,又种了许多不常见的花木,或高或低,或攀爬或挺立,又多是开花的植物,一年四季次第开放,常年不断,是个赏景的好去处。 她又是极舍得花钱的,各个房间都通了地龙,冬日里连仆人房里也暖洋洋的。又有空间利用得极好的暖房,天寒地冻的冬天里亦有新鲜蔬果可以吃。 安汀家的厨子也是极好,做出的菜不拘于一种风味,或炖或焖煮,或煎或爆炒,都是外面吃不到的美味,又有有果酒佐餐,再端上一份饭后甜点,实在是享受。就连不喜欢吃甜食的李景安她们,也都对安汀家的甜点念念不忘。 特别是夏天,她有秘法制冰,房间里凉意丝丝,再端上一碗冰凉凉的水果冰沙,或是冰镇过的果酒,浑身暑气尽消。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李刘两家三不五时收到些蔬果酒水,且不说东西珍贵还是便宜,心意却是十足的。再加上相处时间久了,各人的脾气都有了了解,关系也越发好了。 李刘两家不是没有私心的。 年轻人看不出来,她们两家大人却是知道,安汀这手字拿出去,定会让她一举成名,何况李植教了没多久就发现安汀天分过人,举一反三,学习速度快得很,即便不靠她那手字,日后的前程也不愁。 然而越相处,两家长辈越对她赞誉尤佳,恨不得当做是自家的宝贝女儿似的。 李景安有次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道:“……你一来,我们的地位在家里立刻倒退了一射之地。” 虽是玩笑之话,但也基本说明了情况。好在李家两姐妹连带着刘裕,都对安汀很是喜欢,把她当自家妹妹一般看待,几人的感情也越发好了。 就算是秀才,想参加三年一次的乡试,也是要经过考试的。 一般四月到五月间,由一省提学官分别赴各府,集结学宫中的在籍生员进行考试,称之为科举。成绩分为三等,一二等考生及三等的前十名,再加上之后“录科”“录遗”,以及府学县学里保送的学生,最后,大约有二百多人,才能去参加九月份的乡试。 经过这段时间,李刘二家前辈的指点,以及李景安她们的点评,安汀的水平有了明显的提高,因此,轻松过了考试,进了二等,不需要再参加补考。 及到八月,过了中秋节,安汀收拾好行李,和李景安她们一起,再次奔赴柳州城。 乡试比起之前的府试县试,更是严格许多。光是进门的检查,就繁琐得不行,又模仿了会试的模式,共计三场考试,每场考试三天。正是秋天,昼夜温差大,九天考试下来,身体不好的出门就倒也不是什么奇事。 李景安她们不由得庆幸,安汀除了别的爱好,还擅长医术,调理得众人身体很好。安汀笑而不言:她来清水县居住后确实跟着医生学过一些医术,但终归还是靠空间里的灵泉水,但这终归是不能为人所道的。 等乡试成绩一出,几人的心思大定。(九月中)排名有先有后,却是都中了。 过了乡试,她们眼下就可以称为是举人,也就可以参加次年春上的会试。若是会试上才华出众,中了进士,功名利禄便伸手可及。 因此,放松只放松了两三天,一回到家,李景安她们看书的劲头更大了,真有种头悬梁锥刺股的架势。 安汀原本只想考个举人,有了身份保障就行,却被李景安瞧见她懒散的样子,气急败坏地痛斥了一回:“……你天分不止于此,必有光明前程。女儿家不思为国做事,反如此惫懒,如何使得?” 安汀被批得晕头转向,只得喏喏应了,跟着苦读。 常翎原本就是举人身份,备考来年的会试。如今离得近了,时不时来安汀家串门,讨论讨论诗书文章,有时候泡澡泡的晚了,索性就在安汀家借住一晚。常年下来,和李景安等人处得也不错。 会试是来年二月开考,因到时候京城里人满为患,常翎十一月便派人去京城定下了一处宅院,离考场近,又可以安静备考。 天气渐冷,转眼又是一年年底。 时至腊月,安家早早采买了年货,鸡鸭鱼肉样样不缺。赵一平临近年前,给安汀带来了一只刚打到的狍子,个头不大,但常年在山上蹦跳,腿腹肉结实有韧性。用盐和各种香料腌制了一番,入味之后,正好拿来做烤肉。 安汀家有暖房,这是去年都知道的,只是去年被邀来住的时候,赵一平拒绝了,今年住进来,才知道这人能做到什么程度。 暖房修在后院,地面用砖石接了专门的地龙,一端烧火炉控制温度。推门进去之后,暖意十足,空气中散发着湿润的水气。透过头顶的云母片照进来的光线明亮,放眼望去,可以旋转的木架上,摆放着层层叠叠高低错落的长长凹槽,里面种着的各种蔬菜长势不一,但绿意盎然的情景,足以让人在冬天,一看就心生喜悦之情。 建个暖房的花费已经不少了,但植株种苗来得更是不容易。更何况,地龙维持一冬天下来,花费不在少数。饶是如此,每日能采摘的蔬菜、水果也不多,可以说价值不菲。 虽然交上了这样的朋友,赵家却没有因此起了攀附之心,态度一如往前,热情坦然,况且,每次来都会带礼物,价值多少且不说,都是一番心意。 安汀是极愿意赵家在自己这里多住几天的,她的宅子里人本来就不多,况且,赵家对她来说和别人不同,有玉珠这几个小孩子在,家里也多了很多生气。 不过,赵一平家里的家禽家畜需要人照料,怎么也脱不开身。只住了几日,赵一平他们就告辞了。 安汀的这个年,过的并不冷清。李家知道安家只有她一个人,过年的时候李家两姐妹直接把她拉过去,热热闹闹得过到了正月初五。 过了年没几天,常翎就来催着启程了。 春闱是二月初就开始的,柳州城离京城说近不近,坐车也需要十天半个月时间,到了京城最起码还要休息几日,调整下状态,再临阵抱佛脚几日,也差不多时间了。 想到要离开家,一路顶着冷风去京城考试,安汀就忍不住生出退却之心。然而,这可由不得她,会试是大事,家里白芷等人早就准备好了行李,欢欣鼓舞地送她出门。 章节目录 第20章 京城庆州 正月十七。 东陵朝,京城庆州。 因临近三年一次的会试,几千学子带着仆从们由各地赶赴京城,造成京城客栈供房紧张,也也让向来繁华的京城更添了几分热闹气氛,冲淡了冬末的料峭寒意。 只是,渐至立春,天气易变。上午天气尚晴朗,午后忽然天空就阴沉,接着飘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间或有细碎的雪花,更添了几分冷意。路上的行人纷纷加快了脚步,四处躲雨去了。 这场雨加雪软绵绵的,却一直下到傍晚还未停息。冬日天短,再加上雨天天空阴暗,申时末,各处客栈已经陆续开始掌灯。安汀等人的马车一路上嘚嘚嘚地进了京城,原本欲看一番京城的景象,如此一来也只好作罢。 临近会试,城中大小客栈都住满了人,好在常翎早定好了住处。先到的下人们已经把里外收拾干净,打听着今儿进城,早早就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垫肚的点心等。 这是一个原京官的宅子,因外调,就把宅子租了出去。原主人约莫喜欢花木,宅院面积虽然不大,但处处有花木,遗憾的是正是冬末时节,只能看到稀疏的枝干。宅子房间足够多,住下常翎、安汀及李景安、李景深姐妹和刘裕绰几人绰有余,周围环境安静不嘈杂,正适合人专心读书。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好处是,这个住处离贡院不是很远,坐车要一刻钟,若是考试当天一时叫不来车,走着过去也也不过两刻,也费不了多少工夫。 到京城的第二天,常翎就带着她们去贡院外转了一圈。 往贡院去的街道颇为宽敞,越是接近贡院,附近就越是安静,商铺也销声匿迹。等能看到贡院的外墙时,两边连普通人家都极少。通向四面八方的道路平坦顺直,来来往往的车马都看得分明。 贡院的外墙极高,门外也无长势高的树木,防止有人翻墙而入。四角上的瞭望楼高处墙,很是明显,也是为了监视考生有无作弊情况。此时距会试还有半个多月,贡院外围已经有官兵巡逻,瞭望楼里也有人影,等闲人只能离得远远地望上一眼。 整个贡院左门朝南,共有五间大门,中间三门上有横匾,中门上题“天开文运”,东门上题“明经取士”,西门上题“未国求贤”。贡院建的相当大,只看外墙规模,就能想像到每三年一次会试,上万名举人前来应试的盛况。 路上遇到不少学子,看来和她们一样,都先来熟悉一下环境。不过,眼见官兵执枪巡逻,众人也都不敢靠近过去,只远远望了,议论一番,眼里莫不是敬畏和憧憬的复杂情绪。 她们远远地望了一会儿,皆心有戚戚。回到宅院,都免不了再用心几分。 东陵朝建国已有近百年,不像开国之初武官为盛,现如今疆土稳固,内外升平,正是文官更能施展才华的时候。更何况,这些年女帝大力培养人才,只要考上进士,或大或小都会被分到一官半职。尽管都是副职,但有实力的人,自然会被看在眼里。 永光五年的一甲进士钱吉,前后只花了不到七年时间,便升为了知府。这种情况,不止她一人,各地都有。而这种实实在在的事迹,极有激励性。 十年寒窗苦读,是否能跃上龙门,光耀门楣,就等即将到来的会试一展文采了,由不得人不努力。 不过,若没有几分把握,怎么敢来应试,常翎等人都已将书中知识背熟记牢,眼下再用功,也不过临阵抱佛脚,增长不了多少,因此,常翎等人偶尔也会出去交际一二,。 临近会试,各地学子涌进京城,除了埋头苦读,就是外出参加各种聚会活动,一是散散心,整日苦读也不是事儿。二来呢,则是展示自己的才华,万一入了什么重要人物的眼,就有不少好处。三就是和同科学子交个朋友拉近关系,说不定往后谁就高中了。 人多口杂,或是有心或是无意,许多消息就传了出来。 比如说,金陵举人谢长平,于诗会上出口成章,不到半柱香便做得一首《望江楼》,得了满堂彩,诗文如今传的满京城都是。 比如说,嘉州处于南方,气候偏暖,初次来赶考的举子们准备不足,一路上十之六七都得了风寒。坚持到了京城的举子们,抵抗不了天寒,整日呆在屋子里。前两天天气转暖了些,才见有人四处交际。饶是如此,各个喷嚏连天,浑身都是药味。 比如说最近京城里各家小姐举办各种聚会,来京学子俱可以参加。宴会上不仅有各地学子,偶尔还有朝中臣子参与,因此,听闻哪里有聚会,来京学子趋之若鹜…… 比如说…… 看书之余,安汀听了满耳朵的八卦,觉得十分有趣。 她向来喜静不喜动,况且,比起常翎等人,她学的时间太短,虽然被李家长辈称赞不少次,仍然心里没有底气,因此,足不出户的埋头苦读。 只有一点不舒心,那就是吃得不如意。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买不来食材,明微也没有办法。再节省着用,从柳州带来的蔬菜也用完的很快。好在从家里带来了不少腌梅酸笋之类,再加上岚夏出门买回来的点心,也勉强算糊弄住了五脏庙。 被家里的条件惯坏了,京城固然繁华,冬天里也买不到新鲜的蔬菜可吃,更别提水果了。庆州比起柳州城更靠北,天气也更冷,就算烧了火盆,屋子里依然冷冰冰的,要烤火好半天手才不那么僵硬。 几人的家境不错,戴上兔皮手套,披着狐狸皮衣,怀揣着小巧的暖手炉,睡觉时多摆几个汤婆子,倒也撑过了。更别说常翎等人还都随身带着书童小侍,晚上暖暖被窝也都是自然的事。 安汀也带着两个人上京,一个是作为书童的岚夏,一个是擅长厨艺的明微,明微已经十三岁了,他虽有心替主子暖床,安汀倒要考虑避嫌的问题,况且,她其实也并不怎么怕冷。 闲聊时众人都有些发愁,考场上如此岂不影响到了写字,更何况这种太天气要在考场呆三天,实在艰难。安汀没在意,其他人都是过来人,却是明白其中的艰难,因此,三五嘱咐安汀要多备炭火,多备药丸,以防不测。 章节目录 第21章 会试 二月初九,会试开考,安汀等人一大早便赶往贡院。 今天正是会试开考之日,四角的瞭望楼里有人影晃动,贡院外围已经有几队官兵巡逻,腰间挎刀背后弓箭,生生营造出一种威压。 贡院大门辰时(7)初开,安汀她们卯时五刻出发,到贡院时,门外已经排了极长的队。因门外巡逻官兵的缘故,说话声音也压得极低,窃窃私语。而为了防止被当做提前沟通准备作弊,稍远点儿的同乡都不会叫着寒暄。 辰时正,贡院大门缓缓敞开,几队披甲的兵士从门内缓缓走出,侯在门旁,各个肃穆。另有个官员,从正门而出,讲了一番话。没过一会儿,队伍开始缓缓挪动。 安汀她们等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进了贡院大门。 为了防止作弊,科举考试的进场检查很是严格。砚台、木炭、糕点的大小和厚度;水壶,烛台的用料,以至于毛笔、篮子的款式大小都有明明白白的限制。被搜过一遍身,安汀拎着自己已经被检查过的篮子,以及发放的号牌,向自己的考场走去。到了考场门口,再次被翻查了一遍,才到自己的号棚里。 安汀是头一次见到号棚,一时间不免惊讶住了。 这号棚是砖瓦房,修建得挺坚固,左右不透风亦不透光,只是小得可怜。算下来约莫两米高,两米宽,一米五的深度。号棚里用两侧凸出的砖石支起了一块木板,木板后面有个不高不低的台子,想必是既当坐的地方,又当晚上的床铺了。 难怪常翎等人提起号棚就一脸发苦,如今一见,条件着实简陋。 此时尚未过午,照听来的消息所说,要等到赴考的学子完全进场,才会发放考卷。虽说来得早,能被分到一个好的号棚,可这么长的时间,等待也是件让人不舒服的事儿。尤其是贡院能容纳一万多名考生,每个考生都需要认真检查,岂是一时半会儿能检查完的。 因此,这三天一场的考试时间,其实单是考生进出贡院就占用了许多时间。 她看了看方寸大小的号棚,进了号棚,从篮子里翻出抹布,用水润湿了,慢条斯理地把石台及木板上的灰尘抹掉,再整理了下带来的东西。 篮子里带了单层的软毡,取了几条铺在干净的石台上。装了毛笔墨锭的袋子挂起来,瓷质的水杯摆在桌子上,炭盆和木炭放在石台下靠墙的地方…… 在这个过程中,陆陆续续不少人随着兵士进了考场,不多时,她临近的几个号棚都坐满了人,也陆续传出清扫整理的声音。因考场森严,倒是听不到交谈的人声。 纯属消磨时间,安汀做的很慢,不过,时间尚早,再琐碎的事儿也消磨不到晚上,因此,整理完带来的东西之后,她阖眼养神,静候。 等待的时间过得很慢,就算是到了中午,满肚子心思的学子们也多数吃不下饭。直到夕阳西下,映得号棚前的天色出现短暂的橘黄,很快,暮色渐深,温度也逐渐下降。 掌灯时候,只听远处响锣三声,又等了一会儿,伴随着兵士们衣甲碰撞的声音,考卷终于发了下来。 巡逻的兵士们来回走动,每隔一刻钟就从安汀的房门口经过一次。 二月已是初春,天气算不得太冷,可毕竟寒意未消,况且,昼夜温差大。若只穿一层单衣坐在号棚里,呆上一会儿就能让人忍不住哆嗦。不少人早早就把炭盆生了起来。 经过一年的打磨,安汀心中终于有了些底气,别的不说,她记忆力好,李家常家的书都被她看完,又买了许多书,再加上后世看得各种分析各种解释,她未必不能榜上有名。 她解开试卷,从上至下慢慢看了一遍,心里有了底。又细细看了一遍,便熄了蜡烛,在铺了几层软毡的石台上阖眼入睡。 不得不说,无论是空间,还是修真,对她在这个世界的立足,都有着极大的帮助。以至于此,安汀每日里修练都成了不可少的事儿。如今更是有个好处,不会觉得冷。 日出时分,安汀睁开了眼睛。 号棚里依然清冷,东边而来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对面号棚的顶上,柔和明亮。细微的磨墨声,写字的沙沙声,吃东西的声音……一一传入耳中。 活动下手脚,安汀掀开身上的毛毡,稍作洗漱,打理好外表之后,取出了试卷铺在桌面上。 再看一遍题目,她慢慢的磨墨,把在空间里打好的心稿再想一遍,确定词句通顺并没有犯禁之处,她放下墨锭,执起毛笔,凝神敛思,开始动笔答题。 不需再多想,下笔如神,优美的楷体字一个个跃然纸面。 会试共分三场,每场三天。 头天进场,末一天离场,每场在号棚里要呆上三天两夜,三场考试下来,至少要呆九天六夜的时间。 天气不佳的缘故,本次会试每场都有因病离场的,正在安汀号棚的附近,还有个烧迷糊的考生,双眼紧闭,嘴里还含含糊糊念着什么,被考场的护卫扛着送出了考场。沿途的考生俱是报以叹息,看的安汀也心有戚戚焉。 对认真考试的学子来说,时间一分一毫都宝贵得很,容不得浪费。精心地打完腹稿,再在草稿上写一遍,认真修改一番,检查有没有忌讳的词,再小心翼翼地誊抄到试卷上,这可是万万马虎不得的事儿。 安汀耐心十足,因考试慎重,她虽然没什么为难的题目,也一笔笔认真作答,力求每个字都写得清晰明了,偶尔用炭炉精心泡壶茶,暖暖手,活动下关节。 考完第一场,安汀终于有了一种后世考试的感觉,紧绷的精神也放松了些。第二场,第三场,越发沉稳。 等待放榜的日子里,众人忽然没了玩耍的心思。 饶是李景安那么冷静的人,说话时也时不时走个神,常翎整日拿着书看,自己也嘲笑自己是事后白费劲,可总是放不下心出去玩。倒是安汀和刘裕两人显出了几分轻松。 安汀年少无畏倒也罢了,刘裕年龄最大,况且还落榜过两次,再考应该更紧张些,可会试期间她该吃吃,该喝喝,气定神闲得很,让其他人都佩服不已。 考试之前安汀十分紧张,可考试之后,一切都成了定局,只能听天命,安汀就放开了,备考这段时间她一直没有在京城逛过,眼下这段时间正好可以好好看看这座庞大而又威严十足的古都。 章节目录 第22章 马市 京城内外,赏景的地方不少。除了满山寒梅的九清山,还有附近的温泉庄子、雁塔寺、朝花苑……许多可玩可看的地方。 毕竟是京城,各地物资齐聚一城,新奇的华贵的,好吃的好玩的,应有尽有。知道自家主人爱吃爱玩,岚夏早早就做了功课。各处好玩的好看的,如数家珍一般。到了饭点儿,还能找附近有名的店家吃拿手菜。 这日,因安汀想买点新奇的东西,便逛到了西市。 庆州城的格局颇有些像唐朝时,设东西二市,两市规模极大,沿街俱是店铺、各色叫卖声竞相呼应的情景。西市中外来人极多,西北的羌笛胡戎,西南的苗夷,货物更是来自天南地北,各种风情比比皆是,让安汀很有种在现代国际都市的感觉。 因东西难得,她兴致勃勃地边走边看,西域来的羊毛编织挂毯,芝麻、胡椒、孜然等香料种子;北疆的皮草,南疆客商的珠宝、新奇的画具颜料……不少商品的货色和种类很是新奇,安汀虽看得多买的少,但架不住店铺多,不知不觉就买了不少。 等往深处走,马的嘶鸣声听得明白,空气中也开始有粪便的气味。岚夏止住脚步,道:“主子,这里已快到西市的尽头,再往前是马市,脏污难闻……” “马市?”安汀一早就听到有马的嘶鸣声,此时听岚夏这么说,好奇心大作。 古代没有汽车,出行皆靠畜力,一般人家拉车的都是驴子或者骡子,此次安汀上京,拉车的就是两头壮年骡子,此时听闻有马市,她心中纯粹是好奇,说了句“去瞧瞧”。 安汀兴致勃勃地循声而到了一处极为开阔的露天场地。这里并没有盖起酒楼商铺,而是在场地边上扎起栏杆,或栓或围,成群的牛羊马匹在围栏里显得有些拥挤。说是马市,其实也兼买各种牧畜,只是卖马的占据了最好的位置。 场地中间空出了一大片空地,围了一人高的栏杆。此时场地里正有一人骑在马上,那匹红鬃马性子烈,摇头掀蹄,时不时加速再瞬间停止,倨傲之气昭然。然而马上的人牢牢稳住身体没被甩下去。不少人围在栏杆处观看,时不时叫好一声。 安汀头一次见到马市,不免有些惊奇:“马市还有马术表演么?” 岚夏对此也不清楚,她还以为自家主子不喜欢这类,当初就没打听,如今犯了难。好在旁边有位刚走到近前的热心人听安汀两人的话之后,主动向她介绍:“西域来的马,长途跋涉,马匹的好坏,总要拉出来遛遛才知道。另外,还有些难以驯服的烈马,总要展示给客人看,以免贵人买回去之后惹出什么祸端……” 这位热心人一身深红色长衫,外罩了件猩猩毛大氅,神色悠闲,她解释完,和安汀寒暄:“妹妹满身诗文之气,听口音,你是外地来的举人吧?” 安汀点点头,和那人寒暄了两句,交换了姓名。这名女子名叫傅昀,字季礼,她笑问:“我见诸多考生眼下都心神不定,妹妹反而气定神闲,想来必然是胸有成竹了。” 这人倒是十分八卦…… 安汀心里想着,面上只笑道:“考都考完了,好了差了也只能等成绩出来了才知道,现在着急也无济于事。” 傅昀抚掌笑:“不错不错,正是如此。” 不习惯陌生人这么热切,安汀装作要看马,往前走了两步,傅昀也跟上前,靠近了栏杆,顺着安汀的视线往栏杆里看了两眼,忽然脸色一变,她转头吩咐两句,没一会儿,她的随侍带了个女孩打扮的少年过来。 少年一见傅昀,就慌忙要跪下,被傅昀摆手止住,她脸色难看地问:“斜羽,你怎么在这里?小……小小姐呢?” 少年脸色苍白,声音都发颤:“小……小小姐刚挑了匹马,正在场中。” 傅昀先前在西市发现安汀之后,一路跟过来,满心都想寒暄之后得知她的名字,注意力也就没往场中放,如今听他这么一说,极快地转头看向场中的人。此时红鬃马还在折腾,马上的人紧抱着马脖子不松,看不分明容貌,可自家人哪里认不出自己的兄弟姐妹,傅昀一确认,原来吊着的心顿时提到了喉咙眼。 顾不得训斥少年,她直接拨开人群站在最前面,视线紧盯着马背上的人,一双手紧握成拳,神情既紧张又惊怒。 安汀听了这番对话,哪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抬眼看了看正和红鬃马斗着的人,心里感叹之余,不由得掐了诀,悄然无息地给对方做好防护准备,不求有用到,但求心安。 这红鬃马折腾得厉害,可马上的人却坐的稳当,看着险状频出,但始终没事儿。最终,这匹红鬃马使出百般手段奈何不了背上的人,只得乖乖被套上了马鞍脚蹬之类的。 围栏边上站着的胡人一直准备着出手,眼下没用武之地,都是满面笑容。而傅昀,明显松了口气,抹了抹额上的汗。 等那个一身青衣骑装打扮的少女牵着马走过来,傅昀再三深呼吸,在青衣少女瞪大眼睛望过来之时,还是忍不住咬了咬牙,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哼。 那青衣少女此时发丝略微凌乱,光洁的额上汗意未消散,乌黑的眼睛看过来,唇角的笑意一下子僵在了脸上。她眼光飘忽,小心瞄了安汀一眼,这才对着傅昀低低叫了声:“四姐。” 约莫是剧烈运动了一番,嗓音略微发哑。 傅昀一挥手,有人接了马缰绳,有人半护半强硬地把少女带到她面前。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发脾气,傅昀向安汀告了声罪,扯着自家小妹往一边去。 见没出什么事儿,安汀心下放松,左右看看,马影攒动。反正闲着无事,她索性带着岚松岚鹤去看马。 安汀对马其实没多少感觉,来看马市纯粹是好奇心发作。在她看来,骑马着实舒服不起来,真要赶路,她还不如用轻功。况且这年头买马相当于买汽车,价格贵不说,后续喂养也是问题。可是,她这人对可爱的生物着实没什么抵抗力。 那家胡商的那群里有只小马驹,看上去还很小,个头只到安汀腰部,一身皮毛通红,望之如火。安汀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 那小马感觉敏锐,直觉安汀身上的气息舒服,直接凑了过来。安汀伸手摸了摸它的鬃毛。小马似乎想在她身上找吃的似的蹭蹭,让安汀心下莞尔,唇角也露起一抹笑意,神色愉悦地摸出一包松子糖喂小马。 喂完小马,她转身,拿岚松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却见傅家姐妹不知什么时候转了过来,此时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这让安汀不免有些尴尬。 虽说已到筑基期,但她还是无法做到时刻用神识笼罩周围,倒不是能力问题,而是习惯问题。于是,免不了出现一些类似于这样的情况——怎么说,女尊社会里喜欢可爱小动物,总不会是什么有气势的事儿。 她咳了声,问:“你们聊完了?” 这话题起得不太好,傅家姐妹俩的身体都僵硬了一下,傅家小小姐抿着唇,视线尴尬地看向别处,傅昀干笑了两声,赶快转移话题:“云泽,你也喜欢马啊?” “……嗯。”安汀也僵了下。 沉默了片刻,安汀瞄了两眼小红马,想想还是不舍,于是偏头吩咐岚夏:“问问这匹小马卖不。” 那胡商就在不远处,此时笑着凑过来:“这小马驹已经断奶,自然是卖的。” 岚夏上前,去和胡商讨价还价。 小马的价格不贵,是成年马的三分之一,只是这是千里迢迢从西域运来的好马,价格比其他马要高不少。当然,价格对安汀来说,丝毫不是问题。 因此,离开马市,傅昀这行人的队伍中多了两匹马。 安汀牵着一匹可爱的小红马,看看身侧,英气十足的傅家小妹傅幼琳牵着一匹高出半个人高度的大红马,莫名得有点囧。 章节目录 第23章 思乡 时至中午,傅昀称与安汀一见如故,请她吃饭,安汀推辞不了,只得跟着她到了一家“仙客来”的酒家。 西市上有不少疆外商贩开的饭馆,这就是一家胡商开的,大厨做的一手地道的西域风味,尤为擅长烤肉,羊汤……等等,酒水也是出名的。西市里人众多,即便没在饭点,也有不少人点了酒菜。 傅昀领着安汀上了二楼,要了两间临窗的包间,她和安汀进了一间,另一间给傅幼林和她的小厮,转头对安汀笑道:“小妹年龄尚幼,家人不允她喝酒,分开坐免得影响我们。” 安汀笑道:“无妨。” 她看了眼傅幼林,她约莫十六七岁,尚未成亲,一头黑发只用了白玉环高高扎起,乌黑的杏眼奕奕有神,和书生气十足的傅昀相比,约莫是穿了一身骑装的缘故,越发显得英姿勃发,让安汀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来到这个时空之后,无论男女,看上去都让安汀有种莫名的别扭感,难得碰到一个十分顺眼的,她心里生出几分好感。 别人姐妹两人之间的事,她不好插话,只看傅昀把傅幼林送进隔壁房间,又命自己的随侍守在门口,以备传唤。不过,在安汀看来,倒是防着傅幼林偷溜才是真的。 傅昀领着安汀进了隔壁房间,她叫来小二,熟门熟路地叫了一桌菜,并点了坛酒,等酒菜上来之后,请安汀尝:“云泽,尝尝这种葡萄酒,酒名‘紫光’,用白色瓷杯盛,最易显出其酒色。” 安汀饮了一杯被称为“紫光”的葡萄酒,再尝一口用孜然、茴香、黑胡椒……等香料烤出来的羊肉,这种似曾相识的味道,让她忽然生出一种世事无常的感慨。 想当初,孜然也好,葡萄酒也好,都是常见的东西,如今除了在京城,其他地方却是极难见到了。转眼间几年时间过去了,再回想地球时的时光,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一般。 她捏着酒杯沉默了会儿,回过神看向傅昀,颔首说:“这酒果然有些特别。” 傅昀笑道:“这酒度数不高,后劲却足,我们少喝两杯便是了。” 安汀应了,又倒了杯,细品。 她吃饭向来吃的不多,慢慢吃了一小碟子肉,喝了两杯酒,再当甜点一般尝了店家做的烤饼、酥络、果干之类,便停下不再用餐。 傅昀也只略略吃了点儿,倒是热情得拉着安汀聊天闲谈,从会试的难易转到了安汀的身上,两人从衣食住行,聊到琴棋书画,再谈到家人。 安汀对陌生人心怀警惕,只是往日里被压制到心底的思乡之情,被这仿佛穿越了时空而来的一餐饭勾引起,丝丝袅袅得扰得她心神不宁,不知不觉被傅昀套了许多话。 安汀心中怅然若失,一餐饭过后,再没有继续逛街的心情。挥别了傅昀两人,她坐车回了家。 之后几天,她开始去各种寺庙、道观,拜漫天神佛。不是为了求中进士,而是求能回家。这种心思被压制了许久,而今忽然泛滥出来。 在京城久负盛名的慈安寺,她求了只签。 老和尚看了签文,念了一遍,笑问她求什么。安汀忽然不知道怎么说,沉默了会儿,才哑然说道:“……大师,我与家人失散已久,我们能否还能再相见?” 老和尚念了句“阿弥陀佛”,道:“此签若求财富,还算尚可,若求别的,则不如意。施主,还请莫过执着。” 安汀失望而归。 常翎她们以为她担心考试,纷纷安慰她,她却没办法说自己是为了什么,只得用别的遮掩过去。 二月二十九,会试的排名出来了。 安汀排名第四十七,这个成绩相当不错。虽说成为进士还需要殿试那一关,可殿试主要还是评选名次,只要言行不出格,文章不违制,一般不会被刷下去。所以说,过了会试,就相当于一脚半已经踏进了进士的门里。 况且,殿试主要还是决出三鼎甲,其余人的名次变动不大。以她的成绩,如果殿试时不出错,得了进士之后,想要谋个好点儿的职位并不会费很多事儿。 此次,不仅安汀榜上有名,常翎也在榜上,排名七十二。因此,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面上都带着喜庆的笑容,忙碌起来也格外精神。 刘裕连连叫道:“买好酒,今天要好好庆祝庆祝,不醉不归。”她此次没有考中,有些失望,不过考进士这种事本来就是很残酷的,之前已经连续三次没有考中,她心里也清楚,自己怕是没有那点慧根。 她在心里感叹:有的人就是那种灵气,比如安汀,论起来,她写时文也是这两年才熟练起来的,刘裕的时文都比她写的要规范,偏偏安汀写的时文就让人眼前一亮的能力。 当天晚上,几人齐聚在一起,好好庆祝了一番,最后,除了安汀还清醒着,其余几位皆带着满身酒气,说着含糊不清的醉话,又哭又笑着被自家书童背了回去。 夜深人静,安汀拎着酒壶,坐在院子里,任由清冷的风吹着发丝,望着夜空之上闪烁的点点繁星。夜深人静,处处灯火都熄灭,衬得夜幕之上的星海尤为璀璨夺目,让人望之心神震撼。 喝了口酒,缕缕灵气随着酒液在身体中流转。空间里果树繁多,粮食也长的好,她便全着她喜欢喝的口味酿了许多果酒,尝一口满口的果香及清甜味,又蕴含着淡淡的灵气。 酒不醉人,她却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 这个考试结果,着实让她惊喜了一番,也冲淡了这么长时间的愁绪,或许是今天有种达到目的放松感,她脑海中的思绪飘来飘去,最后全成了回忆。 第四年…… 不知不觉,已经在这个时空生活了这么久。然而,不管在这里住了多久,她在这里始终没有家的感觉。 不止是清水县,不止是东陵朝,也不止是这个时空。就算在这里拥有再多,她心里,还是无时无刻不想要回到那个空气不好、城市拥挤吵闹的地球上的国家。 她尝试了许多种办法,都没有找到穿越的原因,更别说穿回地球了。她每年都去她当初穿来的地方一整天,可再也没遇到过奇迹。 多少次做梦,她都梦到家里的亲人,吃到熟悉的饭菜。就连日常繁琐的小事,都让她心生无数的愉悦。可梦醒之后,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只觉得无限的失落。然而,一年年下来,连这样的梦,都越来越少。 这么多年下来,食无不精,穿无不适,不少人为她服务,各种突发奇想的爱好都能得以实施,这种生活简直挑不出来什么不好。可偶尔安静下来,始终有股寂寥缭绕在心头不散,对这种生活亦没有产生多少喜悦,甚至觉得索然无味。 世事无常。 当初高中时为了上大学拼死拼活,谁能料到,她居然回到了古代,和万千人马挤这个独木桥,还挤成功了?! 章节目录 第24章 殿试 会试发榜之后,高中的庆祝,落榜的黯然,很快,就到了殿试的日子。 殿试是在宫中崇文殿内,只考一场策论,从辰时初考到申时末,共计五个时辰。时间久,恐考生腹内饥饿考不出水平,宫中特给每人发下一碟胡饼外加一壶热饮,供考生垫垫肚子。 为防止油污了卷面,胡饼内里无馅儿,只是烘烤得香软的一张面饼,除了有些温凉之外,味道也还不错。热饮是加了甘草陈皮之类煮出的,又热腾腾的,倒让安汀捧着茶碗暖了好一会儿。 因时间充裕,安汀斟酌着字句,打了腹稿,草稿几经修改,才一笔一笔往试卷上誊写。 落笔时,未时已经过了半,超过半数的人都已经交了答卷。等到她写完,已是午申时初,等墨迹彻底晾干,又有两三人抬手示意。安汀顺势在这一批交卷潮中,交了卷。 殿试阅卷阅得相当快,三天之后,参加殿试的贡生们,又一次进了皇宫。(三月十九) 这次聚集不是在崇文殿,而是在朝会所在的奉天殿,殿堂建的更加高大,白玉栏杆,金黄的琉璃瓦片,殿前林立的披甲之士各个威严肃穆,仪仗一直延伸到殿外,庄严的气息压得侯在殿外的贡生们紧张不少,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殿内的庄严,外面的人是不知道的,直到有官员站在殿前的平台上,清了清嗓子,在贡生们跪倒之后,开始宣读旨意。 “皇恩浩荡、开科取士,为国取才,出身莫问。今永正二十年丙辰科殿试结束,由陛下策试天下贡士,钦赐一甲进士及第三名,二甲进士出身六十七名,三甲同进士出身一百零三名,如下……” “殿试一甲第一名王直……” 被唱名的贡生从队伍中出列,脚步轻快地被领上了平台。考上状元难免意气风发,三十多岁的人长相一般,今天看上去却满是傲然自信。一甲三名到齐,侯在一旁的礼部官员嘱咐了两句,便领着她们进殿面圣。 一甲之后,是二甲,再次是三甲。 其实为了防止考生殿前失仪,名单早已在进了宫门之后张贴出来,此时只是走一个过程,不过,众人依然激动万分。毕竟,这次唱名之后,她们便能进殿面君了。大部分进士,或许也只有这几日,能见到这个国家的君王。 殿试之后,常翎的成绩提前了些,刚好挤上了二甲的名单。两人随着礼部官员的唱名,和其余进士们站在一起,准备进殿。 殿内一片肃穆,文武百官分站两列,整个大殿内人数虽多,但气氛庄重,站在安汀四周的人,连脚步都放松了很多。静默之下,只听礼部官员上奏:“启禀陛下,二甲六十七名进士,进殿面圣。” 身在朝堂,身不由己,安汀随着常翎她们跪地叩拜,口呼万岁。 高坐在皇位上,女帝的声音威严中又略带几分亲和,从皇座之上传来,却丝毫不显得声音小:“卿等能通过考试,皆是天下俊才,往后授了官职,切记为国为民……” 众人又叩拜,谢恩过后,退至文官之后,袖手候着三甲进士进殿。 文官对面正是武官,从刚才起的打量视线颇多,只不过大部分人只是下意识得看两眼,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只有两道更是犹如实质一般,令感觉敏锐的安汀非常不舒服,不过,处在这个场合,她非但不能拂袖而去,亦不能表露出不悦的神色,只能暗暗忍了。 她抬头扫过去,很容易就发现了视线的来源。 只见对方一个站得很是靠前,显然是武官中官衔数一数二的,约莫有四五十岁,但腰背挺直,眼神锐利,威严之气扑面而来,并不显出什么暮气。另一个,则站在队伍偏中的位置,却是安汀认识的人——傅家大小姐傅昭。 见这一老一少容貌相仿,她心里恍然大悟:那位年长的,必然是傅国公。只是,这两个人这么盯着她看是怎么回事? 上次与傅昀及她家小妹见过之后,傅昀此人见缝插针又邀请她出去玩了几次,她也见过傅昀的家人,比如说她的大姐傅昭,四妹傅曜,二姐傅晫因职位关紧,寻常很难得闲,安汀也没见过。 这让安汀难免心生几分古怪,尤其是面对傅昀家人审视的目光时。 傅昀这人突如其来的热情她尚且有些生疑,傅家人的注意更让她有些莫名其妙,有时候,她甚至生出了“傅昀看上她,准备和她百合,她家人正在把关”的囧囧地错觉。 要知道这个时空,女子之间的相交甚至被称为雅事。 自从知道这个是女尊世界之后,安汀就对自己的容貌不是很在意,只是习惯性地做些护肤,她有灵气滋养,皮肤白皙清透,双眼清澈有神,长发乌黑发亮,这样就在众人中显得鹤立鸡群了。 刚来这个世界,村里人夸她长得好,她并不在意。而后在清水县里她与常翎结交得早,有常翎在,隔绝了好多人,直到她的字有了名气,柳州城的学子闻名而至之后,她才被惊吓了一番。 不过,傅昀热情归热情,安汀却没感觉到任何超出友情的东西,她思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暂且压下心中的疑虑。 很快,三甲也上殿面圣,一百多名新科进士顿时让殿堂显得满了许多,众人的视线也转移到了这些人上。被这些人一挡,安汀顿觉轻松了许多。 面圣完了之后,众进士退出大殿,接下来是极有传统性的“御街夸官”。一甲三名去偏殿更衣,其余进士被请去吃了顿简单的宫宴,就被送出了宫门。 东陵朝民风稳健,殿试决出三鼎甲之后,骑马游街却是于民同欢的喜事。 临街人山人海,漫天花枝、手绢从沿街楼上飞下来,街道两边的也不失时机,顺手扯来的嫩绿柳叶金黄迎春花瓣、身上系的荷包、香囊、络子、绢巾……如雨一般飞落,欢呼声震耳,那架势,真真让人觉得荣耀非常。 天然居酒楼门前的长乐街,正是走马游街的主道,安汀和常翎回家的路上,尚能看到路上残留下的花枝、络子……等等。 常翎从车窗往外看,叹道:“看路上这些东西,就知道当时是何等盛况,一甲三名果然风光。” “风光也只一时,考得好未必也能当官好。”安汀于这种风光并不在意,从她以前看的史书中,顶着状元之类名头的人能当上大官的着实不多,反倒是二三甲的进士后来居上。 总归与她无关,她只瞄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马车嘚嘚嘚得踏在街道上,行至小道里,左拐右拐,车行进间摇晃得常翎有些发困,她掩口打了个哈欠,正想对安汀说什么,车忽然停下了,只听车外车夫惊叫了声“做什么”,就没了声音。 两人面面相觑,安汀伸手掀开车帘,正对上车外几个鸦青色的身影。 这七八个青年女子穿着一式的紧袖衣衫,各个身材健壮,神色冷漠,行事干脆利落,车夫被两个人拉到一旁,正靠着墙瑟瑟发抖,领头那名女子冷眼看着,见她露面,沉声问了句:“可是柳州的安汀安进士?” 安汀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应了声:“正是,不知尊驾……” “是就行。”对方打了个唿哨,一辆马车踏踏踏得行至旁边,枣红色的大马威风健壮,那女子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道,“安进士请换车,我家主人请你前去做客。” 常翎从安汀身侧探了出来,她警惕地问:“请人做客竟有这样的方法?拜帖呢?为什么不去住处请?朗朗天光,天子脚下,绑架进士可是重罪!” 那人呵呵笑了两声:“常进士莫要危言耸听,标下只是奉命请安进士去做客。安进士,快请吧。” 此人及手下行事有种军人作风,安汀猜不出究竟是谁派来的,眼下是白天,这条路虽然没什么人经过,但是僵在这里没有好处,这群人一看就不是好打发的。 她转身安慰常翎:“我在京城认识的人不多,想来能找我的定是熟人,应该是给我开个玩笑,我去去就回,别担心,明日还有陛下赐宴呢。” 说完,也不等那人再催,她利索得跳下马车,走向旁边。 “安进士够爽快。”领头的人替安汀掀开车帘,等她坐上车之后,也坐了进来。她朝外面打了个手势,那些鸦青衣衫的人放开了车夫,两人跳上来一抖缰绳,马车踏踏踏得往前走,其余人快速消失在别处。 车摇摇晃晃行了起来,安汀从车窗往外看了一眼,对上常翎担忧的眼神笑了笑,让她放心。 章节目录 第25章 莫名其妙 坐在马车上,安汀阖眼,神识外放,沿途行到哪里,她一清二楚。 她敢跟着这群人出来,最大的依仗便是她的空间,不过不到危及生命的关头,躲进空间都不可行。而以她筑基区的修为,再加上小法术,虽说没练过什么拳脚,对付几十个人也是有把握的。 马车轧轧地行进,没有像安汀想象中一样绕很多圈,反而直截了当地到了目的地,就在城西一处宅院里,安汀被早侯在门外的褐衣管家热情地请进院门,一路向里走去。 这家庭院里各处皆可入画,池塘青碧,青苔入假山,寒梅斜倚,翠竹出白墙。等绕过前庭进入中庭,丝竹声渐近,袅袅几可绕梁的男声唱到:“……寒风料峭透冰绡,香炉懒去烧。血痕一缕在眉梢,臙脂红让娇。孤影怯,弱魂飘,春丝命一条。满楼霜月夜迢迢,天明恨不消。” 这戏台远远地隔着一池湖水,戏子的嗓音传过来非但没有弱几分,反而更显得余音袅袅,必然是有其独特之处。 湖岸这边依势栽种花木摆放假山石,早春的迎春花垂下金黄的花枝,映照于湖中。花木萌发新绿,于空旷平整处摆放了几张几案,几名小侍候在旁边。 褐衣管家殷勤得请她上座,两名小仆奉上茶水点心,随后陆陆续续摆满了一桌菜肴,其中不乏鱼唇、燕窝等名贵菜品,又有一壶好酒,那名管家笑道:“安进士请暂且先听戏,家主稍后便至。” 今日天气晴好,无风,虽还有几分凉意,于湖边摆宴也不错,又有隔水曲音可以听,倒也是个好去处。 安汀不常听戏,尤其是此时戏曲细听起来戏次其实十分香艳,让薄脸皮的她很是受不了,当然此时,她也不关心这些,只是在想:请她来的这家也不知是什么目的。 没过多久,一个中年女子匆忙而至,她白胖的圆圆脸上没有皱纹,笑眯眯得看起来十分和善,说起来的话也十分有礼,与请人来的强硬态度相差许多:“今日安进士光临寒舍,赵某不胜荣幸,略备薄宴,不周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安汀不拿筷子,也不尝酒水,直接问道:“不知赵家主请我来,所为何事?” 赵某人连声称歉:“抱歉抱歉,其实是安进士才华出众,品貌双全,赵某万分心急,才出此下策。” “好叫安进士知道,赵某一辈子在这天子脚下生活,最羡慕便是有才之人,偏偏赵某努力几十年,也只挣了个秀才出身。如今赵某年过而立,膝下只有一佳儿,自幼娇养,适逢豆蔻年华,某欲与他寻一妻主,安进士年少有才学,又得中进士,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选。” “小儿貌美如花,自幼由宫中出来的嬷嬷教导,品性俱是好的。而赵某家产,呵呵,说句自夸的,在京城里也排得上名号,若安进士有意与小儿结亲,我只他一个儿子,日后这些……”赵家主指了指亭台楼阁,又指指几案上的名贵菜肴,笑呵呵地道,“万贯家产都是你与小儿的。” 安汀只觉得挺有意思,原来竟是招婿呢。若这人说的全是事实,那这家确实条件不错:有出身,有财富,有美人,简直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只可惜,安汀对此兴趣不大。 若论财富,她空间里的群山中不乏玉脉宝石矿,海里珍珠贝和珊瑚更是成片生长,若开采出来,任谁也没有她更富有。不说这个,单凭她现在与常翎等人的生意,混个万贯家产也要不了多久。钱这东西够用就行,在这个时空里,钱再多,也买不到手机电脑,用不上网络,开不了豪车。 至于美人…… 安汀确实有点接受不了扭扭捏捏穿金戴银的伪娘,容貌再好也不行。 安汀摇摇头:“多谢您的看重,只是在下……” 没等她话说出口,那赵家家主又连忙道:“或许安进士信不过在下,空口无凭……”她拍了拍手,只见四名壮妇扛着一箱重物慢慢走了进来,在空地上放下,落地时的闷响表明箱子重量不轻。 赵家主示意她们把箱子打开,顿时一片金灿灿的光芒流溢而出——竟是一箱摆放整齐的金元宝,阳光下格外耀眼。又有一小匣子,打开来,一张张俱是地契。 安汀哭笑不得。 她察颜观色,见安汀并没有喜意,又一击掌,褐衣管家躬身离去,不多时,带回来一名少年,略长的丹凤眼,脸色白里透粉,唇角不笑也显出三分笑意,身着浅蓝长裙,乌黑的发间一支金镶红宝石钗,又有配套的耳饰,项圈,姿态柔弱中带出几分娇媚。 少年俯身行礼,身姿优美,声音悦耳:“见过家主,见过贵客。” 赵家主呵呵笑道:“我家小儿尚未出阁,不能见外客,这是我儿身旁的随侍,容貌不及我儿三分……” 那位少年抬头,对安汀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真可称是人见人怜。 安汀依然摇头,道:“还请赵家主另择良婿。” 赵家主的圆脸上泛出为难的神色,她挥退席上服侍的众人,咬了咬牙,对安汀道:“安进士不喜金银,又不为美色所动,想必心有丘壑,看不上赵某这点出身。实不相瞒,赵某在这京城里人脉还算广,只要不吝啬银钱,五品官职还是能为安进士谋到的……” 安汀愕然,连忙道:“赵家主请慎言。” 她参加科举只想挣个安身立命的本钱,考上进士已经超出期望值很多了,这一听竟是买卖官的事儿,她可不想沾。 赵家主很是不解,她问:“恕我冒昧,安进士家中既无夫郎,又无婚约,看起来不爱金银不爱权势,为何不应了赵某?我家小儿真真品貌双全……” 安汀几次婉言拒绝不成,眼看对方就是不放她离开,索性直截了当,说:“我实不喜这种娇娇弱弱的男儿,没有一点风骨,最好还要年纪大些……”豆蔻之年也才十四五岁,她又不是恋童癖。 赵家主的神色很复杂,倒也不像是十分生气,下一刻却拍案而起,怒道:“赵某好心好意待你,你却拿这种话来羞辱我儿,来人,将此无礼之徒打出去!!” 她一挥袖,走了,从另一边来了几名健仆,手持棍棒,面色不善。 安汀心里也生出几分火气,哪里见过这样的人!硬把人请来不说,话不投机就要把人打一顿赶走?!可她也不是好惹得! 她三两下卸了她们手中的棍棒,眼见人还要扑上来,直接一人一脚踹进了湖里,扬长而去。 径自出了赵宅,她站在街上,却犯了难。 章节目录 第26章 出门遇旧友 赵宅距离她住的地方有些远,偏偏这附近应该都是大户人家的住处,院墙高大,人声传不出来,也少有来往的马车,显得极为寂静。 安汀在空间里放了银钱,只是看不到马车行的影子,租辆马车回家一事自然也就无从谈起。她估算了下从这里到住处的距离,开始考虑轻功或者法术施展起来不被人看到的可能性。 京城的宵禁比别处更严,一更三点敲响暮鼓,禁止出行,若是过了宵禁还没回到住处,不消说被抓,还要挨板子! 正在她抬头看天时,有辆马车嘚嘚嘚地从她身后靠近,经过她身侧时,车窗的帘子掀开,露出一张惊喜的脸:“安云泽,真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你。” 原来是孟旭,她是安汀通过柳州赶考的举子认识的,京城人士,亦是今年的考生,只是名落孙山。自从考前见过她一面之后就再没见过,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了。 孟旭热情的和安汀聊了两句,知道她目前找不到车回住处时,便邀请她搭乘自己的马车。安汀也有事想问孟旭,就上了车。 得知孟旭家就在附近,安汀指了指渐渐远去地赵家的院墙,问:“明辰,你可知这家的事?” 孟旭瞄了一眼窗外,恍然大悟笑道:“云泽,该不会你被请去做赵家的上门儿婿了吧?” “赵家的事这一带都知道,赵家主膝下仅一儿子,年华正好,原本早早就应该定下婚事,偏偏赵家主对她仅是秀才的出身耿耿于怀,执意要与她儿找一进士,最差也要是举人,这几年相看了不少人……”孟旭打量了下安汀,调侃道,“云泽你年纪轻轻中了进士,容貌气度不凡,难怪被她相中。” 听孟旭这么说,安汀心中的疑虑消散了不少,她总觉得赵家哪里有些奇怪,不过神识扫过一遍也未发现什么不妥,如今看来是她多疑了。 “说起来,难道云泽没有答应赵家主?”孟旭满脸八卦,压低了声音道,“别看赵家主长相一般,她家小郎君容貌肖父,美丽可人,身边的侍从也都是佳人,往后自然是要陪嫁的……” “明辰为何不去?”安汀以手抚额,内心不知道有多想吐槽这万恶的旧社会——不管是一妻多夫还是一夫多妻,她都不喜欢。 孟旭也相当遗憾:“谁让我早早就定下了娃娃亲呢?不说这个了,刚好今天遇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保证你喜欢。” “等等,我是要回住处……”安汀觉得有点不妙。 “时间还早呢,放心吧云泽,我会把你送回去的。”孟旭不由分说,把安汀按在座位上,吩咐车夫快点。 车行至平乐时,天色已暗了下来,远远望去,高楼上悬挂的灯火摇曳,千万只的灯笼映照得这一带明亮。行至近处,丝竹声伴随着歌声悠然而至,空气中时不时传来一阵脂粉的暗香,引得一群年轻人蠢蠢欲动。 孟旭的车夫对这里挺熟,直往深处行,只听两边莺莺燕燕的声音不止,等到马车停下,早有数名少年侯在车外,笑盈盈着迎了上来。 孟旭拉着安汀跳下车,吩咐道:“去流紫苑,多叫几人来,我要招待好友。” 少年曲身一礼,婉转应和之后在前面带路,安汀被孟旭拉着一路进了这家“浣纱楼”,几转几折,到了一处宽阔的院子里,院子里早摆好了桌案和酒食,七八名豆蔻年华的少年正侯在那里。 “见过两位大人。”约莫是被教导过,蹲身行礼的姿态如行云流水一般优美。 孟旭扫了一眼,满意地点头,她点了几位容貌上佳的少年,吩咐去安汀那里,道:“这位是我的好友,只要让她满意了,今日就赏钱加倍。” 几名善舞的在空气中翩翩起舞,角落里的乐师奏起悠扬的乐曲,另有歌喉好的,启唇唱道:“主人有酒欢今夕,请奏鸣琴广陵客。月照城头乌半飞,霜凄万树风入衣……” 要说安汀心里对红灯区没有好奇,那是假的,但见诸多少年打扮得花枝招展,脂粉满面,浑身绫罗珠翠,虽然言谈颇有几分才气,也让她忍不住心里发毛,尤其是,等到身边坐了两三个少年,殷切的劝酒,靠过来的时候,安汀浑身都有些僵硬了。 避恐不及的姿态,惹得旁边坐着的少年一脸委屈,孟旭笑道:“云泽,别那么不解风情,只是陪酒而已,这里的少年难道不美么?” 被拉来这里,安汀着实无奈:先前不知道去处,孟旭又十分强势,她不想伤了和气,才没有抗拒到底,以致于到现在进退两难,谁知道她说的好地方原来是这里?!她早应该反应过来的!!若是当时她再往前走走,就算趁着天黑用轻功跑回去,也比现在这么尴尬的处境强多了。 她无奈地道:“明辰,你说的好地方,实在不是我的爱好。” “难道是这些人不合心意?” 见她要叫管事换一批人,安汀连忙阻止她,道:“我确实不喜欢这种场合,实在对不住了,明辰,我要先告辞了。” 孟旭误解了安汀的意思,她宽慰安汀道:“云泽你不必如此紧张,此时平乐这里多的是举人进士,落榜的中榜的不计其数,便是官员有时候也会来放松放松。况且,今日开销一切有我,你也无需担心……” “并非如此,我只是纯粹不喜欢这样……”安汀只能拒绝她的好意,她十分抱歉地看了看陪酒的少年们,索性祭出一个大杀器,“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我追求的,除了我未来的夫郎,我不想和任何人亲近。” 元缜的这句词杀伤力果然巨大,满苑为之一静。 孟旭回过神,以不可思议的眼神打量安汀,见安汀眼神清澈认真,她才信了,叹道:“我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说,一生一世一双人……” 安汀原本是为了说服孟旭让她离开,只是说出口之后,也心有感慨。她来的地方虽说一夫一妻制,只是婚外恋、出轨屡见不鲜,古代的一夫多妻和这里的一妻多夫多么相似,就连写出这句诗的元缜也依然流连花丛,难道做到这句就那么难么?? 无论是在一夫一妻的现代,还是可以合法一妻多夫的这个时空,她不想也不愿意把感情分割成几份。 沉默了一会儿,孟旭妥协了,她对安汀说:“是我考虑不周,既然如此,我这就送你回去。” 安汀起身,准备告辞,却见孟旭也跟着起身,准备离开了,看着安汀诧异的眼神,她笑道:“被你这么一说,我也无心玩乐了,索性一起回去好了,正好休息养神。” 两人出了浣纱楼,乘着马车离开平乐,时辰不早了,车夫把马车赶得飞快,孟旭看了看天色,邀请安汀回她家住一晚。 夜色深了,两人刚到孟旭家中不久,就传来宵禁的鼓声。下仆们忙忙碌碌地迎接刚回家的小主人,收拾客房。本来孟旭还想与安汀抵足而眠,夜里畅谈,看到安汀面色疲惫,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次日,安汀在孟旭家逗留了半晌,和自称许久未见大有进步的孟旭下了半天棋,等用过午饭之后,才得以告辞。 见马车载着安汀越走越远,孟旭叫来另一辆马车,坐了上去,吩咐车夫:“避开前面那辆车,去护国公府。” 她得意地一笑:“傅昭啊傅昭,看你怎么感谢我!” 章节目录 第27章 赐婚 几日后,皇帝依例赐宴新科进士。 宴会摆在一处皇家宫苑,正值杏花开放,满园粉粉白白之色,空气中亦是弥漫着花粉的香甜,又有弯弯的七步拱桥,桥下清澈的流水逐花,抽枝的柳树随风摇曳,显出一派春日的清爽轻快。 景色虽不错,但因有女帝在,鸾凤仪仗有序侍立,随行的内官、侍卫也各就各位,另有翰林院大学士、礼部侍郎、工部侍郎、参赞、鸣赞……等等大大小小的官员依次就座,因此就算菜肴味道不错,座下的进士们也不敢太开怀畅饮,以免失态坏了前程。 这种宴会必然少不了作诗。果然,酒过三巡,女帝就笑道:“今日园内花开烂漫,春光正好,尔等俱是进士之才,诗词歌赋样样不差,不若就以园中杏花为题作诗一首。做得好的,朕自有奖励。” 闻言,座下众人精神一振。 能考上进士,在座都不是文采一般的人,做首诗不算什么难事。奈何科考的卷面上能容人自由发挥诗才的不多。如今能一展才学不说,最是难得能直接在女帝面前表现的时候,于是不少人暗暗摩拳擦掌,而不善诗词的则是懊恼不已。 随行的侍者将准备好的笔墨纸砚一一分派下去,一时间杏花园中静默了许多,各人费尽思量,斟酌字句,以期能一鸣惊人。 人人都停箸静思,安汀不好表现得太另类,只得挽起袖子慢吞吞的磨墨,开动脑筋作诗。 有快手的进士落笔犹如神助,早早做好了诗词。诗词并非直接献给女帝,而是由身后的宫侍用托盘送至女帝座下不远处侍立着的鸣赞身旁,鸣赞以洪亮的声音念出诗词供女帝及诸位大人评论,好坏立见。安汀本来想随意写一首,如此一来,也不得不认真而为。 她搁笔的时候,正听鸣赞在朗声念手中的诗句:“蜡红枝上粉红云,日丽烟浓看不真,浩荡风光无畔岸,如何锁得杏春园。”她嗓音清亮,整个院子里又一片安静,念得诗句能传得极远。 此诗念完,席上有人点头道,“杏花桃花诗句多流于夭薄,这首诗却做得大气,诗人心中必有一番气象。” 女帝也点头,笑道:“不错。赏。” 有宫人摇曳生姿入了杏花林,没多久,就为席上一位进士奉上一支娇嫩的杏花。那人忙起身行礼,拜谢圣恩。 这个名字很耳熟,安汀凝神思索了片刻,想起来了,原来这位就是那首‘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的作者甘州进士徐元吉。甘州地处西北,此人身材高大,高鼻深目,有些异域风采。 这次,内官已将安汀所做的诗奉了上去,鸣赞郎声道:“柳州进士安汀作诗一首。” “团雪上晴梢,红明映碧寥。林静风起夜,春浅雨休朝。静落犹和蒂,繁开正蔽条。湛然闲赏久,无以破妖娆。” 安静的宴会场所,一时间更是安静了许多,若隐若现的丝竹声反而清晰了许多。座下尚有正在苦思冥想的,或是正志得意满地听旁人诗作的,都不免在心里细品这首诗。 “好诗,好诗!”翰林院大学士高尚招手,鸣赞将诗文送上,她看了看,忍不住笑叹道:“殿试时老臣看考卷,就发现安进士的字写得极好,从汉楷中脱胎而出,字体灵动飞扬,俨然已经大成。诗做的也极好,陛下,微臣可要向您讨个恩典,将这篇诗文原稿赐予臣下。” 女帝笑道:“日后你有得是机会,何必计较这一时。”又转头对安汀说,“安卿的字写得好,不知画做得如何?不若为此诗配上一幅画。” 女帝既已发话,安汀哪能不从,只能应下。 诗会至此,已有大半进士献诗,其中不乏有做的精妙的。只是,此诗一出,再品其他的诗作,都显得粗糙了许多。不少尚在斟酌词句的人都叹气弃笔,如今听闻女帝命人作画,许多目光都看了过来。 随侍撤了桌上的酒水点心,缓缓铺开一张六尺宽的画纸,安汀不免有些讶然,这种尺寸未免太大,抬头看看女帝,她正含笑看过来,道:“安卿尽可随意,不拘于园中景色,只要是美景即可入画。” 六尺的画卷,安汀不是没有画过,好在以前看过诸多杏花美景,便是桃花源中也四季花开不断,不愁无入画素材。只是眼下场合不对,饮宴已进行了一半,想慢悠悠得画完一幅画,怕是会误了女帝的行程。 莫不是女帝有意为难自己?安汀想了想,又把这个念头丢开,凝神静气,执笔。 先勾勒出大略的底稿,而后一点点补充细节,再一遍遍的上色,整个过程不慌不忙,下笔却如飞,一笔错误也无,身后侍立着的侍子们看得瞠目结舌。 宴会尚有十几名进士的诗作未读完,安汀已经将晾得半干的画纸献上,屈指算下来,不过半个时辰。 女帝执起画卷扫了一遍,不由得连连点头,再凝神细看,叹道:“湛然闲赏久,无以破妖娆。画不发一言,却内含诗意。” 她欣赏了一会儿,传下去命众人赏看。 因得了女帝这一番话,席下众人莫不好奇倍增,传看之前自然有些不服,等看过之后,纵使还有些许不平之意,也不免化为赞叹。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一幅画,许多人都能做到,然而这么大的篇幅,又是一幅佳作,就没多少人能保证了。饶是如此,这幅画还是限定了画意,要与诗相呼应,那就能难了。 如此这般,这期进士看安汀的神色,又多了点儿什么。 有了这么一出,往后虽有几个进士有作品呈上,也引不起众人注意。临到宴会结束,无人再有比安汀更精妙的诗。女帝道:“先前朕曾说过,此次作诗做得好要赏。此次,柳州安汀,甘州徐喆,邓州周昙,此三人诗句精妙,看赏。” 内官端了托盘,一一奉到面前。除了金银之外,另有青花端砚、团纹松墨等等书房用具,俱是宫中的上品。 安汀等三人谢恩之后,女帝又发话了,这次是对着安汀一人,她笑道:“安卿能诗善画,才貌双全,又正值韶华之年,可有婚配?” 安汀一怔,答道:“并无。”她心下一沉,在女帝发话之前,就预料到她会说什么,果不其然,只听上座之人笑吟吟地道:“既如此,朕今日就做个媒人,给你指一个夫郎如何?” 虽是询问的口气,安汀又怎么能反驳。 她虽有修为,可毕竟没有生出修真者高高在上的心态,也还没习惯使用法术解决问题,况且,在这个世上,女帝有龙气护体,不可施展法术在她身上,她固然可以一走了之,然而雷霆之怒若是因此降到了相熟之人身上,这是她无法面对的状况。 饶是没有成亲的念头,眼下,也不得不谢恩:“……多谢陛下。” 见她如此表态,女帝满意地点点头,挥手命翰林院大学士拟旨意,当场宣读。 只听鸣赞朗声道:“……适婚娶之时,当择贤男与配。值护国公傅瑾之子,丹阳县主傅景性情大方,品貌双全,特去丹阳县主称号,加封为云嘉郡主,赐婚与柳州进士安汀安云泽。宜令所司,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上念及安进士尚未加冠,故土远离,特赐五进房宅一座,金五百两,贡缎五十匹,玉器三十件……” 圣旨用词华丽,安汀心思烦乱,忽略了一干形容词以及各色的赏赐,只把重点放在了赐婚的另一方。 护国公傅瑾之子,丹阳县主傅景??? 回想起当时结交时的情景,上殿谢恩时傅昭和她母亲的打量眼光;傅昀有意无意中透露出她家小弟的事,以及前几日的事情,安汀好像明白了什么。 章节目录 第28章 庶吉士(修改) 因出了赐婚一事,杏花宴上其他进士的表现都成了背景。宴会之后,众人纷纷离去,言谈中最多的莫过于女帝的赐婚。 细想想,这场杏花宴说不定就有相看之意。诗文虽是小道,但以诗足以见人品性。何况,考上进士年龄尚轻的人不多,其中安汀正值年少未婚,才貌出众,又拔得了头筹,女帝断没有放过她而赐婚给别人的道理。 考进士的人大多都在京城中住过一两个月,自然有善于交际的人知道护国公府上的情况。 傅家乃是大燕朝有名的将帅之家,祖上傅渊便是开国女帝麾下一员上将,子孙亦多有军事才能,不说护国公傅瑾的光辉战绩,就是她的两个女儿,也在军中搏出了一番威名,如今一个是正四品御林军副统领,一个是从四品京畿卫游击将军,明眼人看便知,只等资历到了,自然会再上一步。 护国公夫郎是当年女帝同父同母的兄长永乐宫主,感情再亲密不过,与国公二人感情甚笃,两人共有四女一男,傅景是傅家最小的,也是唯一的男娃娃,自幼颇受宠爱。 大燕朝男儿多是十四五岁出嫁,若是父母爱之心切,再晚两年也不是不可以,但定亲一般都早。傅景家境极好,又有上赐封号,原本是不愁嫁的,孰料好好一个少年郎长得如同女儿家一般高,晒得漆黑黑,女红厨艺管家理财样样不感兴趣,刀枪棍棒倒是熟练得很。因此,门当户对的人家相看不中,上门求娶的又多是看中了傅家背景,可傅家人眼尖地很,哪里愿意让自家小郎君受这样的委屈?!以致于傅景到了十九岁还没能定下亲事。 傅家是武将出身,文官武将两者之间的隔阂历朝历代都存在,即便府中有永乐宫主,在公事上亦无影响女帝的能力,对仕途的影响力可以想象。偏偏傅家武力值强大,若是日后做了什么让她家小郎君委屈的事…… 如此情况盘算下来,有些嫉妒的人不免判断下若是自己被赐婚的后果,不少人汗淋淋的消去了心中的嫉妒恨,甚至生出几分庆幸和对安汀的同情来。 京城里人多口杂,消息传的极快。 不管外界如何热闹,又有多少人前来恭喜或是暗暗安慰她,当事人安汀显得十分平静,但也只是表面上如此,私下里,她不是没有心烦意乱的。 虽然不知道她还能回家不,可就算不能回家,在她之前想象中,也不想要在这里结婚。她不愿意和陌生人组建家庭是其一,和古代人思想观念不同是其二,她还幻想有一天能回去是其三。 心情烦乱的时候,她总喜欢呆在空间里,这是她的私人领地,再秘密和安全不过。 空间里依然万物丰盛,时时都有成熟的果实。她挥手把新成熟的黄杏采摘好,存放起来,神识在田地里再检查了一遍。确认无什么疏漏,原本准备跃上阳台修练,心神一动,下一刻,已经踩在湖边的一片荷叶上。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空间里这湖水临竹林,接远山,烟波浩渺,近岸的一侧大片大片的碧绿荷叶摇曳,荷叶之下时不时有鱼游动的痕迹,而粉红浅白的荷花不随季节转变,有的悠然自在开放,有的已经凋零,另有不少长的肥大的莲蓬。 她伸手摘了临近的一只莲蓬,剥了颗莲子入口,满口清香甘甜,夹杂着淡淡的灵气涌入身体里。 因桃花源的存在,灵气源源不断地汇聚,没入隐于她身体之中,相当于她的身体整日都浸润在灵气中,因此,修真的进度相当快。这点儿灵气,对于安汀来说已经不算什么。 她扔掉手中空空的莲蓬,脚下有技巧地使力,踩着的荷叶已经轻飘飘地从茎上落入水面,惊走了几条红尾鲤鱼,水面上涟漪一圈圈向外扩散。 头顶上是繁密得遮天的荷叶,手边是触手可及的湖水。衣衫的边角软软地随水波浮动,浸润出柔软的青色,在这种环境下,不由得就放松了下来。 只是,躲在空间里可不是什么好方法,安汀可不是只会逃避的人。 恩荣宴之后四五天,新科进士前往鸿胪寺学习仪礼,皇帝赐状元朝服、冠带,赐进士宝钞,状元率新科进士上表“谢恩”,到孔庙行“释菜礼”,工部为本科进士立碑题名等……忙的晕头转向。 接下来,又有同科进士们联络感情的聚餐、同乡进士们的聚会、单独的邀宴……等等,一时间饮宴不止。 安汀异军突起,在恩荣宴上被女帝亲自赐婚,风头一时无人可及。一者,这是女帝亲点的,她的诗画确实让人服气,二者,云楷在读书人中被赞得了不得。再说,这真同样是看脸的世界。 大多数中进士人平均年龄在三十岁左右,和安汀年纪相仿的寥寥无几。她们自己的儿女或许都快要成亲了,就算赐婚也赐不到她们头上,心情颇为坦然。 争进士名次多是为了个荣耀,再往后看得看是各人官运。安汀身后有护国公府,就算日后官运不亨,也没人会在这时候给她不自在。再说,以她云楷的名声,成为一介书法大师倒也指日可期。 出于以上种种原因,各处不得不参加的宴会上,不少人来和安汀攀交情,就连她近来越发强的清冷之意都挡不住这些人的热情。 等这些忙完,她们这些新出炉的进士们,也该面临就业问题了。(四月初) 虽说进士都能分到官,可等的时间太长,京城物价不菲,住的时间长实在耗费不起。就算领了职,职位好坏也有很大讲究。除了等待分官,还可以试试考庶吉士,毕竟,庶吉士不限于二甲三甲,只要被选中,三年之后就算考试成绩不利,也比此时的授官要好。 安汀参加了庶吉士的考试,顺利被选取,这是水到渠成的事。 女帝又是赐婚,又是在京城赐了宅子,想必傅家人不舍得云嘉郡主离得太远,能留在京城是最好的。 常翎虽说也参加了庶吉士的考试,但未被录取,被分到黄州江阳府内的中等县宜林县任正八品的县丞,是个不错的实缺。她心中虽有遗憾,但也心满意足了。 授官过后,有人欢喜有人愁,在任职之前,朝廷按照路程远近给了天数不等的假期,让新科进士们可以衣锦还乡。 临回乡前,出于礼节,安汀前往护国公府拜访傅家长辈。 章节目录 第29章 拜访护国公府 春末夏初的时节,早起时阳光还带了丝凉意,等用过朝食,空气里的热度就强了不少。金灿灿的阳光,让满院子的花草树木都自在舒展。 这种气温正适合外出踏青,只是,作为护卫,赵多只能安静得站在府门口,一心关注来往的行人。 近日来。护国公府的访客繁多,从老护国公夫郎的老朋友,现今护国公夫郎的闺蜜,到几位小姐的好友,一茬接一茬的来,大小主人都得不了闲,连带着门口的侍卫和门房等人也绷紧了弦。 究其原因,只是因为府上的小少爷终于定下了亲事,未来的妻主还是如今京城里最有名不过的安进士。传言安进士尚不到加冠之年,文采出众,能书善画,不少高官贵族之家都想结了这门亲事,谁知竟是护国公府上快了一步。 也是,以国公正君和今上的关系,赐婚这种事不过小事一桩。可见,以前不过是没遇到合心的人,如今小少爷的亲事有了着落,府中上下一片喜悦气氛,前来道贺的也络绎不绝。 远处又一辆马车缓缓而来,从它的行进方向来看,目的地必然是护国公府。赵多下意识打起精神,将原本挺直的肩背再挺直几分,双目直视来访的马车,好第一时间看清来访的是何人。 车夫跳下车,掀起门帘,身着云青色竹纹春衫的人扶着她的手下了车,抬头望向府上悬挂着的匾额。 来人的发丝高高扎成一束,分明还未到弱冠之龄,她眼神清澈分明,肌肤如美玉般莹白,微风牵动黑亮柔顺的发丝轻轻飘动,柔和了她身上的清冷气息。容貌虽好,气质更强,让人一眼过后,只觉得满身沉静之气。 国公府门口的两排护卫一时间都愣了神,赵多也不例外。好在本能还在,意识到自己的晃神,她不由得愧疚了几分,连忙朝来人道:“来者何人?” 岚夏扬起笑脸,递了拜帖道:“劳护卫大姐通报一声,柳州安汀前来拜访府上主人。” 赵多接过拜帖,连声应道:“稍等。” 护国公府上下早知道自家小公子与今年新科进士定了亲,只到了良辰吉日便可完婚,一见安汀出现在府门口,门房连忙殷勤十足迎进门,又派了腿脚最快的人飞快向家主禀告——未来郎主前来拜访,必会使主人心头喜悦,赏钱定然少不了。 安汀来的这日,正好赶上休沐,傅家老老少少大大小小齐聚一堂,虎视眈眈,让出现在厅堂口的安汀微微怔了一下,所幸她心理素质强,很快调整好了心理。 堂前主位上头发花白的老人是上任护国公的夫郎宁氏,也即是现在护国公傅瑾的亲生父亲。屈指算下来将近七十岁,依然精神矍铄,依稀可看成年轻时的模样。 安汀躬身行礼,亲手奉上一只雕花木盒道:“小女子头次拜访,身无长物,只准备了几样薄礼,还请长者笑纳。” 宁氏命身后的年长随侍接了过去,打开,内里一对婴儿手臂粗细的人参,根须分明,竟是一二百年生的人参,这种好东西向来有价无市,让看惯了好东西的宁氏都免不了一惊。看安汀的眼神更是柔和了几分,“好孩子,这样的好参怎么算是薄礼?下次莫要破费,自家人无需如此。” 安汀微微一笑道:“好参却可求而不得,能得上一对献给长者乃是求不来的运气,哪能在意些许钱财。” 宁氏笑叹道:“云泽长得真好,这么多年老身见了多少少年儿郎,不及云泽的多矣。” 安汀心思慎密,自然听得出宁氏话里内含的担忧:傅家小公子是公认的容貌不佳,偏偏被赐婚给她,他虽不担心傅家小公子物质上会有什么缺乏,却担心两人的婚姻出什么状况。 对此,安汀眉目间虽然不显,实则内心同样在担忧,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送了老国公夫郎,不能不送其他人。安汀依次全了礼节,亲手奉上礼品。早先做好了准备,安汀的礼物备得既齐全又妥当。 现今的护国公傅瑾五十多岁,在朝堂上处于办退隐状态,身上只担了个太尉的虚职。她皮肤略黑,手上有厚茧,可见至今仍日日练武不辍。许是跟着沙场征战的老国公久了,身上也带了几分凌冽之气,如今收敛了几分,也显得十分威严。 除了武艺之外,护国公傅瑾向来喜爱下棋,且是围棋,安汀这副五百多年榧木制成的棋具正好投了她的喜好。 护国公夫郎,永乐宫主笑吟吟收到一对凉玉镯子,羊脂白玉的质地细腻滋润,触手便是一股凉意,他当下就戴在了手上,笑着点头:“云泽有心了。” 傅家大小姐傅昭得了一对雪雕,尚是幼鸟,乳毛刚褪尽,在笼子里威风凛凛凶性不去,见人不惧,扑扇着羽翅似要从笼子里扑出来,引来一阵赞叹的目光。 傅二小姐傅晫得到的是一把精钢匕首,算不上出奇,只是在这种百炼钢都稀少的时候,这把匕首的锋利程度就相当令人满意了……老实说安汀选择礼物时十分头疼,外界对这个年轻的游击将军唯一的印象便是寡言冰山,胆子略小的远远见了就要避开免得被寒气冻住,哪敢关心爱好之类的,只能思索着挑了一样,好在送的对象还算满意。 傅三小姐傅昀和四小姐两人,前者一幅前朝名家何酌言的画作,后者送上一套文房四宝。两人与她年龄相差相仿,傅昀喜好书画,傅曜心性尚且不定,送她文房四宝总比其他玩具之类更妥当。 傅昀自然欣喜非常,倒是傅晫看着自家大姐那对雪雕极其眼馋,巴巴地想让安汀给她的礼物换换,惹来傅瑾一个瞪眼。 至于没有露面的傅景,安汀备了一对满月的萨摩狗狗,毛茸茸的雪团,好奇又带着笑容的表情,惹人喜爱。护国公夫郎笑眯眯的吩咐下人,把这对小狗给后院的傅景送去。 礼物珍贵与否倒是其次,重点是礼物背后的心意。安汀这点做的极为妥善,礼节周到,态度是对未来岳家的尊重坦荡而非对国之重臣的谄媚,傅家长辈看在眼里,满意在心里,因此,等安汀坐下的时候,厅堂里的气氛较之之前,要柔和许多。 章节目录 第30章 傅家人 婚姻是人生大事,安汀来护国公府上,正是为了这个。 傅景年岁偏大,今年初冬便要过二十岁生辰,因此,婚程赶得急。安汀这边又无双亲,婚前向名、纳吉之类需要亲长出面的流程,免不了要寻亲近的人来,她先来告知一下,免得到时候失礼。 另外…… “……今上赐了务本坊宅院一座,旧宅需要修整。”安汀取了份图纸,递给永乐宫主,“这是宅院的图纸,建成之后应该呈现的模样,不知云嘉郡主有什么爱好,可提出来,趁此机会一并修建好。” 她之前去务本坊看过,房宅整体上修建得很得体,从细处的雕刻便可看出来些以前的底蕴,面积又极大,附带了一池曲廊游湖,景色极好,由此可见女皇的拳拳心意。只是无人认真修缮,青砖路上生出青苔,梁柱的漆有剥落的痕迹,湖岸边长出许多芦苇及水草,虽粗略看上去整洁,也免不了露出几分破败之象。 这些都是小事,无论外观如何,安汀都要从里到外再按照她的意思翻整一遍。若不是宅院是女帝所赐,她宁愿花钱买块儿地,推倒重建,毕竟,修整房屋真是一件费时的事。 考虑到住进来的另一半的爱好,安汀免不了考虑空出一片地作为练武场,只是恐思虑不周,所以画了图纸,以备傅家人查看修改。 永乐宫主看了眼图纸,顿时生出了几分兴趣。图纸画的清晰明确,从整体的宅院图,到每个院子的详细图纸,一应俱全。所用材质、所描色彩,厅堂摆设、园中花木、道旁所种树木都一一备注齐全。 他细细地看了一遍,发现若是按照图纸这般翻整,花费不在小数,当然,舒适程度也是旁人完全比不了的。连他看完之后,都忍不住想让国公府也如此修整一番了。 他看过派人查来的资料,他这个未来的儿婿,手中确实有个赚钱的生意,虽在他眼里不算什么,换做他人来看怕是家产不菲了。 他不免生出几分感慨:文采出众,考取了功名,又不缺少财富,连容貌占全了。这样的人若是父母均在,这般年纪早有了儿女。便是没有成亲,今朝中了进士之后,如花美眷也少不了。 为人父母,自然都想让自己儿女得到最好的,只是,难免不顾及她人的想法。好在安汀性情好,并未因此而郁结甚至迁怒。反而是,照今日这番情况来看,她对未来的夫郎是放在心上的……这让永乐宫主心中熨帖了许多。 他念头一转,把图纸递还给安汀,笑道:“云泽心思细密,想的极为周全,只是人老了,难免目光昏花,这样,伯定,你带云泽在府中走走,让云泽自己看便是了。” 傅昭一愣,见自家父亲目含深意地看着她,心里默了下。 安汀起身,向几位长辈告辞,老国公夫郎宁氏笑道:“一时看不完,且留在府中歇息一下,用罢哺食再走不迟。” 此时不过才午时初,安汀原打算来国公府一趟便走,谁知被长者这么一说,至少要留到申时,足足两三个时辰。只是,长者的好意,推辞不得,她只能跟着傅昭出了大堂。 国公府的面积很大,从前院绕到后院,就足足走了一炷香时间。比起上赐的那座宅院,大了数倍。 护国公府处处整洁大方,毫无金粉涂墙、银鎏饰壁之类奢华,就连府上的花木都少有稀有品种,所种牡丹、芍药等多是寻常可见的,花园比起普通人家也大不了多少。倒是宅院西侧辟出了大片儿的场地,用作练武场。 场地极为宽敞,地面平整,一侧的场边放着一排武器架。站在场边,能听到不远处院子里传来的马嘶声,这片练武场哪怕是用来跑马,也绰绰有余。 事实上,场地上正有人在骑马,少年在奔跑的红马之上坐的平稳,一手持弓,一手从箭袋里取箭,一息的工夫不到,咄咄咄的五枝箭已没入远处的箭靶上。 以安汀的目力,能看出他五枝箭中两只正中靶心,其余三支也在九环附近,可见傅景的骑射水平着实不低。 少年停住了马,看了过来,那容貌有些眼熟。安汀从记忆里翻出当时马市上那名马背上的少女,忍不住在心里扶额。是该怪太中性化的骑马装,还是怪自己来这里了这么久,还有点适应不了男女地位颠倒的环境?! 不知是否是安汀错觉,她似乎看到少年的脸上红了一下。不过,很快,少年连过来都没,急匆匆得离开练武场,进了边上的马厩。 旁人也没漏掉这一幕,傅昭打圆场得岔开话题说:“太阳晒得厉害,我看云泽的脸被晒得发红,我们去荫凉处休息下。” 不容安汀拒绝,她们姐妹几个把安汀簇拥在中间,出了练武场,拐进花园的凉亭里。 安汀只觉得莫名其妙。 东陵朝的风俗并不严苛,少年们出门逛街都是寻常事,何况有这么多人跟着,见个面并不是什么要紧事,怎么傅景躲开了也就罢了,傅家几个姐姐也跟着抽风?她的图纸还要找他一起商量呢。 孰料傅昭挥去身边的侍者,盯着安汀问:“我只问一句,你要老实得回答。听闻……接到赐婚,你很不开心?” 安汀愣了愣,也不编谎言,坦然得道:“是有那么点儿……” 耳边有风声呼呼而过,她惊诧得偏头,只见一只杯子正越过凉亭的围栏落入树丛中,竟是看上去最冷静的傅晫动的手。 傅昭把傅晫按到石凳上,再对上安汀时神色不定:“你倒是好胆子。” “伯定姐姐若是突然被人强行订了亲,会是什么心情?”安汀反问道,她神色依然淡淡的,看不出多少喜怒。 傅昭自然能想到,不过,此时遇到这种情况的是自家弟弟,她还未开口,傅晫冷哼了声:“能让今上亲自赐婚,是多少人求不到的福分,你竟……”话未说完,她们都知道什么意思。 安汀从未见过傅晫,只听说傅家二小姐性子极冷,如今看来不过是座外冷内热的伪冰山,对家人的维护之心可见一斑。想到这里,她倒是有点羡慕傅景了。 不过,眼下的问题是,傅昭定定得盯着她,问:“既然如此,你……你对此婚事可有不愿?我可向你保证,若是你不愿,我傅家便是尽了全力也会取消赐婚。你知道我父亲和陛下的关系。” 见安汀垂下眼睫毛,似乎在认真思索,傅晫不由得握了握拳头,傅昀傅曜不明白怎么一时间进行到这程度,傻愣愣得站在一旁。 却见安汀抬起头,神色认真得看了过来,“我只见过傅小公子一次,只觉得英姿飒爽精神勃发,除此之外并无特殊的好恶,没想到会有今上亲自赐婚。国公府是何等门第,我虽不畏惧人言,只是成亲一事非同一般,我有几句话想要提前说个明白。” “说来听听。”傅昭应了。 安汀直言道:“此世间只单单我一个。说什么血脉传递,这些我并不在意,一直也并无成亲的念头。忽然和国公府结了亲事,打乱了我的很多计划,难免措手不及。” “我自在惯了,不愿整日揣摩人心,考进士只为了有功名在身方便,并无做高官的想法,说不定哪日就辞官四处游玩了。” 傅昭大笑道:“难道我护国公府还缺前程似锦的人物?”她这话说得霸气,却也着实是实话,她感叹道,“父母与我们只求能有人与景儿琴瑟相合,不求其他。况且,景儿生性开朗,若是拘束在后院,怕也要闷出病来,你若辞官游玩,正好有人作伴。” 安汀想了想,点头,又道:“我和府上虽不能比,可也有些家产。若是成亲,之后养家自然是我的责任。”她虽不在意名声,却不喜欢别人插手她的家事。这纯属个人自尊心问题,与其他无关。 傅昭点头:“我明白,不过有时不需分得太分明了,反而显得外道。” “还有一点。”安汀垂下眼眸,慢悠悠得道,“我生来多心,故想提前说一声,我非好色之人,亦非断袖,也绝非媚上之人,行事但凭本心,成亲之后,我会和云嘉郡主好好相处,郡主性情真挚,我自然以真心回应,想来日久生情也不是什么难事,并不需要一些不必要的陪嫁。” 此言一出,傅昭等人免不了一愣。 燕朝女子三夫四侍寻常有,莫说是富贵人家,就是市井街坊里的女子也有纳侍君的。孟旭传来的消息里安汀未必说的是真心话,傅昭等人听过也就罢了,如今安汀亲口说了,傅昭等人心中顿时为自家弟弟一喜。 傅昭郑重地开口:“你放心。”言语未尽之意,众人皆明白。 傅昭提壶给安汀换了温热的茶水,换了话题,笑道:“云泽既然是来问房宅的情况,不如我请小弟过来,有什么情况也好说的清楚。” 今日来只是想把图纸放下就走,没想到一波三折,事到如今,安汀不怕麻烦,反而也想见见她的“未婚夫”,于是点头应了。 章节目录 第31章 傅景 以安汀的眼光来看,傅景眉毛修长,眼睛黑白分明,身材修长匀称,姿态大方,比起其他闺阁中养成的小男儿多了一份飒爽之气,如同春日梧桐般自有一种生机勃勃的精神。 她想:难怪之前傅昀说是她小妹,她没有产生多少怀疑,一是她当时对陌生人并不关心,二是傅景的气质和这里柔弱文静的小郎君不同,他更偏向于阳光少年。 只是,这里欣赏的是柔弱男儿,正如在中国古代,更得男人欣赏的莫过于弱柳随风的娇柔女子,若是浓眉大眼提刀跨马的女儿,怕是也要有缘才能遇到心心相印的良人。因此,傅景的亲事难定。 老实说,安汀的容貌身材与这个时空“女子应孔武有力”的审美观也有出入,但她却是另一种状况。 她在现代社会时白手起家创业,本身有社会历练出来的稳重,虽说容貌比此间大多数女子精致,但浑身气质更盛,半点不会让人误以为是男儿。无论是这里还是古代中国,文弱书生自古有人心折,更何况有才有貌姿容甚佳者?! 因此,傅景初有些别扭,但他很快调整好情绪,挺直腰背,认真听坐在对面的安汀指着图纸对他说明重建之后的房宅。 图纸是按照地球上的标准画的,傅景看了两眼,便生出了极大的兴趣。时不时得插话,问了颇多问题,从基本的“这个线条代表什么”,到后来“下水管道怎么建?”,他双眼清澈有神,听得专注,问得也精准。 见他全神贯注,安汀解释得也很详细,从青砖小道或鹅卵石路的铺法,到地龙、暖房、浴室这些新奇的设计,让原本没多少兴趣的傅昭等人也都由漫不经心到认真倾听。 “……挖出沟渠,其下以窄长的青石砌出平整的水道,地面之上,每隔一段留出一个口子,以铁网覆盖。这些地下通道在宅院的东侧汇聚,而后通过更宽的通道通向最近的排水渠。我查看过京城图鉴,在新宅一里外有一条暗渠流向城外,再方便不过。” “逢雨天,雨水很容易通过水道流出,而平日里洗漱等用过的生活废水也可以通过此管道直接排出。” 这年头,各家房宅并无多少排水的设施,生活垃圾的处理方式多种多样,当然,朝廷明文规定:“其穿垣出秽污者,杖六十……谓‘侵巷街’以下,主司合并禁约,不禁者与犯人同坐。”随意倾倒垃圾、废水是要受罚的。 粪便每日清晨有专门的人员走街串巷收,在完善的下水管道系统之前,安汀不会随意建抽水马桶什么的。至于眼下的水道,只是方便处理每日的生活废水罢了,尤其是在建了浴室之后,排水就成了继续解决的问题。 所幸京城的排水设施极为完善,安汀才可以在京城修建私宅下水道。 说到了洗漱,图纸上几间房屋都专门标注了浴室,又有明细图纸画了大致布局,在大庭广众之下,傅景虽然好奇,却也不好意思开口询问,安汀也知道有些不能当众说,于是默契的跳过。 傅景指了图纸,找了个话题问:“院子西侧这一排房屋是暖房?” 点了点头,安汀解释道:“……分为内外两间,冬日里外间生炉子,热气通过烟道进入温室,使棚内的温度足以使植物生长。内间的墙壁上镶嵌透明的水晶片或是云母片,以便日光照射,放置木架,木架上覆土,可种寻常蔬菜花木,再辟出一块儿地,种些水果之类。” 傅景看向安汀,疑惑得问:“真能种出来蔬果?” 他并不是没见过暖房,只是,他所见的暖房能种出来的东西极少,种出几样简单的蔬菜可以,像安汀所说这般还种水果,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安汀道:“自然是可以,我在清水县的家中便是如此。有暖房在,冬季的时候可以吃到胡瓜、芹菜、蒜薹、韭黄、蕹菜、小青菜……等等,随吃随摘尽可以供得上。还有从南方找来的几样蔬果,味道都很好。” 如此一说,连傅昭都动容了,她感叹道:“便是皇宫里,冬日也不过两三样绿叶菜,还是极难得的,倒没有云泽有办法。” 关于皇家的话她可以说,安汀却不能应。 好在,傅昭也没为难她,只是若有所思的又问:“听云泽的说法,暖房必然花费不少吧,光是每日炭火费便是一大笔。还有透明的水晶片和云母片,也并不好得。” 安汀半真半假得解释:“云母及水晶片是我的下仆从南方带回来的,那里的土著喜欢颜色鲜艳的红蓝水晶,对无色的水晶并不欣赏,云母更是不在意,况且生活困苦,以粮食、布匹等很容易就能换来许多,只是长途运输时破费些。当时换回来的水晶还有大半没用完,正好从桐城运来继续用。” “钱财本身就是为了让人过的舒服,再说我本无多少需用钱财的地方,攒下来的钱财只是个数目,倒不如用到需要的地方。” 说到这里,安汀颇为遗憾。 透明及半透明的水晶价格较为昂贵,虽说借了南方土著的借口从空间里拿出来,李植等人也都劝她“钱财易得,也需勤俭持家,不可奢靡”,只是,她实在受够了冬天连个绿色的菜都见不到的情况。况且,习惯了整块透亮而且坚固的玻璃,即使在旁人眼中很奢侈的水晶片,对安汀来说,也勉强算是差强人意。 香颐阁靠着徐琳和常琳等人合作,背后依托着常家和知县,她本身并没有多大的震慑力,即便是有了功名,也不过如此,因此,就算是考中了进士,她不曾想过把玻璃拿出来。 如今,有了护国公府作为后盾,更甚者是以皇家为后盾,那玻璃就可以出现了。 想到再忍耐一段时间,她就可以用上玻璃了,安汀不由得弯起唇角,笑道:“或许,到时候会有……嗯,先保密,留着给你一个惊喜。” 她笑的自然,却不知对面的傅景看得脸上火辣辣的,毕竟长年累月耳濡目染,男儿的羞耻心终于起了一回作用,促使他在安汀看过来之前,连忙低下头装作看图纸。 见此情景,傅昭强硬地塞了一杯热茶给安汀,命令道:“喝。” 莫名其妙得了杯茶,安汀心里纳闷,但品性使然,她端了茶抿了一口。这里的茶依然是加了香料,磨碎了茶砖煮出来的,对安汀来说自然味道怪怪的,她只浅尝了两口,便放下茶碗。 傅景翻看图纸之后再无疑问,只向安汀提了几个关于花木的要求,其他并无什么想要改动的地方。 他眼睛里不乏欣喜之色,能在重建之前特意寻求他的意见,又连他需要的练武场、马厩都考虑的周全,可见,他的妻主并不像其他人一般,看不惯他舞刀弄枪的行为。这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安汀心念一转,便知他所思所想。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不免感叹自家未来的夫郎心思如此单纯,原本对这门突如其来的婚事的些微抵触,也消失殆尽。 她要来了纸笔,在原本的图纸上修改了一番,又取了新纸,将刚确定好的图纸誊抄了一遍。她下笔极为流畅,横平竖直,线条细密得不似毛笔,让傅昭等人都看得愣了神。 誊抄完,安汀将新的一份图纸留给傅景,浅浅一笑:“留给你。” 章节目录 第32章 聊天 聊完修整房屋一事,安汀今日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是,早些时候宁老夫郎留客,她也不好提出告辞,对着尚不熟悉的傅景,也不知道聊什么话题更好。 傅昭等人之前还隔着演武场把安汀拉到这边,如今坐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好似手中的茶水开出了花,若不是还会呼吸,安汀还以为多了几尊雕像。 傅景开口打破了沉默,说:“谢谢你今日带来的礼物,那对狗儿很可爱。” “你喜欢就好。”安汀想到自己送的什么,很是愉悦。她对萨摩这种可爱的小东西完全没有抵抗力。 傅景和安汀的话题从狗狗,转到打猎,再转到上次买的马。 安汀买的那匹小马还年幼,每日里的任务就是卖萌,还无法让人骑,傅景那匹马正是壮年,膘肥体壮,精力饱满,每天都要拉出来跑两圈才能消磨掉浑身的精力。 在旁边的傅昀表示沉默。 头一次见面时的情景浮现在她面前,在某种地方,安汀的爱好确实不那么大女子。但,看到眼前正和傅景聊着狗狗的安汀,傅昀喝了口水,心想:气氛终归也是很和谐的。 聊到马,傅景说:“……府中有御赐的大宛马,与本地甚至西域来的马匹不同,奔跑时汗如血水一般鲜红,安……我带你去看看。” 大宛马也就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安汀只有耳闻,并未亲眼见过,于是欣然同意。 傅昭等人心知傅景找借口把安汀带离,怕是有什么话要单独说,见两人起身离开越走越远,也不跟上去,安然不动地坐在原处喝茶,只是,这茶水喝得越来越是没滋味。 园中的下仆时不时偷偷传话回来。 “小郎君带着安进士去了马厩……” “小郎君和安进士相谈甚欢……” “小郎君要请安进士去府中犬舍……” “小郎君和安进士正在看细犬,安进士送的两只白狗也在……” “……” 几人食不知味得喝着茶,听着通报,心中思量很多。 傅昭叹道:“若真如安云泽说的那般,日后她与小弟能和和□□,也不枉费父亲去求来这一场赐婚。” 傅四小姐傅曜灌了杯茶水,提壶重新倒了一杯,说:“我是觉得她容貌不错,性格也还好,其他的嘛……这送礼的水平有待提高。不过,浑身没有二两肉,啧啧,文人……” 坐在一旁的傅二小姐傅晫突然开口,冷冷地说:“都太弱了。” “要强的,那就得看武科举。”傅昀端起杯子,抱怨道,“两年前那场你们也都看了,获胜的都是什么人?小弟可是满意了?” 被她这么一提,傅家人顿时都回想起当时自家小弟满脸怒气,见一个挑翻一个的情景。 一阵沉默之后,傅曜犹犹豫豫地说:“也不怪她们,是咱小弟太强了,连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傅昭扫了她一下,恨铁不成钢地开口:“景儿每日练习不断,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连他三成勤奋都不到,怎么能练得好?!” 被大姐一顿训斥,见傅晫的冷眼也扫了过来,傅曜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连忙转移话题说:“我明白了。既然小弟这么强,索性给他找个柔弱的妻主。小弟武力高超,往后不怕他妻主欺负他,只有他欺负她妻主的份儿,我说的对不对啊,姐?” 傅昀忍不住嘴角抽了抽:“我是真心觉得云泽不错,也觉得她能和小弟相处好,为什么被你一说,活像我要把她往火坑里推似的?小弟有那么恐怖?” 傅昀自幼爱好书画,因此,她对安汀有天然的好感,再加上接触了几次,在结识的这么多学子中,她最看好的还是安汀。 安汀性情平和,不急功近利,出手虽大方,花的却是自己赚来的钱。更何况,两人聊天时傅昀曾试探过安汀,安汀也说过不喜欢娇弱儿郎……考虑到各方各面,傅昀才提出自己的看法,并不是随便找个人品不错的来凑数的。 何况,她们设了种种试探,抛开其他人不说,能被选中,让她们父亲去求陛下赐婚,就说明安汀实在不错。 如今她对自家小弟,并没有其他迂腐之人闻之摇头的态度,也不是因她家权势而刻意为之的作态,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正说明了她会认真对待这门婚事,傅昀觉得自己的眼光再好不了。 傅曜两头不讨好,一脸苦闷埋头喝茶。 护国公夫郎不知何时走到了这里,感叹道:“安云泽此人品性卓然,除了无双亲之外,再挑不出问题。或许,对景儿来说,这点瑕疵或许还是件好事。” “至于其他的……”国公夫郎也不免叹了口气,道,“景儿如此性情,我也不求他得一知心人。俗话说相由心生,安云泽是个君子人物,真如昭儿所说一般,她日后必然不会亏待了景儿。” 傅昭等人默默点头,傅昭说道:“父亲您放心,我们定不会让小弟受委屈。” 护国公夫郎点了点头,她看着傅晫,道:“晫儿,下马威用过便罢,越是才高有成的人,心里的傲骨越是分明,莫做过了头。”毕竟是父母心,难免患得患失。 傅晫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些许懊恼。 傅家人也明白傅晫为何反应如此大,都是傅景的亲人,自然希望他有个好归宿,只是,对傅晫来说,这点尤其重要。 傅景是傅家唯一的男孩子,又是最小的,几个姐姐从小就围着他转,买各种玩具逗他玩。傅晫生性冰冷,不擅长挑选这些,带回来的玩具多是刀剑之类。 长大后傅景不爱胭脂水粉,反而喜欢遇到舞刀弄枪,而越长大亲事越拖延,越难找到好人家,这让傅晫十分愧疚,她把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以至于每提及此事,便难受几分。 傅昭拍了拍她的肩膀。 护国公府再大,也转不了几个时辰,况且,傅景和安汀尚未成亲,也不能长时间呆在一起。等两人转回来时,众人看到傅景眼神发亮,顿时心神一定。 傅晫难得勾起多少年没上扬的唇角,对安汀僵硬得笑了笑,让安汀惊了一下。 护国公府上的饭菜向来简单,今日招待未来的儿婿,多加了几道菜,也都不是名贵的菜品,好在味道不错,一家人吃饭也不讲究那么多规矩,一顿饭吃下来,安汀对护国公府上各人的性格有了大致的了解。 今日里到傅家了一趟,让她的心安定了不少。事已至此,未来的郎君合她的心意,比不合要好太多,至于以后的相处,就要看时间了。 章节目录 第33章 返回清水县 确认了图纸之后,安汀特意推迟了几日离京。 此时春意盎然,土地已经解冻,翻整起来也容易,安汀画了图,到宅子里指点着各处和白果,岚夏两人交代清楚之后,又备了几份礼,分别拜访了四邻。四周邻居非富即贵,当然知道这宅子被女帝赐给了安汀成亲,因此知晓安汀要改建房子,也都大度地表示些许声响并不在意。 离开京城返回清水县,一路上的心态,和来时的紧张期盼截然不同。 马车的轮子咕噜噜地响,风软软地掀起车窗的薄帘,窗外泛着青绿的景色一派春日的风光,偶尔,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从旁边经过,装饰或简单或繁杂的马车渐近渐远,这种景色对她来说,熟悉却也陌生。 清水县临近曲水,交通便利,境内风景秀丽,却谈不上人杰地灵。从古至今,没出过什么名声显赫的人。如今居然出了个两个进士,真叫清水县的百姓喜出望外。 东陵朝,像清水县这样的县有一千多个,三年一次的会试只取一百多名进士,清水县独占两名,这是多大的荣耀?!甚至安进士还被皇帝赐了婚,听说赐婚的对方还是国公的儿子呢!戏文里说的一步登天不就是这样么?往后清水县也有当大官的人了! 等安汀她们回来,县城里喜气洋洋地,气氛热闹得比过年也逊色。安汀不耐吵闹,只是这种举县欢乐的场面不能不出面,况且,不仅仅是为她,也同样是为常翎庆祝,于是,在常知县乐呵呵地相陪下,披红花骑白马,接受围观了一回。 之后,前来拜访安汀的人络绎不绝,恰逢她办二十岁加冠之礼,来来往往的人更是多了几番。因安汀如今风头极盛,被请来做正宾的赵家族长喜不自胜,加冠致辞时的声音都比往日高了几分。 赵族长眯着眼睛笑的红光满面:给一个进士办加冠礼,全县有名望的人都看着她,就连知县也没这么有面子。当初赵夏去给安汀办理户籍,她可没想到后来还会带来这种好事。 安汀忙碌中也没忘记赵家村,在村里足足摆了三天的酒水席,请来清水县置办宴席手艺顶好的老师傅,鸡鸭鱼肉顿顿不缺,又请了个戏班子,摆了三天的大戏,全村比过年还热闹。还有外村的人赶来,蹭了酒席吃过再看戏,各个脸上心里都是笑。 一时间,安汀的声名传的很远,有的乡下婆子闲磕牙的时候,都会羡赞道:“那府上有仙人留的仙气哩……” 从安汀返回清水县之后,安家也热闹起来。 自家家主考中了进士不说,还被女帝赐了婚,家中从上到下都喜气洋洋,与有幸焉,连出门都觉得腰杆子硬了几分,气势不同以往。 安汀往后定居京城,惯用的东西要一起带去,不带的要装好收拾起来。四季衣裳鞋袜,古玩书画、金玉赏玩,另外各种药丸或者茶叶、酒水之类的瓶瓶罐罐……等等,管着安汀日常穿用的下人们忙得不可开交。 京城里的宅子届时未必能修好,因此,安汀吩咐带的东西以简单实用为主,饶是如此,最后收拾出来也足足十几箱。 因安汀忙着科举,怕耽误了赵唯、赵礼、赵满三人的学业,便把她们送去县学里,等她们回家,才指点指点行文用词之类。如今安汀要去京城,还在犹豫要不要带她们去,三名少女自己找到安汀,说要留下来。 三人中最大的赵唯带着其他两人对安汀行了一礼,起身之后道:“安先生,之前多蒙您照料,我们才能到县学进读,不胜感激。却不敢再打扰先生。京城虽好,再劳烦先生替我们奔波,实在心中有愧。” 赵礼也说道:“小女三人家境平常,到了京城怕被繁华迷了眼,反而忘了学业。” 最小的赵满看上去有些意动,眼睛里满是渴望,只是前两个姐姐都表态了,她就安静得站在一旁。 安汀原本心中在犹豫,到了京城之后她忙着庶吉士的学业,以及成亲之事,怕是无法对三人太留神,赵礼说的也是她担心的,也就点头赞成。不过,送她们去县学却是要照旧的。 她对赵唯三人说:“……学业不可耽误,也不必担心银钱,束脩早已交够,每月中旬徐长琳会派人与你们送些零用,平日里买书或是笔墨纸砚也不必太过节俭。” 三人应了,恭恭敬敬地退下。 安汀留意到赵满眼中的失望,失笑地想,毕竟还是小孩子。 要说她对这三人期待多高,倒也没有,只是,就好像她初来这里时,赵一平那么热心地帮助她,她才有了最初的立身之地。她也只是想回馈下这个收留她的村子。 村里的房子,她早在官府办了手续,送给了赵一平。如今清水县的这所房宅,她日后未必会回来住,也找常翎帮忙,办了过户手续。为了防止赵一平不收,她把房契托给李景安,等她离开之后转交,表面上只请赵一平家里吃了顿饭。 临走之前,免不了又是几番酒席,相熟的人聚聚。安汀一早就表示不善饮酒,众人见她,只多言笑,倒是常翎,次次被灌了不少酒。 五月底,安汀开始赶往京城。 和回来时不同,那时候赶着回去,轻车疾行,一天能走七八十里路。如今工作已经确定,行李、人手早几天就由岚鹤她们领着先往京城里去,又不赶时间,便行的慢些。更何况,此时正是天热的时候,正午时分在路边找绿荫林地休息,过了热的时候再行路,一路缓行。 朝廷对庶吉士相当看重,因此,有安排住处,安汀去看过一回,官方提供的房子只收取极便宜的租金,面积不大的房间,内部摆设用品俱是简单常用的,但也相对简陋。厨房浴室之类一概没有,吃饭沐浴一类要出门才行。这种条件对于家境一般学习刻苦的士子来说很不错,可确实不方便。 上赐的宅院,安汀到京城之后去看过一次,该拆的院落已经拆完,正凿地铺设地龙,浴室、暖房刚打了个底,不需要改动的地方由专人重新描绘上漆,粉刷墙壁。至于其他的更换花木之类,就需要等大体上忙完了再说。 此次整修用的还是安汀在清水县建造山庄时曾用过的人,因当时折腾了一回,这次做起来熟门熟路,少废了许多口舌和力气,安汀不吝惜钱财,使用的人多,进度也很快。只是,再快也有人力局限。照目前的进度,至少还要三个月才能彻底收拾完。 因房子尚未修好,安汀依然住在当时进京赶考时租来的房子,因过了赶考的时期,租金反而降了些,由每月三贯降为每月两贯。房宅里样样俱全,二三十个下人来了之后,只需备些被褥,就可以住下。 安汀备了礼礼节性去国公府走了一趟,准备开始上班。 章节目录 第34章 庶吉士 天还蒙蒙亮,安汀就起了。 窗外还有淅淅沥沥的雨声,这场雨看着软绵绵的,竟下了这么久。刚起身,就感受到空气中的寒意,她伸了个懒腰,也不叫人,自己取了床边放着的衣服,穿了起来。 侯在外间的明黛低低得唤了声“主人”,得到应声之后,端了热水进来,放好水盆,过来把她的衣袖卷起,服侍洗脸刷牙。之后,解开发带,动作轻柔地把她的头发梳整齐了,用一枚玉环束起。 不一会儿,明舟端了壶热茶,并几样点心,送至外间的餐桌上。安汀走出去,拈了块红豆饼。饼刚做好,金黄色的外层略酥,层层酥皮之下,内层的红豆馅儿绵软香甜,热乎乎的吃起来正是好滋味的时候。 略填了下肚子,她端着茶杯,推开窗户,呼吸下新鲜空气。 雨下了整个晚上,空气中透着一阵清冷的水气,铺了青砖的路面被细雨浸得越发青黛。两三只麻雀在屋檐下梳理羽毛,或许是感受到人的视线,一只扑棱棱飞至墙角的青竹上,几杆青竹顺势晃悠了一阵,竹叶上的雨水簌簌地掉落。 这种天气,若是不需要外出,坐在窗边看景致倒也是一种享受。只可惜今日安汀就得去翰林院报到了。 吃点早餐,她撑着竹伞出了门,坐上马车,马夫一甩鞭子,拉车的马嘚嘚嘚地迈开了步子。 翰林院位于皇城的朱雀大道左侧,离宫城主城门承天门不远不近。周围临着礼部、吏部,再远点儿还有太常院、督察院之类,和兵部、刑部等部门遥遥相望。可以说,这一带正是皇城中政治中心,寸土寸金。 翰林院门口的守卫尽职尽责,待她拿出被取录时下发的文书,才放她进门,又派了人专门为她引路。 安汀初次进翰林院,免不了左右观察。翰林院内树木繁盛,长得极为高大,环境清幽,又有专门栽种的观赏花木,绿荫满目,踩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时不时有大滴的雨水掉落伞面上,啪的一声响。 翰林院分前后两部分,前堂多是待诏厅、典薄厅等,后院才是正式办公的场所,安汀私以为之所以派人引路,也是不想让她们这些新人乱闯。只是这位引路的下人,一路上总是偷偷摸摸的瞄着她看,让她干咳一声,警告地看了过去:“请问,还有多久才到?” 那位下仆尴尬地笑了笑,连忙道:“快到了,快到了。” 她收回偷窥的视线,规规矩矩,目不斜视地在前引路。安汀虽心中纳闷,也不放在心上。她在下仆的指引下,先拜见当今翰林院主管简明大学士,听了简单几句勉励的话,才去了课堂。 院左的明心阁面积较为宽广,做个课堂很适合,一人一桌一椅,桌子上摆放好了笔墨纸砚,准备得很是周全。 安汀到时,已有十二三个人在了,这些人对安汀来说大多只有一两面之缘, 这些人围成了两个圈子在聊天,一边以二甲一名的徐英为首,另一群则是以三甲十二名的章宏为首。安汀扫了一眼,便有些了解其中的缘由了——徐英为首的那群人衣着简朴,多是家境一般;章宏据说是京城人士,衣衫精致,腰上系着玉坠,这种天气手里还拿着名家所画的折扇,他身边围绕的四五人打扮都不俗。 见她进门,章宏面带笑容,迎了上来:“云泽,你可算来了,我们姐妹几个早就想请你吃顿饭,叙叙交情,日后在京城里,要经常来往才是……” 这么自来熟的态度,让安汀有些不适应。 她确定自己与这位章宏没多少交情,实际上除了殿试那几次进宫,私下里安汀并未见过和她打过交道,不过,此时她不明就里,只好笑着虚应了几句。 章宏热心地给她介绍她周围的人,安汀也不说她都能叫出名字,只随着她的介绍拱手见礼。 这四五人不全来自京城,对安汀的态度也和章宏一般热情,原因不难猜,且不说安汀的衣着,光是女帝的亲自赐婚以及赐婚对象的身份,就足够她得到众人的侧目了。 实际上安汀与徐英更熟悉一些,只是刚一来就被章宏拉着寒暄,她丝毫没有机会和徐英打招呼,于是也就罢了。 寒暄了没多久,二十三名庶吉士到齐了。 辰时三刻,钟声敲响,从明心阁门口进来一位正五品的侍讲学士。她约有三十六七岁,站在众人正前方,只言简意赅地介绍了一句:“我是林翰,你们的教习。” 随即又道:“诸位,你们皆是被选取的庶吉士,初入翰林院,为了能因材施教,我与其他学士出了几份试卷,看看诸位的根底如何,请认真答题。酉时中交卷,切莫作弊,一经发现,必将严惩。” 这种初入学就逢考试的情景,让不少考取之后就放松了几分神经的新科进士脸色白了几分。 林翰一挥手,几名随从抱着厚厚的试卷,挨桌开始发放。所有人噤若寒蝉,拿到试卷之后,满室俱是磨墨声。 考试足足考了三天,除此头一天的贴经墨义之外,还有诗赋和策论。考卷的题量很大,且涉及的范围太广,饶是安汀博闻强识,也有几道贴经墨义的题细想了想才下笔作答。 细算下来,这套卷子比起会试时也不简单,会试的题目四平八稳,而这套摸底考试的题目则有几分尖锐,不过这也可以理解,庶吉士们都是年轻人,四平八稳的题目不好发挥,翰林院出的这个反而更能看出来水平。 三天考试下来,所有庶吉士都有些手腕发麻,头脑发胀。翰林院这个下马威,着实给不少心思浮动的庶吉士泼了盆冷水。 第四日,林翰学士公布了考试成绩,成绩最好的是来自徐州的徐英,其二其三是金陵的谢长平和宁州的刘知章,徐英被推为馆长,谢长平和刘知章则是副馆长,三人协同负责她们这群庶吉士的诸务。简单来说,徐英是班长,其余两人是副班长。 次日翰林院休沐,不必前来上课,有爱好交际的人就提议众人出去聚一聚。她们这群人有二十多个,三年的学习都在一起,总要打交道,因此,这个提议颇得人意。 不得不说,聚会能拉近关系这句话确实有道理,经此一次之后,众人也都熟悉了不少,再加上有擅长交际的李熙、章平等人在,她们这群庶吉士平日里谈论课业,或约着一起出门踏青,成群结队,很是热闹。 章节目录 第35章 约见(一) 翰林院的生活很规律,教习们五日一休沐,他们也可以休息,当然,不休息想来看书也好,藏书阁总有人在。有这么全的书籍存放点,舍得不进去看看的毕竟是少数,刚开始时,不少的庶吉士们几乎想把铺盖搬进藏书阁。 搬进藏书阁显然是不行的,不过,闲暇时间呆在藏书阁里,教习们很是鼓励。林翰也说:“天下千万书籍,尽入藏书阁中,若是三年后留在翰林院,自然能继续阅览,若不能,这三年便是最好的时间了。” 安汀虽对古籍没多少兴趣,不过,这年头没多少消遣的事情,看书也是消磨时间的事情,一壶清茶一卷书,好不自在。 她过目不忘,又看书极快,藏书阁中几十万卷藏书,经识子略,水利地形,甚至历年各地呈上来的气候收成资料,她也看得认真。看得多了,还能帮着揪出书中的错误之处,很受翰林院的编撰们欢迎。 按照惯例,状元王直入翰林院授从六品修撰,榜眼杜问和探花孙瑾入翰林院授正七品编修。三人领了职位之后,便跟着前辈们做事,只是翰林院里编修人数不少,许多事自然有资格老的前辈去做,她们不过偶尔帮着前辈打打下手,一时担不得重任。 久而久之,在藏书阁里见得多了,再加上脾气相投,安汀不知不觉,倒是和杜问孙瑾混熟了。 这日,章宏在藏书阁一处角落里中找到安汀,她正翻看一本刑律。只见她刷刷刷地翻动着书页,仿佛漫不经心一般,章宏也不在意,她朝旁边的杜问笑了笑,低声对安汀道:“云泽,下月初九,宁王在宣台榭举办荷花宴,我特来请你一起去赏花,你推了几次邀请,总该给我一个面子吧。” 安汀想了下,摇了摇头:“抱歉了,亮怀,那日傅昭早约我有事商谈。” 章宏脸上明显的失望,她还想再劝:“机会难得,宁王到时也会到场,你可以和傅昀约到他日……” 安汀不为所动,还是摇头说:“婚期渐近,咱们又难得休沐一次,平日里忙碌不停,实在抽不出时间,亮怀你也成过亲,知道其中繁琐……” 又劝说了两次,见安汀毫不动摇,章宏只能无奈告辞。 见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听不到响声,杜问才开口,笑道:“章宏也真是积极,巴不得大家都知道他是宁王的手下。” 安汀笑了笑,说:“人各有志。” 二十多名庶吉士未必人人都能留京,按照往年的惯例,翰林院里留两三个人足够了,其余的分往各处任职。虽说庶吉士分配的官职不会太差,只是,谁都想留在天子脚下,毕竟在京城和去外地两者日后的前程不言而喻。 如今在庶吉士中,平时里表现亮眼,又得教习们青眼有加的,屈指可数。 谢长平算一个,她才思敏捷,诗词做得极好,时文也是快手。为人又颇有亲和力,早先在京城里就名声远扬,听闻已与礼部侍郎江大人家的佳儿定了亲。 徐英也算一个,她自幼熟读诗书,当时考进士时,虽没上一甲,但在二甲头名。数次考试都名列首位,知识量之广泛,不得不让人赞一句。 安汀也是其中一个,她的进步极快,成绩总在前几名,策问常有亮眼之处,又写得一手好字,殿试之后可谓是一举成名天下知。光是以上原因就足以让她留下,何况女帝赐婚的同时又赐了她房子,想来是属意她留在京城,户部在分职时也免不了考虑下这种原因。 其余成绩不佳或是平日里不显眼的人,若想有个好的出路,自然要想办法。 章宏家在京城,母亲也在京任职,算下来可以说是官宦人家,平日里表现得颇有些背景人脉,不少人便依附过去,拍马谈不上,恭维却也是免不了,久而久之,章宏也有些飘飘然了。 章宏之所以这么殷勤得来请安汀,纯粹是看中了安汀背后的傅家,众所周知,傅家小公子在家备受宠爱,若是能拉拢到安汀,再攀扯傅家就容易多了。而拿着安汀去见宁王,说不定就能被记上一功。 章宏的主意打的好,安汀却不愿按照她的剧本走,女帝尚年富力强,几个女儿就算长大了又如何?羽翼尚未丰满,越是努力越容易被女帝记在心头,她可是从史料中见识过九龙夺嫡的人,自然不愿意参与其中,因此五次三番地推拒。只可惜章宏的脸皮厚极了,次次都撞上来。 这也是她为什么不想在文心阁多呆的原因之一。 两人也不多说这个话题,杜问看了看安汀手中的书,叹道:“我真希望我也有你这样的天赋,也不用整日埋头在这故纸堆里。”她晃了晃手中那本泛黄的地形资料,“整理这个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安汀一本书翻完,合上之后瞄了她一眼,道:“江原道的地形复杂,多丘陵,多急流,听闻前段时间江原道丽陵接连暴雨,怕是不妙。”消息尚未传到京城,少有人知道。 杜问只是消息不通,脑子转得却很快,她再翻翻手中的书页,不免有些想法。她就这治水这个话题,和安汀聊了几句,又叹道:“整日在翰林院,看似清贵,实则满身才学无法施展,真是……我倒希望能分到地方上任职,可以大展拳脚。” 这话若是传出去,殿试排名在她之后的人怕是要蜂拥上来把她拍成猪头,好在杜问自己也知道,她说着也摇头笑了。 既然看不下去,她索性把书一丢,兴致勃勃得问安汀:“陛下赐予的房宅据说面积不小,修整起来应会花费不少时间,能赶上婚期么?” 安汀点点头,道:“可以。” 她请来的工匠足够多,各忙一处,总体上进度还算让人满意,屈指算了算,修整完之后还留有充裕的时间,不至于到婚礼前几日还忙得不可开交。只是如此一来,花钱如流水,安汀目前手上的存款,等修整完房屋怕是要少一半多。 这让她心里有些压力,毕竟这里女子养家是正常的,她总不能日后落个“花自家夫郎嫁妆的小白脸”这样不雅的称号。尽管空间里金玉宝石多得是,拿不出来也是白搭,明面上,她还需要一个日进斗金的生意以作掩饰。 她这次是真的没有忽悠章宏,她确实和傅昭有约,只不过是她约傅昭有事,赚钱的大事。 另外,若是傅景有空,听说东湖的荷花此时开得正好…… 章节目录 第36章 约见(二) 东陵朝风俗开放,在迎亲之前一个月新人不许见面是约定俗成,再往前就无太多束缚,这也是安汀敢提出邀请的原因。 再碰面时,傅景果然在出行的行列中。 傅昭等人出行也是一身简装,并未由马车接送,各自骑了匹马,马背上的背囊里装了些必需品,连个下人都没有带。这让安汀也有点庆幸自己骑了马出来。 众人出了城门,往东行了约有一炷香时间,来来往往的人流渐少。傅昭一马当先,扬起马鞭指了指前方,叫住想要往安汀这边凑的傅昀:“三妹,许久没有赛一回,让我看看你的骑术倒退了没。” 傅昀苦着脸转过头,打了个哈哈:“好啊。”她虚甩了下马鞭,座下的白马踏踏踏得往前跑,那速度让安汀都忍不住扶额。 两人渐行渐远,傅景和安汀落在后面不急不缓地行进。 傅景骑着当时在西市买的枣红马,一身骑装英姿飒爽,安汀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发自内心得露出赞叹的神色。 他骑得那匹马身量匀称,颈部的鬃毛很长,细长的耳朵转动灵活,走路时脚步声轻快有节奏,是匹好马,但也桀骜不驯,安汀的马还未靠过去,枣红马就呲着牙,发出恐吓的声音。 傅景连忙摸了摸枣红马的鬃毛,安抚它,他的耳朵略略发红,手下的动作也急了点儿。 从赐婚到现在,两人见面的次数一把手便能数过来,对彼此的了解算不上太多,不过,安汀大致还是观察出来一些。比如说,傅景的倔强——他明知道这年头人人都爱娇娇柔柔的少年,偏偏也不遮掩,径自骑马出来。只是,被安汀以欣赏的目光看了之后,反而流露出几分羞涩。 安汀扬起唇角,也不逗他,闲谈似的提起今天的目的地:“我只听闻东湖环境秀美,一湖荷花美不胜收,幼琳可曾去过?风景究竟如何?” 提起风景,傅景的神态自然多了,他顺着安汀的话题说道:“东湖四时风景俱佳,夏季时半湖荷花次第盛开,是京城外赏荷的名地,也可泛舟,或是在湖中小岛……” 他像是背书似的,把东湖的风景一板一眼地说了出来。安汀也不打断,只是笑眯眯地听着,时不时应上一句“是么?还有么?”,或者抛出下一个话题,引他继续往下说。 几次之后,傅景虽也察觉,但两人毕竟算是定亲了,总要熟悉起来,他也便强忍着想要摸耳朵降温的想法,继续在安汀的引导中闲聊。 话题从东湖的荷花转到四时景色,再说起京城周边的美景。 安汀在会试之后等待放榜的时间里看了不少景点,只是,比起自小在京城里长大的傅景来说,她看的只是皮毛而已,有些美景是需要恰好的世界,有的并不存在于口口相传之间,也不是寻常人能去的。 比如南陵的香山寺,寺庙建在一处向外延伸的悬崖之上,站在窗边向外看,云雾弥漫,随山风缓缓流动,仿若仙境。 又比如说九清山上的梅花,傅景提及时,说道:“每年二月初,满山野梅盛开,多是单瓣的白梅,道馆里有几株百年梅花,俱是直枝梅,最古老的一株足有两百多年,高约五米,直越过墙头屋顶,一树雪白的重瓣花盛开时十分美丽……” 安汀想象了一下,便觉得美不胜收。 再比如说城郊永乐宫主的封地中,连绵青山之中有一处九曲飞瀑,若是冬季去上玩,从山顶飞溅而下的瀑布冻结成冰,凝成冰挂…… …… 安汀最喜欢美景和美食,在这里世界美食谈不上有多少,美景却是再天然不过的,这个话题聊得开心,她的神色里带出了愉悦。这种情绪也感染到了傅景,他也越来越放松。 等到两人慢悠悠赶上前面等待着的傅昭等人时,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不像最初那么僵硬了。 傅昀看了看傅景,再看了看安汀,露出了戏谑的神色。不过傅昭在她身旁,她只是朝安汀挤了挤眼,笑笑便罢。 等和傅昭两人汇合之后,傅景便不再多话,驱马走在傅昭旁边,这让安汀心里略有些失望。不过,今日的收获不小,她已经很满意了。眼下离东湖还有段距离,路上行人也少,她想了想,也驱马行到傅昭另一侧,无视傅昀的神色,和傅昭提起今日约她出来的正事。 之前找傅景确认图纸时,她有心将玻璃制造出来,不过制造玻璃总需要个场地。她让白果和岚夏在修整房屋的同时,打探下京郊的情况,找合适的地方,再置办些山林田地。 在两人搜集来的信息里,安汀最后拍板定下了金井县的一处田地。 金井县在京城之东北方向,是京郊诸县中最为穷困的一个。县内正处于丘陵区,虽无崇山峻岭,但地势高低起伏,再加上水土不好,就算是侍弄庄稼的老手也种不出好庄稼。也因此,金井县的地价极便宜,荒山更是比清水县还有便宜一两分。 制作玻璃需要保密,见地价便宜,安汀索性拿出两三千贯在鹤岭一带买下大片荒山野地,就算水土不好住不得,种些花木改善环境,春秋来踏青也是好的。 安汀如今的身份不同以往,满意赞赏也好羡慕嫉妒恨也好,总有人的目光注意她,况且临近婚期,安汀的一举一动备受关注,她耗巨资买了这么一大片无用的荒地,给不少人添了可做谈资的笑话。 傅昭之前听到消息时,托傅昀问过她,她当时不好解释,索性邀傅昭出来谈。 玻璃一事解释给她听并无不可,安汀说道:“琉璃自古有之,如今珠宝铺子里有卖琉璃,或呈蓝绿色,或质地浑浊。上品琉璃质地晶莹剔透,堪比水晶,只是数目极少。我在清水县有瓷窑专门烧制自用的器具,偶有几次烧制的杂质中出现了琉璃珠,甚至有透明色的。可见烧制琉璃所需的材料并非难找。” “若是能研制出来无色透明的琉璃,必然比起水晶云母方便好用许多。金井县距京城近,方便来往,地价又正适合买了成片的山头保密……” 到了这个时空,安汀才发现,“发明创造”什么,归根结底在于什么物品用处最大。 在现代时,玻璃随处可见,习以为常,她并没有细想这玩意究竟怎么来的,只要知道好用就行。忽然来到古代,无论是细棍支起的木板窗户,还是纸糊的窗户,都让她感觉十分不便。 只是,细想想拿出玻璃之后的情景,她便打消了心思,最多也只是让长辈批评着奢侈,用些水晶或者云母来镶嵌窗户。只是,水晶也好云母也好,材质浑浊尚且不提,单是切割的水平限制,她就不能使用太平整的片儿。 这种备受束缚的情况,全都是因为她背景不够,没有能保护她的势。 她原本想若是被下方到地方,天高皇帝远,她混成一地长官,那时候做什么都可以放开点儿手脚,只是没想到,她先享受到了女帝赐婚之后带来的优势——不管怎么说,傅家确实是个强有力的靠山。 琉璃一物确实珍贵,傅景的记忆中还从未见过透明的玻璃,对安汀的话半信半疑,忍不住从傅昭的侧面探头,问她:“当真可烧出透明的?” 安汀有空间做后盾,自然信心满满,她说道:“需要时间,毕竟,要从以往烧制的材料中寻找出玻璃方子,虽有了点头绪,还要进行实践。不过,按照眼下的情况来看,用不了多久就能拿出实物。” 傅昭没想到安汀竟有这番打算,想到琉璃的稀有以及高昂的价格,再联系到安汀之前所说的暖房,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历数安汀几次去护国公府上拜访,礼物有简单只表心意的土产,也有头一次那般价值不菲的人参凉玉等物。前段时间下聘礼,除了聘饼、海味、三牲、四果等等必须备着的物品之外,聘金里包含的金银玉石、珍珠玛瑙之类绝不是小数目。 安汀的这番聘礼若要论起古玩珍宝、名人书画之类藏品,上不得台面,比起傅家国公府几十上百年的积累,安汀的根基还浅薄得很。不过,若论起价值,足够让国公府中的人为安汀超出她们想象的财富实力惊讶了一下。 前来观礼的人心里怎么想,她们管不着,只是傅家人从不会做那种充面子的事,这才觉得诧异:这些聘礼若都是安汀拿出来的,她在修宅子,还能拿出如此大笔的聘礼,之前他们调查出的材料竟还是小看了她。 傅家人虽满意安汀表现出的态度,又担心她不欲给人攀附之感而耗尽家资下聘礼,如今看来,她们白担心了。 章节目录 第37章 饮酒 空气中的水汽渐渐增多,微风带过来阵阵凉意,安汀坐直了身体眺望,从马上遥遥能望见波光粼粼的水面,以及透过柳树枝条的大片大片的碧绿。 越到近处,那荷叶重重叠叠的景象看得越是分明。 东湖湖岸以大块的青石砌成,湖水软软的拍打着湖岸,将青石上的棱角打磨得圆润,又有经年累月冲刷来的深浅坑洞。湖边生长着茂盛的丛丛芦苇,青翠可人,极为靠近堤岸,岸边矗立的八角亭红漆梁柱琉璃瓦,鲜亮无比,栏杆外,粉嫩的荷花触手可及。 粉粉白白的荷花、尚未绽放的花苞,于翠绿的荷叶中摇曳,接连交覆的荷叶一直延伸到极远处,露出波光粼粼的湖水,湖面上有人泛舟缓缓划入荷花从中,透彻空明的蓝天以及缓缓漂浮的白云倒影于湖面上,又被微风吹皱。 夏季的阳光热烈,到了湖边满眼绿意,又有阵阵微风,顿时觉得浑身舒爽。 东湖环境怡人,前来游玩的也不少,沿湖开了几家酒楼,酒旗飘扬,而湖边的柳荫下也又不少人家席地而坐。 虽说是安汀发起的邀请,但傅昀对这里了解更多。她带着几个人寻了处地方把马放好,吩咐小二多加精料,出了马厩,她看了看天色,笑道:“湖心岛上有家店,鱼做的很好吃,既然来了,我们去尝尝吧。” 湖边有低低的木质码头,几叶扁舟停靠在那里,船夫们顶着荷叶纳凉,见有人过来,连忙起身招呼客人:“几位要坐船?” “两只船,到湖心岛上。”傅昀熟门熟路的说道,她轻松的跳上船,往前走了两步,等傅昭也上了船之后,船夫拿起船桨一抵码头,小船缓缓的划入荷花丛中的水道。 船只太小,坐两人正正好,见傅昀她们开船了,安汀也挑了只船上去,正要转身扶傅景一把,傅景已经轻飘飘地踏上了船。 安汀才想起来对方似乎不需要帮助,她笑容不变,收回手,在船上坐下。而傅景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有些局促。两人面对面坐着,一时有些沉默。 小船在荷花丛中穿行,出水一米多高的荷叶接连不断,遮天蔽日,这种感觉十分奇妙。 船夫撑着小船缓缓向前,遇到长熟的莲蓬,就用靠近过去摘下来,请安汀她们吃。现摘的莲蓬带着好闻的清新气息,莲子甜丝丝脆生生,安汀很是喜欢。 吃完手中这个莲蓬,安汀有些意犹未尽,对面傅景把手伸过来,几枚剥好的莲子展现在安汀面前。傅景的手指纤长,带着常年练武磨出的薄茧,见安汀看过来,他垂下眼睫,“我看你很是喜欢……” “嗯,很新鲜……”安汀道了声谢,很自然的接过来,白生生的莲子上还带着傅景手上的温度,她拈起一枚吃了下去,味道十分好。 见安汀愉悦地消灭掉了莲子,傅景的神色不那么紧张,他还有心四处寻找莲蓬,指给船夫看。不多时,船上就多了几个大大的莲蓬。 在荷花丛中的时间太久,穿过几枝荷叶时,安汀看到傅昭她们所乘的船只离得已经不近了。她顺手折了两片荷叶,一片自己戴上,另外一片放到傅景的头上,晒在头上的阳光的热度顿时降了不少,也不那么刺眼了。 东湖里水类繁多,时不时有鱼从船边经过,湖心岛看似很近,实际上划了很久才有了接近的感觉。乘坐小船在湖中飘荡久了,安汀踩上岛的一瞬间还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好在她很快就稳住了。 这次,傅景搭着安汀的手跳下船,抬眼见不远处傅昭两人正看过来,他僵了一下。 湖心岛上的建筑修的别有一番风味,沿着背风的湖湾建成弧形,从单独的每个房间都能看到烟波浩渺的湖水,以及湖湾里开得正好的荷花。菜肴也十分新鲜,皆是从湖中现打出来的水产。这样的食肆修建起来所费不菲,菜肴味道也足够鲜美,难怪傅昀极力推荐。当然,吃这一顿饭的花费也不少。 饭后稍作休憩,傅昀听闻岛上今日有诗会,兴致勃勃地拉着安汀去看,傅昭对此无兴趣,傅景只犹豫了一下,也留在原地没有跟去。 诗会在一处人工修建的九曲环水边上进行,流水浮觞,在谁面前停住,就由谁赋诗一首,还有人专门执笔在旁边记录,场景看起来像极了《兰亭集序》。 能上到岛上的都不是普通人家,傅昀远远扫了一眼,轻声给安汀介绍了一遍,多是京城里王孙侯族的子女,为首的则是靖平侯的次女薛明。 只看了一眼,傅昀便不再往前,拉着安汀准备返回,谁知诗会上有人眼尖,高声叫住她:“叔黎,怎么见也不见便要离去?”那声音,正来自薛明。 傅昀神色有些古怪,她低声对安汀道:“你小心,回去我再和你解释。”说完,她脸上挂着笑,呵呵地转过身,对来人道:“见你们正玩的开心,不想打扰罢了。” 薛明亲热的上来牵着她的胳膊,说:“什么打扰不打扰,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生疏?快来快来。对了,这位是?” “安汀安云泽,想必你也听说过。”傅昀简单介绍了一句。 薛明做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眼神里却无多少惊讶,她笑道:“原来是安进士,久闻盛名却不得相见,今日得以见面,真是三生有幸,听闻安进士诗做的好,字画也好,不如来和我们凑个热闹。” 傅昀想推拒,被她一句“可是看不起我们的水平”给挡了回来。薛明带着两人回到流水处入席,吩咐人再准备两份酒菜,对众人笑道:“今日真是幸运,能邀到连女帝都称赞过的安进士,还有护国公府的三小姐,我先敬两人一杯。” 静立一侧服侍的少年容貌秀美,他款款上前,姿态优美地给安汀倒酒。 诗会上用的不是寻常的牛眼杯,而是盛酒极多的酒樽,少年手中的酒壶顶多能盛两杯酒,酒樽满上之后,扑面而来的酒气让安汀确定,盛的是烈酒。 薛明已经举杯饮尽,执杯看向她说:“请。” 在这种场合,不喝就是不给面子,虽不知道傅昀说的小心是为了什么,若是指这酒,还醉不倒她。安汀坦然地举杯,道了声“请”,举杯一饮而尽。 一杯喝完,她放下酒杯,脸上微微泛红。 薛明又举杯,道:“此时正是赏花的好时节,岛上风景秀美,为此美景,我们再敬此地主人一杯。” 两杯满尽,身后的少年更换了酒壶,另有伺候的下人再去打酒,以备需求。果然,第二杯刚饮尽,薛明再次举杯:”今日诗会,叔黎和云泽你们来的最晚,自罚一杯,我陪你们……” 三杯喝完,放下酒樽,薛明刚要开口介绍诗会的规则,下面有人道:“只你一人与安进士喝得愉快,倒把我们都忘了,这可不行。”她端上酒樽,遥遥一举,向安汀说:“某姓陈,与安进士今日一见,心生亲切,来,我们喝一杯。” 接下来,诗会不成诗会,反倒成了酒会,在座□□人轮番以各种理由敬酒,一杯接一杯,连给安汀休息的时间也不留,一柱香时间,安汀已经被灌了十来杯,身后侍从手中的酒壶也换了几回。 酒樽盛酒多,喝的又急,其他人不过喝了一两杯,就涨红了脸,眼神飘忽,安汀喝了几壶,仍是最初脸色微红的样子。她身后的少年侍从开始还偷偷给安汀杯中少倒一些,但见安汀几杯过后脸色不变,神态清明,惊讶之余也就麻木了。 喝完最后一杯,见其他人都扶着头,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她招呼那位少年再满上酒,对着薛明举杯,笑道:“今日能在这里遇上诸位,真是幸运,安某借花献佛,也敬薛姐姐及诸位一杯。” 薛明悔不当初,她看走了眼,谁料到看似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安汀竟然这么能喝酒?!她见安汀笑语盈盈地举杯,只得咬牙,再饮一杯,其他人也不得不喝。 安汀亲自执壶,满怀歉意地上前给薛明满上一杯,说道:“今日不巧,我与叔黎两人还有事,无法相陪,就以此略表歉意。” 薛明本想压住酒杯,再将两人留下,可看看已经喝晕了的傅昀,再看看眼前毫无醉意的安汀,无奈地点头:“是我考虑不周,既然两位有事,就先去忙吧,改日我们再聚……”看着安汀已经斟满的酒樽,她心虚地一同举杯,酒液倒入口中时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安汀放下酒杯,招来店里的侍从扶起傅昀,向众人告辞之后施施然离开了。 身后远远地飘来若有若无的几句话,神识探过去,诗会上众人醉意不散,七嘴八舌地对薛明说着什么,而薛明苦恼地揉着头。 章节目录 第38章 两人兴致勃勃地离开,回来时一个醉熏熏,一个满身酒气,傅昭惊讶之余,难免要问原因。 得知事情的始末之后,傅昭顿了顿,难得带着歉意道:“这事……” 正巧傅景不在面前,傅昭想了想,简单向安汀解释了一下其中的缘由:“……靖平侯年事已高,侯位传给长女薛韶,薛明身为次女,不继承侯位,成年之后分家而出,与平民无异。但若与贵子结亲,至少也会得了虚爵。” “当年靖平侯以旧年交情为由,登门求亲,薛家家风不正,妻妾成群,整日争斗不休,南朝皆知。母亲不愿幼琳嫁入薛家,便以薛明身无长物、又无功名,拒绝了。” “三年前,薛明与平乐侯的次子成亲。眼下,领了个骠骑将军的虚职。” 安汀恍然大悟,眼下这场针对她来的灌酒,不过是失败者的不甘罢了。烈酒、美少年,再加上言语挑衅,若是她不胜酒力,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不光是她丢人,护国公府也跟着狠狠的丢人。只是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傅昀醉成这样,没办法渡湖,傅昭做主为她定了间上房,让她在此醒酒。休沐仅一日,傅昭身负要职,次日必须上朝,安汀亦要去翰林院学习,不再等她转醒,看天色不早了,等傅景回来,三人就离开了。 傅景没问安汀为何浑身酒气,傅昀为何不返回,只是安静地跟着两人乘船。 虽然安汀没有与丝毫醉意,但为了安全起见,傅昭和安汀乘坐一条船,到了岸上,又要雇马车,只是在安汀的极力劝阻下,又亲眼见她策马奔跑毫无异状,才作罢。 傅昭和傅景两人,把安汀送到家门口,见下仆迎接出门,这才放心离去。 路上,傅昭看了眼傅景,见他面不改色心不虚,叹了口气,道:“你可不要去找薛明的麻烦,毕竟你快要成亲了,别传出什么不好的言论。” 傅景控马的手一僵,顿了顿,不甘地点头道:“知道了。” 次日,安汀踏进明心阁大门时,章宏正说着昨日参加宁王举办的赏花宴时的情景:“……可谓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众人以荷花为题,一柱香之内赋诗,精妙者不知凡几。”说到兴奋之处,她一脸陶醉,簇拥着她的几人也是满脸憧憬之色。 见她进门,章宏依然热心地和她打了招呼,遗憾的道:“可惜你没有去,当时那场面……” 她正想大谈其谈,安汀示意她看向门口,教习正迈进门,她身后,抱着厚厚一摞考卷的侍从也走过了门槛。章宏的唇角抖了抖,只得匆匆离开,坐回自己的座位。 每月中旬,庶吉士们都要小考一场,安汀早已习惯,见有试卷发下来,先通览一遍,开始下手磨墨。 天气炎热,窗外的知了叫声不停,明心阁外几十年树龄的梧桐挡住了炙热的阳光,阁内又畅亮,常有风穿过,可以说并不是很热,安汀抬头时,却看到章宏不停在擦汗,抓耳挠腮。她在庶吉士中的成绩向来不高,最近又忙于其他事,面对教习出的这份略显刁钻的题目,有些无从下手。 教习从她面前经过两次,见她卷面上仍是空白,敲了敲她的桌子,章宏做出苦思冥想有所得的姿态,举笔欲往试卷上作答,等教习走过之后,又放下笔,苦着脸。 几次三番之后,教习见她卷面依然洁净如初,索性站在她旁边等她落笔。 章宏额头上的汗顺着脸滑下,眼睛咕噜噜地转动,想向旁边求援,只是教习站在这里,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各个做出奋力答题的样子。 教习背后有位向来跟在章宏边上的人,倒是有心帮章宏一把,只可惜这道题是要默写下一整篇文,她与章宏几次对口型,对方都一脸茫然,还引来了教习的关注,无奈之下只好埋头答题。 交卷时,章宏递交上的试卷,只有提笔太久不小心滴落的墨团数个。 考试过后,章宏果不其然被当场阅卷的教习拎了出来,痛批一顿。训完章宏,教习还意犹未尽,冷然扫了座上的人,斥道:“你们莫以为被取中庶吉士,日后便能前程似锦,三年时间长的很,不专注于学业,怠于进学,投机取巧,恶意中伤他人……殊不知优劣与否,旁人一看便知,使些粗劣的手段,徒惹人耻笑。” 他严厉的视线扫过,底下不少人纷纷低头,有人露出心虚之色,安汀在神识中看得分明。 教习说的中伤,安汀也有耳闻,其中不少关于她的部分。 比如说,安汀性情傲慢,对上门求字的人漫天要价,平日里对同学也爱理不理;或者是,安汀仗着有女帝的赏赐,生活奢侈无度,肆意挥霍,就差没有说安汀靠卖身钱享受作乐了…… 不得不说,安汀拉仇恨的实力很强—— 年少中进士,又有女帝赐婚,抵得过旁人多少年的奋斗。 才华横溢,名声在外,连女帝都青眼有加。 她平时闲来无事就呆在翰林院的藏书馆,外人进不来,又不为生计发愁,许多上门求字的人往往空手而归。物以稀为贵,外界求字的润笔费已经到了上百贯一副,堪比得上名家的手笔。 家境富裕,日常所用的笔墨纸砚俱是好东西。饮食上,因有朝廷负责午餐,大家都一样,只是她每日用的茶香气四溢,一闻便知不是什么凡品。这让翰林院中一众清贫的人们有数不尽的羡慕。 安汀最初送过旁人茶砖,反而被神识出众的她听到收了她茶砖的人一边享用茶水,一边和人讥讽她是“好运攀上国公府才得以花天酒地的小白脸”。她虽不介意外人的言辞,却也不是那种明知道对方瞧不起自己还硬贴上去的滥好人。 入夏之后蚊虫滋生,安汀在空间里调配成功的清凉油,是庶吉士甚至翰林院上下口口相传的好东西。黄润的膏体只需一点,很快就能止住蚊子叮咬的痒意,涂在太阳穴两侧还能提神解乏,效用很多。 虽说安汀前来报道当天,衣着精致,又被章宏拉住说了很久,可时间久了,众人便知她和章宏并非一路。而安汀和徐英之间的关系没有断,反而随着时间的推进,越来越紧密。 安汀踏上修行之路后,肌肤清凉无汗,蚊虫不叮,但徐英住在朝廷为庶吉士提供的住房里,夜晚闷热不堪,蚊虫又多,几乎不能入睡,安汀便送给她一盒,等到徐英用了觉得好之后,又有别人来讨要。对于曾经背后讽刺过她的人,安汀自然不会太圣母,没想到此人讨要不成,又做出如此中伤行为。 如今看来,这也不是考上进士了就是聪明人。她原本想找个时间解决,没想到教习先训斥了一番,倒让她省了一些手段。 章节目录 第39章 温泉 出乎安汀意料,也让京城诸人跌破了眼镜的是,金井县居然发现了温泉泉眼。 正在安汀置办的鹤岭之上,为了用水方便而挖深井,没想到挖井时,地下水汩汩而出,触手先是微温,而后泉水越涌越热,水面上白色雾气流转,等水面稳定下来,触手可感觉水温不高不低,水质清澈毫无污浊,又无刺鼻的气息,显然是上好的温泉。 一众人在周围再探,连续又发现了几个泉眼,泉眼如此之多,说明附近必然有温泉水脉。 岚夏来向安汀回报发现温泉泉眼的情况时,傅昀傅曜两人正在安汀的住处蹭饭。 自从确定了婚期之后,和她年龄相近的傅昀傅曜便又多了一个去处,平日里有好吃的好玩的送她一份,当两人发现安汀这里的饭菜很是美味之后,来蹭饭也蹭得十分自觉。 安汀平日里在翰林院,不想兴师动众,中午那一餐随着众人一起吃朝廷提供的饭菜,晚上也用的简单,只有休沐日厨房才做的丰盛,傅昀傅曜两人摸着了规律,每逢休沐日午饭前来。几次三番之后,掌管厨房的白芷也学会了多备几份食材。 今日的主食是碧粳米,用浸泡过竹叶的井水蒸熟之后,扑鼻而来的米香气中夹杂着竹叶清香,透出浅绿色泽的米粒盛放在薄胎白瓷碗中,格外诱人。配饭的菜是傅昀点的木桶牛肉,傅曜要吃的剁椒鱼头,鼎湖上素,清炒笋片,又有一份沙参玉竹老鸭汤,凉菜若干。 傅曜吃的欢快,还抗议安汀不拿酒出来。安汀颇为无奈地说:“从清水县带来的酒不多,多半都进了国公府,再要可是没了。” 酒水比起点心饭菜更好搬运又宜储存,自从被傅家姐妹尝过之后,连喝带拿,她的存货日渐减少,入不敷出。 “真可惜……”傅曜的脸上满是惋惜之意,下一刻又跃跃欲试,“云泽,你什么时候再酿酒?这次我来帮忙,多酿几十坛……” 在傅曜的纠缠之下,安汀节节败退,应下了不少类似的要求。不过傅曜很有分寸,倒没让安汀生出一丝厌烦之心。 吃过午饭,三人正在消食,岚夏急匆匆地进门,见礼之后,说了发现温泉的消息。傅曜一口乌梅茶没咽下去,直接呛住了。 傅昀放下茶杯,惊讶地出声:“什么?” 岚夏看了看安汀,见她点头,便又重复了一遍:“……鹤岭之上发现温泉水脉,水质清澈,触手略烫,眼下诸位工匠不敢轻举妄动,特回来请主人决断。” 安汀的本意是想打井以供烧窑用,如今打出来的是温泉水,情况就不同了,这样上好的温泉水质,拿来烧窑纯属浪费,就算烧制的是玻璃也一样。 她还在犹豫,傅昀傅曜两人都跳了起来。 傅曜满脸兴奋,她极为开心地叫道:“竟然发现了温泉泉眼,太好了,云泽你的运气真是好极了,冬天泡温泉简直是一大享受。”她双手握拳一击,凑近过来,“建吧建吧,温泉庄子一定要建一个!” 傅昀原本也很开心,只是想到了什么,拉着傅曜准备告辞,她嘱咐安汀道:“云泽,发现温泉的消息一旦传开,京城里必然会热闹一阵,你先稳住,手中的地不要轻易卖了,等我们的消息。” 只是发现了温泉,傅家姐妹俩的表现也太激动了吧?安汀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不妨碍她做出判断——既然有温泉,那就留着建温泉庄子好了,还可以趁着地热种些北方不易种活的蔬果。 几日后,安汀发现了傅昀如此郑重的原因。 金井县距离京城不远,发现温泉的消息一经传出,原本只是荒山乱丘的鹤岭顿时成了香饽饽。 京城庆州地处北地,冬季寒冷,能有温泉泡显然是一大享受,只是先前探出有温泉水脉的地方要么太远,要么水温不足,以至于连皇家也未建温泉行宫。等到皇宫派人来勘测水质之后,传出要在鹤岭建温泉行宫的消息,众人更是趋之若鹜。 由此,鹤岭一带山地的身价一翻了几十倍不止,连着金井县的土地价格也连着翻了几番,却也是手快有手慢无,只让人叹时也命也。 当时安汀买地时,人人暗中笑她无事生非,如今城中不少人捶胸顿足,眼绿得很:安汀那片四五十顷的山地离圈定的温泉行宫极近,多的是人想离皇家近些,若是她此时出手,就算要价几十万贯也有人眼睛眨也不眨得买下来,她转身即可成巨富。 安汀背后有护国公府和皇家做后盾,无人敢对她威逼利诱,只能羡慕嫉妒恨。便是想买温泉的,想想护国公府的权势,也打消了念头。 意外发现温泉固然是好事,却也打乱了安汀的计划。 如今京城掀起一波修建温泉庄园的浪潮,鹤岭一带有地热的山头被购买一空,仍然僧多粥少,金井县如今人潮济济,多得是人四处打探情况,安汀原本想寻处偏僻的地方再修建瓷窑玻璃工坊的想法也不得不宣告终结。知道安汀原本意图的傅昀等人,在感叹安汀好运的同时也忍不住暗中偷笑两声。 既然建不成瓷窑,四五十顷对安汀来说也太多了,她计划自家留一个山头建温泉庄子,至于护国公府,国公倒是收了一个,傅昭等人表示到时候无论去她的或是父母的都可以,自己不再花钱建庄子了,便也罢了。 算下来,两个相邻的温泉庄园不过用了两三百亩,其余还有四千多亩地,虽不能全建成温泉,可白白放着惹人眼热也不是好主意。 安汀原本休沐日就忙碌,如今各处想买温泉地的人们接踵而至,住处的门槛都要被踩低了几分,不堪其扰,况且对京城复杂的人际关系也不明就里,她索性委托傅昀一并替她处理掉。 傅昀乐得答应,她本来镇日闲散着,如今来了这么一件大事可以劳动筋骨,她自然愿意。况且,安汀是她板上钉钉的弟妹,卖了温泉山头的钱终归也是傅景的,为了自家弟弟日后的生活,她对此很是上心。 而经过这一团忙乱,安汀发现她手中的人手太少了。 她的起点太低,一步步积累至今,手里能用的人手还是原来的那些,忙碌起来,岚夏四人以及白果被她支得团团转,有时候难免捉襟见肘,买人这件事再次被她提上了议程。 鉴于岚夏等人的年纪略小,平日里办事多有不便,安汀这次特意选了年龄偏大的,以合家卖出的最好。另外,除了家里需用,以后要建的温泉山庄、玻璃坊也需要人手。 随着天气变凉,时间进入九月份,距离由司天监卜出的良辰吉日十月十三日只剩下一个月,她和傅景两人不再见面。 安汀还是头一次成亲,不免有些婚前恐惧。婚期一天天接近,面对两个时空以来头一次成亲,她有些理不清心中的千头万绪,心里的复杂情绪无法排解,只好靠工作来压制。 从傅昀和傅曜两人偶尔来蹭饭时透露出几句来看,傅景那边也不得清闲。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前往护国公府添妆的人络绎不绝,以傅景的性情,应酬对他来说也是一件难事。 婚礼的一应仪程都有礼部接手,连喜服也有宫内司调了十几个绣郎连日赶工,安汀只需要按照礼部制定出的行事历做就行,实在让她省了好一份心。 就在这样的气氛下,婚礼的日子一天天接近了。 章节目录 第40章 成亲 十月初,淅淅沥沥的冬雨接连下了几日。 永乐宫主站在屋檐下,看着不断滴落的雨滴,愁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晚上睡觉也睡得极浅,时不时就坐起来听听窗外还有没有雨声。 护国公傅瑾连着几日都被他推醒,听是不是雨停了,不胜其扰,很是不能理解:“女帝的赐婚,难道还能因为下雨就没了?与其这么心焦,还不如多备些蓑衣斗笠。” 话不投机半句多,永乐宫主气笑了。 他怎么能指望一个糙女子理解做父亲的心思?!吉日是司天监卜出来的,自然不会错,只是雨天成亲,且不说嫁妆不好搬运,车辇不好行走,民间有说法雨天出嫁刁夫郎,就连他偶尔也会担忧傅景的性格,谁知道那些闲来无事的碎嘴汉子们怎么说,他可不想傅景好不容易出嫁了还落得个这样的名声。 他满心焦虑,跪在佛像前许了不知多少愿,家里的饭菜也全换成了素的,连荤油都不许放一滴,甚至锅碗瓢勺连带着碗筷都换了一套。临近婚期前四五天,下了多日的雨终于停了,喜得他合掌感谢上天。 雨停之后,阳光明媚,婚前一天去新宅铺床送家具时,地面已经干爽了,里里外外进出的人脚下不沾泥,走都轻快。 十月十二日晚,傅景翻来覆去,难得失了眠。无独有偶,安汀同样睡不着觉,就算进空间也无济于事,最后睁着眼睛到天明。好在她底子好,第二天照样光彩熠熠,看不出多少疲惫之色。 大早上沐浴,更衣。 礼部送来的喜服极为繁琐,从深衣到外衫,从头冠到鞋袜,连发簪玉坠等等零零总总的饰品也备得极全。之前送来调试过尺寸时,明黛四人被教导过怎么穿戴,等安汀洗漱过后,就忙碌着替她换上整套喜服。 她收拾妥当,在这边等候吉时出门,而另一边,永乐宫主一心要给自己的儿子办得体面,从傅景小时候攒到成亲时的嫁妆足足一百二十抬,一早头一抬嫁妆出了护国公府,直到近午时,最后一台还未出门,红红火火的嫁妆担子不知绵延了多长,看得围观百姓啧啧赞叹。 迎亲送亲地队伍极长,永乐宫主特请女帝赐了一队御林军沿路开道。 这种超规格的安排没人觉得这不必要,这日围观的人比起御街夸官那日来也毫不逊色,沿途的大街小巷熙熙攘攘,老老少少的都聚集在街头巷尾围观。 这日国公府内热闹喧天,来来往往的下人脚步轻快,脸上都挂着喜庆之色。就连阖府的树木都被红绸扎花衬得鲜亮了许多。 初次成亲,偏偏还是作为迎亲的一方,安汀出门时心情还很镇定,一路胸前系着大红花,骑在高头大马上,被围观的民众们起哄得有些窘迫。等临近傅景的院子时,心情既复杂又带着被众人感染的喜庆,不过,在这一天,终究表现出来的还是喜庆多一些。 迎亲免不了要接受夫郎家亲眷们的考验和戏耍,安汀来者不拒,诗词书画自然难不倒她,傅家也不会让她犯难挑战武艺,又备了足够多的红包,伴郎也好,拦路的小毛头们也好,发得足足的。 吉时到,傅景拜辞父母,由傅昭背着,一步一步向花轿走去。 等傅景坐上了十六人抬的花轿,几个下人执香点燃了引线,鞭炮声噼啪噼啪响得震耳欲聋,在弥漫的硝烟中,喜乐奏响,在礼部赞者高声下,安汀拜别傅家长辈,骑上马开始返家。 安汀上赐的宅子里早摆好了宴席。前来观礼的人极多,宴席一溜顺得摆了几十桌不止。安宅的人手不够,还是傅家派了几十个人过来,永乐宫主更是把看重的管家也遣了过来帮忙,上上下下忙的脚不沾地。 先来的客人难免四处走走,这座宅子粗略一看,十分简朴,除了按制的雕梁画栋之外,其余过多的装饰几乎不见。细细看过去,却会发现,真真是奢华之极。 这种奢华并非表现在金粉银饰、珠宝挂坠上,而是在其他地方。 正逢冬季,京城处于北方,十月已经是下雪天,如今一进宅子,无论客人坐于何处,都觉得从脚下生出一股暖意。地龙不稀奇,可范围这么大的地龙,就让人啧啧生叹了。 迎客厅堂里摆放的家具并非是目前最流行的漆具,而是木料的原色,一水儿色泽紫黑的紫檀,不识货的人会觉得没有精致的漆绘太过简陋,识货的却知道这木料来自南方,运输不便因此价格昂贵。 主院的窗户统统是八宝菱格窗,块块清澈透亮的水晶镶嵌上去,让屋子里的光线格外亮堂。光是这水晶窗,就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这还罢了,那暖房的四面墙上镶了上百片的水晶或者云母都有了,真是让见者忍不住抽一口了冷气。 还有两个特特空出的小院子,并无人住,也不像是住所。好奇之人一打听,竟是为下人建的浴室。 …… 如是种种,直让一些人看得眼热不已。 有好事者粗略得算了一下建成整个院子的花费,这个宅院基本上是推倒重建了,地龙、暖房、家具、摆设……零零总总加起来,还不算花木这些小件(其实是因为冬天,枝叶凋零,看不出品种有多名贵),总体下来,少不了一两万贯。 这年头在京城买座宅院,偏远荒僻的地方几十贯,离皇城越近,价格越是高昂,三进共计七八亩的宅院能卖到300至700贯不等。而安汀这个宅院面积极大,丝毫不逊于王公府邸,离皇城极近,坊中居住的又多是王孙子弟,若是真出银钱买,没有几万贯拿不下来。 女皇赏赐是一回事,安汀能舍得如此大笔花钱如此翻整是另一回事,不过,更多人把这归结为国公府。如此一想,就合理多了。 “……国公向来节俭,如今为了自己儿子,竟舍得如此泼费。” “有传言道,安家有家规,一生只许一双人。岂料傅家请了圣旨赐婚……如此,国公自然要多加安抚。” “竟是如此!傅家小儿郎真真好命,竟能嫁给这样的人。” “正是,如今京城里哪个不羡慕哪个不嫉妒,安进士原本就风姿卓绝,若是早先就传言不纳侍,怕是一进京城就被抢走了……” “哈哈,赵郎君所言甚是,不过,这宅子未必是傅国公的手笔,当时定亲时你们没有到场,那安进士送来的礼金着实不菲,况且,金井县那温泉……” “还有此事?李哥哥,你且多说些……” “……” 等到迎亲队伍回来,宅院里彻底热闹了起来。 在吹吹打打的喜乐声中,安汀在喜郎的指点下,一步步地照着做,好不容易才完成了这一套古礼,穿着满身红衣的安汀,觉得自己脸都要笑僵硬了。 安汀原本以为自己能淡然对待,可临到这时候,心脏砰砰砰直跳。别说拜堂,就连什么时候被送进了新房,也有点晕乎,更别说直接对上傅景的脸了。 这时候,不兴红盖头之类,男子出嫁,多是拿面扇子挡住脸。安汀出去再进来,傅景手里的团扇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此时,黑亮的眼睛望过来,让安汀满头的晕乎劲儿一下子散了。 傅景就那么安静地坐在床边,层层叠叠的襦裙被掩在广袖外袍之下,领口裙摆露出浅浅淡淡的绿色,让整个人流露出一股清气。安汀一瞬间想了很多,比如古代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比如闯荡江湖的侠客…… 不过,考虑到现在的场合,她脑海中的场景顿时被驱散。 两人在众人的围观中跟着喜郎的指示,喝了交杯酒,剪了头发结发……等喜郎满脸笑意道贺着出了房门,安汀还得去外面的酒席上,被灌酒。 等到闹腾完,她去浴室洗掉一身酒气再回房间,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安汀握了握拳,忽然有种上考场的错觉。 干咳了声,她看向傅景,“你……饿不饿?我让人送点粥过来吧。” 见傅景点头,安汀松了口气。 从早忙到晚,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刚才又被灌了好多酒,肚子空空的。想必傅景不比她好到哪里。还好她之前有准备,让白果熬了红枣银耳粥,备着点心什么的,这时候垫垫肚子正好。 粥一直用小火熬着的,端上来还冒着热气,四小碟点心,有甜的有咸的,一顺溜摆好。果盘里盛着的,是刚摘下来的新鲜樱桃番茄。 饿得很,偏偏同桌的还是刚成亲的小夫郎,安汀也不好狼吞虎咽,规规矩矩地喝着粥。 胡思乱想着,她有点巴不得两人一直吃到明天的早上,或者刚才直接喝醉了——她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了。一想到她要主动地积极地把她的小夫君压倒,浑身血都要冲到头上了——打住打住,不能再想了。 不用摸,安汀也知道自己脸有多红。她可以自己骗自己,说脸红是之前喝了太多的酒,并且竭力催眠让自己相信,对面坐着的傅景也是这么想的。 不管怎么说,两人终于填饱了肚子,洗漱过后,准备休息。 吹熄了蜡烛,安汀躺回床上。不同于往日的安静,身边有另一个呼吸的声音,特别是这个声音,属于她合法夫郎的,真是相当奇特的感觉…… 章节目录 第41章 新婚 第二天一早,安汀醒来之后,意识到了什么,耳朵火辣辣的。 昨儿晚上发生的事儿,对她来说就好像吃囫囵吞了个人参果,当时累的迷迷糊糊睡着了,现在醒过来,只觉得半边身体被压着,脖颈处就有一个温热的呼吸,自己双臂揽着个人,手掌贴着的皮肤温暖光滑,这也太刺激了点儿。 她竭力稳住自己的心跳声,一点点地把手臂松开,慢慢往外挪。等到把怀抱着人放在床上,她才睁开眼睛,悄然地摸索着衣服。 此时天光微明,从窗格子里透过来的微弱光线,足以让她看到对方身上红红紫紫的印记。她的脸刷得红了,逃也似的抓起衣服从床上下来。 在桃花谷里好好泡了一会儿温泉,直到身上不那么酸疼了,她懒洋洋从温泉里爬起来,换好衣服,出了空间。进出不过一眨眼时间,见床上的人还没醒,安汀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吩咐人去烧热水。 她关上门,眼睛不敢多看,也不再好意思往床上坐了。摸索出几个软垫子,把躺椅摆的软软的,拿了本书躺上去。眼睛是定定地盯在书页上,思绪却不知道已经飘到哪里去了。 一连几次出神之后,她气恼地合上书,闭上眼睛,神识进入空间。 此时空间里,一大片玫瑰开得正是灿烂,花香扑鼻。 安汀当时只觉得玫瑰精油好闻,眼下却觉得这盛开的深深浅浅的红都成了屋里床上那人身上的印子,顿时不管还有好多尚未盛开的花苞,一挥手,花朵纷纷从枝头上飘飞,汇聚成河流一般涌进储藏室,接下来,玫瑰全被拔起,田地被平整了一番,种上了安汀随便从种子室里翻出来的香草。 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之后,她才发现,床上的人呼吸声不太对……她沉默了片刻,起身出门,唤人来给傅景洗漱。 听到门开合的声音,傅景睁开眼睛,尴尬的摸摸发烫的耳朵。听到他的贴身小奴在门外轻声唤他,他深呼吸了几下,才应声。四名少年脚步轻盈地进门,伺候着傅景洗漱后,简单地换了身衣服,转入浴室。 浴室与卧室所在的主屋是相互连通的,从主屋的另一侧墙上开门直接连通到侧间,这样不用出门就可以直接到浴室,方便很多。 浴室地板用的是柚木,整间房间散发着柚木特有的清香。墙壁顶上镶嵌了一整排磨砂玻璃,既明亮又让外人看不到内部。房间里占用空间最大的是浴盆,汉白玉砌成的椭圆形浴池半嵌在地面上,足够五六个人躺进去,外面以黑色木材做出一圈两阶台阶,雕刻成鲤鱼状的出水口从鱼嘴处喷出热水,看上去整洁大方。 屋顶上悬挂着花状层层叠叠的灯盘,夜晚需要时点亮灯烛照明,足能让整个房间明亮如白日。另有茉莉、绿萝等摆放在花架上,装点环境。浴池里水已经放好了,表面上袅绕着白雾,水面虽未放花瓣之类,空气中却有种淡淡的说不出的花香。 龙泉、松纹、承影、青霜四人是初次进入主屋之侧的浴室,四人早先用过下人的浴室,已经震惊了一番,现在又被主浴室震撼到了。 松纹年龄最小也最活泼,兴奋地道:“小郎,自打跟着小郎进了安宅,奴真见了不少新鲜事物。” 青霜挽了袖子,用水为傅景润湿头发,笑道:“以后,要改口叫少君了。”此话一出,惹得傅景耳朵尖都红了起来,惹得青霜打趣他,“少君,可是水太热了?” “听安宅的下人说,水龙头可以放热水冷水……”承影是老实人,听青霜这么说,伸手去试水温。 见傅景脸色红得厉害,龙泉将手中的盒子递给青霜,白了他一眼:“别耍嘴皮子,少君的妻主还在外面等着呢。” 几个人神色一正,不敢多嬉笑。 浴室里的东西,对几个人来说有点陌生,还好昨日明黛几人指点过他们,倒也没有出错。洗完之后,扳下池边的开关,打开池底的出水口,水慢慢留了出去。 最稳重的龙泉也忍不住道:“少君,这可真方便。”比起常用的需要抬来抬去的浴桶,用起来舒服,冲洗也方便。 青霜则是摸了摸自己的手,道:“奴倒是觉得,这澡豆真好用。”其他众人也纷纷点头。 殊不知,澡豆是其一,更重要的是水。安宅里几口井中,安汀或多或少投放了空间里仙泉泉眼凝结出的玉珠,让井水也含了几分灵气。常年使用井水,可以让人身体由内而外纯净不生污垢。 毕竟,安汀如今五感太过敏锐,再青春洋溢的少年到她面前,在她眼里都少不了几分瑕疵。无关的人不常相处无所谓,朝夕相处的人就务必要让她看得顺眼了。这也使得日后,安宅的下人成了京城一景,且不说安宅之主本身的容貌,进府的下人竟也都渐渐清丽可人。 沐浴过,梳妆一番,等傅景收拾好,饭菜也准备好了。 灶间卡着时间做的,端上来热气腾腾,丝毫没有温久了少了味道的感觉。平日里早餐分量种类都不多,毕竟只安汀一人用,吃得不多,她虽讲究吃用,但也不喜浪费,多是一两道小菜,一碗粥或者豆花、小馄饨什么,再配几块点心也就足够了。 如今家中多了夫郎,又是新婚过后头一天,厨房里很是用心,摆出四凉四热八道菜,又准备了几样甜品,主食更是备齐了,以供挑选。 傅景早听自家姐姐说安汀这里饭菜美味,如今尝了才知道此言不虚。只是,经过昨晚,两人此时俱是眼观鼻鼻观心,头也不抬,只留两对泛红的耳朵尖露在空气中。 吃过饭,家里的管事也在院子外面侯着了。不管傅景喜不喜欢,家里的财政大权始终要教到他手中,这代表的是主夫的体面。今日安汀叫来管事,正是为此。 其实安汀的财产很是简单,香颐阁去年时已经扩展到了数十家铺子,一年约摸有一两万贯的收入。她派去南边或是北边的人手,看上去并不起眼甚至不为人知,实则获利不菲,只是很多时候带回的东西并不全卖出去,安汀自用的多。 最近温泉地,让安汀大赚了一笔。四千多亩的地,卖出了两千多亩,大大小小十个温泉庄子,总共得了二十多万贯。 不过,赚钱不少,安汀花钱也不少,以至于存款没剩下多少。 她对钱并不在意,陡然来到这个时空,寥然一身,赚那么多钱又如何?!倒不如花了痛快。因此,吃食也好穿戴也好,讲究合心意,比起傅家人来说更像富贵人家。 她也有计较,知道在这里土地最要紧,因此,一遇到有大面积的田地卖,就出手拿下,如今算下来也有一两倾地。再有的花钱大项,就是买书,清水县家中的书都能开个小书店。除此之外,钱就花在了吃用上。 为了一样贴身穿的内衣就能买下各种的布料分别比较,所用瓷器出自自家的瓷窑,自己画了图样派人烧制出来,厚度、花样略不合心的便弃之不用,也不让自己用的款式流露出去。至于夏日水果冬日蔬菜,就更不用多说,挑选的俱是最新鲜的。 下人的福利也是极好的,每季新做的衣服好几身,颜色也选的好,来来往往看上去干净整齐,让人眼前一亮。 如今正值冬日,安汀家中早早就生了地龙,处处暖意十足,窗户附近的木质花架上摆放了几盆茉莉,正微吐芬芳,白色的重瓣花朵清香扑鼻。 如此作风在傅景看来难免有些奢侈,只不过,两人刚成亲,他也不便多话。 安汀的家产虽多,可比起傅景,还差了点儿。 因父母担心,再加上家中只有他一个男孩,永乐公主为他自小到大攒的嫁妆很多很多。 珠宝之类就不提了。他父亲是女皇最疼爱的弟弟,嫁妆自然是很多的,再加上国公府里的积蓄,足足装了不少箱。 因安汀的进士名头,永乐公主又在嫁妆里填了许多古物珍品,如熙朝太极年间著名书画家平野居士的溪鱼图,九稚图,闾朝的永窑鹿回头三缘图,以及书法名家周逊的《寄明月》等等等等,几箱子的珍品足以让任何文人兴奋若狂。 除了这些,还有上百倾的土地,七八家店铺,每年就能有不少收入。更别说傅景有封号,每年可领取俸禄算下来比安汀当庶吉士那么点补贴多得多。 算下来,两人的身家着实不菲。 安汀心中暗自庆幸,还好温泉地来得及时,不然,对上自己夫郎这么多的嫁妆,她还真有点气虚。 管事退下去之后,两人默默的坐着,安汀摸着茶碗,总算还知道沉默太久不利于感情和谐,于是开口:“夫……咳咳,幼琳,我带你去院子里转转?” 傅景点了点头,他的嗓音略有些哑:“好。” 两人起身,一前一后出了院子,安汀顿了下脚步,等傅景走到她身旁时,握上了他的手,在心里默念:“这是我新婚的夫郎,我的另一半……” 傅景也没有挣开,两人携手在宅子里逛着,安汀一板一眼地给他介绍前后格局,傅景静静的听着,也不说当初图纸上标注的有,两人之间的气氛渐渐软和,融洽。 龙泉等人在身后跟着,心里说不出多少欢喜。 章节目录 第42章 棉花 对于新宅的练武场,傅景很满意,只是,恰逢新婚,他完全没有使用练武场的机会。 回门这日,傅景对着镜子仔细观察,发现露在外面的脖子上没有痕迹,这才放心的出门,登上了马车。 永乐宫主早早就在家中翘首等待,傅景没有出嫁时他担心天气担心傅景的脾气,傅景出嫁了他又担心两人的相处如何,安汀对傅景会不会好……简直操不完的心。等傅景进了国公府的大门,听到通传,他一叠声地催,等到安汀和傅景两人快要踏进厅门,他才端坐于座位上,做出一副安然的模样,眼神却直盯着门口,等到傅景踏进门,他看到两人携手的情景,眼角一红,心却放了下来。 下仆端来茶水,傅景和安汀两人向宁老封君、傅瑾及永乐宫主敬茶,三位长辈满脸笑意,连声叫他们俩起来,送上早已准备的礼物。 见过长辈之后,宁老封君回去休息,傅景被永乐宫主拉去后院说话,安汀和傅瑾傅昭等人坐了一盏茶时间,傅瑾咳了声,问安汀:“云泽,你棋下得如何?” 安汀说:“尚可。” 傅瑾一挥手,说:“那就来下一盘吧。” 安汀和傅瑾两人对坐,安汀执黑子,傅瑾执白子,傅昭等人在旁边观看。 安汀是按照棋谱学的围棋,水平高低暂且不说,以她的性格,棋风侵略性不足,而傅瑾看上去儒雅,却是一朝统领数十万兵马的将领,下棋如同行军布阵,杀气凛然,棋艺也是十分高超。 傅瑾用霸道的棋风虐了安汀数次之后,心满意足,摸着当初安汀送她的那副棋盘,语重心长地说:“女儿家闲云野鹤也好,如今朝堂之下看似波澜不惊,实际水深得很。你如今还在翰林院中,只管埋头学习,饮宴、聚会之类莫要掺和,这才是稳妥之道。” 安汀知道傅瑾的意思,女帝依然年富力强,膝下的皇女们却已渐渐长大,权力动人心,这句话在哪里都很使用。 她郑重地应了声是。 傅瑾是长辈,在场时气氛略有些僵硬,他也知道这点,提点过安汀只后,就先离开了,让傅昭等人继续陪着安汀说话。 既然成了一家,傅昭等人的态度和之前也有所不同,亲近了几分。傅昭让人换了热茶,坐在一起闲聊。 安汀之前处置了温泉地之后,想要再置办一处荒地,谁知买荒地买出鹤岭上的温泉这种好运气太让人垂涎,以至于她每买一处,就有人跟风买附近的土地,让她哭笑不得。 傅昭得知之后,让傅曜帮她买下一处荒地,这几个月平整了土地,盖好的房屋和围墙,井也打好了,安汀买下的窑工住了进去,随时准备动工。只是天气寒冷,安汀索性给窑工放了假,等到明年春上开工不迟。 几人闲话了一会儿,用过午饭,傅景和安汀便告辞了。 出了护国公的大门,安汀见傅景流露出恋恋不舍地神色,安慰他:“我们住的离长辈不远,若有闲暇,你常回来看看她们,也算是孝敬长辈。” 傅景看了眼安汀,面色平静地嗯了一声,想起了永乐宫主与他说的话,努力控制也没控制住泛到脸上的红晕,让安汀的心里生出一种“怪阿姨□□嫩学生”的诡异感。 按照东陵朝的规定,安汀成亲之后,拥有一个月的假期。好运的是,她的假期结束之后,恰逢冬至,又有七天假,足足休息到了十一月二十日。 这么长时间以来,安汀头一次拥有这么长的假期,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两人新婚,自然要多接触,安汀和傅景两人磕磕绊绊的度过这一个多月,对彼此的生活习惯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最大的改善,自然是体现在两人越来越自然的相处上。 傅景虽说好武,弓箭刀枪都使得熟练,但他并非是那种咋咋呼呼的性子,反而沉静大气,这种性格随着成亲的时间越长,抛开了最初的羞涩之后,越发体现了出来。 至于安汀,她看似年长,其实自幼被父母宠爱,长大后又并未遇到多少挫折,骨子里却还带着一点任性和孩子气,两人之间反而是傅景在包容安汀。 假期结束,安汀照旧要去翰林院学习。 人一旦放松下来,再想绷紧神经投入学习,就要考验毅力了,更何况家中温暖如春,一想到要出门接受冷风洗礼,就算有修为护体,这种天气还要出门本身就是对心灵的摧残! 庆州靠北,自然比柳州更冷,从十月底开始降雪,纷纷扬扬,一夜之间就能积下厚厚的雪层。单单有雪还好,有时风卷雪花,吹的人极不舒服,路上又都是冰雪泥泞,湿滑不堪,马车行走起来也很吃力,每次这个时候,安汀都很怀念后世水泥路面。 翰林院里的学习也变得艰难了,倒不是学业问题,而是明心阁的面积较大,虽然燃了火盆,但为了防止出事,窗户还是留了半扇没有关紧。况且,内库拨下来的炭毕竟有数,翰林院也不能敞开了用,每日里的火盆有限,这也导致房间内温度不高。 这样寒冷的天气,手指都会发僵,写字什么的真不是好玩的。为此,班上的同学们发挥聪明才智,装备了许多保暖用品。 越是这个时候,越能看出来家境。 没有棉花的这个时代,冬天御寒的话,最好就是用皮毛。不过皮毛价格不菲,普通人家只能用丝棉或者带绒的东西填充衣物,家境再贫寒的甚至用芦花稻草,保暖性可想而知。 二十多个庶吉士并非都是富贵人家出身,能像安汀这样置下家业的也不多,相比起来,其中出身寒门的学子更多点。 京城里物价高,庶吉士每人每月补贴的银钱只够购买些笔墨之类,承受不起其他的多余开销。家中有积蓄的还好,若是原本就家境贫寒,负担这期间的吃用就有些吃力了。有几位平日里除了必须物品,别的很少添置,如今冬天一来,衣着就显得单薄了。 不仅庶吉士如此,翰林院中的有些官员也如此。翰林院官员说好听点是“清贵”,说不好听点儿,“穷翰林”这个词也是人所共知的。 被假期放松了神经的安汀,发现这个情况之后,才把自己曾经想过的推广棉花一事重新翻出来。 当时人轻言微,买了地之后种上棉花,想以实际行动展示这种用处极多的作物,只可惜众人只觉得良田拿来种植棉花实在可惜,粮食才最关紧,如今通过傅家人能直接上达天听,岂不是很好? 回到家之后,安汀找出一件棉衣,在书房里找到傅景。 眼见安汀拿着一件衣服过来,傅景很意外,但习惯了自家妻主的作风,他看着安汀拆开棉衣的线,从里面揪出一团团白色的绒,这才露出惊讶的神色,问:“这是什么?” “这是棉花,你以前可曾在哪里见过?”安汀问傅景,傅景接过来摸了摸,软绵绵的棉花触感很好,他摇了摇头,道:“从未见过。” 既然没见过,想必以傅景的家世也不会穿过。他在安汀的示意下穿上另一件完好的棉衣,在院子里呆了一会儿,武将家庭出身的他很敏锐地发现了棉花的好处,他追问安汀:“这从哪里来的?” 安汀把以前编的来历再重复一遍,什么西域商人带来的种子,商人称此物绒量很足,填充衣物御寒极佳,于是便买来种植之类的话,同时也补充了道:“西市上有卖白叠布,其实就是用棉花纺成的线织就的。” 其实安汀家下人穿的冬装都是填充了棉花的棉衣,就连安汀也有几件,只是,这年头用丝绵填充衣服也是常识,傅景便没有多想。今日被安汀挑明了,他才发现其中的不同。 对于棉花这种新事物,他的兴趣极高,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若不是天色已晚,他就要骑马去护国公府。 当天,他难得谈兴很高。 他小时候,更北的蛮族入侵,傅瑾带兵出征,两年之后大胜而归,他和家人去城外迎接,留下印象最深的是母亲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模样,但等回家之后,傅瑾身上的冻伤直接把他吓哭了。 那之后,府里和庄子上多了些少了手指脚趾的护卫,都是骁勇善战的勇士,却在寒冷的天气之下肢体残缺,更不用说永远留在北边的亡魂。他这才知道,许多兵士并非因为战事而失去生命,反而是倒在了自然的天威之下。 “丝绵价贵,隔年再穿便不暖和,朝廷年年征收丝绵,但边疆未必都能换上新棉衣。即便是京城之外,也有不少百姓苦熬过冬,若是此物能产得多些,冬日里会好很多……” 章节目录 第43章 女帝 次日一早,马车先把安汀送到了翰林院,之后,载着傅景到了护国公府。当天傍晚,学习结束之后,来接人的马车直接带着安汀去了护国公府。 傅瑾拿着傅景带给他的棉衣和棉花团,问得很仔细,安汀不得不打起精神,斟酌着字句回答,以免出了差错。随后几日,傅瑾派傅昀傅曜走遍了西市,询问京城里的西域商人,她还遗憾如今不是棉花正收获时,无法亲眼见到这种作物的模样。 从西域商人那里得到满意的回复之后,傅瑾带着安汀提供的实物以及工笔植株图,进宫去见女帝。为此,安汀头一次私下里面见女帝。 今日休沐,不上朝,女帝却也没有闲着,傅瑾带着安汀去时,她正在御书房里看折子。 御书房窗明几净,没有安汀想象中满是书的模样,正中一张檀香色的长桌,桌头上摆放着几摞的折子,女帝手执一本折子正在看。长桌之下,左侧放了条几案,翰林院大学士高尚端坐在几案之后,提笔在写着什么。 女帝已过而立之年,精神瞿然,双眼有神,她见傅瑾进来,放下手中的折子,还没等她行礼就直接说了声免礼,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可见两人关系之亲厚。和傅瑾聊了几句家常之后,她对着安汀笑道:“安卿,你与景儿成亲之后,若论辈分,可唤我姑母。” 没有料到女帝如此亲和,安汀心头的忐忑少了几分,她表现出几分放松的神色出来,笑着应了声是。 女帝提起金井县的温泉,打趣道:“云泽真是有福气的人,若不是你,我竟不知京城之外这么近就有温泉。探泉的工匠们都该罚!” “先前金井县那边打井多出苦水,百姓们笑称金井县应该是苦井县,哪料到云泽命人打井,竟出了价值连城的温泉水脉,正应了金井的县名。可见,再好的东西,也需得福泽深厚之人才能得了。” 安汀不敢应下,只道:“当不起陛下的夸赞,当时金井县地价最便宜,臣也只能买得起那里的地。” 此话引来女帝的一阵感慨,她说:“金井县那里多山地少良田,百姓生活穷困,如今鹤岭上纷纷建起温泉庄子,富户在金井买房置产,县里的百姓也多了赚钱的路子。这也是托了云泽的福啊。” 高尚是女帝心腹之人,旁听了几句,插话笑道:“臣听闻,那金井的县令是前科进士,当初被分去金井不知多惆怅,如今四处拜见上官,生怕被调去了别处,依臣看,有温泉算不得什么,陛下要在那里建行宫才是关紧。” “此言甚是。”傅瑾也点头应和。 高尚的话说得有理有据,马屁拍的恰到好处,女帝哈哈笑着,用手虚点她们两人:“你们啊……” 不再谈论温泉一事,女帝转移话题,问:“怀瑾,往日不见你主动来,今日可是有要事?” 傅瑾沉声说:“陛下,今日我与云泽前来,有样重要的东西呈上。” 棉花、棉衣以及安汀手绘的图由托盘呈给女帝,女帝管理国家大事,百万军士御寒衣物是件大事,她对棉衣自然十分了解,如今一看,顿时如同傅景一般神色讶然:“这是?” 傅瑾命安汀将此物种种描述给女帝听,女帝手持绘图,思索道:“……此物,我似乎在宫中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她抬手唤来贴身伺候的宫侍,让把图纸递给高尚,“尚德,你来看。” 高尚接过,苦思冥想一番,也无答案,倒是伺候倒茶的宫侍神色似有所得,见女帝询问的视线扫来,他叩头行礼之后,道:“回陛下的话,此物奴婢曾在御花园中见过……” 女帝看了眼安汀,见她神色如常,吩咐:“传花匠。” 不多时,花匠便被传来,她只看了一会儿,便认出图纸上的植株,回禀道:“陛下,此物名为白叠,又称云团,六月底七月初开花,花朵乳白色,开花后不久转成深红色,花落之后结绿色蒴果,成熟时裂开分为四瓣,内有乳白色果实,不可食用,可撕扯出白色绒絮。” 女帝身旁的宫侍把安汀带来的棉花递给花匠瞧,花匠仔细辨识了下,道:“这白絮确实和白叠的果实相像,只是松软很多,竟不知是怎么做成的……” 女帝哑然。 朝廷年年为了征收丝绵头疼,却不料可替代丝绵的保暖物竟被当成观赏花用,还在自己眼皮底下藏着。 如今天寒地冻,女帝吩咐花匠将棉花种籽收好,明年精心培育。另外,对于种了数年棉花的安汀,女帝也命她将手中种籽呈上一半,明年入春之后在皇庄大面积种植试试。关于如何将果实弹得松软,既然安汀能拿出这样蓬松的棉花,她也早备好了图纸,也一起呈上了。 吩咐完,女帝笑道:“若棉花能推广种植,真是我东陵朝的一大好事,我要替天下百姓谢谢云泽。” 安汀连忙称不敢。 女帝公事繁忙,既然已经将棉花呈上,傅瑾便带着安汀告辞了。临行前,女帝殷殷嘱托道:“少年夫妻老来伴,幼琳是个好孩子,你们可要好好相处,早日生得贵女,也让我们长辈安心。” 安汀尴尬地笑了笑,说:“此事全凭天意,臣……” 女帝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等傅瑾两人迈出御书房之后不久,女帝放下手中批阅好的折子,却没有再拿下一本,她出了会儿神,叹了口气。 高尚问:“今日有喜事,陛下却为何要叹气?” 女帝瞄了她一眼,摇头骂道:“你这老滑头,难道猜不出来?” 被女帝这么说,高尚也不请罪,只拱了拱手笑道:“臣冒昧揣测一下圣意,陛下想必是为了刚才来的安进士而烦恼吧?” “是啊。”女帝揉了揉眉头,说,“当初永乐来求朕赐婚,朕在杏花宴上命众进士做诗,以观其心胸。这安云泽当时的诗,你想必也记得。” “是,‘澹然闲赏久,无以破妖娆’,杏花的清超绝俗,澹雅疏秀尽在其中,难得的一首佳作。”高尚略一回忆,便想起来了,“只是,倒不如甘州徐元吉的杏花诗大气。” 女帝点了点头,说:“朕观其诗作、画卷,会试以来的考卷,安云泽此人对功名之心淡薄,倒适合和傅家结亲,这才赐了婚。几个月来,她的心性确实如诗中体现出的一般无二,只是,若棉花此物果真可用,那如何封赏倒让朕作难了,毕竟,薄待功臣可不是本朝的作风。” 两人很有默契地不谈为何对功名之心淡薄反而适合与傅家结亲,傅家手握军权几十年,可谓是本朝武官中的顶梁柱,平衡起见,傅家也不能再出一名位高权重的功臣。 高尚想了想,也有些为难。 若是寻常人,封赏一个闲职也倒罢了,只是,身为翰林院的主管之一,高尚对于目前在院中进修的庶吉士们情况了解地不少。 安汀确实对官途没有多少追求,但她博闻强识,对事物颇有见地,翰林院的一众教习们对她的评价相当不错,另外,从棉花一事可见她的创新及行动力,如此人才,若是被埋没,也着实可惜。 她索性不做声,好在女帝也只是找人说说,并不是求个答案,聊了两句之后,便继续批阅奏折。 忙完手头上的活儿,时已近午,高尚在宫中用过膳之后,就告辞了。 从雍和宫出来,高尚跟着小太监往宫门外走,没走多远,正好遇上了宁王和桢王。高尚停住脚步,向两人见礼,宁王连忙上前扶起高尚,亲热地道:“大学士不用如此多礼,今日天寒路滑,大学士且等一等,我派人用轿子送您出去。” 高尚笑呵呵地道:“多谢殿下关心,臣走得慢些便是了。两位殿下是要去见陛下吧?且莫耽误了要事。” 宁王和高尚两人虚辞了一番,便相背而行。 待她们走得远了,桢王不解地问:“二哥,你为何对这老妇如此尊敬?她是翰林院大学士,身无实权……” “却是咱们皇母的心腹重臣。”宁王扫了眼桢王,肃然道,“你要谨记,她身无实权,却比有实权的人说话更有用得多!” 桢王袖手而立,郑重地应了声是。 宁王回头望了望,宫道上早已看不见高尚的人影,她暗暗叹了口气,不无遗憾地想:只可惜这位心腹重臣尊崇儒学,也对“立子以贵不以长”的儒学论调推崇不已,她平日里招揽那么多文人墨客,也没见这位大学士对她的态度有什么不同。也罢,待日后…… “走吧。”她深吸了一口气,对桢王道。 不知不觉,雍和宫的宫门已经近在眼前。 章节目录 第44章 冬日 献上棉花之后,安汀自觉完成了一件大事。至于隔日女帝赏赐的贡茶、名家字画,就是意外之喜了。倒是傅景对此略有些意外,想到棉花还未种植出来,也就释然了。 刚进腊月,天寒地冻,翰林院早早给庶吉士们放了假,不用去学习,安汀顺理成章地呆在家中,看书,习字,或是去练武场看傅景练枪法。闲来无事,她兴致上来,也翻出弓箭练练。 安汀毕竟没有系统学习过,拉弓的姿势实在别扭,歪歪扭扭的一箭射出去,射中了靶子的边缘,她自觉满意,头一次就能有如此成果。 旁边的傅景却看不下去,见她还要再射,无奈地放下手中的长枪,过来教她。傅景身材修长,侧身满弓,瞄靶射箭时的姿态仿若青松一般。他不急不缓地给安汀一点点讲解其中的要点:“身体站立姿势要正直,拿弓矢要平稳牢固,小臂水平……” 平日里傅景被她看得羞涩,今日教学时颇有耐心,见安汀始终摆不对姿势,他从背后揽着安汀手把手教她。傅景身材高挑四肢修长,这样一点儿也不吃力。 一箭射出去,正中靶心。 傅景唇角刚满意地弯起,意识到自己现在姿势,他自然地后退一步,松来手,说:“就是这样,云泽你再试试。”他偷瞄了眼安汀,见她脸上没有不满的神色,暗暗松了口气。 他的唇角又微微扬起,觉得自己的运气真的很好。 安汀回想了下刚才傅景说的重点,慢慢尝试,只是初初来试仍然不太标准,傅景一遍遍地帮她纠正姿势。 空旷的练武场,成排的兵器架泛着寒光,地面上还留着刀枪的痕迹,看不出半点儿风花雪月的气氛,却因为里面的两个人,洋溢出温馨的感觉。 只是,好气氛总是容易被打破。 练武场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入,下人只能站在门外传话,得到允许之后才能进。此时,龙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少夫人,少君,傅三小姐、四小姐带着小郎君小小姐来了。” 两人停下动作,安汀朗声应道:“请她们去中厅,奉茶。” 收拾好仪容,去了中厅,看到满厅安安稳稳坐着的人,安汀才意识到,龙泉说的“小郎君小小姐”太过含糊。 见两人踏进门,七八个年龄大小不一的小童规规矩矩地前来见礼。傅景满眼喜悦,挨个摸着小脑袋,小童们和傅景关系很是亲昵,嘻嘻哈哈地凑到他旁边,这个说“小叔,好长时间没有看到你了……”,那个说“小叔,我们来看你你开心不开心啊……” 刚才的安静顿时被这群小麻雀们的叽叽喳喳驱散,热闹极了。 傅昀略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她们,干笑道:“我正要出门,这群小东西听说要来你这里,都说要来看暖房,赶都赶不走。” 此言一出,旁边最大的孩子傅绫反驳道:“明明我们是想来看小叔的。是姑姑你说要来看暖房……”傅昀满脸尴尬,虎着脸瞪回去,傅绫不为所动,继续说,“……然后我们也想来看,就求着姑姑带我们来。小婶,我们可以去暖房看看么?” 她眼巴巴地看着安汀,其他小童们也跟着看过来,圆溜溜的黑眼睛萌得安汀忍不住露出柔软的笑容:“当然可以,你们随时都可以来。” 满厅雀跃欢呼声。 安汀叫来明絮明舟,想了想又让傅景叫来了松纹和青霜,带这群小童求暖房。傅昀犹豫了下,也跟着去了,傅曜尾随其后。 冬日里满眼凋零,连冬青树的枝叶都一派墨绿,丝毫没有新鲜的色泽。看惯了这样灰扑扑的景色,一进暖房,满眼青青翠翠的鲜亮颜色,无论年纪大小,都是满心愉悦。 上赐的这座宅院面积比当初安汀在清水县置办得要大得多,因此,安汀暖房也建的很大,空间也没有浪费,层层叠叠种植在架子上的的绿叶蔬菜、搭了架子往上爬的茄子青瓜,长势良好的西红柿蔓藤上缀满了青青红红的果实,青椒、彩椒等等亦是生机勃勃。 草莓架上,一排排的草莓果实高高低低悬挂着,有青有红,每天都能摘上一碟子。蓝莓长的高,木架上的凹槽间隔得也宽,仅仅种了十七八株,然而,产量丝毫不见少,完全能撑过整个冬季。木制的葡萄架上,一串串紫嘟嘟的葡萄正散发着果香,甚至还有一排的西瓜藤同样被绳子牵引着向上,巴掌大的青纹西瓜格外诱人…… 盛夏时还不觉得,在寒冷的冬日里能看到这样的景象,就连傅昀都控制不住想要凑近摸一摸。小童们仰头看着那群小西瓜,眼神里透出数不尽的遗憾:“怎么这么小,还不能吃……” 一群人在暖房里流连忘返,将近午时,才好不容易一步三回头地从暖房离开。 将近午时,外面飘起了雪,鹅毛般的雪花轻盈地飘落,青砖地上覆上一层薄薄的雪白。屋子的窗户开了两扇,背着风,又能看到外面纷纷扬扬的雪景。地龙烧的很旺,整个屋里暖洋洋的,窗户边上的花架上摆着一盆水仙,青翠圆润的叶茎间,一朵朵洁白的五瓣花开得悠然自在。 西侧支着两张烤架,红泥小火炉烧的旺旺的,烤架上的肉片吱吱作响,混合着香料的肉香气弥漫在整个屋子里,有厨子翻动着烤架上的肉片、蘑菇、青菜等等,烤好了便送过来。 安汀这边上的是火锅,锅中翻腾出一阵阵白气,桌上刚从暖房采摘出来的蔬菜鲜灵灵脆生生,傅昀没有挑肉吃,而是专拣青菜,边吃边又喝着葡萄酒,叹道:“真幸福啊,冬天里能吃到蔬菜,真不敢想往年是怎么过冬的。” 冬天天寒地冻,往年护国公府的餐桌上都是萝卜白菜或者腌菜,偶尔有上赐的青菜,种养不易,赐下来也寥寥无几,如今,建成的这个暖房里,暖房里的出产,安汀和傅景两人怎么也吃不完,每隔两天都会派人送一筐新鲜的蔬果去护国公府,菜品比起春夏时的也不遑多让,甚至还更丰盛。 那边,小童们面对切好送上来的小西瓜,简直乐翻了天。西瓜个头不大,却已经长熟,红红的瓜瓤吃起来甜蜜非常,一吃就停不下来,还有莓子、葡萄……等等。 吃过午饭,去泡了澡,暖洋洋地在房间里,吃着零食闲聊,尤其是看着外面雪花飘飘,对比室内的温暖,尤其让人舒心。 这种日子太惬意,以致于傅昀傅曜乐不思蜀。 回到护国公府,两人极力想要劝说傅瑾在护国公府中也来此大修,暖房浴室什么的一定要有。只是,细算下来,如此一来花费很是不菲,护国公向来生活简朴,怎么可能同意?!傅昀等人无奈之下,隔段时间就去安汀家中蹭吃蹭喝。 安汀对此很欢迎,她和傅景两人在家,难免有些冷清,人多热闹,时间就过得快了。 章节目录 第45章 两年 腊月二十六,女帝封了印,满朝文武大臣忙碌了一年,终于不用上朝,安心地回家过年。 永正二十年的这个年,因为有傅景陪伴安汀总算不用一个人孤零零得过了。正她月初二,安汀陪傅景回护国公府拜年,往日里忙忙碌碌的傅家人齐聚一堂,欢声笑语,很是热闹。 吃罢午饭,傅昭他们玩投壶,傅瑾特拿出来一把刀鞘很华丽的弯刀做彩头。据说是当初在草原上打仗时的缴获。 安汀刚开始还不熟练,投了几次之后掌握了技巧,眼明手快,真正开始计数时竟比傅晫还多投进一个,引来傅瑾抚掌大笑。拿到弯刀之后,安汀直接让人送去给傅景。 过了正月初五,亲戚之间可以相互走动,安汀虽没什么亲戚,傅景这边的亲戚却是不少,又因为永乐宫主的缘故和皇家沾亲带故,一趟下来,着实让安汀认识了不少的权贵。 年节时大家都有闲暇,傅昀等人拉着安汀去和一群朋友玩耍。傅景虽说在京城里显得特立独行,但也有三两好友,正好趁着过年时间聚一聚,两人各去各的。 傅家是军伍世家,傅昀等人相交的也多是军伍世家出身的后辈,众人熟悉了之后,话题难免会牵涉到边域的外祖。 这里的东陵朝与地球上的唐宋地位相似,占据了中原大陆,疆域辽阔,周边的小国纷纷表示臣服。 东陵朝周边大大小小国家部落有几十个,其中实力最强的莫过于西北的冉葛,羯胡。 冉葛桀骜不驯,虽因东陵朝的强势而前来朝拜,但蠢蠢之心始终不改。女帝登集二年曾想借天灾入侵北疆,被傅将军打了回去。现在一晃十年,休养生息,怕是也忘了当时的疼了。 年前,使臣在朝贺时竟说出极为狂妄的话:“听闻中土白鹿最是祥瑞,我草原上别的没有,鹿却是很多,我耶节可汗命我等特取几只让陛下看个新鲜。” 其意张狂,直把东陵朝上下朝臣气的倒仰。 也无怪乎冉葛打脸,女帝登基十数年,风调雨顺的年景确实不多,疆域广阔,时不时哪里天旱水涝,在她穿越过来的前一年的蝗灾刚过,今年又逢燕河决堤,虽然知府迁移百姓及时未造成多少伤亡,可毁坏的房屋田地却不少。这种情况下,饶是有些媚上之人想献什么祥瑞,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这是其一。 而后又要求东陵朝重开坊市,以便两族居民互相交易。东陵朝与冉葛接壤之处设了五六个坊市,先前坊市开了又关,无非是冉葛一方民风彪悍,价钱谈不拢,轻则口角重则强抢,商人自然不愿前往。为了保护本朝商人,朝廷也默认了取消坊市,如今又要求重开,满朝大臣争论纷纷。 其三,也是最重要一点,此次使者前来提出了一点:“我冉葛恭心向学,倾慕大国学问甚矣,只是山高路远,行走不便。此次特来向陛下恳请人出使冉葛,使我蛮夷之地能领略□□风范。” 这话说的不错,只是使者列出的出使名单长长一串,竟想把东陵朝未来的能臣打包一块,至于到了冉葛还能再回来不能,实在不好说。 另外,冉葛与羯胡世代仇敌,此次朝会上竟一唱一搭,这也让百官看出了点不好的兆头。 正是因为冉葛与羯胡两族纷争不断,东陵朝才能坐山观胡斗,稳坐钓鱼台。若是两族勾结起来,那足以让东陵朝手忙脚乱了。 因此,虽然过年,女帝这年也不好过。 安汀只听,不发表意见。倒是旁边的武将后辈们喝了酒,热血上头叫嚣着要踏平冉葛和羯胡。 虽是如此说,两国开战毕竟不是小事, 以现在的局势来看,一时半会不会兵戎相向。 正月十九日,按照惯例,女帝在紫光阁筵请王公大臣及新年来朝的藩王和外国使臣。 安汀还是庶吉士,并无官职在身,原是没有资格入席的,不过她的另一重身份偏偏是郡主的妻主,于是除夕晚上的宴会中便有她的一席。 皇家宴会,歌舞总比外面的更要华美。自来这个时空,安汀的娱乐活动就少了许多,以往她从不爱听戏看歌舞,如今也能沉下心欣赏。 不过,她也没能安静欣赏歌舞。 自她和傅景成亲之后,这还是她头一次在大型的皇室宴会上露面。不少对探花好奇或是单纯想知道能和傅景这种人成亲的会是什么人的大有人在。别看都是与皇家血脉相连的尊贵人,八卦之心丝毫不弱。宴会后半段,来敬酒的同龄人络绎不绝。 宴会上,女帝的几位皇女也在场,安汀暗暗观察了一番。 女帝年过而立,膝下最大的皇女已经二十一二岁,已有封号的成年皇女有三四个之多。皇夫所生的嫡长女楚王排行第三,其上有受封为燕王的皇长女,受封为宁王的皇次女,其下是皇四女齐王,皇五女桢王。 燕王虽是长女,其父只是宫婢出身,地位不高,于大位无缘,因此心态放松,专心地欣赏歌舞,偶尔和来敬酒的喝一杯,态度也很是谦和。 宁王和桢王同父,两人坐在一起很是亲密,时不时交谈一番。去他们那里敬酒的人也很多,桢王年龄小,有些任性,对有些人爱理不理,宁王却不同,她或笑着举杯,或轻拍对方肩膀,对每位敬酒人都显得十分热忱。 皇太女楚王和皇四女齐王独坐,看似没有什么交情,安汀却从极为细微之处察觉到两人的眼神交流。 她捏着酒杯,看着表面上的一团和气,有种电视剧被搬到眼前上演的荒谬感。 傅景知道她一向睡得早,宴会后半段,两人便携手出宫回家。 外面寒风阵阵,一进家门,扑面而来便是暖意十足。随侍替两人去了貂毛外衣,换下了身上的正装,浴室里热腾腾的水早已备好,两人入了浴池,被暖暖的水漾过身体,一阵舒爽。 两人均已不是当时的童子身,如此坦诚相见,免不了心中悸动。在水里,安汀和傅景一番折腾,还好水温始终保持温热,不至于感冒生病。 过了年,安汀又开始规律的学习生活。 翰林院的生活日复一日,没什么新鲜的,安汀的注意力也从书本中,转移到了别处。 到了三月,安汀的玻璃窑洞终于盖成了。更好的一点是附近正好有座山可以直接采石做材料。她委托别人直接将山也买下来,一边烧瓷做日常用,一边尝试着烧玻璃。 和傅景成亲之后,她下定决心要多赚钱。她虽不介意钱多钱少,可总不能家里赚钱多的反而是她的夫郎吧。因此,不去慢慢试探,而是直接用她知道的配方节省时间。 临到了七月,终于烧出了不太光滑的玻璃珠子。透亮度却是极好的。安汀开心的拿了去讨傅景开心。 如此的玻璃珠子安汀看不上眼,不过在外面却能卖出好价格。她没有卖,而且赏了工匠一笔钱,让他们继续。 烧出玻璃珠子之后,再烧同样质地的玻璃就容易多了,很快,成块的玻璃也出现了,只是因玻璃易碎,又自然成块,完整出来的玻璃少,只能凭借着熟练度一点点提高。 倒是小花样很好做。 傅景不喜欢红红绿绿的珠宝发簪,安汀教人做了模具,做个玻璃花树簪,晶莹透明。又有中心凝了宝石或者花朵的玻璃珠子,做成一棵金玉树,造型别致,别有一番滋味。 至于吹出来的花样,也是不胜其繁。拿到外面的店铺里,一样能卖几十贯。 安汀只起了个头,工匠们发挥才能创造出来的佳品让目不转睛。 也因此,傅景手下的珠宝店铺多了一项日进斗金的财源。连傅昭都忍不住叹道:没想到这么个窑洞,竟是这么赚钱。 不过,绕是知道成本不高,傅昭在看到安汀把所有透亮度不够的水晶云母都换成玻璃之后,依然抽了抽嘴角。不过明智的不吭声:能这么赚钱,那花钱也不算什么。 琢磨了琢磨,她索性直接以家人的身份,让她把国公府的窗户也换了。顺便还拿了玻璃去找女帝。 女帝也颇有经济头脑,笑称要勤俭节约,亲戚给她安了,她也就收了,不安,以前怎么过以后也照样可以,言下之意就是要空手套白狼。 最后以半价将雍和宫,奉天殿,紫光阁,以及皇帝常去的几处办公地点,和皇后宫中的玻璃换了一遍。如此一来,隐形的给安汀做了广告。 等到换成之后,安汀的玻璃窑顿时供不应求,原本玻璃价格就高,如此一来,把玻璃的价格推得更高。预定玻璃的人都排到了两年后。 有了玻璃,镜子也不远了。银鏡的价格比起玻璃更是昂贵,一面巴掌大的镜子就能有上百贯。至于能照出整个人的穿衣镜,更是有市无价。只在店铺里摆放了半人高的镜子作为镇店之宝。 如此一来,别的不说,安汀的身家丰厚了不少是真的。 玻璃太惹眼,温室蔬菜就显得不那么显眼,不过,冬天时候,国公府上的新鲜蔬菜日日不断,别的府上虽没有傅家有个厉害的儿媳,可从金井运来的新鲜蔬菜也让他们的餐桌上出现了绿色。 安汀在温泉山庄附近建的暖棚虽没有灵泉的浇灌,比不得宅子里的蔬果水灵美味,可毕竟是冬天里的蔬菜,一根黄瓜卖到一贯钱一根,也有的是人想要。 更何况安汀手头上的种子多,樱桃番茄,小西瓜,草莓,蓝莓……等这些就算是收获的季节也没有,在冬天里种出来卖简直再稀罕不过。 这一冬,光是蔬菜,安汀就赚了一大笔钱,也着实领悟到,京城里有钱人真的不少。 虽没有明说这些是安汀做出来的,也瞒不了别人。再加上之前温泉一事,她的身上被加了个善财童子的称号。连傅瑾见了也戏称:“善财今日来何事?” 章节目录 第46章 喜事 安汀来找傅瑾,是来报喜的。 永和二十二年夏,庶吉士们经过最后一次考试,由户部分配至各处任职。 安汀接到通知,继续留在翰林院任编修,这对她来说不算坏事,在翰林院意味着能留在京城,这里的工作清闲不忙碌,往日她早已接触到了,一入职直接就能上手。但,就在这个时空时间久了,她难免也生出几分雄心壮志,想脚踏实地做些什么。 等她回到家,家中上下喜气洋洋,脸上都带着喜意。等进到主院,更是人人见她都连声恭喜。她先前还以为是恭喜她就职,等进到屋里,看到傅景下意识摸着肚子的情景,她怔了下,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 傅景平静中带了抑制不住的喜悦,说:“……近日身体略有不适,今天找了大夫来看,才发现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 听到傅景的话,她眼睛渐渐睁圆了,思维瞬间成了浆糊,还好她还记得露出笑容,说:“太好了!” “你不开心。”傅景没有被她敷衍到,成亲这么久,他早已摸清自己妻主的神情变化,只是他不明白,直接问,“你为什么这么惊讶?” “没什么,只是……”安汀顿了顿,她纠结地打量了下傅景。 两三年的相处,她已经很习惯了傅景的身体,她知道眼前这人石青色衣衫之下有劲瘦却柔韧的腰身,拥抱时轻易能环住,昨晚还揽着傅景一起入眠的她再清楚不过了,这样的身体里居然有了她们的孩子,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况且,两人在一起了快三年,一直没有喜讯,安汀一度怀疑是自己的问题,毕竟两个时空人体的构造是否相同,也不得而知。在她已经认为此生不可能有孩子,并且琢磨着怎么安慰傅景时,傅景告诉她这么一个重大的消息,她一时消化不了也是正常。 只是,在思维回归正常之后,安汀终于意识到,傅景怀孕意味着什么了——再过七八个月,有个与她们血脉相连的宝宝就要降生了!!! 安汀的脸上终于露出真实的笑意,明知道现在还感觉不到什么,她还是凑过去趴在傅景肚子上,道:“我只是有点不敢相信,我们居然有孩子了……” 明明她自己就懂医术,却完全没有察觉到,一想到这里,她就有点后怕:前三个月的宝宝可是很脆弱的! 想到了什么,她迅速直起身,想要叫人,顿了顿,快步走到门口,低声吩咐守在外面的明霜等人:“吩咐厨房,任何大寒活血的食材都不许用,所有彩釉摆件都收起来,后花园的湖边加上栏杆……” 她罗哩罗嗦地吩咐了一大堆,屋里的傅景初时先是微笑,随着安汀吩咐的越多,脸上的笑意也越多,直到听她说得越来越离谱,忍不住叫住她:“云泽,我还没有那么脆弱。” 安汀转过身,严肃的对他说:“幼琳你也不要大意,你的身体虽好,也要小心点……”直接化身成老母鸡,絮絮叨叨。 傅景无奈的揉了揉额头,想了个由头把安汀支了出去冷静冷静:“云泽,时间尚早,劳烦你去向我父母报个喜。” “对对对,是应该去……”安汀赞同的点头。 她骑着马赶往护国公府,正巧傅瑾在家,她把喜讯一说,傅瑾顿时喜上眉梢,在后院的永乐宫主也坐不住了,出来和安汀确定了下,得知下人没有传错消息,他连声吩咐去准备马车。 等安汀回到家,永乐宫主也到了,他一见傅景,就一叠声的让他赶快坐下,切不可再像往日那般不知轻重的活动。傅景一脸无奈,他原本想让安汀冷静冷静,哪里知道引来了比安汀还紧张的永乐宫主。 不能怪永乐宫主如此在意,实在是两人成亲将近三年,一直没有传出喜讯,让原本就担心傅景的永乐宫主心中各种揣测不止。 安汀洁身自好,成亲之前表明了不会纳妾,这些年她确实做到了,身边除了傅景之外,再没有其他贴身的人。去年曾有个容貌柔美的少年想自荐枕席,结果连同全家一起被安汀发卖了,这也让永乐宫主对她十分放心。 他更担心的是傅景。 傅景从小就舞刀弄枪,梅花桩蹲马步什么的,从未停止,还坚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永乐宫主生怕他这样练有损身体,又阻止不了,就派人专门为他调理身体,直到他嫁人,陪嫁的也有这方面专精的人才,没想到这么久才听到傅景有孕的消息。 柳长侍前来拜见永乐宫主时,满脸惭愧之色:“奴婢现在才有脸来见宫主。” 来到安宅之后,他几乎没有用武之地。安汀和傅景两人感情渐渐深厚,宅院里无其他争宠之人,两人整日同食同宿,饭菜精良,又无不利于生子的忌讳食材,傅景的身体甚至比在护国公府上养的更健康。他还曾经冒昧的为安汀把了把脉,也是一切正常,真让她束手无策。 永乐宫主安抚了他两句,也叹道:“大概这就是天意吧。”好在两人终于传出了喜讯,永乐宫主振奋精神,殷殷嘱附柳长侍:“之后还要你多用心,小主子不在意的事,不该做的,千万要拦住,拦不住就派人去护国公府传话,本宫总有闲暇。” 他边说边警告地看向傅景,提醒他这话就是说给他听的。 连带着安汀也被他叮嘱了个遍儿:“别太惯着他,有身孕可不比寻常……” 永乐宫主真算见过安汀和傅景相处的情景:她丝毫不觉得傅景爱好习武有什么不对,甚至连送傅景生日礼物,送的也是做工精巧的良弓,精钢制作的长枪……为傅景建的练武场再贴心不过,闲暇时间两人一起爬山打猎更是常事。 他一方面觉得当初选安汀真的是选对了,能和傅景如此兴趣相合,另一方面又很纠结,觉得有生之年都看不到傅景文静的样子了。现在更担心傅景肚子里的小宝宝被她俩教坏了。 如果不是因为不合礼节,他就想在这里住下天天守着傅景。 送走了一步三回头、满心嘱咐的永乐宫主,傅景终于松了口气。只是,看着准备大张旗鼓开始折腾的安汀,他只能叹气。 安汀做的事情零零碎碎,也很多。从后院的犬舍马厩,庭院里的花木,到两人的住处,不能由傅景接触的,或者闻到的,该避讳就避讳,能清理就清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练武场。练武场中锐器太多,傅景也自知不能像以往那样大动作练武,对安汀吩咐人移走兵器架的行为默许了。考虑到傅景往日的娱乐活动不多,安汀特意请人做了飞镖盘,美其名曰让他练习暗器。又教他练太极,动作缓和,养身健体也是很好的。 除此之外,为了转移傅景的注意力,安汀把温泉山庄的图纸拿来,让他考虑庄内的格局。 皇家的温泉行宫开始兴建之后,其他有温泉地的权贵们也争相开始建庄园,一时之间建筑材料价格猛涨,工匠也难找得很。安汀索性将此事推后了。如今正好让傅景打发时间。 安汀原本是懒散人,要不然,也不会一字一画难求,琴更是少有人听。而自从傅景怀孕之后,只有她有空,吃过饭必然或琴或箫或筝的弹奏一曲,就是随手摘了叶子也能吹一曲小调,让傅景等人大开了眼界。 她手中曲谱极多,日日不重样的弹,让傅昀常翎等人厚着脸皮,一到饭点就跟着来。 或再闲了,就执本书,念书给傅景和胎儿听。也不拘于四书五经,天文地理,水经山水。就算手里无书,她过目不忘,说到什么整本书背下来也不是问题。 傅昀不信,硬是翻出一本偏僻的书,安汀信手翻了一遍,背了出来,一字不差。直让傅昀目瞪口呆。偏偏安汀说:这种读之无味的东西,记了也是白看,平白浪费时间。 她声音好听,傅景听的开心,连向来爱玩耍的傅曜也开玩笑道:“若是有你这般的夫子,就算是要我整日这般学习,也有兴趣念书,考进士了。” 不过,比起四书五经,傅曜显然更喜欢别的,杂书之类,以及安汀为了给傅景排遣时间,讲的故事。 考虑到傅景的性子,她自然不可能讲软绵绵的爱情故事什么的,也不会写讲太耗神的东西,她选的是西游记。 这种和尚猴子打妖怪,神神奇奇又时不时惊险刺激一下的故事,最适合拿来闲话。只是,有次被来访的傅昀傅耀听到,她俩只听了一段,忍不住抓耳挠腮,云里雾里的,还没听完就抓着安汀问着要前文。 简要的讲了一边,反而更激起两人的好奇心,只嚷嚷着让她写出来。 傅曜想的多,颇为贼滑,又理直气壮:“若要好看,我们还要呈给父母大人呢,你此时动动笔,岂不是比以后口干舌燥来的方便?” 安汀甘拜下风,只得便讲边写。 当天,她簪花小楷的西游记前几张便进了国公府。老封君饭后消食听的就是孙猴子拜师学艺。 也没过多久,这故事便传开了。 女皇也得了份誊抄的稿子解闷,闲了看了两眼竟看得入神,看到最后一页,面上不显,心中如同百爪挠心一般好奇万分。最后,悄悄传了个口喻,命傅昭每日送手稿过来。至于傅昭怎么拿到手稿,就看她的了。 由此,虽则西游记只有安汀最初一个原稿,可传来传去,誊抄的手稿不计其数。西游记的故事也让众人如痴如醉。 傅景也因此登上了最被京城中人嫉妒的宝座:谁能料到他能嫁给如此出色的人物不说,还竟得了妻主的喜爱呵护。不要说什么安汀性情好,或是安汀只是迫于国公府的权势,这种为夫君排遣闲暇的事,便是相信夫妻之间爱意的他们怎么就没遇到?? 将心比心,不少嫁了人的男儿,都忍不住把自家妻主比了下去。 一时间,永乐公主出门时春风满面:谁说他儿子嫁不得好人家?如今看看夫妻俩的相处情况,谁人不羡慕? 章节目录 第47章 日常 傅景没有孕吐的反应,吃喝很正常,除了比往日困意多了些之外,没有别的症状。这让他的整个孕期都很轻松,安汀等人也省心不少。 与此同时,朝中的一些情况,陆陆续续传入安汀的耳朵里。日常的公事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偏生今年发生了几件大事,连京城中的百姓都能说出一二。 去年临川地方举办的院试,发生了震惊朝廷的科考舞弊案,院试的案首竟是位时文写得错字百出的“才子”,引起临川举子们极大愤慨,义愤之下,竟有人连夜把财神庙里的雕像搬到了府衙门口。 知府恼怒非常,命令官兵逮捕了不少涉及此事的举子,甚至以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态度,将一些无关人士也牵连了起来,一时间,州府的大牢里怨气冲天。为此,许多同期的举人联袂上京告御状。 正逢三年一度的会试,京中备考的学子众多,得知此事,奔走相告,满京城都议论纷纷,不少举子聚集在宫门前长跪不起,期冀能上达天听。 女帝大为震怒,命礼部、户部协同查案,彻查此事。两部抽调上下数十名官员前往临川,安汀的同窗,同为庶吉士的徐英也是其中之一,她被分入户部就职之后,负责的正是临川所属岭西道的官员薪酬。 安汀与徐英关系不错,但涉及到此事,徐英也不会给她透露什么消息。况且,她已随长官奔赴岭西。不过,身处翰林院,最不缺的就是邸报和要誊写备份的圣旨,从其中能看出不少蛛丝马迹。她有预感,这次两部查案,不是稀里糊涂了结,就是越查牵扯越大。 杜问看热闹不嫌事大,私底下和安汀在藏书阁闲聊时说:“……区区一知府,竟有如此大的胆子惹怒满府的举子,不是利欲熏心,就是背后有人。若是查案的人有胆,顺藤摸瓜,不知道会薅到哪家的老虎毛?” 安汀头也不抬,翻看着一本地理志,淡淡地道:“就怕她们不敢薅。”这很有可能。 杜问想了想,认可地点头,面上带出些遗憾:“若是牵扯不少,拔出萝卜带出泥,一连串的官员都少不了落马,空缺出来的官职就要有人去填。我倒是希望她们闹大点儿,给我一个补缺的机会。” 闻言,安汀抬头看了看杜问,杜问脸上全是真心实意的遗憾和期盼。几年了,她倒是始终如一,想去地方上。 安汀原本也想过做一做知县,尝试一下这种军政一体化的权力能让她做多少事,不过,傅景的怀孕驱散了她的这种遗憾,在这种情况下,她反倒庆幸自己留在了翰林院,毕竟京中一切事物妥当,若是当初她被分到外地,她绝不敢带傅景出门,那样一来,分居两地,她怕是连自己的孩子出生都赶不到,那就太遗憾了。 会试自然不可能因此就取消,随后,安汀听闻那名带头请愿的举子虽没有考中前三甲,却在二甲之中名列前茅,又因之前的带头举动,在众多学子中颇有威信,隐隐中成为这届举子中的领袖人物。 不知究竟是时势造英雄,还是有预谋的造势,安汀私下里揣测了一番,随即哂然一笑,不放在心上。 夏季京中闷热少风,自从傅景有喜之后,体温比以往还要热上一些,单只是坐着就能出许多汗,也因此,他开始喜欢往后院的湖边散步,湖边偶尔有风,又有粉粉白白的荷花可以观赏。到了晚上,睡着之后也无意识地往体温冬暖夏凉的安汀身上靠。 他身材削瘦,又逢炎夏,食欲不振,每餐吃不了多少东西。往年厨房里会做冰沙或者冰激凌,如今连冰镇西瓜不敢多送,生怕凉意太甚伤了身。如此一来,他的体重并没有重多少。永乐宫主每次来探望他,总是难免嘱咐他多吃。 好在安汀脑海中食谱极多,收集的调料也多,厨师整日翻着花样做,总算找出几种他爱吃的东西。每做出一样,安汀必派人给国公府送一份,也让傅国公等人尝遍了美食。 早先房子修建时,安汀就在宅子里布置了冬暖夏凉的阵法,安宅比外面的凉快许多,因此,傅景也不爱出门,不过倒也没有闷着,卢国公家的楚绿和礼部尚书家的李植常来陪他。 楚绿与傅景性情相仿,也是豪爽男儿,他八年前嫁给卢国公当年的下属,如今是三品淑人,膝下已经有两女傍身。李植温和大方,行事光明磊落颇有一番大气,当年嫁人之后很快随着妻主出京任职,如今又随着妻主的调职回到了京城,可算是经受了一番折腾。 两人已有子女,李植如今也揣着一个,在这上面颇有共同语言,一时间讨论起孩子,从怀孕到孩子出生,再到孩子慢慢长大,简直聊起来没完。 有孕之后,傅景原本心情还有些忐忑,听两人说的多了,慢慢也就坦然了。 在这个时代,怀孕生子本身就是件艰难的事,他与安汀两人成亲之后,家人期盼他早日有子女随身,偏偏三年了才有喜。消息一出,家人小心翼翼照料他的行为,反而让他越发谨小慎微,连带着自己的喜好都压抑了不少,生怕腹中孩子出了什么事。 安汀也察觉到了这点,却不知道怎么办,好在傅景的好友无意中帮忙解决了这个问题。 不管傅景还是安汀,两人面对这个即将到来的新生命,都有些生涩。 七月初,正午时分还是略显炎热,傍晚时分已经有几分凉意。 七月有两大节日,一是七月七的七夕,一是七月十五的中元节,俱是热闹非凡。尤其是东陵朝风俗开放,男子并不局限于内室,多有在七夕节外出游玩时一见倾心而上门提亲的。 过了前三个月的危险期,安汀安心了许多,傅景整日在家闷着,她也想带他出来散散心。对于出行的布置,安汀也下足了心,马匹也好,马车也好,选择最稳当的,车底镶嵌了减震的阵法,又在观赏烟花地点最好的酒楼上预定了房间和酒菜。 当天晚上没有宵禁,城中百姓纷纷提灯外出,垂柳拱桥之处,也是人潮济济之处。缓缓流淌的河水里,各式的花灯带着朦胧的灯火及少年少女心事,摇摇晃晃顺水而流,清浅的水面上满是灯烛之光,夜色也多了几分迷蒙之妙。 桐城的七夕也有活动,只是京城人多,显得更热闹几分。况且,还有舞龙舞狮,火把盛况,夜色渐深,青龙大道上燃放了大型烟花,姹紫嫣红的烟花盛开在夜空之中,绚烂璀璨,引得人人仰头看。 水中花灯迷离,街道上行人手提的灯笼如流水一般流淌不休,夜空中绚丽多变的烟花瞬间绽放、缓缓消散,点点光随着烟花消散而下坠,映照着人们身上的广袖长袍提花襦裙,她忽然想起来辛弃疾那首词:“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在眼下这种环境,尤能体会到这首词的贴切之处。 可东陵朝还没有诞生词。 在这个时空生活久了,不知不觉,她身上也沾染了不少这个时代的气息,只是,脑海中的无数知识提醒她,她只是个世外来客。每当想到后世的诗词哲学、太空宇宙等等,她再看到这个时空,总有种不真切的虚幻感。 她看着这古香古色的场景,却仿佛是在一个影视城中,城中有七夕活动,人人身着古装参加,热闹纷繁。等出了城,又能看到满场的旅游大巴,又回到她原来的世界了。 她抬头看了几眼天上的烟花,再看看对面正在观赏烟花的傅景,他的神情愉悦,烟花映照在他的眼眸里,十分璀璨。想起先前那番影视城的幻想,她不由得在心里笑了。 有时候,她也想“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只可惜,她“众里寻他千百度”,到现在依然“踏破铁鞋无觅处”。回家之路如此遥而无路,她回家之心虽切,也在这么多年的毫无头绪中渐渐消磨。 这里虽不是她故乡,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也再无法像当初那般仿佛与这里格格不入了。如今她在这个时空的牵绊越来越深,真不知道若是有一天,她真的找到了“灯火阑珊处”,那时候狠不狠得下心离开。 只是,不管怎么说,她总要着眼于当下。 时间过得很快,熬过了漫长的冬季,数着日子一天天接近,安家以及国公府上的众人都绷紧了神经。 章节目录 第48章 女儿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空气中带着嫩嫩的青草气味和粉粉的花香,柳条上刚冒出头的嫩叶芽青绿的色泽,让一整个冬天都看不到绿色的人倍感欣喜。安汀却无心欣赏这种美景,她正和永和宫主一起在院子里转圈。脚下的青砖都快要被两人磨平了。 傅瑾从院子外快步走进来,焦急地道:“情况如何?”她身后还跟着傅昀傅曜,两人身上还穿着外出服,显然刚从外面回来。 “早着呢,接生公刚进去。”永乐宫主的眉头紧蹙,摇了摇头。他虽然满心担忧,但还是安慰安汀道,“放宽心,头一次都是有点难,往后就好了。” 安汀应了一声,心里却安稳不下来,她连吩咐人上茶都忘了,好在明黛尽心,领着侍从给傅瑾上了茶,还送了座椅,只是傅瑾等人也无心坐。等到傅昭傅晫两人换了班赶过来,院子里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午饭没有人能吃下去,只是茶水下的很快,紧张的人总是控制不住想要喝水。申时初,随着哇哇的哭声传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刚出生的婴儿被包裹在抱被中,睡得正香,红通通发皱的脸让安汀直怀疑是不是抱到了小猴子。她没抱上一会儿,就被永乐宫主抢到了手里,他刚去看过傅景,出来之后就爱不释手地抱着小婴儿,喜滋滋看着,还评头论足:“鼻子像景儿,这眼睛也像……” 真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看出来的。 安汀想去看看傅景,被人拦住了,两人隔着屏风说了几句话,傅景就困得睡着了。安汀不放心,用眼神瞪住还想劝说什么的长侍们,蹑手蹑脚地进了房间。 两名下仆跪在床前,安汀无心理会他们,快步走到床前,仔细观察。傅景沉沉睡着,脸上泛着一层薄红。安汀轻轻的摸摸他的额头,汗津津地,略微发烫。平时很是警觉的他一点儿动静都没,可见是累得狠了。 往日里,两人常见面,她还没有觉察到,今日她在门外焦心不已,才意识到,傅景对她来说,已经是不可缺少的人了,她一点儿也不希望傅景出事。 从空间里取出的果蔬粮食蕴含着灵气,比宅子里以前用井水灌溉种养出的更多,安汀用这些替换掉了往日里吃用的,时不时再往傅景的饮食里添加上几滴收集的仙露,傅景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这段时间,家中多了个小人,很多地方都变得不同了。 每天嘹亮的哭声让安汀有种耳鸣的错觉,原本充满草木清新气息的院子里多了婴儿便便的气味,让安汀深深地觉得五感敏锐一点好处都没有。 刚出生的小婴儿一天一个模样,很快就已经不复最初的皱巴巴,洗三时抱出去,引来了众位宾客的齐声称赞。 安汀和傅景两人的第一个孩子是位女宝宝,这让所有人都很称心如意。 永乐宫主出自于父亲的殷殷爱护之心,自然希望傅景一举得女;傅景则希望日后能亲手教孩子习武;至于安汀,她对于生男生女并没有特别的在意,只是,若傅景生的是男宝宝,或许她会苦恼日后要怎么教:她绝不愿意让孩子长成在她看来娘娘腔的样子,可若是真的像傅景这般,日后的亲事,或许她也要像傅家人那般发愁了。 好在,如今一切正好,省去了诸多烦恼。 或许是当初在肚子里时就习惯了傅景被灵气滋润的清澈气息,宝宝最喜欢被安汀和傅景两人抱。傅景每日避风,不能外出,正好大小两人凑在一起。未满月的婴儿还只知道睡,等满月之后,嬉笑玩闹,一举一动都惹人发笑,完全把傅景的注意力吸引住了。 傅景原本不擅长针线活,在成亲之后,他也曾试着给安汀做过简单的手帕荷包之类,奈何手艺不佳,针脚大不说,线头还毛躁,几次之后,他再也没做过这样的事。如今,倒是重新把针线重拾了起来。 这日,安汀带着傅景喜欢吃的秋枫堂点心回来,正想给他一个惊喜,掀开帘子便见傅景笨手笨脚地捏着针,在缝着什么,走近一看,原来是个小肚兜。浅粉色的棉布已经裁剪好了,该缝合的地方用轻粉勾出一道线,傅景只需要沿着线缝住便可。饶是如此,安汀进门时,傅景的一针正扎进手指上。 明明刀枪弓箭之类样样精通,却对小小一根针毫无办法,就算他现在用心学,可前二十年都不曾拿过,如今短短几天,也不可能学艺大成。 见安汀走进,傅景心虚地放下针线,顺手把装了他手作的那个箩筐推得远点儿,转头吩咐:“龙泉,快上茶。”龙泉下一刻便把茶奉上,离开的时候把箩筐也带走了,配合得相当默契。 安汀心酸,她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傅景做的东西了,好坏暂且不说,多少是份心意。自从她上次抗议过之后,傅景潦草应付了两句,也没见有什么动静,果然是有了孩子就忘了妻子。 她把点心递给松纹,让他装盘,自己先凑到傅景旁边的婴儿床上,看看睡得正香的宝宝。 宝宝被养的很好,白白胖胖,藕段儿般的胳膊腿粉粉嫩嫩,睡得时候粉红的小嘴微微张着,唇角上翘,一副笑模样,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好事,任谁见了也觉得心里一片柔软。 今日她出生便满百天,按照这里的风俗,安汀和傅景宴请亲戚好友,席间,女帝派身边的女官前来,宣读圣旨。刚满百天的安翊宝宝,被赐封为县主,封号云逸。这大概是东陵朝年龄最小的县主,即便身为永乐宫主的儿子,傅景当初也没这么早就获封。 席上的众人纷纷恭喜安汀和傅景两人,有人还感慨道:“……真是圣眷优渥。” 大抵女帝年纪增长,心也越来越软,近日批准了不少国公或是侯伯的袭爵折子,对于安翊的就封,众人或是感慨女帝对傅景的宽待,或是感慨安翊出生的时机佳,运气太好,倒没有想别的。 知情人却能猜出几分原因。 安汀当日献上棉籽,次年棉花丰收,制作成的棉衣保暖性比丝绵好的多,女帝大喜,命人又从西域买回了众多种子,两年以来,棉花年年种植面积递增,送往边关的御寒衣物陆陆续续替换成了填充了棉花的棉衣。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碍于某种原因,女帝不好封赏安汀,于是便把恩典赐给了安汀的孩子,这也算是某种补偿了。 因安翊年龄太小,谢恩时是由安汀替她去的。 傅景察颜观色,见安汀看着宝宝,像在想什么,眉头微微蹙起,便问:“可是在面见陛下时发生了什么?” “嗯……”安汀犹豫不决。女帝今日依然在御书房接待了安汀,只是,谢恩之后,女帝说了个事,让她现在不知道怎么和傅景说。她迟疑了一会儿,问:“幼琳,你想出去走走么?我是说,离开京城……” 傅景很敏锐,闻言,直接问:“陛下让你做什么?” 没想到傅景直接猜中了,安汀笑问:“你怎么知道是陛下有事,不是我想出去散心?” 傅景微微一笑。孩子尚小,即便安汀想出门游玩散心,也不会选在此时。对于这点,他心里有足够的自信。 安汀也不是想要得到答案,她斟酌了下语句,解释了一下今日女帝提出的事情。 章节目录 第49章 准备外出 自从傅瑾带着安汀为了棉花一事去见女帝之后,女帝经常召见安汀,并非有要事,刚开始是闲来无事,随意聊天。安汀博闻强识的名头传到女帝耳朵里,她有三分相信七分怀疑,言谈里难免带出几分考察之意。 几次之后,女帝发现,传言一点也没有水分,竟然是真的。整个东陵朝仿佛在她脑海里刻着,地形地貌气候种植……包括官员任免等等各种情况了如指掌。 安汀在翰林院呆了几年,藏书全看完了不说,闲来无事对古书重新修订也不是百八十本。更何况,她常在书市里晃悠,买回来的书更是不少,如今东陵朝比她看书多的还真的是屈指可数。兼之她本身灵魂来自地球,看过的各种资料数不胜数,放在古代难解的问题,后世早有了答案。因此,女皇问到什么,她都能很快说出来。 自从女帝有次为了转换思路,拿奏折上的一件事询问安汀,看她是要如何决断,安汀给出的答案让她眼中一亮之后,她时常召见安汀。 而安汀,通过女帝,对东陵朝中的一些事情了解得也越来越多。 东陵朝上下,皇亲国戚被朝廷荣养,封了虚爵没有实际封地,也不担任任何官职,每年从朝中领取俸禄。也因此,贵族们整日走鸡斗狗,竞相争奢,屡见不鲜。但这仅限于直系亲属,旁系的就与常人无异。 然而,毕竟沾着三分亲,若是旁系想谋个什么官做做,求上门来,皇亲们也不会视而不见。她们虽说没实权,可皇亲的身份摆在那里,自然有人想攀些关系,送上门来。 如此一来,有不少拐着弯的旁系皇亲当官。 若是勤政为民倒也罢了,偏偏有的仗着与皇家沾亲带故,为政一方时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弄得民怨纷纷。有些背景不够的,早早被收拾了,有的却连上官都不敢轻动。 西川县知县卢寒正是有这种背景的人,近日,被人告到了女帝案头上。 卢寒是后宫荣妃的表姐,荣妃入宫之后颇得盛宠,步步高升至今成为四妃之一的荣妃,膝下又有两子一女。皇子已嫁人暂且不说,皇女如今已有十五岁,即将成年。卢母虽然因儿子进宫之后辞去了官职,但卢家家族中有才之人不少,最远的一位堂叔已经官拜四品知州。 早些年,卢寒走了不知何人的关系,当上了西川县的知县,连续多年评绩俱是优等,如今却有人状告卢寒私下变卖官粮,以各种名义收取苛捐杂税,百姓怨声载道。女帝有心派人去暗访一番,又恐普通官员与之相互勾结作伪证,蒙蔽真相,思来想去,便看到了安汀。 安汀官职不高,如今也只是正七品的编修,可以说很不起眼,但她却是与傅家结亲,又因为永乐宫主和皇家扯上了关系,这样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的身份,正适合眼前这件事。 因此,在安汀谢恩时,女帝便拿此事问她:“……安卿可愿走这一趟?” 西川县离京有上千公里,往返一趟时日颇久,所以在女帝询问时,她没有立时做出决定,回来和傅景商量。 哪知,傅景听闻此事,比安汀更跃跃欲试:“竟有此事?!若那卢寒真的如人状告所说,必然有人包庇她,查出来之后,必须严惩才是!”他看着安汀,眼神发亮,“这是大事,不可耽误,我们尽早出发。” “你?”安汀看了看傅景,再看看躺在婴儿床上的小安翊。 傅景也看了看安翊,意识到自己忘了算这个小不点儿,他有些不甘心,但还是叹了口气道,索然无味地摆了摆手:“算了,你去就好,公事要紧,早日回来。”说完,他忽然反应过来,盯着安汀,“不对,是你先问我,想不想出去走走的……” 安汀翘起唇角,露出愉悦的笑容,转移了话题:“幼琳,你承诺我生日送我的腰带呢?” “那个呀……”没想到安汀会提起这件事,傅景卡壳了,他顾左右而言他:“都这个时间了,晚饭想必已经好了,今天有你点的孔雀开屏……” 安汀也不追问,顺着傅景的话点头:“那就先用餐吧。” 晚饭时间,傅景显然有些心神不定,面对他最爱吃的春笋也没用几筷子,安汀不忍心再逗他,便干咳了一声。 傅景立刻抬起头,看她。 安汀慢悠悠地说:“此时天气正热,不是赶路的好季节,再过一两个月天气凉爽,到时候再出发也不迟。陛下并没有要求尽快查清。” 傅景继续看着她。 “你放心,公事我是万万不会耽误的,我们派人先去打前站,打探打探消息,咱们路上慢悠悠地游玩,也算是做了伪装,免得被看穿了。等到了地方,再按照打探来的消息一一核实。” 傅景的眼睛亮了起来。 安汀有些想笑,但又忍着,她赶快说完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孩子我们也带上,你放心,岚松从极南的地方带回来了好东西,用在车轮上,一点儿也不颠簸。我们行得慢点儿,每日多休息,再带上几位有经验的长侍。再说还有我在,断不会让她生病。”对于这点,她很有自信。 傅景很心动。 他原本就不是能闷在家里的人,从去年到今年足足在家一年多没有出远门,最多也只到国公府,以至于一听到安汀说要出远门,他几乎要雀跃了。何况还是如此正经的一件事,他学武多年,或许有机会学以致用,一展所长? 他心情放松之后,才想起来要吃饭。安汀早命人又换了几道热菜,含笑看着他吃完,拉着他出了小院。 二门口,有辆马车正停在那里,傅景一眼就注意到了这辆马车的轮子,无他,套在轮子上黑漆漆的东西,格外显眼。 “那是什么?”傅景惊讶地问。 安汀摸了摸鼻子,面不改色地说:“岚松派人从南方送回来的东西,据说那里有种树,割开树皮就能流出白色的胶,经过工匠的加工,能变成很多种样子。这些轮胎用气筒充入空气,马车行驶时颠簸就不那么大了。” 实际上,这是她从空间里做好取出来的。岚松已经被她派往南方,她也不怕傅景找她来问,从而露馅。 傅景好奇的凑近仔细看了看,分辨不出来材质,叹道:“真是神奇。” 接下来,他亲身体验了一番安汀改造好的车,充气完好的橡胶轮胎,避震的弹簧,坐在车上基本感觉不到路面的颠簸。车体内部空间比外表看上去大得多,固定在车壁上的折叠桌椅等随时可以用,就算是行车时也不耽误倒水喝茶的平稳性,若是累了,躺在车里睡一觉也能伸展开,相当舒适。 甚至车里还有个折叠的婴儿摇篮,小小的摇篮正好随着车的行进微微摇晃,不需要人推动。这不是一天两天能改好的。 对上傅景询问的目光,安汀承认:“我早有带着你们游玩的想法,只是没想到,刚好遇到了公事。若是要出门,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看她准备得周全,傅景也便点头了。 既然傅景同意外出,那其他人的意见就不成问题了。 永乐宫主对她们带着孩子出门的行为有几分不满,只是,他想了想,也不愿意两人分隔时间太久。而女帝的本意是安汀独自一人前往,办完事之后快马加鞭赶回来,然而,她也被安汀说服了:谁能想到安汀拖家带口的竟然是去调查呢? 八月中旬,在家过完了中秋节,安汀两人带着孩子,踏上了外出游玩,不,外出查访的行程。 章节目录 第50章 古井村 说是游玩,两人的行程确实慢而悠闲。 安汀和傅景出了京城之后,先去了京郊的甘霖寺,八月甘霖寺里开了满寺的桂花,金灿灿的小花一簇簇开得繁密,香气扑鼻。除了桂花外,甘霖寺还以素斋出名,傅景很是向安汀推荐了一番。 素斋的味道确实不错,不像某些打着素斋的名头做出荤菜的味道,这里端上来的菜肴所用材料清清楚楚,菜蔬全是用山间清泉灌溉,烹饪时用的调料少之又少,全靠着好手艺使菜肴的本味相互融入,滋味鲜美。 吃罢素斋,两人又在寺里的碑林处停留了许久。最有名的碑莫过于前朝皇帝所做的祈求风调雨顺的祭天碑文,被拓印最多的却是燕朝时大学士段图的《月华词》,有小和尚专门为人拓印,安汀也取了一份。 次日下山,一行人沿着官道缓缓而行,继续向南。 傅景虽说练就一身本事,活动范围却仅仅是在京城内外方圆十数里,除此之外最远去过永乐宫主的封地,等离京略远些,对他来说都算是陌生的地方。 安汀早派人去了西川县,再加上她们的目标比较大,直接奔去反而容易暴露目的,因此,她不急不缓,每行一处都与傅景尝尝当地美食,寻访人们推荐的美景。 行至柳州时,安汀特意拐到了清水县。 四年过去了,以前的县令常翎之母常攸,连续几年评绩俱是优等,已经调往别的县任职。徐长琳也因为手里管得店铺越来越多,忙碌得团团转,已经不再是以前总是呆在瑞祥银楼里的情景了。当时从赵家村出来的三位少女,年长的赵唯和赵礼两人先后考上了秀才,正全力准备考举人,最小的赵满还在为了秀才奋斗。 李家姐妹这次会试没有来考,安汀本来准备好请他们在家里住下,却一直没看到她们。书信时两人言辞不详,刚好这次经过时探望一下。 李植看到安汀时,惊喜之色流露无遗,她连忙吩咐上茶,笑道:“着实不巧,临县有人来约,她们俩外出尚未回来。” 李家姐妹以前就爱交游,安汀一听便了然,既然她们不在,她也不多留,送上礼物之后就要离开。倒是李植兴致上来,拉着她聊了许久。 当初安汀托李植把她在清水县的房子钥匙和房契送给赵一平,就是怕赵一平不收,但是这样也没有送出去,后来钥匙和房契通过徐长琳辗转又回到了安汀手里,让她很是无奈,不过,正好眼下有落脚的地方。 房子常年有人打理,院中的花木也修整得很好,恰好又逢九月九日重阳节,安汀和傅景商量过后,决定在这里住几日再继续向南。 这个宅子可以说是京城房子的缩小版,傅景住进来之后饶有兴趣地逛了一遍,虽然是头一次来,但却有几分熟悉感。 赵唯赵礼听说安汀回来了,前来拜见,两人都已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满腹诗书,又有功名在身,浑身气质不同以往,眼神却是如以往那般清澈坚定。倒是赵满,在安汀临走之前才扭扭捏捏而来,当初三人中,只有她尚未考上秀才,言谈举止以及神色上,都带出几分愧意。 安汀劝慰她了两句,毕竟,有人一辈子都过不了童生试,赵满现在还小,只是,等赵满离开之后,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功名是为自己考的,安汀只是为三人提供了学习的机会,赵唯和赵礼两人抓住了,一如最初那般努力上进,赵满的言谈里却带出一种“我是为你在读书”的意味,若不是还有几分读书人的自矜,怕是会问出安汀不想要听到的话。 难怪赵一平见她时,说:“若是赵齐来见你,提出什么让你为难的要求,你别却不下脸。” 赵齐是赵满的母亲,听赵一平的意思,母女俩的态度倒是一致,安汀想起来最初她带赵满三人来清水县时,那个大咧咧的女子在席上笑道:“……要是考不上,就让她去给你做事,也比我们整天土里刨食要好得多……” 一时之间,安汀很是怅然。 对于此,她不想说太多,等过了重阳节,再次上路之后,路上的风景让她很快就把这点郁闷之气丢下。 小安翊满半岁了,安汀教人做了背带,出门赏景时背在身前或是身后,爬山时带她一起去。也不知道她能看到什么景致,每次带她出门,她看得比傅景两人还有精神,笑得欢快极了。 她长得白白圆圆,颇像年画上抱鲤鱼的童女,又爱笑,任谁逗都会咧着嘴笑的开心,一路上人见人爱,安汀和傅景两人托她的福,吃了不少免费的美食,问景也无往不利。 一路晃晃悠悠,临到入冬时,安汀一行人终于到了西川县。 同样是县,清水县和西川县比起来相形见绌。清水县多山多石,耕种不易,出了县城就是山丘,西川县却不同,沿途经过的村子一马平川,土地平坦肥沃,因偏向南方的缘故,雨水多,处处可见池塘、水洼,小湖……等等。 如今已入冬,今年的水稻早已收割入仓,田地里是刚冒出头的麦子,放眼望去,绿油油的成片,格外喜人。 两辆马车从村外缓缓驶进古井村,田里有村民正在锄草,远远望见,不敢靠近,连忙派人去通知里正。 等马车行至村子里,村长和里正很快赶了过来,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长者,见马车外面并不奢华,也不敢轻视,侯在一旁等车上人露面。 前车上先下来了三名男子,一位年纪略长,两位年纪尚轻,应该是大户人家里颇有脸面的随侍,看其穿戴,比村子里富户家的小郎君精美华贵得多,就知主家的家境必然不菲。三人肃然侍立在一旁,举止规矩有度,连带着村长和里正也紧张起来。 后车停稳之后,车夫跳下来,在车前支起垫脚的矮凳,袖手而立。有人掀开车帘,先下来一位年轻的女子,两位长者几十年见过的人多不胜数,如此让人眼前一亮又气度非凡的年轻人屈指可数。她手里还抱着一个和她眉眼相似的娃娃,小娃娃胖嘟嘟粉嫩嫩的,笑得露出光秃秃牙床,可爱极了。 两人无意识地跟着娃娃露出笑容,还没反应过来,车上又下来一位年轻的男子,身材修长,竟比她们俩还高不少,他走过去接住胖娃娃,一大一小两人气息相合,一看便是父女,那也就是说……他与那年轻女子居然是夫妻? 两位长者的心理活动没有表现出来,他们见多识广,虽说眼前这三人衣着并没有繁琐的花纹,料子也不是名贵的绸缎,可腰间的玉坠,发丝里的簪子俱是好料,光是胖娃娃手腕上的那串红珊瑚珠,就价格昂贵。 见没有人再下车,两人神色恭敬,试探地问先前下车的年轻女子:“贵客来我们村子,是有什么要事?” 她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下四周,回头对两人拱了拱手,笑道:“请问,这里可是古井村?” 两人对视一眼,回道:“正是。” “听闻古井村有一棵千年银杏树……” 此言一出,村长两人不复之前的紧张,还露出几分笑容。千年银杏树是古井村的特征,树前还有名人提的字,慕名而来的人繁多,这两人看来也是为此而来。 两位长者恭敬地领两人去看千年银杏树,那位年轻女子对文人的题词很感兴趣,看了很久,年轻男子抱着娃娃一直跟随其后,两人偶尔交谈几句,倒是小娃娃很兴奋,一路上啊啊啊地说着谁也不懂的话,年轻男子笑着应着,父女俩一说一答,很是温馨。侍从们悄然无声跟在后面,但凡前面主家需要什么,立刻就有人送上。 看完了千年银杏树,时至正午,两人接受里正的邀请,去她家中歇歇脚,顺便用了一顿便饭。席间那女子自称是京城人氏,出门赏景游玩,听路旁有人提起古井村的银杏树,心血来潮来看一眼。 吃过午饭休息片刻,年轻女子吩咐侍从送礼物两位长者,以表谢意,之后就乘车离开了。 这一行人正是安汀等人。 坐上马车,驶出古井村之后,傅景不解地问安汀:“我们就这样离开?不问问官府怎么收税么?”一听就是没有经验的。 安汀一边逗着安翊,一边对傅景说:“里正是官府的下属,怎么会自曝其短?我本意是想来看看这里百姓的家境,去看银杏的路上,已经观察过了。” 傅景回想了一下,不是很确定地说:“这个村里的人,似乎过得不错……” 安汀点点头。 应该是托了四处来看银杏的游人的福,村民多了些额外的收入,然而,尽管如此,村子里能盖起瓦房的也不多,这对古井村这样的村子来说,不太合理。 在她记忆里,西川近年来连年丰收,一年两季的粮食收下来,交了朝廷规定的税之后还应该留有不少,扣除日常吃用,还应该留有不少。这里距离县城近,年轻女子手脚勤快的,在农闲时打份零工,也能赚些零用。 古井村的村民们忙忙碌碌,沿途不少人家喂了鸡鸭猪羊,门前门后留着菜地,照理说这么勤快的过日子,总有几家家境殷实,可实际上看来并不如想象中那般。 里正家倒是过得不错,席上有鸡有鱼,里正还送上了据说自家酿的粮食酒。只是,里正本人却不如她面相那么老实,她不敢到安汀两人面前造次,便旁敲侧击想从龙泉两人那里问出她的来历。若她没有听错,在得知她们一行来自京城之后,里正出门便派人去了县城。 之前派出探查的人报回来的信息也不尽人意,既然如此,那么,接下来的行程,可要好好安排了。 随着马车晃晃悠悠地行进,不到正午,西川县城的城门已经近在眼前。 章节目录 第51章 西川县 安汀乘坐的马车在西川县的城门口被拦下了。 经过这么多县城,这还是头一次,坐在车里的她正纳闷,就听外面有人叫:“交过路费,马车一辆20文……” 闻声,连傅景也露出诧异的神色,倒不是觉得收得多而是就连京城庆州都没有城门卫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收钱。 车夫出声想说什么,刚说了句“怎么……”就被人打断了,随着急匆匆地脚步声走近,有个明显年长的声音笑道:“哎呀,这位老姐姐,这小家伙喝了点酒,脑子犯晕乎,得罪了啊得罪了,我替她给您赔个不是,慢走啊……” 年长的城门卫拖着年轻人离开了,安汀敏锐的听力还能听到她压低声音教训年轻人的声音:“……不省心,老娘就去解了个手,你就闯祸。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该拦谁不该拦谁心里有个谱!” 年轻城门卫不服气的反驳:“你看这车灰仆仆的……” “啪”地一声,明显是年轻人的背上挨了一掌,年长者训斥她:“你再想想那车夫的打扮,看看那车轮上那新鲜玩意,咱们县哪个富贵人家有……” 两人的说话声越来越远,安汀乘坐的马车也轧轧地进了西川县。 安汀挑开车帘向后看了看,城门口并没有排起交过路费的长队,挑着担子的老农,背着行囊的旅人……都未被阻拦就过了。难怪刚才一路行得没有停顿,反而只在城门口停了下。 在她们之后,又被拦住的,也是一辆马车,车夫正和城门卫辩论,最后还是无奈的付了过路费。 西川县是上等县,县城内道路修的宽阔平整,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颇多,一派繁荣景象。岚夏等人早先一步到了县里,预订下住处,又有人等在城门口,见马车一进城门,就在前面带路。 岚夏找的是一家客栈,古朴的招牌上黑底鎏金字“招福客栈”四个字格外显眼。 这家客栈前面的两层小楼是酒楼,供客栈里的客人用餐,后面离了一段距离,才是客房。既在城中,出行方便,又不受喧嚣骚扰,闹中取静。 除了普通的客房,还有几个清静的小院,面积不算大,可胜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书房、仆人房……样样都有。万一客人想要自己生火做饭,炖个补汤煎碗药,也完全可以。 客栈的宅子里大件的家具都有,但细处的摆件比如博古架上的古玩、墙壁上悬挂的画卷……等等很少有,难免会显得有些空当。岚夏带人先布置了一番,插瓶画卷摆饰虽说不多,但摆得恰到好处。 博古架上不过几样年节时分的瓷器木雕,算不上珍贵,墙壁上挂了两幅山水画,一副宁川云雾图,一副平湖洒金图,落款皆是“宁静致远”,出自安汀的笔下。 窗边的小桌上养着一盆水仙,莹白的花瓣嫩黄色的花蕊让整个屋子多了些新意,小花坛不过是最普通的雨过天青,衬得花色更加娇艳。 房间这么简单的布置一下,虽不能和家里相比,但也多了几分温馨。 出于外出就要尝当地美食的说法,明黛等人并未准备午饭,安汀两人抱着孩子下车歇了歇脚,随即去了前面的酒楼。 此时正值用饭的时间,酒楼上下坐满了人,跑堂的伙计一溜小跑,生意看来不错。安汀等人上了二楼,定好的雅间窗户正临街,街道上行人的说话声听得分明,甚至连隔壁房间的交谈也听得见。 上菜的等待过程中,安汀饶有兴趣地听隔壁两位南来北往的商人抱怨进出城的过路费。其中一位苦哈哈地抱怨:“……我从南跑到北,不知过了多少县,没有比这帮兔崽子要得更狠的,一辆马车20个铜子儿,进个城花了一小吊钱,她们怎么不去抢?!” 另一位劝她:“行了行了,快别说了,隔墙有耳,别怪我没提醒你。” 前一位还不甘心,嘟囔了句“上行下效”之类的话,声音还是低了下来。随后,她转移了话头,谈起天气。 酒楼上菜速度很快,这时节吃凉菜冰肚子,安汀点了几个炖锅,因已是冬天的缘故,炖锅里放了调味的茱萸,吃起来热乎乎的带着辣味,浑身暖洋洋。豆腐、野山菌等等炖得久了,香浓醇厚,格外的有滋味。 吃过午饭,回到住处,有位中年女子早已等在那里。她身着深蓝色的厚锻棉衣,鹿皮靴子,身材略胖,见安汀两人回来,顿时露出亲近的笑容,上前行礼道:“小的见过安大人,见过云嘉郡君。” 她直起身,继续笑道:“鄙姓黄,是知县手下的管事,前几日知县听闻两位贵客即将路过此地,天天盼望着能一聚。今日得知两位已经到了,本来要亲自来,只是事务繁忙,不得已只能派小的来送请帖,邀贵客们晚上至知味轩,尝尝本地有名的银杏宴。” 安汀接过请帖,翻开来看。 请帖是上等的陌凌纸,大红洒金的底色,其上龙飞凤舞的写着“……酉时二刻于知味轩相候,望贤伉俪有暇赏光为盼”,墨色饱满不晕,用笔酣畅淋漓,字是模仿了安汀所用的楷书,又有平日里用惯草书而不由自主带出的随意,落款是卢寒。 她合上请帖,对黄管事笑道:“还请转告贵主人,我们会按时前往。” 黄管事脸上的笑容始终未下,听完此言,笑得更欢畅了,她躬身应了声是,随即便告辞,出门去了。 等她离开,岚夏上前禀告:“主人,少君,那位黄管事还送来了几样礼物,已经放进中厅。” 安汀进了中厅,一眼就望见那两个不大的红木盒。她和傅景坐下,明黛等人送上热茶,岚夏和人一起打开木箱。 一个盒子里装了对玉坠,岚夏看了眼,便说:“这是西川玉,虽不若羊脂玉名贵,但这对玉坠色泽清透水润,也是难得的珍品。”跟在安汀身边,她见得好东西太多,见到这种美玉,她丝毫也不觉得兴奋。 另一个盒子里装的是块砚台,是有名的雀屏砚,石质碧绿,整洁如玉,砚头上天然形成的纹理,隐隐有孔雀卓然而立,尾羽竖立绽放的图案,又有金翠线纹点缀其间,故而得名。其石质细腻,纹理如丝,气色秀润,发墨细快,贮墨不变质,十多天不干涸,在东陵朝颇得文人喜爱。 傅景这段时间对卢寒的家境也有所了解,看了礼物之后,不由得感慨这两样礼物送的很用心,不但表现在投其所好上,还出自礼物本身:卢寒是西川县知县,拿西川出产的玉石送人一点也不奇怪,这对玉坠材质固然珍贵,但个头小,价格昂贵不到哪里。至于砚台,卢寒夫郎的弟弟嫁入的,正是一个世代经营文房四宝的商人之家。 这两件礼物送的一点也不寒酸,对知县每月五贯的薪水来说,攒几年也买不起。但若是拿这些当证据说卢寒贪污腐败,保不准就被他反咬一口,落得满身腥污。 意识到对手不好对付,傅景的心里反而燃起了盘根究底地斗志。究竟是好官,还是恶官,他很想查个究竟! 安汀端着茶,笑眯眯地举高不让安翊抓,吩咐岚夏备礼,对傅景说:“看来这次出来,有意思……” 当天酉时初,来接安汀傅景的马车便候在客栈的门外。 抱上安翊,安汀和傅景两人登上马车,车夫一挥马鞭,踏踏踏地马蹄声中,离开了客栈,前往知味轩。 章节目录 第52章 卢寒 冬季的天色晚得比平时早些。 知味轩位于西川县城中心,天色渐晚,马车轧轧地拐进一处庭院中,院中小石阁中的灯笼照出鹅卵石路上的晕黄光道,檐角上的红灯笼被夜风吹的微微摇晃。轩内隐隐约约传来弹奏的乐曲声,悠远袅绕的歌声,却看不到旁的人影,或许有多条通道通向内里。 知味轩内分成多个庭院,侍者领着安汀一行进了金梅园,园中几株腊梅开得正好,房间窗户打开,正对着腊梅。柔和的灯光笼罩着嫩黄的花枝,花意朦胧。卢寒早在屋里等着,起身笑道:“贵客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见谅见谅。” 她身材高大,长相威严,可谓是这个时空里标准的女人范本,又长居官位,养出了官威,光是站在那里就气势十足。 席上不光她一人,还有她的夫郎,除此再无她人。落座之后,卢寒介绍了一遍之后,亲热地笑道:“算起来,咱们也算沾点亲,如今能在西川相遇,也算是缘分了。我充个大,恬着脸叫你一声妹妹,若安妹妹在西川这些日子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来县衙找姐姐。” 安汀笑道:“既然卢姐姐这么说了,那我可不客气了。” 跟皇室牵连上才有的这点儿亲,论起来也不知有多远,不过,卢寒今年三十多,称她一声姐姐,安汀也不亏。 两人寒暄了几句,菜肴便陆陆续续送上了,又有几名穿着明丽的少年随着奏乐翩翩起舞。这场合倒让安汀想起了当初被孟旭拉去的浣纱楼,不过今天没有陪酒的少年,卢寒和安汀两人各自倒各自的酒。 饮了一杯之后,卢寒指着菜说:“听说安妹妹府上冬日里也不乏新鲜蔬果,西川物资贫乏,这时节本地新鲜的只有萝卜,也不盛产山珍,唯有鱼虾之类还算新鲜。这家的清水银杏鱼格外鲜美,两位可要多吃一些。” “确实鲜美。”安汀很捧场地赞了声。她扫了眼傅景,卢寒的夫郎正就着安翊和他交流起来了养儿心得,卢寒含笑听了一会儿,转头对安汀叹道:“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其中辛苦烦劳,真是不足与外人道。安妹妹出京这一路上,想必也经历过不少吧。” 安汀微微一笑,说:“随行的下人多,还谈不上辛苦。” 卢寒似乎被噎了一下,她面色不变,呵呵笑了两声,颇为感慨道,“安妹妹莫怪我多话,我初得授官时,与文英千里迢迢赶来西川任职,彼时大女三岁,小女与云逸郡主年纪相仿,路途辛苦,两个女儿经受不住,接连生病,腹泻不止。那种心焦滋味至今难忘。如今在此地见到年幼的云逸郡主,顿时激起当年的回忆,实在是……” 那边,听到卢寒的话,她的夫郎霍文英忍不住拭起泪。卢寒安慰了霍文英两句,又对安汀说:“也不知两位有什么事,要把这么小的幼儿带着赶路。若是事情要紧,把孩子就在京城也是好的。” 此情此景,安汀只能开口道:“有劳卢姐姐挂念,我懂几分医术,一路又行得缓慢,本也是想出门赏景,不需要赶路,想休息便休息,该睡了便睡,因此行路很轻松,” “这个季节出门游玩……”卢寒言辞间带了点儿不赞同和探究。 安汀笑笑,说:“说不得还真要麻烦卢姐姐了,昨日听到有人谈论天气,说岭南一带已下雪,恐过两日就下到这里。若真是如此,我打算就地租个宅子过了冬再说,这就要麻烦熟悉本地的卢姐姐帮忙找个好点儿的宅院了。” “那是自然。”卢寒满口应下,举杯笑道:“夜里寒冷,让我们再饮一杯暖暖身。” 酒是陈年的花雕,盛酒的细径白瓷瓶只有巴掌高,够倒上两三杯,温酒的酒博士在屋角处随时温酒,以备取用。卢寒招手让人换了瓶烫好的酒,又和安汀聊起别的事。 刚提到天气,卢寒顺势说起了京城:“……当年初次赶考,从老家到京城,实在没想到竟会那么冷。西川这里比京城偏南,冬日里也不那么冷,想必京城此时已经下雪了吧。” “往年确实如此。”安汀笑道,“卢姐姐是云州人吧?听说云州气候温暖,四季如春,难怪不适应京城的温度。我从未到过那么南的地方,也不知四季如春是何等景象,卢姐姐能和我说说么?” “呵呵,气候温暖不假,四季如春倒也不至于……” 被安汀的话题一打岔,卢寒就着云州的景致,和安汀聊了起来。两人从“树经冬不落叶”,聊到云州的降水,植被,以及一年三季的稻子等等等等。 卢寒能当上西川这个上等县的知县,也有她的真材实料,说起这些,毫不生涩,见安汀对云州的三季稻很感兴趣,她详细得描述了一番这种稻子的种收情况,又笑着说:“云泽有所不知。这三季稻虽说熟得快,但比起两季稻来说味道不佳。比起西川这里的稻米来说香气和口感都远远不如。我中进士之前,听闻有人在岭南推广,但时至今日也未听说岭南全换成这稻子。” “看来有一利便有一弊,”安汀叹道,“我刚才还在想如此良种为何不见多种。” “云泽有心了。听闻云泽向陛下献了棉花,今年我穿的棉衣里填充的就是。”卢寒指了指身上的衣服,笑道,“此物我西川也有种植,比丝绵更暖和,又不挑良田,着实称得上是良种。待来年种的多了,阖县上下都能换上棉衣穿,这真是大大的善事。” “哪里哪里,只是机缘巧合罢了。”安汀笑着摆手道,她顺着卢寒的话,说,“卢姐姐对农事如此了解,可见真是下了很大的功夫。” 卢寒感慨道:“我比妹妹徒长了十几岁,也只早了三年得中进士,几十年辛勤苦读,当上知县之后,才知‘书上得来终觉浅’一话真是不假,阖县数十万口人,事事都来寻我,真是恨不得多生几只手。” 安汀面上有些迟疑,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们之间有何不当讲的。”卢寒笑道,“云泽只管说。” 既然她这么说了,安汀提起当初进城时被拦住一事,说:“卢姐姐如此勤政,为何不管一管这城门卫,平白恶了自己的名声。我在翰林院中便有听闻有人状告卢姐姐,想必也是因此事而起吧。” 卢寒愣了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满怀感激地笑道:“多谢云泽告知。西川离京遥远,我竟不知还有此事。其中内情说来话长。云泽这几日若有闲暇,到县衙来,我与你详细说说。” 安汀也笑了,说:“既然卢姐姐也知晓此事,想必其中必有隐情。明日我定会上门拜访。若是果真冤枉了姐姐,等我返回京城,就想办法为姐姐洗清冤屈。” 谈到这里,卢寒接下来的聊天兴头就没有那么高了,正巧到了安翊往常睡觉的时间,她在傅景怀里哼哼唧唧,很不情愿的样子,安汀就顺势提出要回客栈。 卢寒是知县,宵禁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她的马车在前面领路,把两人先送回了客栈,再自己转回。 回到院子里,傅景先把安翊哄睡了,出了厅。 今夜也算为难他了,本来不擅长与后院的夫郎们打交道,他还撑着和卢寒的夫郎闲聊些京城的流行首饰妆容,面上不显,心里不知有多尴尬。 没等傅景把带到了脸上的疑问问出来,安汀促狭地笑问:“明日我去县衙找卢寒聊天,你要去么?” 傅景满脸纠结的样子逗乐了她。 另一边,回到县衙的卢寒夫妻两人也正在谈话。 霍文英担忧地看着卢寒,说道:“竟有人将你告到了陛下面前,事情怎么会这样?我往日劝你莫要多此一举,你却不听,如今……” 卢寒满怀心事,还是先安慰他:“别担心,我观安云泽此人很有几分热心肠,回头我与她解释清楚。她的夫郎是永乐宫主之子,又背靠着傅家,只要其中有一人为我说话,就不会有事。” 霍文英连声道阿弥陀佛,庆幸道:“多亏这位安大人心肠好。若是能安然过了这件事,我必定每日三炷香替她求佛保佑。”随后,他又念叨卢寒:“我知道你心胸广大,只是做事之前先考虑考虑两个孩子……“ 卢寒耐心地听他唠叨完,说:“天晚了,你去睡吧,我先整理下资料。” 霍文英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叮嘱了几遍让她早些睡,又拐去厨房,吩咐留个人,晚上做份夜宵以免卢寒半夜腹中饥饿。 当天,西川县县衙后院,知县的书房亮了一夜的灯。 章节目录 第53章 赋税 次日一早,天色还未明,安汀就被一只脚踹到了腰上。 耳边哦哦哦的声音,让她准确地判断出罪魁祸首,而那个人还不知道已经被定了罪,依然欢快地蹬着被子,小□□似的格外有节奏,咧开没长牙的嘴,对安汀笑得开怀。 安汀一手压住被子,免得凉风进来。房间里虽然生了地龙,可小孩子娇气,着凉了就不好办了。她看了看窗户,苏湘纸糊着的窗子透出蒙蒙的灰色,天还没有彻底亮起来。再看看边上,傅景早上习惯练武,等生完孩子之后,重新把枪法捡了起来,因此,此时床上只有她和安翊两人。 时机正好,安汀熟门熟路得卷着小□□,瞬时从床上消失,进入空间。 空间里的落脚点是卧室里,此时窗明几净,小□□蓦然到了新的环境,丝毫也不害怕,睁着黑亮黑亮的眼睛四处看,只用了三两下,就把盖在她身上的被子蹬开垫到了屁股下,哦哦哦地说着不明所以的话。 这里温度适宜,安汀也不怕她光着屁股,她站在落地窗前,看向窗外。 远处的青山依然郁郁葱葱,时而有飞鸟从茂密的树冠中飞出。山脚下的桃林桃花早就谢了,枝头上挂着小青桃。从郁郁葱葱的青山中流出的溪水里偶尔飘过一片两片叶子,引得水下的小鱼们竞相追逐。 被安汀开辟出来的数百亩田地里一垄垄的蔬果累累,草药区百草茁壮,成片的香稻米低垂着稻穗,刚发出芽的麦子一片朦胧的绿色,玉米、花生、芝麻、棉花……等等,日常所需的作物都长势极好。 田地的边缘,用竹片搭起的篱笆上攀爬着蔷薇,粉色的花朵或盛开或含苞待放,粉嫩的花瓣和翠绿的叶片相互映衬。三五成群的白玉蜂在花间飞舞,蜂体洁白如玉,翅膀晶莹透明,隐于白花之中几乎分辨不出来。倒是在玫瑰、香草中,白玉雕一般格外显眼。 篱笆内,随意种着些花木,几株高大的银杏种在房屋的墙角,青绿的叶片轻轻摇曳。而蔓藤状的葡萄顺着搭建的木架,爬上了屋顶。透过落地窗,可见旁边不远处的檐角上垂着的葡萄快要成熟,成串成串的葡萄在绿色的枝叶间或隐或现。另一侧,猕猴桃架子上的白色小花开的含蓄,数量却是不少,想必再多些时间,结出的果实也不会少。 随手用法术取来了个苹果榨成汁,放在桌上继续澄,安汀抱起已经厌倦了蹬腿、翻身在床上毛毛虫似的开始爬的安翊,两人短短地泡了个热水澡,出来之后,安汀喂安翊喝苹果汁。 安翊爱极了各种水果汁,自己用小胖手捧着奶瓶喝得开心。 安汀心里很遗憾,现在她和傅景整日里几乎形影不离,让她很难找到机会拿出水果,假装是下人刚送来的。傅景太敏锐了,以致于她只能偷偷地喂安翊吃一点儿,要拿给傅景还要找个合适的机会。 眼看安翊把整瓶的果汁喝完,安汀又喂了她点儿清水,神识观察了下外面,见无人察觉,便抱着安翊又回到客栈的房间里。环境变来变去,安翊还以为是在玩耍,笑起来手舞足蹈。安汀和她玩了一会儿,门帘被掀开,傅景从外面进来。 叫来热水,傅景要去冲个澡,而安汀也跟着再洗漱一次,等坐到堂屋时,早饭已经摆好了。早饭照样很简单,白粥配菜,再有就是热腾腾的小笼包,虽说如今身在外地,手头上的食材不多,明微也做的很美味。 安汀昨日和傅景说今天便要去找卢寒,她也确实吃过饭就要出门了。傅景纠结了一晚上,最终还是决定,去! 县衙很好找,按照东陵朝的习惯,县衙一般位于县城的中央主道上。安汀住的地方离县衙不远,坐车不到半盏茶时间,便到了。 县衙门口的守卫或许被卢寒吩咐过,安汀说来采访卢寒,连忙派人去通报,又热情地请她们去门房里暂且避避风。安汀婉言拒绝了,在马车里等候了片刻,先前见过的黄管事小跑着出现在安汀面前,未语先笑:“小的见过安大人,见过云嘉郡君,知县命我来为两位带路,这边请,这边请……” 西川县的县衙有翻新过的痕迹,门头和梁上的漆以及绘纹鲜亮,屋顶的瓦片还带着几分燥意,没有常年被雨水浸润而生出的绿苔。安汀往后走,县衙的整体格局没有变,只有花木和假山,一个多了名贵的品种,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县衙中。不过这么点儿无伤大雅的改变,安汀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最感兴趣的是,卢寒用什么说服她。 卢寒在书房等着她们,或许是觉得傅景的身份背景有助于替她说话,卢寒并没有让霍文英出来招待傅景,而是同样请两人在书房落座。 下人送了茶上来,安汀对研磨冲出来的粉末茶并无多少爱好,意思意思地浅尝了一口,茶香入口回甘,刨除茶中所用豆蔻之类香料,也和茶的品质有关。西川这里盛产茶,安汀也曾派人来采买过。 卢寒比昨天沉默得多了点儿,她招呼安汀两人吃了半盏茶,才开口,头一句不是解释,而是先问安汀:“不知云泽你对我朝税赋可有研究?” 卢寒起了这个头之后,不等安汀反应,自己直接解释道:“本朝按照户籍收取租调庸税,此乃户税,又以拥有地的多少收取地税,两税均分为上下九等,依次递减。” 安汀点了点头。 她来到这个时空之后,从上了户籍,就开始交税,起初只她一人,对此间税法不甚了解,在里正赵夏的帮助下才交齐了。对此,不仅仅有从书面上看到的那些律法规定,还有实际上的体会。 见安汀点头,卢寒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本朝对商人也收取商业税,□□规定,‘凡商税,三十而取一,过者以违令论’。又有法律行文曰‘婚娶丧祭时节礼物、自织布帛、农器、食品及买既税之物、车船运己货物、鱼蔬杂果非市贩者,俱免税’,烟茶酒矿亦不收税,此乃我朝商税。” 安汀又点了点头,她好像知道卢寒想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接下来,卢寒直接进入了正题,说:“本朝以农税为重,又以人丁为基本,然而,上上等地税不过五石,户税也与下下户相差无几。倘若大地主,家中百顷土地,也不过交五石地税,奴婢下人不在户籍册,无需交税,如此一来,每年交税若合成银钱,以目前的市价来算不过四五贯。” “又或是家产万贯的商户,以三十税一的税法收取,百贯利润不过收取三贯。若商户无地,则不收取地税,或不定居于此地,亦不收取户税。” “地主权贵,亦或是富商,坐拥资产数以万计,每年缴纳赋税却相对来说低廉之极。而百姓一年辛苦劳作,耕种一亩每年最多不过一石半的收成,一户若有七八亩地,每年收十余石稻米,算下来不过三四贯收入,却要交近半贯的税,其余收入再拿来做一年生计,已所剩无几。” “我自考中进士之后,补了西川知县的缺,一晃七八年,可以说对西川的情况了如指掌。以西川县为例,我西川县人口多达万户,在册却仅仅八千户,依附于大地主、官宦手下的多达千余户。全县开垦出的田亩有七万九千顷,然而,有相当大的一部分都握在富商、地主、权贵等人手中,能收上来的赋税寥寥无几。去年一年,税赋不过八十七万两千三百二十贯!” 卢寒原本语调和缓,说着说着,越来越激动起来:“八十七万两千三百二十贯!我西川县连年风调雨顺,无任何减税,才收的这么一点儿,然而,单是几家经营茶叶的富户,每年的收入都可以达到这个数字!这税赋中有多少是百姓缴纳了,又有多少是富商地主们缴纳的?!” 安汀在心里默算了下,去年东陵朝全年的赋税总额在一千一百万贯左右,全国范围内一千余县,西川县的税赋正好是中上水平,若按照田亩数算下来,确实低的惊人。 不过,面对卢寒的诉说,安汀着实汗了一把。 若按照东陵朝的税法来说,安汀能考进士,她是不允许经商的,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朝廷上下百官若真只靠那么一点儿薪酬,日子过得拮据的不在少数,额外有资产的不在少数,比如说,店铺挂在自家下人名下,便是其一。 只是,如此一来,下人在奴婢册中,户籍中不以人丁计算,奴婢的资产不计算在安汀的身上,以东陵朝的俸禄算,她是按照中户纳税的,至于地税,就算最上限也不过五石。而傅景和她成亲之后,手下那么多田地,也和安汀合并到一起计算,并不用再多交税。至于商税,三十税一的比例也很低,细细算一遍,她其实每年缴纳的税也不多。 在一旁的傅景皱起眉毛,卢寒这话,也让他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章节目录 第54章 下雪 卢寒这话,旁的不说,先烧到了安汀和傅景身上。 傅景看了看安汀,女帝是他的姑姑,从小待他亲厚,何况他有不缺钱花,因此,站在女帝的方面考虑,确实……而安汀是现代人,商业税的观念从小就被灌输过,经济科也上过,对此并无太多抵触,她朝傅景笑笑,表示自己不在意。 夫妻俩人私下里的交流,卢寒只当没看到,见两人脸上都没有反对的神色,她意识到了什么,心潮澎湃,讲话也越来越快:“两位,得罪了,云泽你的玻璃店铺我也有所听闻,获利颇丰。你和云嘉郡君两人手中的田亩数也不在少数,若户部官员去收税,想必也收取的不多,更何况,未必有人敢去向你们收税。” 卢寒喘了口气,缓和了下语气:“不瞒两位,我就职知县以来,自己也有些产业,对于经营得来的利润和要缴纳的税,有亲身体会。” “我朝自□□以来,税赋总额连年上涨,但最初经过战争,人口骤减。如今天下太平,人口猛增,有些农户家中七八儿女,每年的那么点儿收成,还不够糊口,交税之后只能惨淡度日。而富商地主们却顿顿大鱼大肉。长此以往,为了避税,依附于大地主之类人名下的田产越来越多,朝廷收取的赋税越来越少,一旦国家有事,从何处得银钱用?别的不说,如今户部亏空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了吧?” “下官才学浅薄,但先贤曾曰‘天有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下官在西川境内尝试以多征商税的方式,弥补农税。此事下官自知鲁莽,自会上折子祈求陛下降罪,只是,两位贵人,下官今日所言皆出自肺腑,无半点虚言,此乃利国利民之事,请务必细细思量一番。” 见她说完,安汀放下端了许久的茶碗,抿了抿嘴里的茶叶沫,沉思了一会儿。之后,看着神色逐渐转为忐忑的卢寒,微微一笑,书房里的紧张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她说:“卢大人这番话,实在让我耳目一新。” “我也出身于农家,却没有这番忧思,今日听此言论,着实让我惭愧不已。虽说我位卑话微,也愿意为大人在陛下面前解释一番。卢大人放心,我明日一早派人快马加鞭,送信至国公府,以国公的忠正性子,必然会面见陛下。” 闻言,卢寒神色一喜,浑身放松下来,她想要向安汀行大礼,却被安汀眼疾手快地扶住,无奈之下,她只能拱手,感激道:“多谢,多谢云泽……” 安汀摆手笑道:“何须如此,算下来我们还沾了点儿亲呢。卢姐姐日后若是高升,可别忘了提拔一下小妹。” 卢寒哈哈大笑:“哪里哪里……” 两人互相恭维了一番,随后,安汀在卢寒的带领下,逛了一下西川县的县衙,满足了她“从未到过知县府衙,想看一看”的心思,又在西川县衙内用了顿简单的午饭,便向卢寒告辞了。 出了门,坐上马车,满怀心思的傅景终于开口了:“人言可畏,一位为国为民的勤勉官员,竟被人如此诬告,我也要写信,与姑姑好好说说。” 安汀看了他一会儿,把傅景都看的奇怪了,他问道:“怎么?难道不妥当?” “不怎么。”安汀继续看着他,笑道,“成亲了几年,我一直认为你比我稳重,如今看来,也稳重不到哪里去。” 傅景脸上一红,正想说什么,顿住了,他疑惑地问:“难道,今日卢寒是在说谎?” “那倒不至于。”安汀摇了摇头,她叹了口气,道,“卢寒所说的,句句属实。土地兼并,国库空虚,富户交税少甚至权贵无人收取,百姓却交税之后辛苦度日……一句话都不错。” 不过,现在她要和傅景解释的不是这个,而是:“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卢寒说的固然不错,我们却也要好好观察才是。” 傅景勉强被安抚了下来,他想了想,叹道:“卢大人思虑得长远,若有一天陛下要该税制,我定会率先交足。”说完,他看了看安汀,安汀笑道:“理应如此。” 卢寒今日的言论,让安汀几乎认为她也是穿越者。不过旁敲侧击了几次之后,她确定这人不折不扣是个土著,那么,能意识到这种情况,她确实是个人才。 身为一个穿越者,安汀从身无分文起,到如今家产不知凡几,又一路科考至今在翰林院任职,可以说是体会颇多。封建社会的阶层,比她初来时想象的,还要厉害。 她身怀五千年上下的历史,难道就看不出来东陵朝的赋税问题?!非但如此,她脑海中有许多均田制崩溃之后的各种税制,同样的,改制之后的后果,也很清楚。多少原本是好意的条文,一级一级普及开来时,已经变了模样,反而加重了人民的负担。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挑起改制一事的,无不下场惨淡!商鞅、苏轼、王安石……屈指算下来,哪个有好结果?这种一力单挑权贵门阀的事情,做好了确实利国利民,然而,一旦扛不住,被触动了利益的阶层顿时就能扑上来把人吞吃了! 她仰慕圣人,但自认自己做不到,或许,等她能彻底把这里当成家,位极人臣,才会有下手一试的冲动。 回到客栈,安汀便磨墨,提笔写了封信。 傅景拿来看了一遍,这封信全文都在讲今日所见,对于今日卢寒的说法,也提到了,只是平铺直叙,并无任何感想。安汀与傅景每隔几日便写封家书,与永乐宫主报个平安,此信就随着家书同时被人一路快马送了回去。 送完信之后,安汀仿佛忘了这件事一样,她从卢寒那里借来了名熟悉西川的衙役,请她带着游览本地风景。 西川县得天独厚一般,地势平坦之处适宜种植稻米,有山的地方能种茶,又有温泉。时至冬季,泡温泉正是时候,安汀带着傅景去了西川县城外十公里左右的莱阳泡了当地有名的温泉,安翊在水里划动着四肢,扑腾地欢快,水花四溅,尖笑声阵阵,傅景在一旁护着她,忙得满头大汗。 泡过温泉,安汀和傅景又去了据说颇为灵验的灵云寺,寺中除了香火缭绕的佛像之外,还有极具特色的素斋,不同于别处,这素斋号称茶宴,是用后山已经长了几百年老茶树上的茶叶配着食材烹饪而成。 整日游山玩水,或是品尝美食,这样悠闲的生活让傅景不免问安汀:“……说好的细查呢?”就算路途中安汀偶尔会到村子里,与老农聊聊天,可是简单的几句“收成如何”“家里日子过得怎样”能让她得出什么结论? 安汀只是笑笑。 直到有天夜里,傅景醒来的时候,发现安汀不再身旁,而是拿了本书在看。他诧异之下,起床凑过去看了两眼,满眼的数字让他顿时惊讶道:“这是什么?” “西川县税赋的账本。”安汀慢悠悠地翻了一页,她拿起手边的另一本晃了晃,又拍拍摞起来的几本,笑道,“既然有疑问,不妨查查看。” “从哪里来的?”傅景敏锐地提出一个问题。 安汀顿了顿,原来脸上的少许得意变成了无奈,嘀咕道:“难道不应该先夸奖下我么?”见傅景神色讪讪,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她又说,“且不管从哪里来,我保证并没有惊动她人。我已经看过一遍了,账上的错误不多,都是笔误之类。” 傅景面上一喜,追问:“这么说来,卢寒没有问题?” 安汀摇了摇头,遗憾地说:“我也希望如此,不过……” “什么?”傅景被她说的云里雾里,一时摸不清头脑。 “再过几天,你就知道了。”安汀卖了个关子,她合上账本,推傅景去休息,“早些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傅景满腹的不解得不到解答,一整夜都睡得不安生,倒是安汀抱着小安翊睡得香甜,丝毫不受傅景的影响。 第二天,傅景顶着一对黑眼圈吃早饭,看着对面和寻常相差无几,笑呵呵地喂安翊吃蛋羹的安汀,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昨天晚上做了个梦。 西川县比京城偏南,降雪也比京城晚,这日一早起来,天色灰蒙蒙的,临近中午,飘起了雪花,眼看越下越大。 这种天气,自然出行不成,安汀和傅景两人取消了原定的行程,呆在招福客栈的后院里,对着窗户赏雪。卢寒匆匆忙忙来了一趟,关心了下安汀两人的吃住,并表示若是旅馆住的不方便,她可以帮忙找租住的房子。 安汀笑着拒绝了,说:“……若是雪下得不大,那这两日我便准备告辞了。” 只是,雪一连下了几日。 安汀站在屋檐下,看着天上不断飘落的雪花,蹙起了眉毛。和她相似的是,卢寒在西川的县衙里,也露出复杂的神色。 章节目录 第55章 了结 这次降雪来的太急,雪也太大,两日的时间足以让西川县城银装素裹,连续几天降雪,地面上的积雪都有巴掌厚,时不时有扑簌簌的声音,那是雪花在屋檐或者树枝上再也堆积不住,滑落下来产生的。 气温也降得快,出门时明显能感觉到空气的冰冷,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 客栈里有地龙,安汀给的钱多,再加上她与知县相识,客栈老板不吝啬柴炭,生得足足的,在室内待着温度尚可。唯恐安翊出门着凉了,傅景索性拘着她在屋里玩。 对于之前安汀说的“过几日就知道了”,他只当是自己太关心而产生幻觉了。以至于这日吃过早饭,安汀问他要不要出门看看时,傅景还没反应过来,直接拒绝了:“不去,太冷了,翊儿不能出门。” 安汀又问:“你真的不去?前几日你不是还问的么?” 傅景的脑子终于从孩子身上分出了些注意力,回想了下安汀之前说的话,他终于明白过来了,吃惊地直起身:“是发现了新的线索?” 安汀顿了顿,点头道:“要去看看么?” 今日不方便带安翊,两人把她托给明黛等人照料,穿戴整齐之后,便出了门。 这几日下雪下得太大,按照东陵朝的规定,官府应派人查看救济所,发放米粮,或者于城内外施粥,以供无家可归的乞儿或是流浪者活下去。这条法文备受争议,有人说是养了一群蛀虫,但还是作为一项仁政普及开。 西川县外,几名衙役正在呼喝着让领粥的人站的有秩序些,两名衙役拿着大勺子,正给轮到的人盛粥。说是粥,按照插筷不倒的标准来做的话,和饭也差不多了,远远地看那一勺勺相当的有分量,前来领粥的人各个喜笑颜开,连呼青天大老爷。 安汀撩开车帘,叫住不远处捧着饭碗经过马车的乞丐,那名小乞丐很有眼色的走近了些,却没有走得太近,讨喜地笑道:“这位贵人,叫住小乞丐有什么吩咐?” 安汀递出去一包点心,笑道:“咱们交换一下如何?” 小乞丐明显意动,又说:“贵人身娇体贵,我这碗脏兮兮的,怕污了您的手。” “无妨。”见那小乞丐还不动,安汀笑着又加了一小块碎银子,那小乞丐顿时笑逐颜开,连声道“活菩萨”,快步过来接了点心和碎银子,把碗塞给安汀,转身飞快地就跑走了。 碗其实并不脏,只是破了个角。里面满满的一碗厚粥还散发着热气,安汀凑近闻了闻,露出几分笑意,递给傅景:”你看。” 傅景学着安汀也闻了闻,不由得皱起了眉毛:”什么味道?” “霉味。”安汀取了双筷子,拨开粥,虽然米粒被煮的破碎,还能找出完整的,有少许米粒微微发青,不明显看就发现不了。 傅景大吃一惊:“她竟拿霉米施粥?” “不止如此。” 安汀吩咐马车掉头,重新进城,到县衙,门口的护卫见是她们,不敢怠慢,只是今日知县不在,她们不敢轻易放人进县衙。问起卢寒的去向,其中一名护卫满脸的惋惜:“听说雪下的太大,粮仓年久失修,屋梁被蛀空了,竟被积雪压垮了,知县今天一早就带人去粮仓,至今还未回来。” 安汀顺着说了几句“太可惜了”“怎么会这样”之类毫无意义的话,既然没办法拜访卢寒,就吩咐车夫离开。 两人并没有回客栈,安汀指挥着车夫赶路,她没有问粮仓在哪里,却熟门熟路地让车夫绕小道,远远地带傅景去看了眼西川的粮仓。 修建粮仓的用料都是挑选上好的,外观不优美,追求牢固和容量。虽离得远,傅景却看得清楚,粮仓的屋顶没有任何破损的样子。 县衙的护卫说应该在粮仓的卢寒,也没有出现在这里。 再坐上马车,随着安汀的指路,马车越走有偏僻,最后,安汀和傅景下了马车,徒步往前走了许久。翻过一个土丘,傅景发现两人到了一个很隐蔽的好处。他能望见不远处一行人正在忙忙碌碌挖坑,旁边还堆着高高的麻袋。下这么大雪,那些人却热得满头汗,白烟直冒,旁边穿着便服正在指挥的人,很是眼熟,正是据说在粮仓的卢寒。 不一会儿,挖坑的人停了下来,他们放下工具,扛起麻袋往坑里扔。有些袋子经不起大力丢掷,当场破损,绿中泛白的粒粒洒落在坑里。 傅景刚开始看不明白,此时再看,哪还有不解之处。 他指着下面那些人,压低了声音问安汀:”她们在掩埋发霉的粮食?!”话音中带了浓浓的不可思议。 安汀点了点头。 “哪来那么多霉米?”傅景依然想不通,只是,他忽然发现安汀身后冒出了旁人,下意识的,他把安汀拉到身后,做出保护的姿势。 却见那几个人悄然无声地行礼,压低了声音道:“下官见过云嘉郡君。臣等被陛下派来接手西川知县卢寒贪污一事。” 原来是自己人! 傅景虚惊一场,这才发现他还把安汀挡在身后,不由得瞪了安汀一眼,竟不提前说明,让他出了好大一个糗。只是,对上安汀满是笑意的眼睛,他的耳朵尖又开始泛红了,别过头,不再看她。 几位官员眼观鼻鼻观心,年纪最长的那位开口,她没有笑,而是一脸严肃地道:“多亏了安编修,才发现如此令人震惊的贪腐案件,我等必要向陛下为安编修请功。” “大人言重了,陛下派我来正是要查此事。”安汀摆手道,“既然证据到手,天寒,我们先回吧。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一行人离开山丘之后,便各自分开了。那群官员忙他们的,安汀和傅景则是慢慢的往客栈赶。 在车上,面对傅景的满腹疑问,安汀一点点地向他解释:“……西川县的账乍一看没有问题,有进有出,账面很平,所有进出的银钱粮食都有来源去向,一目了然,似乎查不出什么漏洞,只是,有两样数字很有问题。一个是救济粮,一个是定损。” 傅景对账目虽然不熟悉,但也能听出来大概,他问:“多了?” “不错,多了不少。”安汀点头,解释道,“卢寒在任近十年,每年救济粮和仓储损耗都很高,超出了户部规定的标准,况且今日你也见了,拿应报损的霉米充当救济粮……经年累月,数目相当庞大。这还弥补不见她私下里变卖存粮的缺口,她及管粮的小吏串通,将粮食浸水,增加重量,以应付检查。” “除此之外,她收取商户的过路费、农户的运粮税多如牛毛,却丝毫没有在账册上体现,反而私下里有本小账,记得清楚。” “这两样账册已经送给了接手的宋大人,她们对此想必查得更仔细。” 卢寒虽说是卢氏家族中出来的,但家境贫寒。当上知县有了权力之后,富商们时常请她赴宴,由俭入奢易,习惯了美食美酒,知县微薄的薪水根本不够她挥霍,她便想了办法牟利。 偷偷变卖税粮,得来的钱拿去开店,经营不当赔钱,再变卖税粮弥补亏损,又在西川肆意收取杂税,以满足日常挥霍和送礼需求。 她也乖觉,指派城门卫收取过路费时挑人收,不招惹权贵,商人们地位低下,上诉无门,百姓又蒙昧无知,不知是她私下里收取,如此欺上瞒下,也不知多久,可想而知数额有多庞大。 傅景不敢相信,追问:“那她前些日子说的那些话……” 提到这里,安汀不免有些惋惜。 卢寒真是个人才,在安汀直截了当提到城门口的过路费时,她竟能联系到商税,把自己的行为光明化,如此一来,虽说她私自收税违反国法,但此举很讨女帝欢心,户部库银空缺已久,若是提高商税的办法可行,不但不会责怪她妄为,说不定还会提拔她。 只可惜…… 此后数日,西川县里发生的一件大事,惹得县内百姓议论纷纷:知县卢寒被人除了官帽官袍,卸去职务,枷锁加身收押进了牢房。除此之外,还有一连串大小差役小吏也去和卢寒作伴了。 有人去县衙门口替知县请命,说他是个难得的好官;有人拍手称快,直呼苍天有眼,一时间酒楼茶馆里,处处有人争论。 客栈里,安汀吩咐下人收拾行李,此处事情已了,再呆下去也没有必要了。外面还是没有家中舒服,等雪一停,就准备启程,当初在清水县时,她特意留人打理那里的温室,若是回京路途不畅,就留在清水县过年好了。 她主意打得好,却没想到,宋大人她们要押解卢寒进京,特意来邀请她们一起上路。 宋老大人笑呵呵地道:“下官面圣时,此中内情解释不清,不如安编修亲自去向陛下说明。再者,下官出京时,陛下嘱咐带话给安编修,出门游玩的时间太长了,不妨早些返京过年,免得家人惦记。” 安汀满脸尴尬,呵呵一笑。 章节目录 第56章 盛世 跟来时的悠闲自在相比,回京这一路时间安排得很紧凑,临近年节,众人归心似箭,想早日返京交了任务回家过年,这是其一,路上寒冷,怕被风雪耽误了行程是其二。 一行人中,最不愿进京的自然是卢寒一家。 那天,卢寒在被摘取官帽之后,最初还试图抗辩,但在宋大人拿出的证据面前,哑口无言,露出悔恨的神色。 霍文英身居县衙后院,前院吵闹不休,他纳闷之下派身旁小侍出来看个究竟,得知卢寒押入大牢,顿时如遭雷击。他追着向押解卢寒的众位大人们求情说:“诸位大人明鉴,我妻主为官勤勤恳恳,为西川呕心沥血,不知做了多少事,却遭人诬告……” 他以为卢寒是因多收取商税被人告的,还想去找安汀求助,等得知真相,不敢相信事实。他往日以为拿嫁妆出来置办了铺子之后,收益极佳,却没想到一家吃用的俱是民脂民膏,而卢寒的一腔抱负竟然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更打击他的是,卢寒在外面还养了两个外室,可谓是金屋藏娇,相比起他们,用来养家的大概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卢寒被押解进京受审,未被牵扯到的人无罪,家中的两名小星便包袱款款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霍文英仍然带着两名尚未成人的女儿,千里迢迢跟着上京。每日给戴着枷锁的卢寒擦脸喂饭时,两人都沉默不语,相对无言。 作为把卢寒送进大牢的人,安汀看到这一幕,难免会觉得心酸,她知道自己做的对,却也不想面对卢寒一家,索性路上呆在马车里,到了驿站就回屋里。倒是傅景,派人去照顾霍文英父女三人,得来了一声谢。 一路上未见风雪阻路,临近年关,众人终于赶回了京城。 把卢寒押送至大理寺,宋大人邀安汀一同去面圣,安汀推辞不能,便一起进了宫。 女帝见安汀,头一句就是:“这几个月玩的可开心?” 对于安汀此行,女帝很关注,原因颇多:官员是否清白,是否与后宫牵扯,安汀头一次外出办事……等等等等。 当初安汀出门要把夫郎幼童还带上,被问起时理由颇多,女帝一时也被说晕了,等到安汀出了宫,才反应过来:比起拖家带口兴师动众地出门,她一人快马加鞭早去早回,岂不是更不引人注意?金口玉言,再改口有违君王气度,只是心里不以为然:聪明人想得太多,反而不美。 安汀出了京,这一路上的行程送到女帝案头上,赏景品尝美食,偶尔派人回京送信还带着大包小包的特产,就连派她出门的女帝都疑惑起来,心想,这伪装做的确实慎密,就是太拖沓。 等到安汀她们到了西川县,女帝才恍然大悟:什么伪装?!分明就是在游玩!君不见她到了西川之后,在卢寒面前掩饰都做得敷衍,等到景也赏完了,美食也尝遍了,就秋风扫落叶一般迅疾地把证据拿到台前,结束行程准备回家过年…… 女帝好容易等到安汀进了宫,劈头就是那么一句。安汀自知已被看穿,也不辩解,只笑道:“多谢陛下成全。” “你真好大的胆子……”女帝摇头叹气,不理她,听宋直她们陈述案情。 宋直所说的就如之前安汀与傅景所说一般,只不过多了些细节。而卢寒任职数年来,变卖的库粮连带着掺水导致霉变的粮食多达十几万石,将近西川一年的收成,数额报上来,连女帝都怒极了拍案:“可恶!可恶!!真是胆大包天!!!” 除此之外,卢寒的上官周悬对此事并非不知情,他收取了卢寒的贿赂,因而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卢寒的私人账册上记得清清楚楚送了什么礼。周悬也已被收押。 顶着女帝的怒火,宋直继续说:“据查,历年来卢寒变卖官粮所得银钱五万八千余贯,私自收取苛捐杂税三万五千余贯,另外,圈茶山一座,每年获利两万余贯……”就连安汀听完都忍不住咋舌,算下来,卢寒的身家比起她也不逊色。 而宋直的话还未说完:“……已搜出约合三万贯的财物,其余钱财去向不明。” “去向不明?”女帝重复道。 宋直面色严肃,仿佛是在背稿子:“是,陛下,臣等细查数遍,有二十多万贯的财物不知去向,账面上最近几年都有一笔巨额支出,卢寒闭口不谈,臣等问周悬,她亦不知。” “传令大理寺,让吴永下力气审!”女帝怒道。有女官领命,躬身行礼之后,出门宣旨。 平复心情之后,女帝勉励了宋直等人几句,便让她们离开了。安汀原本也想跟着走,被女帝留了下来。她看着宋直等人一出门就抹了把汗,忍不住也想擦汗。 女帝看着安汀,心里有些感慨。 她本想让安汀在翰林院一辈子,谁知机缘巧合屡次用到她,这次她本来做好了安汀无功而返的心理准备,谁知她单枪匹马就查出来了事实,能力可见一斑。 女帝打起精神,问安汀:“把你信中所说的商税,再与我细说一遍。” 当初安汀在信里只说了寥寥几句,女帝看得眼前一亮,若不是卢寒罪证确凿,她就想宣卢寒来。如今安汀回来了,她在西川呆了不少日子,又是亲手查的此事,想必所知甚详。 见女帝问的是这个,安汀着实松了口气,她没有添油加醋,简单明了地把卢寒在西川的所为说了一遍。女帝时而摇头,时而点头,听完之后,叹了句:“可惜……” 国库空虚不是假话,女帝有心做事,奈何财政不支持,如今听到这个,心头大动,沉思了良久,才摇头道:“此事,大不易……” 身为一国掌权者,她比任何人都知道,想触动既得利益群体的利益,是多艰难的事。且不说推行,单单是把这件事拿到朝堂上,就能引来巨大的满朝的争议声。女帝的这声可惜,不仅仅是因为卢寒,还因为税制的难改。 安汀袖手而立,并不作声,女帝怅然了一会儿,便挥手让她走了。 之后几日,数名大臣接连被宣召进宫。 听闻此事,安汀心有所感,不过也没放在心上,她官职低,这些事还轮不到她操心。她闲闲地在家里逗正在出牙的安翊,安翊现在牙龈痒痒,拿到什么就想往嘴里塞,安汀让厨房做了磨牙棒,拿给安翊消磨时间。 徐英来拜访她时,见她如此清闲,羡慕之极。 徐英在安汀出京时,就从临川县回来,两人正好前后错开。 此时她随户部官员去查的科考舞弊案已经了结,该收押的已经收押,该判刑的已判刑,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说的,她和安汀闲聊时提起,说道:“……岭南一带盐商众多,富不可言,却缺少有功名的人在官场上相互照应,家中又多是善于花钱享乐不会读书的,于是从上到下官员都贿赂了一遍。” “那知府收取当地盐商贿赂不知多少,既怕盐商威胁要检举,又舍不得到手的巨额钱财,就闭着眼点了盐商塞进来的人。谁知在复试时出了岔子,被人发现那案首居然在偷看小抄……” 徐英嗤笑一声,显然觉得荒谬之极。 她们哪个不是头悬梁锥刺股地几十年苦读,现在才能踏进官场,居然有人连捉笔写好的小抄也不愿意背,或者说根本背不下来,这种人竟也想当官?! 提起这个,安汀想起当时殿试的策论考题。 殿试的题目是女帝亲自出的,她还记得原题是:“……朕……孜孜求贤,数用不当。有能者委以腹心,或面从而志异;有德者授以禄位,或无所建明;中材下士寡廉鲜耻,不能克己。若此无已,奈何为治……”能力强的人中有和朝廷不一心的;品德好的人,在工作上却无建树;能力与品德都一般的人,则多“寡廉鲜耻,不能克己者”。可见女帝当时对朝中官员就有不少感慨。 光是这两件查出来的大案,就暴露了许多问题,掩埋在水面之下的,更不知道有多少。 盛世如锦,远远看上去金线银绘好不华丽,走近仔细看却发现一片片脏污。 两人就着这个话题议论了一番,随即,徐英略带尴尬地提起今日的来意:她是来借钱的。 她转到户部之后,领正七品的官职,每月五贯钱的俸禄。若是在乡下,这五贯钱足够一户人家整年的开销,而在京城,吃穿住用都需要钱,一个人还能过得舒适些,拖家带口就不易了。 徐英家在甘州,西北苦寒,风沙又大,一经授官,她就把阖家老小都带到了京城,哪知道京官如此清贫,平日里生活还有些紧巴巴,笔墨纸砚都要省着用,临近年关,且不说新衣新帽,吃食总是要备的。 在京城,她熟识的只有安汀,就厚着脸皮上门来了,她苦笑道:“早知京城里如此费钱,当初还不如去地方上,当个知县也好。” 她自己说着也摇了摇头,说:“当了官才知道,这迎来送往,年节礼总是少不了的,难怪贪官屡屡不止,俸禄实在不够花。” 说是借钱,徐英也不过借了十贯,还特意打了欠条,说日后领了俸禄来还。安汀也郑重其事地收了起来, 送走徐英,安汀站在原地,不知想什么。直到傅景撑了伞过来,关切地说:“下雪了,回屋吧?”她才发觉天空不知何事飘起了雪花。 永正二十四年的小年,就这么来了。 章节目录 第57章 玉米 永正二十五年开春起,东陵朝的朝廷就不安稳。女帝下命严查官员收受贿禄一事,六部及大理寺应声而动,雷厉风行,朝廷文武百官自上而下掀起了一场大风暴,及至入夏,已有不少官员被查出有问题而收押在监,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翰林院一干清贵们在风暴圈外看热闹,议论并唾骂落马的大小官员的同时,也未尝没有羡慕嫉妒恨的心情。 安汀两耳不闻窗外事,埋头于绘图中。自从她出门溜达了一圈之后,就对这个事情生出了极大的兴趣,这年头地图都是稀缺物,外出游玩只能靠当地人带路说方便挺方便,不用自己费心找,说不方便也有点,连到底会行多久都不清楚,这次她走过的地方地图就可以画出来了,至于没去过的……藏书阁大堆的资料可以翻。 况且,这件事又不急于一时,先出个大范围的梗概,之后再填补。 刚画出草图没多久,就被杜问发现了,她兴致勃勃地拉着孙槿来帮忙,两人的籍贯不同,就算再埋头苦读不问世事,对自己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还是能说出几分的,而且,帮安汀翻书找资料,正好避开外面那些酸气十足的讨论。 杜问边查书边和安汀聊起隐隐透出点风声的改税一事,她一直希望能任个实职,对这类问题总是考虑得多。孙槿年纪最长,生性沉默寡言,只静静听着,偶尔插一句话。 两人性格相差不少,考虑问题的角度也不同,不一会儿,就因为一个问题辩了起来。杜问引经据典,长篇大论,往往孙槿不温不火一句就把她撂在那里,安汀隔岸观火,还不忘手下的地图。 天气炎热,杜问两人中午时没什么胃口,只勉强吃了点儿,不过,此时的饭菜少油少肉,不顶饿,吃的那么点儿食物不到吃晚饭就消化得差不多了,不知谁肚子先咕噜了一声,两人面面相觑,在第二声响起来时,终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杜问摸了摸肚子,思索道:“得找点儿东西祭祭五脏庙……我记得我在我的桌案里藏了一包点心,我去拿,等会儿我们在闻风亭见。” “我也放了几个果子……”孙槿则端着严肃的脸说,对上两人诧异的神色,她有点端不住了,不由得瞪了两人一眼,“怎么?” “没什么……”杜问和安汀两人连连摇头,私下里对着窃笑了两声,孙瑾只当自己不知道。 藏书阁不允许带食物,怕招来老鼠咬坏书册。三人出了藏书阁,杜问去拿点心,孙槿去拿果子,安汀独自先去闻风厅,路上抬手招了位下仆,那人看到安汀招手,脚步飞快得跑了过来,躬身笑道:“大人有何吩咐?” “我见过你……”安汀看了眼她的脸,忽然想起来,当初初入翰林院时,为她领路的就是这个人,还真是巧,她在翰林院统共使唤过两次人,两次都是她,“请问,你的名字是?” 那人一愣,连忙应道:“小的叫青云。” “好名字。”安汀夸了一句,青云直上,在官场上可不就是好名字么,她笑道,“青云,可否劳烦你替我去办件事……” 青云边听边点头,随即弯腰一礼,脚步飞快地消失在安汀视线中,安汀继续慢悠悠地往闻风厅走。 闻风亭在翰林院后院的矮丘上,只是个简单的八角亭,安汀到了没一会儿,孙瑾先到了,她手里拿着一个蓝布袋子,打开来,是四个苹果,正新鲜,就着旁边的水井洗干净。杜问却好半天没有来,两人正纳闷,却见她双手空空,进了亭子时候气呼呼地道:“不知哪个饿货把我的点心吃光了,连渣渣都没剩,实在太可恶……” 安汀忍不住笑出声,大家都知道杜问爱吃,常带点心来,倒是孙瑾,看她那张板正的脸都不会猜她是不是带了吃食。孙瑾递给杜问一个苹果,说:“先垫垫肚子。” 三人一人拿着个苹果吃,此时苹果只有拳头大,杜问恶狠狠地吃了两个苹果尚不解饿,正摸着肚子纠结,青云提着个食盒快步走近,安汀笑道:“好了,来得真快,今儿请你们吃点儿新鲜的。” 杜问眼前一亮,连连点头:“甚好甚好!” 食盒打开,眼前几根还冒着微微热气的黄色棒子,以前从未见过,杜问心生好奇:“这是什么?”独特的香气扑鼻而来,她手快拿了一个,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咬了一口品尝:“唔,味道不错啊……” 水煮嫩玉米,安汀也很久没吃过了,她也伸手拿了一个,催着孙瑾也吃:“尝尝看。”见青云的鼻子不停抽动,她笑着让青云也拿一个,青云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儿,搓着手,半天才下手挑了个最小的,躲在一旁不显眼的地方开吃。 杜问两人都没吃过玉米,头一次吃十分新鲜,尤其是煮熟的玉米嫩得很,又别有一番滋味,不知不觉,两人就都干掉了两个。杜问看了看食盒,里面的盘子里还有两个,当机立断:“如谨,咱俩你一个我一个,分了。” 吃完,她才想起来,追问:“这是什么?以前从来没见过,哪儿来的?是果子,还是粮食?” 安汀等她停下来了,才不急不缓地一一回答:“前两年家里的下人从外面带回来的种子,听说是极远地方的庄稼,只一小袋,之前种出来之后没舍得吃,全留作了种子,今年种的多了,才拿来让你们尝尝鲜……” 这个时空也有玉米,不过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长着,目前安汀在东陵朝还未见过。而她们现在吃的这点儿,确实来之不易。前几年没有想到玉米,实在是空间里水果太多,等到想到这种高产量的庄稼,她已经和傅景成了亲,身边离不开人,从空间里取东西各种不便。 为了能给玉米一个解释得过去的来历,她费了点儿心思掩饰,说是岚松从外面捎回来的东西,当然,为了作假,种子只有少少的一袋,勉强够种一亩地。经过两年的种植,今年终于有了点儿规模。 自打头年收获之后,得知了产量,傅景就对趁着新鲜吃的那几穗十分心疼,第二年三申五令不许再吃,今年种子多,种的面积大,这才舍得在还未成熟时吃点儿嫩玉米。 杜问对此十分稀罕,打听得十分详细,听说安汀的庄子上有,产量极高,若不是今日还要工作,她直接就想拉着安汀去。被孙槿劝下来之后,杜问也知道自己有些急切,不好意思笑了笑,回头又叹道:“白操的这份儿心,也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去实现了。” 当初临川科考舞弊案时,她就期望着能去补个缺,结果当年撸下去了一大串,刚好被那年的新科进士碰了巧。 安汀安慰她:“此时还未成熟,等到再过一两个月收获时,我定会邀请你去看。” 她在这里和人做约定,殊不知在别处,傅景被人追着要定娃娃亲。 章节目录 第58章 收获 傅景在京城的交际圈里,可谓是格格不入,他与那些娇滴滴的小郎君没什么共同语言,容貌身段也差别很大,自打小时候被人三番两次耻笑之后,那人固然没讨得好,他也再不愿意踏进那个赏花、吟诗、家长里短并且勾心斗角的圈子了。 前几日,永林宫主派人给他下了帖子,说是许久未见,想得很,让他带着安翊去让他瞧瞧。永林宫主和永乐宫主同样是先帝之子,是长辈,傅景原以为是亲戚之间见见,抱着安翊出门去赴约,谁知到了才知道,原来是个赏桂宴,应永林宫主之邀而来的老老少少们满院子都是。 既然到了,再离开未免太不给主家面子,傅景沉声静气和永林宫主及在场的长辈见了礼,想找个僻静点儿的地方坐坐,谁知道,永林宫主亲热的拉着他,笑道:“许久不见,快来坐到我旁边,让我好好看看你,可是漂亮多了。” 旁边也有人接话道:“可不是么,今日云嘉郡君一进来,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也不知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说话的是户部侍郎的夫郎柳氏。 下面一群应和声。 众人这些不全是拍马奉承之语,年长的还能回想起前些年偶尔见傅景时的样子,和现在相比,简直脱胎换骨一般。今日傅景一进们,远远望着皮肤润白,走近了再看,连粉都未涂抹,眼睛清澈,肌肤细腻,哪里还有印象中被晒成小麦色的粗糙样子?! 俗话说一百遮千丑,尽管傅景依然身材高挑,长得不柔美,可现在人们终于能抛开别的因素,看得见他遗传自父母的眉眼脸型了,也能看到他坐在那里大方稳重地气度。 一时之间,众人满心好奇,追问傅景到底用了什么,才能变化这么多。人对于美貌的追求,到了哪里都不会少。 傅景以前被永乐宫主追着涂粉抹脂,看不出来一点儿改善,久而久之也就算了。等到成亲之后,站在安汀旁边有时难免自惭形秽,便试着保养,用的俱是自家调配的东西,他哪知道怎么做出来的?! 听他解释之后,众人十分惋惜,还有不死心地,想讨要方子说:“……你回府招人问明了方子,我过两日派人去取。” 这番话说的太过霸道,也不问问傅景能不能给,须知有些家传的秘方并不外传,这也是其他人虽然遗憾却不追问的原因,众人侧目看到说话的是应国公的夫郎林氏,个个恍然大悟。 董家是宁王之父董侧君的母家,自打老国公身体不妥,将爵位传给自己的长女之后,林氏就端起了国公夫郎的架子,更别说宁王如今风头正盛,应国公阖府上下都有种说不得的得意,连门房的下巴都比以前抬得高些。 傅景却不吃他这一套,淡淡的回了句:“不妥。” 林氏近些年春风得意,难得碰了一次钉子,不由得脸都涨红了,他总算清醒了点儿,意识到傅景不是以前能受他指使的人,他尴尬的端起茶碗装作喝茶,挡住众人的视线,倒也没拂袖而去。 这个话题再谈已经不妥,柳夫郎笑着转移众人的注意力:“我瞧着,云逸县主这眉眼,不像是云嘉郡君,应该是仿了她的母亲吧?” 提起安翊,傅景的神色柔和了起来:“是啊。” 安翊已经一岁多了,还带着婴儿肥的脸圆嘟嘟的,眼睛黑溜溜,又爱笑。她正是能爱热闹的时候,见到有这么多人,欢快极了,和人打个照面,就咧开嘴笑,露出十来颗乳牙。 永林宫主满心稀罕地伸手抱过去,逗着她玩,笑道:”我记得我女儿孟旭小时候,一岁多才出了八颗牙,云逸倒是长得快。” 下面人也说起来自家儿女的事情来凑热闹,不多时,厅堂里笑语连连,把刚才的尴尬气氛都遮掩了过去。 说是赏桂宴,不过是寻了个由头让人聚一聚,给家里未成亲的后辈带出来见见世面,顺便也相一相有没有适合结亲的。永林宫主的妻主去得早,独女孟旭又爱玩闹,怕被催着成亲,在外面买了宅子之后就很少沾家。他一个人在家无聊,才时常以各种名义设宴,花钱图个热闹。 今日抱着安翊,听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奶声奶气地叫他外叔公,心里不知有多欢喜,一边连忙叫人上适合安翊吃的果子,一边笑着夸傅景把安翊教的好:“……小时候这么伶俐,以后肯定也和母亲一样聪明,到时候考个状元,不,咱们长得这么好,当个探花最好……” 在一旁的华阳县君笑道:“叔叔,咱们的小云逸已经是县主了,哪里用得着费力气考试?再说,她有这么一双父母,日后就是金钱银海也不会放在眼里。若不是我没儿子,不然也想和幼琳结个亲家呢。” 提起这个,顿时也有人笑道:“是啊,前几日我去玲珑阁,一把镶着宝石的手持镜就要上百贯,那一人高的立镜说不得也得几万贯,真真是价值不菲。幼琳日后给女儿挑夫郎,说不得就要挑花眼。喏,看看,今儿就有人抢了。”分明是在调侃华阳县君。 “可不是要抢?!”华阳县君不以为然,笑道,“你们想,幼琳的妻主待他如何?光是听听就羡慕得不行。有那么个母亲言传身教,之后云逸也必然是个疼夫郎的,谁还不想自己的儿子享福啊?” 此话一出,不少人连连点头,有人就笑着对傅景说:“幼琳,我家儿子比云逸小半岁,不如咱们定个娃娃亲?” “别理他,幼琳,咱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的脾性你还不知道么?我小儿子今年四岁多,俗话说男大三抱金砖……” “你们呀,都太大了,都不如我肚子里揣的这个好……” ”……” 热闹中,有人发出极不和谐的一声嗤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应国公夫郎林氏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碗,翘着兰花指用手绢拭了拭嘴角毫不存在的水迹,哼了一声道:“我呀,才不会为了丁点儿钱财,把儿子嫁给一个不入流的小官,我的儿子以后一定要好好挑结亲对象,至少亲家要位列一品,才配得上尊贵身份。” 他也不等别人反驳,起身道:“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一步。” 说完,他施施然地离开了,留下满庭的寂静。 说起来众人倒也未必真的是要结亲,只是向傅景表达一下善意,谁知被林氏这般嘲讽,顿时不少人面露尴尬之色。 柳氏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气氛,笑道:“这林氏到底是小家出身,目光短浅,幼琳的妻主如今尚年轻,谁知日后有多大的造化……再说,如今的几位一品大员夫郎就在这里,他还想去哪里找一品?” “可不是么……”有人接话道,“我可不想和他成亲家……” “也不知老国公怎么挑的,竟给自己女儿娶了这么个人物……” “听说林氏的母亲救了老国公,老国公当时承诺说答应林家一个要求,谁知人家想高攀,老国公为了报恩不得不……” “……” 气氛缓和了过来,满室人皆八卦起来当初应国公家中的这一门亲事。 傅景面上不显,坚持到了宴会结束,永林宫主特意留他下来,殷殷嘱咐:“你如今过得很好,可见家中当时挑的这门亲事再合适不过,莫被那些酸言酸语气到,反而是损人不利己。” 傅景摇头道:“我并没有被他话伤到,只是……” 自打当初棉花一事之后,安汀没有得到赏赐,反而最后陛下加恩到了云逸身上,他就有不好的预感,只是看安汀平时对这些也不在意,就安慰自己说不要紧。 只希望他的猜测不过是杞人忧天。 赏桂宴上的事情没有传出去,林氏毕竟心虚,而旁人也不想得罪傅家,傅景回家之后半点情绪未露出来,然而,安汀却从跟着傅景出门的龙泉等人身上觉察到了什么端倪,问出来原因之后,她沉默了许久。 又过两个月,玉米成熟,安汀和傅景亲自去庄子上。几十亩的玉米杆黄中泛青,枝叶干燥,正是收获的好时候。 此前两年已经收获过,只是不确定这个品种到了东陵朝能否保持稳定的产量。因前两年得出的产量实在惊人,今年,女帝也派人和安汀她们一起来查看。 佃户们见到几人来,连声恭敬地见礼,各家各户准备收获的人已经站在田边,随着庄头的一声令下,老老少少或是背着背篓,或是空手进到田里,开始掰玉米棒子。 每收完一块儿,就有人专门在边上称重,称完的重量随即报给在庄子里候着的安汀等人。 “八石。” “九石。” “七石半。” “……” 一个个数字报过来,庄子里充满了喜悦的气氛,跟来的农事官不太相信,他亲自下地收了一块儿,称完之后得出八石半的重量时,她看着秤露出惊喜的神色,连呼:“良种,良种……” 消息报上女帝的案头,女帝惊喜之余,陷入了纠结中。 章节目录 第59章 离京 0 从过了年节开始上朝,至现在过了秋分,女帝的心情一直不愉,除了满朝上下彻查出的蛀虫之外,已成年的女儿们,也让她心烦。 难得来了一件让她心情愉悦的事,可想到安汀,她也有些头疼——安汀两次献的东西都是于国于民大有用处的良种,换作是普通官员在中和节献此良种,她必然会大加赞许,甚至擢升一级,可安汀…… 心烦之下,她丢下满桌案的折子,起身去御花园里逛,想散散心。 御花园中秋菊正开得肆意,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茎疏叶微,细长的花瓣繁密,或簇成一团,或如龙爪般蜷曲绽放,上百盆各式的菊花摆放出来,远远地便能闻到清苦的花香。 女帝闻到花香的同时,也远远地望见了赏花厅里的卢侧君。她看了看身边的首领宫女魏虹,魏虹也是满脸惊讶,她冷哼了声:“回去领罪!” 魏虹脸色发白,应了声是,直起身之后,恶狠狠地扫视着跟出来的这群小宫女,直把她们看得瑟瑟发抖,她心里想:哪个敢泄漏消息,等她挨完了板子,非扒了那人的皮不可! 赏花的心情已经不复存在,女帝转身离开,把面露惊喜之色准备迎上来的卢侧君远远地丢在身后,对那一声声呼唤充耳不闻,走得脚步也愈发快了。魏虹察颜观色,派人拦下卢侧君一行,他们终究也没有追上来。 离开御花园之后,女帝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踏进了齐侧君所住的宝华宫。 齐侧君见女帝来,欣喜万分,他心思慎密,见女帝神色不愉,便东拉西扯闲谈些日常琐事,又拉着女帝摆棋谱,尝新茶点,直把女帝心头的闷气驱散尽。 次日,女帝从宝华宫出来,再次坐到御书房。她拿起几本折子,看到上面推举的人名,冷哼一声,直接扔到一旁不再看。 一番彻查,被夺取官职收押在监的官员中不乏官职不低的,用谁来填补空缺,众臣近日递折子推举的人不少,只是,她竟不知原来她的女儿已经如此了得,能拉拢如此多的人,把她想用的人推举进官场上! 什么爱与文人雅士交流,什么亲和力,什么急人所急……都统统是狗屁!没有钱她哪来的本事拉拢人心!最让她恼怒的是,这些钱居然都是民脂民膏!!!难道她竟当她耳聋眼花,看不到这些?! 她咽下这口怒气,深呼吸两下,翻开下一本折子,正是农事官上报玉米产量的折子,她不由得再细细看一遍,嘴角露出笑意:“……凡田亩所出,亩均产七石半,脱粒之后净重亦有六石。秸秆穗棒晒干之后可作烧火之物,用处极多。” 放下折子,女帝思索了片刻,命人拟旨。等人退下之后,她淡淡地想:抛开别的不提,安汀并没有投入到谁的旗下,选她,总比旁人好些。就让她看看,把安汀推上去,她的能力能让她走到哪一步…… 京郊。 秋季的郊外,放眼望去是扬着尘土的官道,以及官道两旁开始干枯变黄的野草,干燥中透出几分凋零。 景色虽然不佳,杜问的心情却很好,确切来说,从前几日接到圣旨之后,她的心情就雀跃非常。今天面上平静,眼神里还有几分抑制不住的喜意。她举着酒杯,朗声笑道:“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我先敬诸位一杯,谢大家来送我。” 其他几人纷纷祝她一路顺风,安汀也没什么特别的词。杜问此时出京,是出任南和县的知县,南和县是上等县,知县从六品,她也算是小升了半品,且不说这个,到地方任个实职一直都是杜问的心愿,如今总算得偿所愿了。 众人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谢长平道:“南和县距京不过几百里,常派人送信来,若有什么难事,我们也可能帮你出了主意。” 杜问笑道:“放心,你们都跑不了。” 安汀送了她两大袋种子,惋惜地道:“今年收获的玉米已经由户部农事司收走,我只留了这么多。” 杜问惊喜地打开袋子,抓了一把玉米粒,笑道:“太好了,等农事官发放下来也不知道要多久,南和县的气候正适合种玉米,我替南和县的百姓谢谢你。” “行了行了,还没就职就一副父母官的口吻。”刘琰笑话她。 一群人都笑了起来。 话说得再多,也总有离别的一刻,眼看太阳快要升到正中,杜问和众人告辞之后,登上马车,撩开车帘挥手告别。车夫扬鞭,车轮开始转动,扬起尘土,一行人目送着马车渐行渐远,终究消失在官道的远方。 送别了杜问,众人返回京城,在城门口就分开了。 安汀骑着马,当年买的小红马已经长大,认得路,不需要人掌控方向,它自己得得得地往家里走。安汀在马上,有些心不在焉。 今天送走杜问,杜问的喜悦感染到了她,她有点想不起来,到底她有多久没有生出过这么纯粹的喜悦之情了。好像一切都来得太容易,她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再没有当初想要奋斗的想法了。 她种棉花,制玻璃,种玉米……她所做的一切,最开始都是出自于自身需要,而不是想做出什么大事业,她现在有钱,有闲,有家人,可以赏风景吃美食,可这世界上的风景和美食总有看遍的时候,到时候她要做什么? 真可悲啊,到现在才发现这一点。 她的一生还长,难道就要这么无所事事的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没错,这里不是她生长大的地方,可这里也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世界,甚至在这里,身为女子她还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为什么不拼一把,看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就算不为她自己,她也要考虑考虑家人,是的,与她血脉相连的安翊,和成亲几年的傅景,已经成为她心头割舍不掉的人。身为一家之主,她总要为她们撑起一片天。 安汀认真的审视了一下自己。 她现在最大的缺点是入职年限短,刚从庶吉士出来两年,身处翰林院,想要升职需要熬资历。但这也不是绝对的,眼下就有一个好机会。 女帝大肆清理贪官污吏,如今空缺出了好多职位需要填补,今年的进士多半被分了出去,有些四冲之类难以管理的县,又提了往年有经验的官员任职,杜问走了座师的路子得以被分出去,而她也可以想想办法。毫不谦虚地说,以她的实力,或许像杜问一样去地方也是一条好途径。再不济,能为民做点实事,也好过在翰林院里虚熬岁月。 或许,她可以再拿出什么,和女帝谈谈…… 不知不觉,大红马已经行到了家里,安汀下意识地翻身下马,有人接过了马缰,她继续边想边往里走。 有人凑过来,一句话惊醒了她:“主子,陛下的宣旨官来了,正在中堂等着呢。” 安汀一愣,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家里的气氛不对,她看了看岚夏,岚夏又重复了一遍:“陛下有旨意来了,等了半个多时辰了。” 闻言,安汀心有所感,脚步顿了顿之后,快步朝中堂走去。 香案之类迎接圣旨的物品都已备齐,见安汀回来了,宣旨官和她寒暄了两句,便开始宣旨:“……特命翰林院编修安汀接任宜州知府一职,即日起赶赴宜州接任,速速!” 安汀听完,着实愣住了。 知府是什么职位?!按品级算,是正四品,按权力算,掌握□□个县的民政大权,全东陵朝也不过150个州,她居然能从正七品的编修一跃而至正四品?在她想象中,最可能的是和杜问一样从县开始,却不料刚起步就能有这么大的平台! 想到这里,她顿时热血沸腾起来:几十万平方公里,几十万人口,掌握在手里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她能做到什么程度??或许很快她就能知道了! 接旨之后,安家顿时陷入匆忙的情景,人人步伐匆匆,手里拿着抱着各式东西,明黛等人对着账册一一比照,或是收入库中,或是打包准备带走。 和以往相比,此次出门既没有先兆,也不是赏景之类很快就能返回,接任一州知府的职位,甚至可以说接下来很长时间都不会再回来,要收拾的东西很多。 永乐宫主闻讯而来,他极为舍不得让傅景和安翊出京,只是他也清楚,这是件大好事,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弟弟怎么会突然下这样的决定,但他着实觉得好极了。 他殷殷嘱咐傅景:“出门在外不同于在京城,凡事多思多想,莫脾气太直……”安汀和傅景成亲四五年,没有红过脸,他很是放心,只是一旦安汀出任知府,傅景难免和安汀的下属夫郎们打交道,他对这点很担忧,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絮絮叨叨。 傅景心里也很忐忑,和上次不同,这次可以预见要呆几年的时间,他努力做出平常的神色安慰永乐宫主。 行李太多,安汀命人整理出来一部分必须的,先带着上路,接下来再收拾出来的由岚夏等人带着赶上。 再一次站在京城的城门之外安汀颇有几分感慨:送杜问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也会被人目送出京。 拜别了傅瑾和永乐宫主,安汀抱着安翊,和傅景坐上了马车,窗外风景慢慢后退,不知不觉就已经行出了一段距离,而她们还要继续再走下去。 章节目录 第60章 宜州府 宜州位于京城庆州的东南方,临着京濉运河,此时运河尚未结冰,安汀一行人先由京城到了奉京,收拾整顿之后,登船南下。 作为贯通南北的大运河,南来北往,货物运输,京濉运河上船只众多,一派繁忙景象。她们租的这条船进入运河之中,顿时也融入到了船只群里,显不出来。直到出了奉京地段,河道上才没有那么拥挤。 安翊头一次乘船,新鲜极了,她拽着傅景在船上走来走去,没一会儿就被来回晃悠的船晃晕了,蔫哒哒地被傅景抱了回来。船家让厨房熬了治晕船的药,让不习惯坐船晕船的人都喝点儿。 船上的风景千篇一律,过了刚开头几天,新鲜劲儿下去之后,傅景和安翊就没多少精神了,只有在船只靠岸补给时,趁着那么点儿空闲下船溜达下,才找到点儿脚踏实地的感觉。 因为是赶路赴任,路上没有像以前那样到一处便赏景吃美食,一路紧赶慢赶,十月末,安汀一行人终于踏上了宜州的地面。 虽已入冬,宜州的温度比起离京时的京城来说还要高一些,近水的缘故,空气中的水气多。码头上有马车,挑夫们把行李搬到马车上,再搭乘马车去宜州的府衙。 安汀派人先快马加鞭,赶去宜州府通报消息,自己和傅景放慢了速度,慢悠悠的赶路。 经过几天的颠簸,到了宜州的府衙门口,早有小吏在门口候着,验了安汀的身份之后,满脸堆笑地连呼大人:“大人您可来了,我们已经久候多时。” 自打宜州府的知府,连带着同知一起被撤职带走之后,宜州府的两名正副主官皆空缺,大小事务积压,暂由通判接手代为处理,只等主官前来赴任。前些日子听闻新知府已经在赶赴任职的路上,众位属官每日都在府衙门口候着,以便迎接新主官。 安汀扫了一眼,眼前这六七个人。为首一人年约四十多岁,精神奕奕,发丝梳得一丝不苟,满脸板正的神色,看安汀的神色里带着探究。身后那名略年轻,只不过三十多岁,面上带着客套的笑容,看不出情绪。身后跟着又有数名年纪不一的,俱是笑容满面。 不管众人心里做何感想,此时俱是恭恭敬敬地与安汀见礼:“下官等恭迎大人。” 安汀稳稳地受了这一拜,心里生出莫名的感慨。 众位属官将她从仪门迎进府衙,进了大堂之后,分坐开来,由那位领头的中年人带头,一一做介绍。安汀早就做了功课,如今含笑听着,与得来的消息对照。 领头的那名中年人名为宁矩,人如其名,规规矩矩,板板正正,之前不肯与前任知府同知同流合污,被两人联手压制,在宜州府无一点儿权威可言,结果时来运转,前任知府、同知同时被查处,她却相安无事,反而升了一级,从通判擢升至同知,如今代着知府的职务,可谓是否极泰来。 “下官宁矩,任同知。”宁矩欠了欠身,简单介绍了两句自己,对安汀的态度恭敬中不乏敷衍和质疑,见礼之后,她将知府大印交了出来,“此前下官代知府行事,如今还将大印归还大人,请。” 安汀接过知府的印鉴,这是一枚三寸见方的青玉玄龟印,不知多少位知府用过,触手光滑。 她朝宁矩点点头,看向下一位。 新上任的通判是她的同年,此时笑道:“下官侯昆,字匀山,刚接任通判一职,恭喜大人接任宜州知府。”侯昆先前在屏曼县任知县,三年考绩优等,此次被提到宜州府任通判,也是大大的升职。 安汀点头笑道:“同喜同喜。” 这两人最为紧要,同知和通判可谓是副府,掌管一府粮草、田亩、刑罚、钱财等等,日后安汀在宜州府行事是否顺畅,就要看与这两位能否融洽相处。至于其他经历、知事、司狱等等品级略低的属官,管辖的多是文书收放、监狱之类琐事,影响相对来说就小很多,不过安汀倒没有因此就忽略了她们,面带微笑听到了最后。 随后,宁矩将宜州府的田册、户籍册、钱财库粮等册子一一捧了出来,交予安汀:“请大人审阅。” 若是正常的交接,应该是上任知府递交给继任者,双方核查无误,继任者接手,只是现在情况特殊,上任被逮捕归案,一切帐务只能原样接手,安汀只略略翻了两眼便罢。 随安汀来的礼部官员见她们对接完毕,安汀也手掌知府大印,她在随身带的行事历中仔细写过之后,由安汀及众位属官签印,便先告辞了。 见来做见证的礼部官员离开,宁矩咳了一声,慢慢地说:”大人舟马劳顿,接风宴暂缓两日再摆,大人意下如何?” “宁同知的好意不能不领。”安汀笑着环视在座的人,说,“那就定于明日吧。我初来此地,尚不熟悉,不知此地哪家酒楼最佳?” 经历、照磨等人面面相觑,又看了看宁矩,最后,由经历回复道:“大人,府衙向西有家太和楼,环境菜肴俱佳。” “既然如此,明日申时五刻,诸位在太和楼里见吧。”安汀拍板定了时间,端起茶碗浅浅抿了一口。 所有人很有眼色地起身告辞。 安汀放下茶碗,看着她们出了大堂之后的背影,笑了笑。她站起身,从大堂一侧出去。 宜州府衙坐北向南,建筑对称,前堂后寝,青砖铺地,檐下置斗拱,斗拱疏朗,梁架奇巧,明亮宽敞。穿过处理公务的二堂,三堂,再穿过一座雕花门,就是后院。 安汀边往后院走,边打量着这宜州府的府衙,倒不是太破旧,而是太华丽,处处装饰一新,雕梁画栋,梁柱上都想用金粉粉饰,和这府衙原本的沉稳大气一点儿也不搭调。 府衙后院山石玲珑,此时一派秋天的凋零景色,等到春天再来,必然青翠碧郁,还有一泓池水,水面几片残败地莲叶。 傅景他们早已从后门进来,在安汀见属官时,忙忙碌碌地整理房屋,摆放行李。 前任知府生活太过奢,锦衣玉食尚且不够,府衙后院的一床一柜,古玩阁上的摆设也尽显奢侈,被查抄时连床都被抬走,而府衙中的修缮开支不足,以至于安汀来之后,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什么都缺的情况。 傅景正命人外出购买必须的用品,安汀放眼望去,连张椅子都没有找到,也无奈之极。眼看时间已至正午,索性拉着傅景出门吃饭。 她不熟悉环境,正巧刚才问过属官们,就让马车直接带她们去太和楼。 章节目录 第61章 八卦 太和楼是一家老店,远远望去店面富丽堂皇,肆意飞扬的草书匾额挂在店门之上,似是名家之作。三层的酒楼漆色鲜亮,进门之后,便会发现其陈设器物精致非常,所挂字画也俱是名品。 刚进楼,跑堂的小二就上来招呼,笑脸相迎,直接把两人迎上了二楼:“两位来的正是时候,楼上还有个雅间。” 雅间的地方很大,安汀环视四周,楼上的布置只比楼下更精致,但也不是徒显华贵的,就她们进的这间,墙上悬挂着熙朝王安的书法,八扇的屏风上也是松下童子、溪边老道……等等诸如此类的典故,意境、风雅都有了。 只安汀和傅景两人,安翊基本上吃不了多少,便点了三四个菜,一样汤,饭菜上的很快,这家的小二真是有一番本事,报菜名极麻溜,连上菜也一次都端齐了,真是厉害。 吃过饭,安汀对这家酒楼能用上名家字画一点儿也不惊讶了,就冲着这布置得一派诗情画意的雅间环境,就有人愿意前来,何况饭菜确实不错。至于昂贵的价格……大概也是身份的象征。 吃过饭,为了消食,顺便熟悉下环境,两人带着安翊,在街上随意逛。 宜州临近运河,南北货物来往,又比柳州靠南,气候温暖湿润,比起柳州的繁荣更胜一筹,放眼望去,街道两旁的建筑上的图纹雕花繁杂,银楼、绸缎、南北货等等贵价货比比皆是,路上行人的衣装也精致,言谈中尽显衣食富足的境况。 逛街时,安汀竟然发现了香颐阁的店铺,店铺的装潢比起柳州城的还要精致,就在安汀停步看的这段时间,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不少,时不时有马车停在门口不远处,随侍簇拥着小郎君下车进店。 看来徐琳把香颐阁经营的很好,难怪到手的收益越来越多。 安汀看着香颐阁的招牌,招牌下一角的小印让她若有所思,这个印记是徐琳的印记,代表着是谁家的生意,她之前没有注意,现在想想,沿途看到的生意许多都有小印,多是葛、卫、柴、徐四家。 葛家多粮油酒楼,卫家以丝绸布匹居多,柴家的胭脂花红,徐家的银楼饰品,几家各做一种的生意,偶尔有些别家的店,店面也不大,生意总没有这几家的好。或许当了知府的缘故,安汀格外注意这点儿。 日后,说不定有和这几家打交道的时候。 安汀随即笑了笑自己想得太多,见逛得差不多了,就找了家茶楼。茶楼里的茶是大碗茶,粗糙,也不费功夫的添加香料慢慢煮,还有人要了水酒,就着茴香黄豆之类的,边吃边听说书先生讲书。 这样的茶楼在别处没见过,宜州城倒是很多,傅景也是头一次听说书先生说书,颇有兴趣:“这倒是新鲜。” 安翊有样学样,叫到:“新鲜!” 这日,说书先生说的,是当初安汀为了给傅景解闷而讲的西游记。只听那位说书先生响板一拍,讲得正在兴头上:“只见那行者自南山顶上,摘了几个桃子,托着钵盂,一筋斗,点将回来,睁火眼金睛观看,认得那女子是个妖精,放下钵盂,掣铁棒,当头就打……” 只听了两句,傅景就听出来了,正是三打白骨精的段子。 傅景虽然当时听安汀讲过,只是这说书先生讲的生动,抑扬顿挫感极强,表情也好,声调也好,都绘声绘色,还会口技,用口技配着些鸟叫声,又时不时手上配合着动作,学着孙大圣抓耳挠腮,或者是猪八戒腆着肚子的样子,着实吸引人。傅景听得直发笑。 安翊只顾着吃茴香豆,豆子闷得软,又煮得久,味道都进去了,正满足了她的口味,她吃一粒吃一粒,偶尔被说书先生的动作吸引到,定睛看一会儿。 安汀却不耐烦喝抹茶,她叫人送了碗白开水,慢悠悠地喝着,还留神不要让安翊吃的太快,怕卡住喉咙。 茶楼里有人专心听书,有人还闲聊两句,多半是在谈论即将要来的新知府,安汀边上的一桌,有位身着亮蓝绸缎的女子道:“走了个天高二尺的蔡青天,也不知新来的知府是个什么样的人。” 旁边有人劝她,笑道:“管她是哪儿来的,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她还能压过那几家?” 蓝稠衣叹了口气:“管她们怎么斗法,我只怕又波及到我们这些人身上。” “这话怎么说?”那人疑道,“我看那蔡知府,当初刚来,就和那几家相处得其乐融融,私底下不知收了多少孝敬,说起来,当时抄家时,那搬出去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不知有多少……”说着说着,她自己先把话题歪到了一旁,提起那些财物仿佛亲眼所见一般兴致勃勃,似乎想到了刚开始的话题,她干咳了一声,又拐了回来,道,“你如今再忐忑,也不过是杞人忧天,只等新知府到了之后,那几家一接触,之后的情况不就明了了?” 蓝稠衣兴致不高,不过也点了点头,换了个话题说:“如今这年景,生意越发难做了,听京城传来的消息,圣上准备收取商税,也不知究竟会如何。” 旁边人用筷子夹起一粒黄豆,笑了,说:“说你杞人忧天,你还真是……传言不可信,就算再收税,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收的了,你等着瞧吧。” “百余,你怎么也就不担心?”蓝稠衣不甘心被笑话,反击道,“明年的府试可是新知府监理的,个人喜好不同,我记得你揣摩蔡知府的爱好了许久吧?” 那位被称为百余的,咽下黄豆,只得苦笑道:“担心也好愁也罢,运气这种事儿真是招不来拦不住,只能到时候再看了。” 安汀听到府试,偏头看了对方一眼,只见那百余长相一派正气,可听刚才的谈吐,又不像是那回事儿。 对方大概以为她也是秀才,笑道:“这位可也是担心新知府的秀才不成?” 安汀回了一个笑,只说:“在下只是好奇,这科考竟也要揣摩监审官的喜好?” 那百余顿时聊性大发,和安汀详细说起关于考官的问题来:“……有的考官爱好辞藻华美,有的考官喜欢言之有物,有的考官喜欢简单明了,若对上了风格不相符的考官,那真是惨绝人寰啊……说起来上任蔡知府的风格最好琢磨,她最喜欢咬文嚼字,堆砌些生僻的古话最易……” 蓝稠衣见百余说起来没完没了,制止了她,对安汀笑道:“见谅见谅,她屡次考试不过,竟琢磨些歪门邪道,可一次都没用过呢……” 说完,又压低了声音训斥百余:“少说两句,听书,听书!” 百余无奈地闭上嘴,看样子颇有些兴致未尽。 见她不再说,安汀笑了笑,也把注意力放在了说书上。 三人在茶馆消磨了一下午时间,看看天色差不多,在回府衙的路上,被一家街边上的馄饨摊吸引住,安翊扯着安汀的手要去吃,安汀却不过她,就依着她的意思。 在摊子上坐下,叫了三份馄饨,那卖馄饨的老婆婆笑道:“后生,你家的娃娃还小,能吃这么一碗么?” 安汀看了看安翊,笑道:“没关系,随她吃,吃不完还有我呢。” 老婆婆的夫郎嫌她话多,把她拉过去小声的嘟囔:“人家点你的馄饨,你只管做就好了,何必那么多话?”老婆婆却说道:“粮食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吃不完倒掉才可惜,人要惜福,知道爱惜粮食。你看先前那葛家……” 两人虽是在一旁小声说,毕竟年纪大了,耳朵不灵敏,声音也压低不到哪里去,让安汀着实听了一番八卦。 葛家当家葛裕自小就大手大脚,自打接手了葛家的产业之后,手掌万贯家产,更是花天酒地,整日里出没些烟花之所,小星偏房之类一个接着一个往家里抬。偏偏人到了而立的年岁,膝下一连六七个小郎君,就没得个女儿继承家业,直把她急得各种生女偏房用着,金水寺的香油灯火供着,最近终于又有个小星怀孕了,听说请来的大夫信誓旦旦保证是个女娃娃。 至于葛裕为啥不招这个人待见……就要从她的为人上说了,据说人品不佳,卖的粮米从不降价,越是有灾的年份,反而价格还更高,和当初葛老当家在的时候差的远了。若不是还有几分底子在,现在葛家的粮店就被新来的卫家挤下宜州第一的地位了。 吃着馄饨,安汀心想,今天出来的这趟真是听到了不少八卦。 回到府衙,岚鹤已经带人将住处收拾好了,虽然还有些仓促,可和之前光秃秃的样子相比,好得太多。安汀勉励了她几句,她向来使唤岚夏比较多,实际上,这四个少女的能力都不差。既然有了这么个施展拳脚的地方,她琢磨着,是不是要给她们再多加点儿担子。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安汀精神奕奕地去赴属官们的约。 章节目录 第62章 新任 吃过接风宴之后,安汀开始接手宜州府衙的公务。 州府之内一切政务皆由知府职掌,听起来高大上,实际上鸡零狗碎一堆。安汀初次担任知府,对事务尚不熟悉,就命照磨司把历年的卷宗搬出来,一一翻看。 刚开始几天还好,没有什么事务打扰,安汀看得飞快,历年的农桑之事、赋税收取情况等等,堆得满满几桌子,她翻看得很快,但数字之类总需要消化,看一上午,下午翻看司狱司搬来的案件换换脑子。 通判侯昆来二院时,看到这副情景,说道:“大人这么勤勉,实在让属下汗颜。” 安汀刚看完近五年的税赋卷宗,便笑着请她坐下,流光泡好茶奉上,侯昆端着茶碗尝了一口,笑道:“真是好茶,自从京城一别,真没想到我们竟会在这里再遇到,还能再尝到这种好茶。” 安汀吩咐流光再去包一包茶叶,送给侯昆,道:“既然喜欢,就带些回去喝。” 侯昆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比安汀来此地不过早了一个月,两人都是宜州城府衙里的新人,况且,安汀还是侯昆的上司,侯昆打着向安汀投诚的主意,聊天时带着身为同年的亲热,又有对上司的恭敬。见安汀如此,侯昆当即就表示,她也要向知府大人学习,将安汀看过的卷宗抱走,跟着看一遍,她面带惭色道:“惭愧惭愧,从来到宜州之后,心里只有升官的喜悦,倒忘了正事了。” 安汀也笑着安慰她:“我看宜州一切正常,可见你来了之后也下了不少心力,且莫太过自谦。” 老实说,和侯昆这种人相处,确实很舒服,既不缺同窗的亲密,又能感受做上级的愉悦,若不是侯昆言谈之间带着对宁矩的不满和排斥,或许安汀会更舒服点儿。 不过,宁矩这老儿确实是个倔脾气,难怪不讨人喜欢。 趁着天气还未冷到降雪,她带上衙役,去下辖的七个县里巡视,书上得来终觉浅,不脚踏实地走一遍,对境内的情况还是了解得不深入。 每到一个县,安汀都去田边地头走一走,找个村子进去看看,和老农们聊聊,看一下县内的实际情况到底如何。再去县衙,让当地的知县为她说下赋税之类的问题。 宜州气候适宜种植稻米与养桑,本地七个县里家家户户的主夫们养蚕织布,年年赋税中丝绵常年不缺,每年两季稻米一季桑蚕,只要风调雨顺,收成相当不错,在东陵朝可算得上是鱼米之乡。 七个属县中四个地处平原,三个临山,一条泺江流经宜州府的地域,这个时节尚未结冰,江面上有渔船在撒网捕鱼,一江之隔对面是宣州府的壶阴县。 带路的壶阳县周知县是个实干的人才,她指着泺江平缓流动的江水道:“近年江水水位比往年低,到了这个季节,尚未降雪,明年恐有旱情。”言谈之中有些发愁的意思,壶阳县虽说临江,但田地离江边遥远,灌溉并不容易。 安汀来的时候,就从老农口里得知去年的旱情,她在心里点了点头。 七个属县的知县各个恭谨,或许早在安汀来之前就摸清了她的跟脚,有的一上来就套近乎,待安汀问起赋税农桑,含含糊糊说不清楚,还要依仗属下或者带着上任的幕客,倒是这个周令,看上去木愣愣的,既不送特产,也不阿谀奉承,问起政务来却说得头头是道。 对于如今想真正做些什么事的安汀来说,周令这种下属,最好不过。 转过一圈之后,刚回到宜州府衙,府衙门口的鸣冤鼓就被敲响了。 许是经过安汀的一圈巡视,下辖的百姓们都知道新任知府来了,刚来就四处巡查,看上去还算得上勤政,之前前任蔡知府留下的有错案冤案的,有人尝试着来伸冤,见安汀处理得又快又仔细,旁的人顿时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安汀端坐于大堂之上,把司狱司的历年卷宗搬了出来,来哭诉的是什么案子,随手就翻了出来,查看当初的审案过程,当事人及证人的证词,衙役仵作侯在一旁,需要的时候随时出动,再把证人带回大堂审问。 前任知府虽然已被关押,但不代表她审过的案件都是错的,安汀也不胡乱就驳倒前任的结果,只要申诉有理,她就重新审理,若是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就直接打出去。不少抱着侥幸心理想来翻案的,都落得没脸,灰溜溜地走了。 当初安汀来时,宁矩一派质疑,刚起初也是小瞧人的样子,等到这一轮案件审理完毕,宁矩的态度也变得不同了。虽然面上还有点却不过面子的别扭,公务上却配合的多了,她在宜州了十几年,有些安汀不熟悉的地方,她还指点安汀几句。 对于当初安汀拒绝了徐家的宴会邀请,宁矩有些说不出的复杂神色,上任知府就是栽倒在与商户勾结牟利上,但安汀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也让她觉得有些太过强硬。 安汀也是狗脾气,当初她新到宜州府,听了那个蓝稠衣的话之后,不免有些怒气上头,再加上当日来邀请她的是徐琳,面对熟人,她总是更放松一点儿,情绪也流露得分明。 徐琳不知何时已经成了徐家的当家,对于其中的内幕,安汀一点儿都不想知道,只要她像之前那样,不在合作上捣鬼,别的什么家族纷争她也不想费心理会,况且,她与徐琳认识许久,对她的长姐却一点也不了解。 几年未见,徐琳看上去比以前成熟了许多,举手投足间带了当家做主的派头,态度却和以往一样,没有因为安汀如今的身份生出多少隔阂,直接就说道:“今天晚上宜州的四大家族都等你赴宴,让我来做说客,你去么?” 安汀对此,只有一句:“女帝大肆整顿吏治,我可不想成为下一个。” 徐琳也不强求,见她态度依然不改变,便遗憾地离开了。 回头想想,安汀也有些遗憾,或许去了还能摸一摸四大家族的底细。不过,有徐琳在,通过她,安汀也能知道些。况且,她如今修为大有进益,使用法术起来很是熟练,这也是获得消息的一个渠道。 进了腊月,总算案件之类告了一个段落。安汀体恤下属们这段时间的辛苦,特意请府衙上上下下的属官小吏们去酒楼聚了聚,没去的,也给发了红包。 等到封印之后,快要过年时,宜州府衙的上下也再次见识到了新任知府的土豪行为,她给每位府衙的官吏发放了新鲜的水果盒,家中有小孩的,礼盒里还放着给小孩的压岁钱。 这是她自掏腰包的行为,不走公账,谁也说不出来什么。 以前大家只知道能空降到这里的知府必然有背景,如今见识到了她的财力,不少人为止咋舌,要知道,就算是南北货物流通的宜州城,冬天想要吃到新鲜水果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新鲜水果运输和保存上都是大问题,有实力做到的,售价高昂并不是她们那么点儿俸禄能买得起的。 光看着红彤彤的苹果,黄橙橙的蜜橙,褐色带毛毛的猕猴桃……几种水果那股新鲜的果香气透过礼盒钻入鼻孔,真让人垂涎欲滴。过年的时候摆出来,真是有面子的事儿,更何况数量不少,足够走亲戚用了。 安汀无意中在下属面前刷了下土豪值,她只是习惯性地将后世的过节福利带入了进来,至于水果……有空间在,对她来说根本就是不花钱的事,顶多去定了几个规格一致的提篮做礼盒,花费不过一贯钱罢了。 今年,傅景头一次在远离京城的地方过年。 安翊年龄小,对于京城没有多少印象,只觉得人少不热闹,傅景却是远离父母姐姐们。如今距离京城上千里,就算是来往一趟都不易,更别说常来常往了。平日里他跟着安汀跑来跑去,还不觉得什么,在过年这种特殊的时节,才流露出几分寂寞。 不过,很快,这么点儿寂寞就被接连来送礼的人驱散了。 旁的人不收,能让管家拒之门外,有些就不能了,比如说和安汀有故交的徐琳,比如说同年的侯昆……携家带口的前来,这么冷的天,留一盏茶的待客时间也是应该的。 徐琳再来,什么公事也没谈,只和安汀叙旧,两人聊起当初在清水县的事,都颇有几分感慨。常翎如今被调到贺南府任同知,相距千里,再见面着实难了点儿。只是,毕竟几年未见,两人现在的身份也敏感,再想多聊,也找不出多少话题。 倒是侯昆,颇有些自来熟,她的夫郎未语人先笑,看上去就喜人,他虽然久居内宅,与傅景却聊得很开心,这点儿颇让安汀意外,也让她心情好多了。 傅景的性格很难和其他闺中儿郎一样安稳地呆在后院,往日里在京城还好说,可以练武或者跑马,无论是护国公府还是安家,家宅面积大,足够他消遣,到了宜州之后,府衙的后院面积有限,况且官府的东西都有一定的形制,安汀不可能拆了后院墙再给他建个什么,她只能绞尽脑汁,想给傅景找出什么能消磨时间的东西。 若是侯昆的夫郎能和他聊得来,在安汀忙于公事的时候,至少也不用太担心他。 过了年,等到开春,安汀感受下空气中的水汽,发布公文,命下辖七个县全力打井。 章节目录 第63章 农事 入春,安汀站在屋檐下,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水,欣喜的同时,也免不了皱起眉头。 宜州府近两年雨水偏少,去年水稻种植季节,灌溉就成了大问题,及至今年,入春了许久才下了第一场春雨,但这蒙蒙的细雨,对于旱情的缓解也起不了太大用处。马上面临早稻种植,水稻的种植需要充足的水,缺水的话,今年的收成就不容乐观了。 去年宜州府天旱,大大影响了早稻的收成,可看今年的情况,比往年雨水还来的晚。 傅景见安汀看着天,知道她在愁什么,跟着站过来,陪着她看雨。安翊还什么也不懂,只是见父母都静默,她也呆呆地立在一旁看天,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又去拍安汀给她做的小皮球了。 仿佛是听到了百姓们的担忧,这场春雨下的格外得久,越下越大,屋檐上垂下一串串珠帘似的水柱,落在地面上发出沙沙沙的响声,把庭院里刚冒出头的春草洗刷得碧玉一般青翠,深呼一口气,也是清凉的水意。 雨断断续续的下了几天,带来挥之不去的潮气的同时,也将即将要耕种的田地润透了,安汀外出时,遇到的老农脸上都是喜意。 这场雨下得好,只是考虑到往年的情况,安汀不敢大意,上次巡视过七个县之后,她对田地里的情况也有所了解,壶阳和安谭两个县还好,其余五个县的水井数量不足,连续几年的减产也正是这几个地方最多。她发下公文,督促知县们等土地开冻之后,趁着还不到农忙时节,尽早打井。 及至三月底,插秧时节,安汀、宁矩以及侯昆各带数人,去巡视打井的成果。 许是都怕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到自己头上,诸县的知县们对打井一事很认真,再加上百姓们经过前几年的旱情,也十分乐意本年的徭役是为自家出力,又有府衙拨付的银钱补贴,各个都十分卖力,等安汀她们巡视时,田边地头上已有足够的水井,供给灌溉算是不愁了。 宁矩巡视回来时,回到家中,风尘仆仆的脸上难得露出笑意。且不说家里的下人怎么一副见鬼的样子,她的夫郎薛氏看到之后,也受惊不小。 此时天色已晚,厨房的晚饭也很快做好了,她洗去一身尘土,换了身衣服,坐在餐桌上吃饭时,总算缓过来了劲头。以她这把年纪,马不停蹄地接连两个县跑下来,身体的疲惫感一时半会儿消不去。 身体虽然累,宁矩精神却很好,笑呵呵地,饭桌上还难得为薛氏夹了一筷子菜,薛氏受宠若惊,等到宁矩吃了两口,开始称赞安汀时,薛氏忍不住放下筷子,凑近了问:“妻主,您还好吧?” “什么?”宁矩刚开始没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家夫郎在说什么,顿时瞪起了眼睛,“我有什么不好的?!” 薛氏听她中气十足,纳闷道:“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前段时间,你不是对那个新知府看不顺眼么?怎么出去一趟,变得……” 宁矩的脸色微红,她也想起最初见到安汀时的情景。 当初新知府到宜州府衙时,她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么年轻,居然就这么当了一府主官!听说她的夫郎是女帝兄长之子,被封为什么郡主,除了腹诽女帝任人唯亲之外,她还对安汀颇为看不上眼,觉得她来纯粹就是瞎胡闹。 当然,少不了还有几分失落:代知府行事几个月,手掌知府大印,她免不了做些个升职的美梦,毕竟她在宜州已久,知根究底,在如今官员空缺的时候,顶上去可以说是顺理成章的事,哪知道没能如愿。 因此,刚开始对待新知府,她虽谈不上刁难百出,却也不是那么配合。 如今看来,实在是她小瞧了人。和只会吃喝玩乐的前任蔡知府比起来,倒是这个脸嫩的新知府有两把刷子,农桑、徭役、赋税、断案……等等那是门儿清,真看不出来竟是头一次任实职! 尤其是此次出行之前,安汀在城外一户农家,当众示范怎么调配肥料。 当日,农妇们在安汀的指挥下,挑来了几桶人尿、鲜牛粪,那气味,熏得她都忍不住退后几步捂上鼻子,安汀却面色坦然地卷起袖子,拎起脏兮兮的木勺,一边动手,一边讲解:“人尿100石、熟石膏10石、水50石,混杂搅匀,封锁10天后施用……或用鲜牛粪100石,黄豆粉1两,熟石膏粉10石,密封放置3天,对3倍水使用,能使田产倍增……” 她亲手调配了两桶肥料,问周围农户人家听明白了没。有好事者高呼没看懂,她又下手做了一遍,耐心地讲,最后,旁边围观的农家百姓都听明白了,她才罢手。 在分开巡视之前,她嘱咐宁矩与侯昆将此法普及开来,又说:“百姓们只知道简单地使用人与牲畜粪便施肥,殊不知多一步就能增产许多。不过也不需强制,只要有人尝试,今年的收成出来之后,自然就有更多的人学着做。” 且不提拍马屁称赞安汀勤政爱民不止的侯昆,此举真是让她大开眼界,她徒长了几十年,竟不知道还有此法,也没料到,看上去仪容整齐,整日里衣着昂贵的安汀,对着那些排泄物也能下得去手摆弄。 她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若是换成她,说不定也只是照本宣科念念书本罢了。 眼下为了农田灌溉和普及肥料制作,在县里跑了近一个月,她心里却着实痛快,听到百姓们的称赞声,比什么都让人舒坦,这才是父母官。 还是圣人说得对,“以容取人乎,失之子羽”,若不是新知府脾性温和,不与她计较,她或许就要搬起砖头砸自己的脚了。 想到这里,她抹了抹额头,吁出一口气,转头见薛氏还在看她,不由得瞪了瞪眼:“这……人总有看走眼的时候,就连圣人也会犯错,更何况我呢?!快吃快吃,吃完了早点休息。” 薛氏和她相处了几十年,哪里不知道她死鸭子嘴硬的性子,嗳了声,心里倒是颇感欣慰:若不是他当家的这么个性子,当初早被蔡知府拖下水了,哪里还会有今天?不过新来的小知府确实不错,街坊邻里都满口称赞,当家的不和知府对着干,实在是件好事。 说到这里,他不免有些可惜:小知府成过亲了实在可惜,不然,他的小儿子正好到了适宜的年龄。听说小知府不纳妾,怕是也让不少人没有搭关系的门路。 吃了两口饭,他想起来另一件事,叹道:“也不知道忻儿走到哪里了。” 又逢府试的年头,因为宁矩在宜州做官的缘故,女儿宁忻只能远赴祖籍同洲参加府试,这一去就是几个月,女行千里父担忧,放在那里都是一样的。 宁矩拿着筷子,不耐地道:“行了行了,不知说了多少遍,那么大的人,又带着书童、护卫,哪里不让人放心了?!”见薛氏的眼角吊起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嘟囔了句“唯郎君与小儿难惹也”作罢。 吃完饭,宁矩例行地去书房练两笔字,旁的不说,新知府这手字写得真是好啊,她特意要来了千字文字帖,整日里揣摩着练字,只是近日字帖被女儿带走了。她空练了一会儿,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往日里与她同时练字的女儿不在,书房里顿时空荡荡的。 她悬着笔半天,叹了口气,把毛笔搁下,去睡了。 第二天起来,宁矩去府衙里办公,安汀与侯昆年轻,行得比她快,早了几日便回转。等宁矩一回来,安汀便召集众人,商谈府试一事。 去年东陵朝上官场一片动荡,女帝特命科举推迟一年,以致于今年才开始府试。六月府试,现在将近五月,还有一个月时间,府内的学子有的已经提前到了宜州城,边温书边等候开考。 科举一事是重中之重,安汀头次面临这种关系到学子们前途的大事,有历年的经验在,她也不慌,只是提前给属官们提个警醒,别忘了先前那么多官员落马源自于什么。 宜州府的官员自去年开始,就习惯了安汀的行事,知道跟着安汀虽然做事多了,比以往辛苦,可过后的福利也好红包也好,总是不会缺的,因此干劲儿十足,纷纷表示,定会严格审查进考的学子。 郑重起见,安汀特意去宜州的府试场看了一遍。 宜州百姓富庶,府试场地修建得也还好,青砖白瓦,桌椅看上去还很新,据宁矩说是蔡知府前两年新修整过的,这倒省了安汀的事儿。她回头派人来查看下屋瓦是否完好,桌案是否平整,不至于在府试时出现漏雨之类的意外情况就好。 五月中旬,为了府试而来的两名学政到了宜州府,在安汀的招待下,住进了宜州府衙边上特意备好的宅子里。 章节目录 第64章 五月,宜州府城内学子们的心就躁动起来。 去年考试取消,不少人觉得推迟一年正好不过的同时,更多人深觉遗憾,到了今年,府试又开,焦急万分的学子们早早就聚到了府城里,温习的同时相互交流。 康柏在宜州府的学子中,是个有名的人物,她出名的原因不是因为文章做得好,而是脑子转得快,有急才,下快棋或是半柱香做诗那是一把好手,若是正儿八经地坐下来做策论,反倒并不怎么出彩。 有人推崇她,有人觉得她不过是个哗众取宠的人物,不过不管怎么说,她的身边总是不缺人围着,至于是为了她的文采,还是因为她付账的爽快行径,那就不可而知了。 临近考试,有人就想从康柏那里探听点儿特别的消息,康柏的那套考官理论在学子中也相当有名,宜州府换了新知府之后,不少人都有些失望,好不容易练出来的成果竟是就这么失效了? 只是,自有人提起这个之后,康柏脸上全是苦笑。 当初在茶楼里遇到那家人时,眼瞅着对方模样文文气气,一身衣服看似寻常的月白平绸,细看下来却是暗色的缠枝纹绣,算不上奢侈,可也不是一般人穿得起的,约莫也是富贵人家出身。她的夫郎长得模样一般,倒是女儿古灵精怪,看上去灵气十足。 她不知哪根弦搭错了地方,还以为对方是携家带口来访亲友的学子,只觉得那人看上去就有种亲近的感觉,况且平日里被人吹捧的多了,听那人问了一句,就滔滔不绝地和对方说了起来,就连嘲讽上任知府的话也说了出来,还道:“若是新知府也是这般爱附弄风雅的人便好了,通过府试简直就是轻而易举之事。” 当时对方只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谁知等过了个把月,听闻新知府开堂断案如神,她心生好奇,和好友们前去围观,正巧有人击鼓鸣冤,不多时,衙役们就到齐了,新任知府从后堂出来,端坐于堂上,好友还赞知府勤政爱民,来得迅捷,她却看着新任知府的脸,如遭雷劈。 回到家,和小姑姑说起时,她的小姑姑尚宏苦笑着说,她早就知道了,只是怕影响她备考的心情,才没告诉她。况且,听闻知府拒绝了四大商家的邀宴,尚宏只会比她更忐忑。 从去年忐忑到今年,眼瞧着新知府忙断案,忙农桑,除了在府衙中,就是到各县里巡视,并未有别的什么多余的动作,她的心提了一半放了一半,不上不下得卡得难受。如今临近考试,有人再问她这个,她怎么敢再宣扬自己的看法呢?! 她这边心情忐忑地备考,殊不知安汀虽对她还有点印象,但这么点儿小事根本影响不了她的心思。 虽然也称做府试,但实际上五月这次考试,是八月乡试之前的试选,从府中诸多秀才中选取约摸二百人左右的人选参加乡试,不然,每府那么多人不经甄选就直奔乡试而去,乡试的会场怎么也容纳不下。因此,许多学子称这次的府试为小乡试。 只是选录,与既得的功名无碍,所取人数也不少,即便如此,小府试也不是轻易便能被取中。毕竟,一府之内几十万人中,秀才的数目也不仅仅几百人,历年考中的秀才累计加起来,就相当多了。 一次考试这么多人,对于府衙的衙役护卫们也是相当大的考验,安汀虽说早早布置好了,但临到考试之前几天,仍觉得尚不够慎密。 五月底,小府试开考。 安汀及两位学政站在府试院中的阁楼上,望着门口提着篮子依次等待验身的秀才们,鲁学政笑道:“宜州府学子诸多,希望今年能冒出几个才学惊人的,到了乡试能一鸣惊人,也算是知府教化百姓的一项政绩。” 苏学政则是摇摇头,道:“不是我言辞逆耳,只是这宜州府虽说秀才济济,却没什么拔尖的人才,依我看,此地商贾之事成风,连学子也油滑,不勤加苦读,反而一味地用些旁门左道……” 鲁学政呵呵一笑,打岔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下去吧。”她面色有些尴尬,她对苏学政的直爽早就习惯了,只是怕安汀被苏学政毫不留情地打击一番之后,心情不愉。 安汀丝毫不觉得被教训了,她对宜州还不算彻底掌握,苏学政说的对她来说还有些新鲜,两人俱是明湖道的经年老官,执掌道内科考数十年,经验丰富。两人说的都有道理,既然鲁学政把话题岔开了,她也不再继续追问,只笑着伸手:“两位大人,这边请。” 学子们挨个验身进场要花费的时间不少,安汀她在堂上喝茶闲聊。再聊时,两位学政就不再提关于政事,只捡着闲闻轶事、饮食八卦之类无关痛痒的事聊聊,及至学子们进场完毕,三人不再多谈,面容严肃,整理仪容,于文曲星塑像前上香之后,拆封考卷。 巳时正,府衙的侍卫们逐一散发试卷,一府主官的安汀及两位府正身为监考,不能离场,只能静坐于大堂上,喝茶,聊天。偶尔起身外出巡考,顺便活动活动身体,也要两人一组,以便互相监督。 考题不难,考试科目分帖经、杂文、策论三场,分别考记诵、辞章和政见时务,俱是考取秀才时考过的科目,安汀看过试卷,考题不多,一天之内答完时间绰绰有余,只是有几道出题略偏,约摸是为了选出秀才之中的水平中上者。 本场考试一天为限,午时有护卫为考生送饭,没有汤水,以防污了考卷,为了做出上前考生的伙食,今日府衙的食堂大厨也忙得不可开交。安汀与两位学政也在堂上简单地用了饭。 酉时三刻就有人开始交卷,酉时末,日头西沉,交卷人逐渐增加,及至掌灯时分,考试时间结束,护卫们挨个号房查看,若有还未交卷的,一律叫停,将考生驱出考场。 考卷收取之后,密封起来,由安汀及两位学政相继在封条上盖章,枯坐了一日的三人终于可以离开府试院了。安汀作为东道主,笑着邀请两位去吃顿便饭。 提起这个,饶是古板的苏学政也有些意动,安汀说的便饭并非是去酒楼,而是在府衙里,掌勺的大厨便是安汀带来的厨师,做出的饭菜着实美味,又有各种新鲜的食材,这几日每餐的饭菜都不重复,让两人的口舌大为享受。 两人一天只简单吃了些饭菜,到这个时辰五脏庙开始闹腾不休,推辞不了,又跟着安汀去了。 在府衙的三堂,环境清雅,正值夏季,从后院连通过来的小池塘里莲花盛开,于灯下看着格外娇美,新鲜的河鱼只稍稍蒸一下便能熟,鲜嫩可口,放在刚采摘来的荷花瓣上,染上了荷花的清香,既美味又风雅,配上去年新酿的梅子酒,口感清冽而低度,两人吃得赞不绝口。 拿人手短,吃人手软,两名学政这一旬被招待地舒舒服服,心情愉悦之下,不等安汀问出,便借着酒意指点她一些与日常政务之类相关的琐事。 两人也不傻,不该说的不说,但对于安汀这种官场新手来说,上司的喜好、脾性、处事态度,其余州府的情况,每年考评时需要注意的……等等这些,看起来细微不足道,真到了用时,却能发挥巨大的作用。 休息一日,次日早起,三人就开始审卷。因并非大考,只封了卷头的名字籍贯之类,也不必誊抄一遍。上千份试卷三人轮流审阅,通过便在试卷右上划圈,不过就划叉,同一份试卷由三人都审过才算,从早起至掌灯,光是看那满卷的墨字就看得眼花缭乱。 审卷一连几日,安汀最先审完,打完最后一份试卷,她扔下狼毫笔笑道:“当年参加考试,盼着成绩出来又觉得不出来似乎更好,坐立不安,如今才知道,这考官也不是好当的。两位学政一连几个州府审下来,也实在不易。” 鲁学政停下来揉揉手腕,笑呵呵地道:“世事无难易,只怕有心人。安知府审完可先行一步,我俩还需要一日。” 苏学政头也不抬地附和了一声。 安汀吩咐侍立在屋里的随从们及时添茶倒水,笑着说了声告辞,出了院子,眉毛顿时蹙了起来。 鲁学政说的不错,府内学子们的水平,也是知府教化百姓的政绩体现,每年总督问政,问及教化,就看生员数量及科举成绩。这几日阅卷,也让她亲身体会了下阖府秀才们的实力,难怪苏学政之前那么说。 虽不知其他州府情况如何,但宜州是在她的治下,看到卷面上贴经驴嘴不对马唇还可以理解,但策论满篇偏涩字眼,只求词藻华丽,不求语句通顺,这就不能忍了。 她想起来当初在酒楼里遇到的那个百余,也不知道多少人受她的影响,或者说是揣摩了前任知府的喜好,写出这些狗屁不通的文章。 回到三堂,她命衙役召府内管理生员的教授们来见她。 章节目录 第65章 名士 六月初,此次为了乡试而开得府试成绩公布,张贴在府衙正门口的墙壁上,各县来的学子纷纷拥来看结果。 被取中的兴高采烈,落选的摇头叹气,有些恃才傲物的在府衙门口就拽酸文直叹天道不公,被人提醒现在正是在府衙之外时,便色厉内荏地道:“若知府有眼,缘何让吾名落孙山??” 府衙门口的护卫对此嗤之以鼻,前任知府暂且不提,这任知府人品才学他们有目共睹,哪里轮到这些人胡说八道?!还不等他们开口驳斥,府衙正门口走出几个人,正是两位学政及安汀。听到此话,鲁学政哼了一声道:“怎么,谁对本官审卷有疑问?上前来讲!” 诸学子识得两位学政,知道他们手掌科考大权,就连最桀骜的学子也不敢做声,一时间犹如鸟兽般散去。 鲁学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她想说什么,看看眼下的位置,又咽了回去。 安汀便只当没看见,笑着在前面带路,实际上带路也只是个形式,马匹早牵至府衙门口,被喂养得精神饱满的两匹杂色马抖着耳朵,不住地小步踏地,看来等不及要出发了。 两位学政接过小厮递来的马鞭,翻身上马,安汀也踩着马镫骑上了枣红马,三人不紧不慢地骑马往城外走去。 审完考卷,鲁学政与苏学政就向安汀告辞,宜州是她们审卷的最后一处,既然事情办完,今日一早两人就启程准备回总督府复命,开始着手准备乡试一事。 安汀本想挽留两人再休憩几日,不过两人归心甚矣,只好备了两份薄礼,今日一早就将两名学政送出城。 站在城门外,苏学政不无遗憾地告诫安汀:“此次宜州学子取中人数为我们两个经过诸府中最差,但教化之功非年久不可见成效,切莫揠苗助长,反而事倍功半。” 鲁学政也跟着说:“过了明年的会试,又要新开童生试取秀才,务必从严选录,以正文风,几年下来,便有成效。” 两人说的都是经验之谈,安汀点头称是。 各府于小乡试里取中人数不定,只有个总体限度,有府人才济济,取中的人数偏多,如宜州这般成绩不佳的,取中的就少,相比起前几年,今年被取中的人数还要多些,这其中的好意,安汀自然是要领的。 送走两位学政,安汀返回府衙。 自上次召集各县教授们前来一见之后,她在心里有了底,只是如鲁学政所言,教化非一日之功,须细水长流才是。况且,以她一人之力,难敌大环境的影响,她只能另辟它径。 时间进入六月,目前最关紧的是早稻即将成熟收割。又到了农忙时节,安汀带着书吏外出查看时,稻田里果粒累累,显然是个丰年。 今年的天气果如预料一般,自四月起天干气燥,降雨稀少,比起风调雨顺的年头,雨水不知少了多少。万幸打了水井,立了水车,灌溉跟得上,稻子没有受旱,即便有些灌溉不易的田地里收成不佳,总体上的收成却是比往年好多了。府内七个知县月中来汇报时,俱是满脸庆幸,以及喜色,纷纷向安汀报告好消息。 农田丰收,税赋收得也容易,不至于被百姓们背后戳脊梁骨。 周令是最认真的,她细细的将壶阳的情况禀报了一番之后,又说:“大人命下官推广的肥田之法,据查,本县有十之三四使用新肥,下官取百亩施肥的稻田与直接使用人畜粪便的稻田相比,收成增了一倍,与未施肥的稻田相比,增加了两倍不止,可见此法效用极佳。百姓们欢欣鼓舞,竞相仿效,料想今年的晚稻收成也比往年更佳。” 旁的知县听闻,也连忙附和道:“不错不错,正是如此,今年全赖知府大人指点。” 安汀笑道:“也多亏诸位辛苦督促才能有此成果,等到年末总督问政,本府必为诸位请功。晚稻播种一事,诸位也要多费心。” 众知县齐声应喏。 宜州气候适宜种植两季稻,早稻收完之后,抢种晚稻,知县们督促耕种,鼓励开垦荒地种些杂粮,农户们忙得不可开交,脸上却挂着喜色。 与此相比,安汀从邸报上看到的,就不算是好消息了。 今年旱灾范围广,南方尚好点儿,北方就不那么好说了,不过,各地有各地的主官,再说东陵朝设有长平仓,若天旱得无收成,动用长平仓中的储备粮亦可过上几年。 另外,京城之中的彻查竟还没有结束,又有不少官员更迭,邸报上没写原因,不过涉及范围大,其中或许有别的内情也不得而知。 放下邸报,安汀心里有些庆幸,被女帝指派出来远离京城倒也及时,权力斗争难免波及众多,也不知这次是怎么个斗法,眼下即便是在翰林院,怕也不得安生。 不过也有好的消息。 杜问通过驿站传信过来,称在南和县的任职很称心,若有暇,一定要做次东道主。另,她当初送给她的玉米种子已被种下,想来今年收获之后会有不少,盼望能早日推及南和县。 至九月,傅昭来信,称安汀拜托她的事有了眉目,有一位名士对前往宜州开馆有些意动,入冬时便能到达宜州,至于能不能留下她,就要看安汀的了。 这消息让安汀心情大好。 傅昭所说的名士,安汀也有耳闻,她名王荀,字旬之,若东陵朝的学子们有偶像的话,这人就是不折不扣的偶像级人物。 王荀是永光二十七年的进士,前任女帝的最后一任门生,琴棋书画俱佳,诗作也广为流传,年纪轻轻参加科举,一路连中三元,弱冠之年就作为状元骑马游街,当时名声人尽皆知。 她为人处世公正,官至知府,永正六年因母亲去世,回家丁忧之后,又逢父丧,接连失去父母之后,丁忧中索性辞官,在家乡开了家书院任山长,几十年间教出的学生中也屡出才子,不知多少人挤破头想要进她开的书院。 傅昭能说动这位,也不知花了多少精力,安汀合上书信,心想:若回京,定要好好谢谢她才是。 信到得快,那位名士却来得缓慢,快入冬,她的马车才晃晃悠悠到了宜州府,也并没有直接到宜州府衙,而是在各县里溜达,若不是安汀通知各位知县留心,说不定还不知道她早就到了。 得到流南知县传来的消息,安汀匆忙前往流南县去迎接。 流南知县在城门口候着,等安汀一到,就把她带到王荀在的地方。这位鼎鼎有名的人物并没有在城里歇脚,而是停在田间地头间,也不知道这流南知县怎么找到的。 王荀精神矍铄,发丝乌黑,面色红润无多少皱纹,笑声朗朗,让人看不出来已经过了天命之年。安汀到的时候,她正与身旁侍立的人说话,那四名青年神色专注,频频点头,看上去像是她的学生。 等安汀走得近了,听到王荀正说起水车:“……诗曰‘种种田器中,众美独车擅……陂渠虽隔绝,流水足怜羡’,可见其妙。”她抬头看到安汀,停下不说,笑着等安汀上前见礼之后,也拱手道:“草民见过知府大人。” 虽自称草民,毕竟曾为官十几年,又任山长二十多年,浑身气势不俗。 安汀摆手道:“岂敢岂敢,先生唤我字便可。不知先生何时来的宜州,有失远迎,实在惭愧。” 王荀笑道:”我与学生随意走走,哪里用得着人迎接。况且,不到此地,怎么知道安知府如此精于农事?沿途数十州府,数宜州今年收成最好,听说还有可增产的制肥办法,不知安知府怎么得来的?” “说来也巧,我曾买到过一本旧书,书上……”这旧书安汀自然是看过的,只是并非是在这里,她笑着伸手,邀请几人回县城里细谈。 王荀该看的也看过了,欣然接受安汀的邀请,带着四名学生去了流南县城。 流南知县陆海早就定好了酒楼,在前面带路,将安汀几人领到了地方。招待了一番酒席之后,安汀邀请她去宜州府城住,王荀笑道:“不急,我带她们出来正想看看民生,晚几日再去也不迟。安知府暂先忙公事,再过几日我便去拜访你。” 安汀无奈,只好吩咐流南知县好好照顾几人。 待她离开,王荀的学生许绍开口,她正年轻,因自幼跟随名师,对旁人颇看不上眼,此时道:“据说这宜州知府不过弱冠之年就中了进士,今日一看,也不过如此。” 吕光宗呵呵笑着说:“别这么说,安知府怎么说也是一府主官,政绩也不错……” 许绍哼了一声:“她不过有些时运,正逢官位空缺,再加上娶了个好夫郎罢了。若说政绩,这打井立水车,农桑之事难道不是应该做的么?” “话不能这么说,沿途……”吕光宗继续笑呵呵地与许绍辩。 何信与韦茗两人面面相觑,并不插话,两人默契地在一旁聊起来别的事。 王荀叹了口气,止住两人的争论,先训斥了许绍一番,又敲打了下吕光宗,眼看时间不早了,吩咐四个人去休息。许绍虽眼神还带着些不服气,但和其他三人一起乖乖的告辞。 这番争论安汀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回到宜州府安排了一下,静候五个人到来。 名人说话一诺千金,没过几日,王荀果然带着学生出现在府衙门口。 章节目录 第66章 王荀在宜州府一住一两个月,隔三岔五带着学生们四处走走看看,看看安汀断案,或者休沐时找安汀手谈两局,探讨书法或是闲聊些诗画之类,对于安汀试探问及留在宜州的话,只是笑笑,并不应答。 安汀私下里想,既然她留在宜州不离开,看来还是有希望的,只是不知道契机在哪里。 倒是王荀身后的几个学生,最年轻那个叫许绍的,跟着王荀出现在安汀视线里几回,对安汀的神情从原来的桀骜不驯,变得略微谦和了些,至于是从她旁听安汀断一宗无头案,还是记录王荀与安汀探讨水利,就不得而知了。 王荀带出来的四个学生,许绍年龄最小,也最年轻气盛,何信与韦茗居中,吕光宗年龄最长,但也不过二十五六,四个人跟着王荀,琴棋书画各有所长,提及农桑水利之类政事也能说出些头头道道,尽管只是些纸上谈兵,也比一般只知道埋头苦读的学子们好得多。 安汀心下十分满意,只是王荀迟迟不答应留在宜州这点让她有些郁闷。 转眼又是年节,有了去年的经验,傅景已经能熟门熟路地应对来访的属官家属,今年只不过又多了王荀几人,还不需要他出面,只需备些礼物就行。 一年到头,安汀终于能休息几日,自从接任知府,她自觉忽略傅景和安翊了许多,因此,痛痛快快的陪安翊好好玩了几日。 过了正月初五又开始上班,但正月里喜气洋洋,便是府衙百姓有矛盾,不过些口角争执,不至于敲鼓请知府出来论理,安汀也难得偷懒了个把月。 正月十五夜晚无宵禁,全城花灯点缀,百姓们乐得出门猜谜逛街,为防有失火之类不测,安汀留在府衙,并不外出。傅景怕带着安翊出门不安全,也不出门,安汀索性命人外出买了许多花灯,挂在房檐屋角,供傅景和安翊两人赏玩。 花灯上都有谜语,安翊挨个猜着玩,她人小见识少,猜不出的就拉她的丫头们去猜,最后,变成全府上下的猜谜大会,安汀也由得众人去玩闹,还取出一盒寻常不多见的火龙果,作为猜出谜底最多的人的奖赏,只让人跃跃欲试。 次日,王荀来府衙拜访安汀,看到的就是满府衙挂满花灯的情景,不由得抚掌笑道:“早知知府里景致不错,我也不去和人挤了。” 安汀笑着请她坐下,吩咐人端茶倒水。 原本以为王荀有要事,谁知她开口,说的却是与正事毫不相干的:“云泽小友,京城九清山的古梅颇有名气,听说宜州城外有座云泉山,山上的梅花也不错,可有暇同去游玩一番?” “云泉山?”安汀想了想,那山距离宜州城二十多里,山上确实有梅花,她算了算时间,便应下了,说,“明日正好休沐,我派人先去看看梅花是否开了。” “不必。”王荀笑道,“倘若不开,下次再去便是。” 安汀笑着应了声,王荀说完此事,就不再打扰,施施然离开了,倒是跟在她身后的许绍一脸回过头,对她做出以手抚额的表情,让安汀颇有些不解。 次日一早,安汀与王荀等人碰面之后,略微寒暄几句,便往城外行去。 从城里到云泉山下,花了近一个时辰。听到前面车夫的吆喝声,意识到到地方了,安汀坐起身,等马车停稳,甘蓝、朱砂两位随侍先下了车,安汀也跳了下来。 她转头看,王荀正仰头打量云泉山。 云泉山山势略高,周围连绵山脉中以它最为出众,前几日刚下过雪,山顶上还有层薄雪未消,白白的覆在山间。山腰以上,似乎还有几丝淡淡的雾气,漫不经心地浮动。 这个时节,草木尚未萌发,山野间还是一片苍褐色。漫山的梅树天然而成,不拘一格,东一丛西一处地生长。满山苍色中,或红或白的一树花显得格外显然,偶尔还能看到一星点金黄色的迎春花,和山顶白雪相互映衬。 马车停在山脚下一片小树林边,不远处一条山路蜿蜒而上,山路曲曲折折,以青石铺就,很是整齐,攀登起来也花费不了太大力气,显然是用心修整过的。此时正有不少人拾阶而上,谈笑声没入山林。 稍作休憩,整理行装,安汀几人开始爬山。 一路上景色说不上多好,不过,被雪水冲洗过一遍,整座山透着一种清透的新意,青的山石清亮,褐的土地深沉,也衬得那么星点儿的绿意和花色格外显然,别有一番滋味。 山间梅树是野生的,依山势而长,或在山路两侧,或从山壁上斜斜伸出一支,或长在远处山石之上,不一而论。即便是孤伶伶的一株,也比园中特意种植的梅花多了几分清意。 此番景色,让人心旷神怡,安汀与何信等人闲聊着,慢慢往上爬。她们年纪相仿,刚开始不熟悉倒罢了,熟悉之后友情日增。有这么一位老师在,几人对于安汀身上的官职,放在心里却不表现得卑躬屈膝,相处起来很舒服。 行至山腰,有处寺庙名为积善寺,寺里的梅花另有一番风景。 外面的野梅多是单瓣,稍嫌单薄,寺里却以重瓣居多,品种不乏上好的,又兼有人精心养护,梅花开的格外热闹。 几株百年梅花栽在大殿之前,以品字梅、宫粉、玉蝶三种居多,最古老的一株玉蝶梅树干遒劲,树纹斑驳,根部有些青苔痕!迹,格外又沧桑感。 寺庙以清静为主,梅花色泽也均是清淡颜色,那株玉蝶梅一树如雪般的花苞,若是盛开必然是美景,只可惜尚未绽放,让人遗憾非常。 专门来为安汀及王荀等人解说的老院长念了声阿弥陀佛,说:“今年花开得比往年迟些,看花苞的形状,想来还要十天才能大开。” 王荀叹道:“真是天不遂人愿。” 安汀福至心灵,笑道:“我倒不这么看,上天是帮我来留先生呢。若留在宜州,先生想来看,随时便可以来,哪里用遗憾这一次。” 闻言,王荀一愣,呵呵笑了。安汀趁热打铁地道:“先生来宜州了数月,不知对宜州的环境是否满意?” 王荀点了点头,道:“满意。” “宜州气候不湿不燥,入冬也不冷,饮食清淡美味,正适合养生,先生也是擅长养生之人,自然知道这些。况且,先生留在这里,正好能一展所长,我宜州城学子都期盼能聆听先生的教导。”不得不说,王荀的名头确实响亮,听闻她来到宜州,住处的门槛几乎要被拜访的文人墨客踏破,又有学子们常守在门外,希望能撞个大运被她收入门下。 安汀看着王荀的神色,见她笑而不语,又说:“我欲在宜州再建一所学院,请先生为山长,学院内一切都由先生掌管,另外在书院内建一藏书馆,凡我看过的或能找来的书尽入馆中,成宜州最大的藏书馆,先生以为如何?” 在安汀的注视下,王荀笑着点头,应了声善。 安汀大喜,神色愉悦地连连拱手,道:“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她刚才所说的都是老生常谈,既然王荀答应了,说明她早有考虑。想到昨日许绍的表情,她不禁看了看许绍,对方正朝她做鬼脸,让安汀止不住笑意。 老院长也在一旁笑道:“阿弥陀佛,王学士能留在宜州,真是太好了,贫尼今日腆着脸做个东道,王学士务必尝尝本寺的素斋。若是吃得好,日后可要常来。” 时至中午,众人爬了一上午山,此时肚子也饿了,便跟着老和尚去用斋饭。 寺里梅花虽未开放,却有不少旁的景致可看,吃过素斋,休息了会儿,王荀兴致勃勃地跟着老院长游玩,走得累了,两人就回来,坐在棋室里对弈。老院长也是个弈棋高手,与王荀两人针锋相对,一盘棋足足下了一个多时辰。 天色已晚,今日下不了山,王荀也不急着走,安汀派人回家说了一声,陪着王荀几人在寺里住下。 老院长早就为众人备好了房间,她们六人单独用了一个院子,院子内有房间四个,房间王荀与安汀一人一间,其余四人两人一间,正好住下。院子里亦有几株矮梅,因山高寒气重,连花苞也无,只墙角几杆细细的矮竹略有些绿意。 吃罢晚膳,王荀又与老院长下了一局,便回到院子里休息。安汀关上房门,独自一人躺在床上,静静听着屋外的响动渐渐减少,人都睡去了,除了簌簌的风声再无别的声音,整个人进入空间中。 空间里依然鸟语花香,满眼青翠,她坐在阳台的藤制坐垫上,心里一片平静。 白色飘渺的灵气在她身周凝聚,心神内视,她看见大量的灵气涌入七经八脉,混合进经脉里原有的灵气运转不息。经脉的容纳量有限,这些灵气一再压缩,气状的灵气已经压缩成水状,再压缩至粘稠,连一些细微到可忽略的小经脉,也慢慢的被灵液照顾到。即便如此,经脉的容纳量也快到了极限。 这种状况和以前的情况很像,隐隐的,安汀似有所悟,她又要突破了。 章节目录 第67章 桃花源里的灵气比外界充分许多,一进入空间,安汀身体上每个细胞都舒展开,浸在这饱含灵气的空间里。 这个时空的灵气比地球上浓郁得多,短短几年时间,她在地球上局限于灵气微薄只能勉强摸到边角的炼气水平,飞快地提升,尤其是在她踏上官场之后,更是一日千里。 这几日,经脉里的灵气已经压缩到不能再压缩,她努力控制着尽量减缓吸收灵气的速度。如今一到空间里,又放开了限制,纯净浓郁之极的灵气顷刻涌入她的体内,一时间,运转的速度赶不上灵气进入的速度,经脉被涨得生疼。 这种情况逼得安汀不得不加快速度,她的全部心神都投入到了灵气的流动上,百分百的专注于此,以至于精神空前的凝聚。 体内充斥的灵气被压缩到极致,流动速度却在越来越多的灵气涌入下,越发快速。木灵气的清灵,土灵气的厚重,火灵气的热烈,风灵气的飘逸,水灵气的明澈,统统被卷入一起,凝聚成全属性的白色,而后,渐渐从白色中发出了金色的微芒,一滴灵液,出现在经脉中。 随着头一滴灵液的凝成,之后灵气顺利地都凝聚成了灵液,渐渐的,被涨得生疼的经脉空荡荡了起来,金色灵液缓缓地流动着,被吸纳进身体的灵气自动转化,加入流动的液体中。 筑基成功的那刻,安汀的识海中轰然一声响,一瞬间,精神力增强了数倍,神识扫描到的景象扩展了许多,原本观察不到的空间远处的情景,眼下也在掌握之中。 桃源空间本身,亦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空间里原本浓郁的灵气,迅速朝海上一处奔涌,形成了巨大的灵气龙卷。这个龙卷几乎将空间里的灵气抽取一空,却如同汇入了深不见底的空洞一般。 这还不够,空间里种养的植物身上,都飘出星星点点的灵气颗粒,汇入灵气龙卷之中。 从植物上抽取灵气的代价是巨大的,郁郁葱葱的山头上,林木瞬间失了几分鲜亮之色,甚至有些灰败。田地里即将成熟的果子瞬间干瘪,绿油油的枝叶泛了几分黄意,成片成片的草药、水稻等庄稼的叶片变黄垂落,……仿佛一瞬间从夏入冬。而安汀仓库里储存的大量水果稻米草药,更是干瘪腐烂,全部化为粉尘了。一息之间,原本生机盎然的景象,顿时显出寥落破败的景象。 安汀来不及心疼,就被海上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那些灵气凝聚的龙卷在海面上盘旋,扩大,到了一定程度,忽然凝结成一颗圆球状,直冲入水下,没过一会儿,水面上翻腾喷涌,安汀脚下的土地也震动不止,随着水花喷涌的越发盛大,原来辽阔无边的海上,一座山峰的顶部从海底缓缓升起。 那座山浮出的速度虽慢,但在安汀走到近处时,整座山已然显露出了真貌,而后,山下的岛屿,也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这凭空而生的岛屿形状狭长,面积不算很大,单单这座连绵起伏的山就占据了它五分之三的土地,山脚下,成片的庄稼正微微随风摇摆,林木虽有些稀疏,但也给人一种绿意盎然的景象,再向上亦是植被遍布,就连高而陡峭的山峰之上,也不乏植物生长。 安汀的双脚刚踏上这个岛屿,便明悟了这番变化的由来——因她成功筑基,空间再次解封,这个仙岛便是此次解封带来的。 空间中充斥着灵气,她之前所种养出的蔬果米麦之类,都含有丝毫的灵气。然而毕竟是凡品,内力的灵气再多,也不过些微,凡人吃了,益气养身颇有灵效。 如今浮出的这座仙岛却是不同。岛上的一草一木俱是灵根,蕴含的灵气之量浩大,即便安汀到了筑基期,也要小心采服。等闲人吃了,只会顷刻间被庞大的灵气量冲击得爆体而亡。 山脚下种的金丝稻、映雪麦、紫金谷……等等是修真者常用的食物。密林中生长着的林木,或有异香,或刀枪不入,种类繁多,效果也奇妙。 再向上,青莲、蟠桃、绿柳、苦竹……等等仙果比比皆是,每样不过十数株,依着山势而长,另外还有藤萝在山壁上连绵,石缝间草木摇曳,有了神识中的资料,安汀丝毫不敢小瞧任何一种草木。 这座山从山腰开始,分为三个山峰。三座山峰的情景各有不同。 左边的山峰之上,白雪皑皑,寒霜覆盖,自下而上,生长的植物渐渐稀少,且多是不畏寒冷的仙草仙木。越向上温度越低,饶是安汀也有点承受不住这铺天盖地的寒冰灵气。 山峰之上有一山洞,名为“寒泉洞”,青白色的葫芦藤条于洞口攀援而上,冰白的花瓣于枝叶间绽放,更是有大大小小的葫芦沿着藤条,径自延伸至山洞里。 说是山洞,内里却相当精致。虽不见天日,但光明通彻如同白昼,内设白玉雕琢的桌椅,光滑的白石壁处有连排的紫木架,架上摆放着白玉雕成的瓶瓶罐罐,还有成排的青玉葫芦。安汀好奇得拿起一瓶冰心丹,只见瓶子里只两粒冰蓝色的丹药。此丹药服下能清除心中杂念,助于修行,是修行中遭遇心魔时的有效手段。 这对安汀来说还用不着,她把瓶子放回原处,看了架子上的其他药物之后,把视线移到了山洞的正中。 那是一个泉眼,涌出的水花不大,但灵气异常浓郁。泉水流经之地,地面变成连片的白玉,又有层层叠叠连片的雪莲或者冰属性的仙草临水而生。不仅泉水刺骨冰寒,水下凝出的晶莹剔透的玉珠也如寒冰一般冷冽,整座山寒气的源头正是此泉水。 先前空间的灵泉里花费漫长时间才能结出一两粒的冰玉珠,如今竟来得如此容易。 洞中灵气浓郁,寒气更是逼人,安汀在山洞里只坚持了片刻,就不得不下山而去。 右边的山峰正好相反,赤色惹人,离得稍近便能感受到热度,草木茎叶多呈现红色。山峰之上同样有泉眼,白气缭绕,泉眼中流出的沸腾泉水水温颇高,水边有连片生长的红玉及玉珠,触手热意十足,又有临水而生的赤火炎果。 唯独正中的山峰一切如常,山峰最为高大,草木也最繁密。泉水从泉眼流出,被山石峡谷分成数条细流,有正常奔流的山溪,也有半空而下的飞瀑,使得空气湿润,灵气充足。其中一条向左与冰泉交汇,另一条向右,与热泉交汇,两条泉水再向下形成一连串珍珠般的小湖中,而后,在后山的山脚处汇成一个大湖。 因两侧汇入泉水的水温不同,各个湖呈现出不同的风情,湖中生长的莲花色泽,并不全是普通的淡粉浅白,而是各色都有。越是接近寒冰烈火两道泉水源头的湖,颜色越纯,雪白炎红,玉石铺就的池底及边缘莹润美丽之极。与中峰的泉水会合后,渐渐出现乳白绯红、粉白桃红……等等颜色。颜色最为繁杂的,则是大湖之中,九转金莲、玄重银莲、三色莲、九色莲……摇摇曳曳,结出的莲子晶莹如玉,隐隐约约能看到内里或金或银的莲芯。 湖水岸边,青石铺成的小径一头没入清澈湖水,另一头静静地延伸了数百米,直至成片竹林附近。各种类别的竹子散发着同样淡淡的竹香,中间一条鹅卵石的细径通向足有数百亩大的竹林深处。竹海随风沙沙作响,枝叶摇曳,景色宜人。 这片竹林,以及遍布岛上仿若野草似的蕴灵草,是这座岛的基础。这两样植物能不断地生成灵气,维持岛上植被的基本需求。也因此,眼下的空间终于能依靠自身产生灵气了。 岛的边缘是细白洁净的沙粒而成的沙滩,软软荡漾而上沙滩的海水极为清澈纯透,像一块儿巨大的浅蓝水晶,能一眼看到水底的珊瑚、游动的鱼类,这番美景,丝毫不逊于外界的各种度假岛屿。 整个岛屿看得安汀目不暇接,只觉得处处美丽,处处珍贵。然而,拥有这么一座仙岛,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的。 开启这座仙岛时需要的灵气无比巨大,眼下整个空间除了岛上,其他地方甚至比外界的灵气含量还要低几分,要想恢复成之前的样子,还需要很长时间的积累,饶是如此,灵山上的灵气浓郁度也只比外界高出几分。 另外,眼下岛上的植被样数虽然多,但不是稚嫩,就是数量少,空间提供的灵气量无法完全将仙岛彻底解封,显得空荡荡的。 不过,随着时间变长,竹林和蕴灵草提供的灵气越来越多,不仅灵山上会出现更多数目的灵根,透过结界渗到空间其他处的灵气,也会让因被抽取了灵气而大面积萎顿的森林草原恢复生机。至于田地里那些水果粮食等作物,再种就是了。 除此之外,原本的《归真录》也功成身退,取而代之的是《还真录》,书房又扩展了一倍,原木书架上摆放了更多玉简及各类书籍,还对应地出现了炼器、炼丹、阵法、符篆……等等分类。内容庞大,饶是玉简能瞬间把知识传进脑海,安汀自身要消化,也要费不少时间。 好在事关修炼以及空间,她调整过空间内的时间,她在空间里闭关了三四年,外面也才过了一夜罢了。 次日一早,安汀刚从空间里出来,就听到门外惊讶声连连。 章节目录 第68章 天还未亮,应信便推门而出。 她自幼体弱,小病不断,父母带她四处寻访名医,后来被一位老大夫治好她之后,又教了她一套锻炼身体的五禽戏,嘱咐她多练多运动。于是她常年不殆,日日早起锻炼,习惯了之后更是雨雪无阻,每天不练就觉得缺了点什么。 生物钟让应信准时地在寅时末刻醒来,她换了身衣服,出门,准备一日的锻炼。积善寺在云泉山的山腰,再加上冬日天寒,冷气一激,直让她打了个哆嗦。她怕在院子里动作大了影响到她人,就出了院子。 冬日里日头出来得晚,此时天还暗着,远处出来些许声响,晕黄的灯光在屋檐角下微晃,寺里的沙尼们大概已经起来做早课了。应信就在院子门口先活动了下手脚关节,静心练了起来。 一套五禽戏还没练完,只听不远处亮灯的地方人声嘈杂,闹哄哄的声音传过来,应信原本以为是早课声,越听越不像,大呼小叫地声音让她都忽略不了。 她专心致志地练完,天色已经微亮,她抬头看了看传来嘈杂声的地方,应该是在寺院中部,此时声音小了许多,还是有些动静,好奇之下,她往那边走了过去。 绕过几道佛堂,应信发现,沿途的景物与昨日有些不同,似乎昨日来时,路边还没这么多绿意,也没有那么多花。不过她没有想太多,径自往前面走去。 路上的沙尼们扫地的扫地,上香的上香,忙着还低声议论着什么,她听到两人悄悄嘀咕着“一夜之间……开花……佛祖保佑……”之类的字眼,正在思索时,猛然发现有花瓣飘至眼前。 她猛地抬头,没了房屋的阻挡,直接望见了那棵玉蝶梅越过墙头的花枝,雪白的重瓣梅花开得灿烂无比,似有似无的花香扑面而来,一时间,她怀疑自己眼花了。 “昨天……似乎还没有开花吧?”吕光宗不知何时来到她身旁,喃喃地道。 “大概……”应信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她记得,昨日老院长说这株古梅仍需十日才能开花,可眼前这…… 两人穿过最后一道垂花拱门,整株梅花盛放的美景顿时映入眼眸,离得近,满树繁花盛开的景色更让人震撼,迎着清晨的日光,每朵梅花绽放的姿态都让人心生喜悦。几只鸟雀站在花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蹦跳着,声音婉转动听。 应信这才明白过来,路上沙尼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老院长从佛堂里出来,带着香火的气息,也走到树下,抬头看花。应信疑问道:“院长,这古梅怎么今日就开花了?” “阿弥陀佛。”老院长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她慈眉善目,说话不急不缓,笑道,“或是佛祖得知有名士前来赏花,不愿让名士失望而归,才施了法,命古梅早开。可见王学士能留在宜州,实在是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应信和吕光宗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信。 返回院子的路上,两人注意到不仅仅是佛堂前的古梅,连路边的野梅也开了花,野草绿油油地冒出头,处处生机勃勃。 一夜之间,由冬日里的枯枝败叶变成春日里的无限生机,天色蒙蒙时不注意倒罢了,注意到时,这么明显的变化着实让人震惊无比。 回到院子里,其他人也起了床,许绍饶有兴致地蹲在角落里看那几株矮梅,正在和韦茗聊天:“……昨天没注意到,这几株长得小巧可爱,花也开得小巧,有意思。” 韦茗也看着它们,探究道:“这是什么品种……” 对于韦茗这种研究狂,许绍不知道怎么接话,眼看应信两人回来,她连忙招手道:“你们两个去哪里了?” 吕光宗回道:“去佛堂那边看了看。” “一大早,去佛堂做什么?”许绍纳闷,打量着两人,“你俩谁信佛?” 应信呵呵一笑,转移话题:“你们吃饭了么?” 许绍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她不相信有神佛存在,所以不是亲眼所见,与她说起古梅一夜开花她定然不信。况且,对于方丈的话,连应信也不知道应该信还是不信,只是这变化着实太大,连她也有些犹豫,难道方丈那套很有马屁嫌疑的话是真的?只是,这番话她却不知道怎么和许绍讲。 许绍一皱眉,似乎要说什么,恰好送饭的沙尼来了,她摸了摸肚子,确实有点饿了,就不和应信多话。 送饭的沙尼是个多话的,或许也是想讨个彩头,摆好饭菜之后笑道:“今日一早,小沙尼们做打扫时发现佛堂前的古梅开花了,院长说,这是佛祖感应到了名士要在宜州开馆,才特意施了法……” 许绍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她看了看应信和吕光宗,见两人没有反驳,又看了看王荀。 安汀心知肚明这是为什么,筑基时周围的灵气被牵引而来,以至于花木被催发,她原本还担心怎么解释,眼下积善寺上下既然有了自己的理解,她自然乐享其成,转头对王荀说:“竟还有此事?看来此次真是托先生的福了。” 王荀呵呵一笑,道了声“当不起,当不起”。她显然不相信,料想就算真开,也不过开了一两朵罢了,这吹捧话可受不起。可等她吃过饭,在寺里闲逛时,也惊诧了。 老院长笑呵呵地和她见礼,显然寺里出了这么一件奇事,让她也与有幸焉。她对着王荀恭维一番,让成名已久被夸不知多少遍的王荀也脸红不止,连忙推说要去看梅花。 提起梅花,老院长想了想,说:“后山有株年头更久的古梅,想必也开了,我看学士身体康健,不妨去看看,那处风景比寺里更佳。” 王荀很感兴趣。 老院长叫来一名小沙尼,让她为几人带路。王荀等人出了寺庙的后门,沿着一条羊肠小路往山上走。 不同于来时的平坦台阶,这条山路是凿石开出的石路,凹凸不平,又极细,仅能容两个人并排走。越走路越窄,落叶满地,更显几分荒凉。还没走多远,路上已经没有游人的行踪。 要说这云泉山被称为梅山也不为过,山高处竟也有野梅,不过山上气温冷,梅树稀少,只是登高望远,从山高处向下望,漫山山景也让安汀驻足了片刻。 那棵古梅长的地方极为偏僻,她们过了几个岔道,越走越偏,环境越是寂寥,七拐八绕,最后终于闻到一阵清香。 那也是一株玉蝶梅,论年头比寺里那几棵百年老梅更久,极为高大,只是不知何故,竟生在了悬崖绝壁的边上。 青苔满布的粗壮根部盘结在石缝间,斜斜地在空中伸出枝条,向阳的枝头上重重白瓣自是烂漫,偏山阴处的枝上则是含苞待放。半树即将绽放的花苞,半树盛开的重瓣梅花,整一树花开得悠闲自在。 山高处风来去不定,一阵峡谷间凉风卷过,便有数十花瓣飘摇着打着转,随风滚滚落入悬崖下的深谷,扑鼻而来的梅花香气混合了山风的清冷,更是沁入人心。 山间冷冽,前几日的雨雪山下已经融了,这里却凝成了薄薄的一层冰雪。不少因风吹雨打而掉落的花瓣被粘连在冰雪上,树下便是一层细细的花瓣,映衬在尤显冰冷的山石上,配着那山石泥土,更显出十分的野趣。 这种天然而灿烂的姿态,既不是山间野梅能比得,也远比道观中的古梅多了几分灵气。 她看得爱极,不由得叹道:“天生万物,钟灵毓秀,这美景实在是百看不厌。” 山风冷冽,不多时,几人被吹得手脚冰冷,安汀劝王荀道:“先生既然要留在宜州,年年岁岁都可来赏,也不急于这一时。” 从后山下来,王荀画兴大发,她铺纸磨墨,准备将刚看到的美景描绘出来,安汀尚有旁的事要办,就提前下了山。 积善寺名声在外,云泉山的梅花在宜州城也颇有名,听闻梅花突然盛开,不少人凑热闹上山赏花,一时之间,寺里寺外熙熙攘攘。老院长乐得合不拢嘴,她的那套佛祖与名士的说法也随着人潮带至宜州各地,王荀将在宜州开馆的消息也传得越来越远。 如此一来,王荀在宜州城里可谓是老少皆知,而不少读书人听闻她要开馆,心里不知多兴奋。 在这种众望所归的情况下,及春日,工匠们便开始在王荀选好的地方,破土动工,盖起了书院。与此同时,安汀为了当初承诺的藏书馆,也全力收集市面上的书籍,有些市面上没有的翰林院藏书,她就趁闲暇时间凭着记忆默写出来,直让许绍等人大呼厉害。 等到秋日,书院终于盖成了,看着第一批学子进书院就读,安汀听着朗朗书声,心里生出不少安定感。 章节目录 第69章 书院位于宜州城西,与车船来往频繁的商业区离得远,环境清幽,树木葱葱,又无叫卖声扰耳,正适宜念书。 王荀虽精神矍铄,毕竟已经年过天命,何况一人难以支撑整个学院,在书院起建时就发信给闲暇中的学生们,有愿意来做先生的,一路上晃悠悠地前来宜州。等到书院建成之后,已有十来个人,足够撑得起学院的教师队伍。 安汀与她们一一聊了聊,感觉十分满意。 王荀教出来的学生,不管文才高低,很重要一点儿在于贴近生活,并不是一味的苦读书,正如之前她带着许绍等人在县里的农田里实地查看水车等,学生们在实务上也不是一窍不通,安汀想要的就是这么一种人。 不过,一府的教化也不是指望立个书院就能解决的,除了建成学院之外,安汀还命府衙的教授们前往各个书院视察,以正学风。又在宣州府的三个学院里设了奖学金制度,若能在书院里名列前茅,便可得到奖学金或者藏书阁中的珍品书籍数本。若是家境贫困,也可申请勤工俭学,替县衙或者府衙里做些文书工作赚取学费。 去年又逢会试年,一府举子赶赴京城参加会试。四月里,会试落下尾声,取中二百名进士,宜州并无一人。虽说满东陵一百五十多府,不可能平均每府一个,不过这成绩相对于宜州的繁华景象也着实惨淡了点儿。 年底前往总督府拜见上官时,郑总督提及会试成绩,再之前的府试乡试,也免不了提点她两句。虽不至于面红耳赤,终归脸皮薄还是听了略尴尬。 好在农桑、赋税等等方面俱是优等,这两样成果比起教化来的直接了当,比起道内其他数府都强,总算给安汀挽回了些面子。 至今年,有了两年的任职经验,对于日常的政务安汀已经十分娴熟,她开始腾出手,准备做些别的。 首先想要做的就是修路。 要想富,先修路。这句宣传口号以前对安汀来说很虚,到了东陵朝之后,因商税低廉,修路修得好,其实对于一府税赋没多少帮助,但,在这个无法做好马车减震情况的古代,道路平坦确实十分必须。 修路最好莫过于水泥,对安汀来说,二十一世纪的环境始终是她不喜欢的一点,她喜欢自然生长的植被,喜欢苔痕上阶绿的意境,对于水泥糊成的光秃秃地面,实在没多少爱好。这么想来,她提前做出了水泥……是不是就等于提前破坏了环境? 不过,因噎废食之类,最要不得。有水泥在,道路修得平坦,无论是经商还是探亲,行路方便得多。修宅子可以用青石或者青砖铺地,下雨也不会才到泥水,可若是全府路面都用这些,那修路的费用就是天文数字,算下来,还是水泥更实惠些。 宁矩与侯昆对她的这点建议并没有多少热情,为了劝说两人,安汀在水泥制成之后,还请两人一起去实验成果。 安汀找来了块空地,厚厚得涂了一层。正值夏日,半日就干得差不多。等彻底干了之后,命人试试坚固程度。只能说,再次的水泥,也比砖头更坚固。 侯昆对此两眼放光,她首先想到的是:“若以此物修宅子,岂不是方便许多?” 她出身农家,稻草和泥建成的房屋住了不知多少年,对年头久会掉土甚至成为多肢虫巢穴的土墙记忆尤深。面对这种烧出来的东西,直接就想到了盖房子。 宁矩倒有不同的意见,她引经据典,把安汀批评了一顿,说她劳民伤财。末了还说,若有闲暇,倒不如去多巡视巡视书院,说:“府试之后,一府学子,落第者不知凡几,平生不少怨怼,何不早日巡视一番,劝导几句?” 安汀被训得灰头土脸,转头看到侯昆幸灾乐祸的神色,见她看过来,也不收起。 三人相处两三年,对彼此的脾性也了解不少,宁矩的倔脾气到什么时候也没变,而安汀脾气温和,两名下属正事上严肃,私下里却也敢对她直言不逊,只要言之有物,就不用担心被恼羞成怒而斥责。 安汀原想于每年徭役时,一点点修,先修城内的主道,慢慢向外扩展。只是宁矩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索性把这方子写在信里,送去给京城。水泥方子通过信传到京城之后不多久,由驿站加急送来了回信。 以往都是傅昭回信,这次却是傅瑾,她在信上说:“……帝得知此方,喜悦非常,有了此物,边关的城墙又可坚固几倍。” 以往城墙为求坚固,往往要混合鸡蛋、糯米、豆类等物,收集不易又价格昂贵。如今只需勘测地形,修建烧窑即可。只是作为重要物资,必须派妥帖人去做。 又说:“此方需慎藏,不可轻易泄露。日后若有诸如此类妙法,需妥帖来报……”信中详细说了如何通过驿站递送重要信件的方法,着实让她大开眼界,鸡毛信之类也不过如此了。 信有三页,头两页嘱咐了安汀之后,第三页全是问候安汀三人的,安汀细细读了一遍,不由得十分感叹。旧年里在京城,与傅瑾话不多,倒没发现她竟是如此感情充沛的人,若不是她的字里风格太甚很难模仿,她还真以为是谁模仿了傅瑾的字。 她拿着信,出了前堂,去后院里找傅景。 刚进了后院的垂花拱门,就看到安翊可怜兮兮地站在墙角,背贴着墙,天气热,把她的小脸晒得通红,见了安汀,乖乖地叫了声娘亲,那声音要多无辜有多无辜,还眨巴眨巴黑溜溜的眼睛,配上她一张精致的脸,换做旁人,心都要融化了。 安汀一看便知,肯定是安翊又惹了什么祸,才被这么罚,况且旁边还有赤丹、雪皎两位傅景身边的二等侍在守着。 她朝安翊那边走去,见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两名二等侍也屈身见礼,接着脚下一转,拐了个弯去了堂屋,身后传来安翊假假的装哭声,她丝毫不为所动。 安翊自小被娇养,幼儿时期常被安汀带进空间里泡澡,略大点儿了之后虽说安汀没敢再往空间里带,但空间里种养出来的水果也好,稻米也好,都没少吃,身体养的倍儿棒,脑子也聪明。到了宜州府之后,她既是上官的女儿,又顶着县主的身份,旁的人只会供着她哄着她,哪个也不敢惹她,于是,三四岁的安翊着实让安汀和傅景领会到了什么叫做熊孩子。 傅景在堂屋里坐着,端着一碗冰酸奶吃,那股清甜冰凉的味儿传过来,让在前堂忙碌了许久的安汀也不由得心动。她吩咐也给她上一碗之后,指了指外面那个知道装哭没用,蔫蔫儿地继续站墙角的小家伙问:“她又闯什么祸了?” “她把墙角的平安缸砸了。”傅景放下碗,无奈地道,只是嘴角上的那抹酸奶印儿,破坏了他脸上的严肃,安汀忍着笑意,伸手帮他擦去,见傅景愣过之后恍然大悟随即又要脸红,连忙问:“她砸平安缸做什么?” 那平安缸是在墙角储水的大陶缸,养了些荷花,防着哪里失火用的,怎么招惹到了安翊??安汀百思不得其解。 提起这个,傅景瞪了安汀一眼,颇有些怨念:“还不是因为你给她讲的故事?什么海里的小王子,戴红帽的小姑娘,她前几日听了司马光砸缸,今日振振有词说平安缸危险,不能留……” 安汀只能呵呵呵了。 她把书信递给傅景,见他低头看信,问旁边的侍从:“翊儿站在那里多久了?” 闻言,傅景抬头,严肃地看着安汀,安汀立刻投降,埋头吃酸奶不再提。关于管教安翊这件事上,她还没有傅景坚决,如今只好在心里默默地给安翊打气,再怎么说,她也是被灵气浸润过的人,这么点儿太阳根本不算啥。 看完信,傅景神色有些低落。 在宜州已经三年了,三年未见亲人,他心中也十分想念,安汀停下吃酸奶的动作,想了想,提议道:“今年入秋,不如你带安翊回京,岳父岳母也有几年没见到安翊了,正好也让安翊见见两位老人家,免得日后见了不认识。” 傅景看着安汀,又摇头道:“这样的话,年节时岂不是只有你一人?” “不过半年时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安汀安慰他道,“我是一府主官,不能轻易离开宜州,你们正好去京城,替我表表孝心。” 傅景颇有些心动,但还有些犹豫,他说:“我再想想。” 放下书信,他看了看安翊,毕竟也不舍得,招手让她进来,安翊急匆匆地冲进来,摆着手为自己扇风:“好热好热。” 安汀看着她额头上一滴汗也没有,心道:骗人! 傅景却信以为真,命人为她也端了一碗酸奶,安翊扑进他怀里撒娇卖萌,总算把今日的事儿给糊弄了过去。 想起安汀刚才的提议,傅景问起安翊要不要去京城,安翊先撒娇说不舍得离开母亲,而后扭扭捏捏地问:“去了京城,我会不会收到好多礼物?”听说可以,顿时一蹦三尺高,笑着要去。 安汀以手扶额,真不知道安翊这么个财迷性格是怎么养成的。 章节目录 第70章 秋末,安汀去往总督所在的宣州府,押送今年的赋税。 本来不需要她亲自去的,只是顺道可以送傅景他们一程,安汀索性就接手了这个活儿,再说,就算这时不去,再晚点儿也总要去总督府走一趟,干脆一并做了。 在运河上行了不过数日,安汀便与傅景两人告别,安翊这时才有要离开娘亲半年的感觉,拉着安汀的袖子使劲儿撒娇:“娘亲,娘亲,一起走嘛,一起去京城……” 安汀只能无奈地摸摸她的小脑袋,说:“咱们不是说好了么?” “我想反悔可以么?”安翊嘟着嘴卖乖。 “不可以,女儿家要一诺千金,”安汀蹲下身哄她,“外公外婆很想念翊儿,等到了京城,你就有许多玩伴可以一起玩了,还有许多好吃的,娘亲和你说过的吧,咱们在京城有个大宅院……” 好不容易哄住了安翊,安汀站在码头上依依不舍地挥别了两人,心里也是一片空落落的,这还是成亲之后,她头一次一个人…… 打起精神,她看着正把粮食运送下船的劳工们,暂时挥去别的思绪。 今年宜州府的赋税交得依然足够,自打安汀上任之后,宜州府连续三年赋税无缺,郑总督格外嘉奖了她一番。回到宜州,安汀投身于公事中,到了吃饭时间回到府衙后院,就觉得与往日不同。 院子里的侍从们被傅景带走了一小半,其余人依然规规矩矩,但听不到惯常有的安翊的笑声,看不到傅景练武的样子,用晚饭时,安汀独自一人坐在餐桌边上时,左右手边空空的,面对一桌香气扑鼻的菜肴,惆怅万分。 不知不觉,她已经习惯了身边多了傅景和安翊。 身后站着的流光见她半天不动筷子,试探地问:“大人,是今天的饭菜不合口味么?奴婢去让厨房再做几道您爱吃的?” “不必了。”安汀摆了摆手。 餐桌上的已经是她惯常爱吃的菜了,只是没有多少食欲,叹了口气,她索然无味地放下筷子。筑基之后她已经可以辟谷了,吃饭只不过是陪着傅景和安翊,偶尔嘴馋吃一点儿罢了,既然两人不在,又不想吃东西,那她就可以不用装样子了。 回到房间里,她投身空间中,开始枯燥的修炼过程,打发时间。 这之后,安汀在公事上投入的时间更多了,有时候夜里也挑灯看公文资料。 修路一时被宁矩否决掉,傅瑾虽没说水泥可以随便用,但安汀也谨慎对待,她下手的是宜州城内的环境规划。 宜州城繁华,尤其是与运河相邻的码头区,与府内银楼粮店之类大店林立的四条街,这两处日日人声鼎沸,车来人往之间,难免有些脏乱。除此之外,城内大小房屋林立之间,有些荒僻之处,或是歪脖子树挡了道,或是生活垃圾堆成了山,毕竟城内面积这么大,总有些清道夫处理不到的地方。 衙役们跑断了腿,一处一处地标记出可以整改的位置,随后安汀带着宁矩等人实地查看之后,开始做整改方案,或是建成垃圾集中点,或是改成公园、绿地,或是设置些健身用的器材。在人们常常散步的地方,设置石凳石桌之类的便民设施。 安汀心目中的理想城市是园林化城市,古代的环境虽好,毕竟纯天然的景色比不过精心修整过的整齐大方,公园什么更是无处可循,此番索性一并整改了。 改造活动是以宜州城的中心,府衙周围开始的,起初还有百姓不愿意,只是看到改造好的环境干净整齐,随即转变态度的不少,再然后,越来越多百姓开始期望快改到自己的周围。 除了公益性设施之外,地段好的空地整理出来之后,有府衙出面盖成了酒楼、旅店之类,租出去收租金。建造的钱由安汀先建出来,有了收益之后一半由安汀取走,直到收回成本,另一半甚至以后的全部收益,作为宜州府上下属官的奖金发放。 有未来可期的奖金补贴生活,这一点让所有的属官欢喜雀跃,干劲儿十足,再累的活儿跑起来也有劲儿了。就连侯昆,也乐呵呵地专门跑来问:“大人,你看咱们的租房到底要做什么好呢?是酒楼房租高,还是旅店房租高?日后若是有了房租,是按月发,还是按年发?” 安汀屈指一算,这还是侯昆第二次叫她大人,第一次是刚见面不熟悉时。 侯昆笑嘻嘻地拱手:“实在是下官俸禄微薄,不足以养家,听闻消息,激动非常,大人实在是仁慈非常,能做出如此……” 马屁恭维声不断,把安汀恶心地直接把她推开,拎出一摞公文:“我看你很悠闲啊,不如把这些处理了。” 侯昆连忙往门外闪,叫道:“好忙啊,我先回去办公了。” 她跑得快,差点儿撞上了正要进门的宁矩,宁矩唬了一跳,扶着门框摇晃了两下,好险没有摔倒在地,她常年在书案之后办公,身体可没有年轻人那么健壮,这一下着实惊吓到她了。 侯昆停住脚,小心翼翼地虚扶了她一下:“同知大人,您没事吧?” 宁矩惊魂未定,对上侯昆讨好的脸,直接训斥道:“莽撞!鲁躁!仗着年纪轻轻就肆意行事,毛毛躁躁,怎么就不学学知府大人……” 无论是从年龄,还是从词汇量上,侯昆都不是宁矩的对手,前些日子还看安汀的笑话,如今被宁矩训得一愣一愣,最后还是借着工作脚底抹油一般遁走了。 对上侯昆的背影,宁矩愤愤地甩了下袖子,随后整理了下仪容,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才踏进安汀所在的书房里。 安汀还以为宁矩是来商谈公事,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端正态度,准备等宁矩开口。谁知这老婆子刚才训斥侯昆时中气十足,现在对上安汀却吭哧了半天,安汀满心纳闷,正想问她来做什么,谁知宁矩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你今晚可有闲暇?” 安汀盘算了下手头的工作,点了点头:“有。” 宁矩吭哧了两下,眼睛不看安汀,只瞅着她屋里百宝架上的摆设,胡拉乱扯了几句珲窑的瓷器色泽清亮、孙希的山水画着墨不错之类毫无意义的闲话,之后似乎意识到安汀的疑惑越来越多了,才一咬牙,快速地道:“我家老头子想邀请你家里去吃顿饭,赏光的话就来,不赏光的话就当我没说。” 她说得快,安汀愣了愣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先反射性地点头笑道:“一定要去的。”随后开始想究竟是什么事,居然要让宁矩来邀请她。 宁矩听到安汀的回答,只说了句:“那就好。”没等再开口问什么,她一晃就没影儿了,让安汀担心地起身去门外看,生怕她走得快闪了腰。 到了晚上,安汀带着礼物去了宁矩家。 没有她想象中的为女儿谋个差事,或者为某人拉媒保仟,就是简简单单的一顿家常便饭,席上只听宁家夫郎絮絮叨叨些家常,或是看宁矩老太婆故作不耐烦地嫌他话多,但她刚起了个政事的头,就被薛氏打断了,横眉冷对得瞪了她一会儿之后,宁矩窘着脸和他争论起来。 两人一把年纪了,还在外人面前争论不休,眼见宁矩落了下风,面红耳赤,丝毫不见府衙办公时横扫千军的威严,安汀面不改色,低头专注地喝酒。 宁矩的女儿宁忻大约觉得不好意思,端起酒杯敬了安汀一杯酒,安汀记得她刚参加过会试,就起了个头,两人聊起来了学问。 直到安汀回到家,她还有些摸不清头脑:宁矩忽然约她去家里吃饭,又什么事也没说,是怎么回事? 只是,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宁矩次日见了她就躲躲闪闪,随后寻了个由头出门巡视,让安汀连人都见不到。 又过了两日,侯昆约她去家中用顿便饭。 安汀这次提前问她是否有什么事,侯昆含糊其辞,只笑道:“一年了,没见你到我家中用过几顿饭,难道是嫌弃我家饭菜不合口?” 安汀无奈,跟着侯昆去了她家,依然是吃了顿家常便饭,侯昆家的小女儿侯凌正好三岁,是她上任之后才有的,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见她到了,奶声奶气地问:“姨姨,安姐姐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有了孩子之后,安汀看到和安翊差不多大的小孩就很是喜欢,一把抱起来说:“她出门玩去了,过了年就回来。” 结果这小家伙赖在安汀怀里不走了,声称她身上有好闻的气味,被抱得很舒服,连侯昆夫郎拿来的玩具都无法勾引走她。安汀耐心地抱着她,拿小碗喂她吃饭,临到晚饭结束,侯昆笑道:“我看以后还是少邀请你来,要不然我家女儿都要叛变到你家去了。” 但对于请她来有什么事,她也绝口不提。 接下来,府衙里的属官挨个请她到家中吃饭,就连远在书院里的王荀也派许绍来请她过去叙一叙,用饭时漏了点儿口风,安汀才明白过来为了什么,顿时哭笑不得。 王荀也是凑热闹,她摸着下巴笑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见主官加班到深夜,吃饭也不及时,满府属官居然想办法让主官休息吃饭,真是太少见了……” 不得不说,听到这个理由,安汀心里暖意十足,让她每日办公都觉得不那么枯燥。 接下来,她不再挑灯办公,为了不让属官们操心,该休息的时候就回后院休息,该吃饭的时候就吃饭,偶尔接受邀请放松一下神经,或者想一想傅景他们是否到了京城,在京城里会做什么。就这样,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年底。 腊月里,安汀收到了安翊写的信,歪歪扭扭的字,还有些辨认不出来的字形只能靠上下文才能读懂意思的,信上说已经到了京城,让她不要担心,还说看到了很多好玩的,吃了好多好吃的点心,最后遗憾地写道:“……娘亲你没和我们一起来,真是太可惜了。” 字里行间可见在京城玩得很开心,直叫安汀在心里念叨这个小没良心的。 傅景在信里就写得清楚多了,何日到了京城,见了什么人,京城里最近的动向……等等,比起安汀从邸报里得来的消息,更详细。 在信的结尾,有墨滴一两个,另有一行字被涂黑了,安汀对着阳光看了看,勉强辨认出是一句诗。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章节目录 第71章 等过了正月十五,安汀看日期时,就开始计算傅景和安翊回程的时间。 二月初,没等到人回来,驿站传来一封信,傅景在信上说,女帝听闻他过了年就要回宜州,让他等等,二月底女帝要南巡,到时候路上一起回。这个消息让安汀颇为意外,不过想想,大概也能猜出来几分南巡的原因。 没过几日,总督府传来消息,命道内各府前往总督府回面。 众位知府在总督府的后堂上坐了片刻,相互打探是不是有什么要事。少顷,郑总督匆忙而来,刚坐定,就说:“女帝即将启程南巡,诸位回府衙之后,务必勤勤恳恳,使治下稳定,百姓安居乐业,以迎接陛下。” 此话一出,仿若在水塘里丢下一块巨石,诸知府惊诧莫名,纷纷开口询问郑总督。 “这……陛下从未南巡过,如今怎么突然……” “若是途经本地,可有官员通知我等前去迎接?” “总督大人,陛下要巡视什么?” “……” 郑总督重重地拍了下桌案,见诸位知府安静下来,她咳了一声,道:“陛下出巡自然有她的想法,尔等只需要勤勉政事,肃清府务,旁的莫要多问。” 总督都这么说了,知府们再不甘心,也无法可想。等出了总督府,有几位心急火燎地连休息都没休息就先告辞了,另有一位,从开始就拉着安汀闲话些过年时的杂事,拖着她走在最后面,等出了总督府,见该走的人都走光了,才笑呵呵地道:“云泽,许久未见,咱们找个地方里坐一坐?” 安汀转头看到她身后还有四五个知府,满脸笑意地迎上她的视线,心知是为了什么,她想了想,便应了。 拉着安汀的那个是宣州府知府莫昇,两府离得近,与壶阳县隔了一条江的壶阴县就是她的治下,她之前还向安汀请教过水车的搭建,是个自来熟的性子。 到了酒楼的雅间,安汀喝了两口茶,也不等众人问,就开口道:“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 顶着其他人火辣辣的视线,安汀说道:“我比你们知道的消息也不多,只知道陛下二月底开始出巡,掐指算算也就这么几日了。至于行程路线之类,一概不知。不过想来,陛下圣驾出巡,行李车马众多,只要提前派人在各路口候着,自然就能观望得到陛下的行踪。” 见她这么直截了当,其余的知府面面相觑,过了会儿,才有林安府的知府崔应笑道:“如此,也比我们茫茫然来得好。多谢云泽告知了。” 安汀笑道:“我们诸府离得近,消息互通也是应该的。” 从她这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这几位知府揣测起来陛下南巡的用意,猜来猜去,不外乎“陛下整日操劳,想出门散散心”“陛下想实地看一下官员政绩”之类,心里揣着这么一个大消息,几位满心只草草吃了顿饭,就离开了。 安汀与莫昇两府距离相近,两人结伴返回,辞别了其他诸位,莫昇向安汀拱了拱手,道:“今日多谢云泽,她们知道我与你相熟,便托我请你。我也实在却不过她们的意思。” 安汀摇了摇头,道:“无妨。” “想来,女帝继位几十年,从未出过京城,如今天下太平,河清海晏,她老人家想出来走走,四处观赏风景也是正常,倒也不必那么草木皆兵。”莫昇笑道,“云泽你觉得呢?” “总督说的不错,只要治理好府内诸事,不管陛下所来何事,也不惧。”安汀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她指了指码头边上,道,“船来了,我们走吧。” 回州府的路上,或许是安汀回了那么一句,莫昇也不再提起南巡一事,另寻了个话题聊了起来。下了船,两人相互辞行,各自奔往府衙。 从三月初,安汀又收到傅景一封信之后,就再也没收到他的信,她猜测着或许是已经随着陛下出了京城,陛下南巡的消息虽说在各府主官之中已经传来了,但具体行到了哪里,还是不可知。 女帝出行人员众多,要想封锁消息是不可能的,只是古代消息传得慢,要想到一地就能迅速得到消息回传,那也不会太快。偶尔有只言片语的消息从别处传来,也半真半假,前日说在汝州,过两日又说在麻河,两者一东一西,相差甚远。 安汀刚起初,还对着地图盘算着女帝会行到哪里,后来发现自己再怎么盘算也不准确,索性就静等陛下圣驾到来。 只是,这一等,就是几个月。 从北方来的商贩们带来不少段子,什么女帝怒发冲冠摘了贪官的顶戴,什么某知县爱民如子临调任百姓不舍,苦求女帝让人留任……女帝南巡一事终究传开了,满府百姓们都兴致勃勃地议论起来。 六月底,总督府终于传来了消息,陛下的圣驾到了,停在本道最北的少梁府,道内诸知府不需前去拜见,只需在府内静候便是。 安汀把消息告知了宁矩和侯昆之后,三人连带着宜州府的属官们顿时绷紧了神经,衙役们日日在府城巡视,连带着城里的区老们也被动员起来,严防紧守,除了日常负责的清理工作之外,还要时时盯防又无陌生人出现在街头巷尾。 自从安汀整顿宜州府城貌之后,分区划块派给了区域内最德高望重的老人,类似于居委会一类的职责,每年由府衙发放补贴,不高,但这种被官方承认的荣誉颇受老人们喜欢,区老们自从被委以重任,都拍着胸脯称让知府放心。如今有女帝驾临这么一件大事,各个区老们,连带着村里的乡老,都精神百倍。 从少梁府至宜州府骑马不过四五日行程,坐船只需要两日,圣驾却行得缓慢,十天后,才到了宜州的地界上。 安汀带着宁矩、侯昆,以及辖内诸知县,前去迎接圣驾。 运河上,其余诸多船只已被漕运司禁行,整条运河之上只有女帝乘坐的大船,以及随行人员乘坐的船只,十几条船环绕着最大的船只停靠在码头上,船上金黄色的旗帜迎风飒飒作响。 静候不多时,安汀被一名内侍宣上了船,踏上船,安汀随着内侍往船里行,沿途遇到了三皇女宁王。不过几年没见,宁王比安汀记忆中沧桑了许多,毫无当年在宴会上见过的意气风发的样子。 她只对着安汀笑了笑,便施施然离开了,看样子是想去船头透透气。 安汀与她错开身体,也没说什么,毕竟两人不熟悉,只是心里感叹了一下,很快,等进了船舱,视线一暗,一个热乎乎的小身体扑了过来,抱住她的腿,直叫道:“娘亲,我好想你啊,你想不想我?” 居然是安翊。 安汀抱住安翊,吃了一惊,她抬头看看不远处含笑看过来的女帝,在看看女帝身侧站着的傅景,傅景满脸笑意,显然对安翊在女帝面前还这么随便已经习惯了,她心里转了几圈,先把安翊放下,向女帝见礼。 女帝笑呵呵地让她平身,道:“果然是母女连心,几个月不见,这小家伙一路上吵吵嚷嚷,非说让走快点儿走快点儿,现在见到你母亲,好了吧?” 安翊抱着安汀的腿不放,向女帝扮鬼脸,女帝不以为忤,反而对安汀笑着说:“回去之后莫要训她,安翊的性子很好,我很喜欢。” 安汀应了声是,看了看正抱着她腿的安翊,后者抬头对她露出两排贝齿,笑得灿烂,让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着这么个别扭姿势,女帝和安汀聊了几句宜州的情况,见安翊眨巴着眼看她,索性笑道:“算了算了,你们一家团聚去吧,改日我们再谈正事。” 安翊欢呼了两声,松开安汀,扑过去凑在女帝的脸上么么亲了几下,连声撒娇说陛下奶奶最好了,直把女帝逗得哈哈大笑不止。 一家人出了船舱,安汀一把抱起安翊,颠了颠,刚才她就觉察出来了,这小家伙沉了不少,安翊还以为在和她玩,抱着安汀的脖子欢呼着“再来再来”,惹来屁股上的两巴掌。 毕竟船里坐着女帝,下面还有一群属官候着,安汀也不好太肆意,带着两人下了船,和属官们说了几句之后,便带着众人返回府衙。属官们眼见安汀的夫郎孩子从陛下的船上出来,直接感受到了安汀背后的盛宠,对于她的话丝毫不敢违背。 回到府衙,安翊欢呼地扑上她的秋千,傅景则和安汀两人静默相望。 成亲之后,两人头一次分开那么久,下人们上了茶之后就悄然退下了,自觉留给两人说话的空间,只是两人对望了半天,终究也没说什么像下人私下里八卦那样说什么甜言蜜语,只是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次日,女帝下了龙舟,由安汀陪同,巡视宜州城。 她听傅景说过安汀的构思,眼下在城里逛了一圈,相对于其他州府里的情况,宜州环境优美,时不时街角路口就有一处小花园,栽种的多以四时常绿的作物为主,当然也有果树。女帝亲手从路口摘了一枚李子,用井水洗净之后,尝了尝,滋味甘甜可口。 负责这片儿的区老激动地脸红,被叫上来面圣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只顾着埋头多磕头,连呼万岁。 随即又几日,女帝去附近县里查看今年的晚稻收成,对着一眼望去田亩里沉甸甸的金黄稻穗,她笑道:“这几年的官文我都看了,听说你这知府做的不错,近日一看,果然如此,朕当初没看走眼。” 巡视完,见宜州府内百姓安乐,女帝勉励了上下属官几句,便回了龙舟,启程前往下一地。 不得不说,女帝这趟巡视,就好像给众人打了强心针一般,所有人工作起来,精神振奋,连传送公文都是一溜小跑,这种亢奋劲儿直到一两个月之后,才慢慢消退。 南巡的终点是苏余道的文州,到了文州之后,龙舟掉头,一路不再停顿,直接返回京城。等到十月,京城传来女帝的旨意,从次年起,凡茶、盐、矿等三样均归国有,经营此三种商品的商人需在州府中购买茶引等,才允许买卖相应数量的商品,否则,将以罪论处,同时,商税提升至十税一。 此消息传开,顿时引来商人们的躁动。 女帝巡视的效果很明显,各州府的行动力很强,临年前便把属地内的这三样资源彻查清楚,有官兵接手,以备次年开始正式征税。 章节目录 第72章 永正三十年初,商税开始起征。 对于百姓来说,商税听起来遥远,对此漠不关心地多,少有经济头脑的,见自家手作的东西依然不收税之后,也就丢之脑后,倒是商人中有些炸开了锅。只是,出来吵嚷的,多半是小中商人,只是形单力薄,再挣扎也无力,只是徒嚷嚷浪费力气罢了。 女帝这次态度十分强硬,况且,商税这件事已经传言了几年,早有人明白过来朝廷的意思,既然已经发放了公文,说明大富商们之前的工作全白费了,再有钱也抵不过国家意志。 自从商税的消息出来之后,安汀就命府内的衙役们盯好城中大小商人,以免生出什么事端。 宁矩嘲笑她杞人忧天,只哼道:“你当朝廷的威严这么容易被挑衅?有功名的学子倒罢了,区区商人……哼。”言谈间,对商人的鄙视劲儿表现得淋漓尽致。 终归还是和宁矩说的一样,东陵朝的商人们翻不出什么浪花,到了年底,最终各个还是乖乖来交税,宜州城内风平浪静,一点儿事端都没。 只是,及至夏日,商税一事又起了纷争。 近年来雨水一直不足,今年入春以来,与往年相比雨水多了不少,让百姓们欢欣鼓舞,孰知到了五月,天好像漏了个窟窿一般,雨下个没完,眼看稻子到了即将灌浆的时候,别说阳光了,根脚都快要被泛滥的雨水冲松,要飘起来了。 雨下个不停,空气中的水汽湿漉漉的,衣服晾也晾不干,夏日里,衣服也只好罩在大香炉上熏干,每日从外面回来,衣服的下摆及鞋子上满是泥巴污点,浑身湿哒哒的,苦不堪言。 这日,安汀从外面回来,整个人都被雨水淋湿了,临行前带着的斗笠和蓑衣都不见了影踪,走一路带一路的水迹。刚到后院,傅景眼尖地透过雨幕看到她,转头吩咐人去烧热水,安汀先拐进牙房里换掉身上的湿衣服,才到堂屋。 听傅景问她怎么发生了什么,安汀今日是去顺平县巡视,闻言,捧着热茶抱怨道:“去顺平的路上,山石被雨水冲松了,滚石滑落在道上,差点儿惊了马。”她骑的大红马灵性十足还好,随行衙役的马就差多了,若不是她及时用神识喝令住,说不定那马晕头转向自己能摔到矮坡下。摔了马不要紧,伤了人就麻烦了。 众人皆是心有余悸,眼见如此,安汀也不好强令人再往前,况且山石阻了道路,再往前只能步行,也不知道要走到何时,索性带着人又回来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乌云笼罩着天空,黑压压的一片,心里也是急躁。 她不曾天真地以为修真之后就能叱咤风云,可眼下面对这么一种情况,还真是一筹莫展。这种无能为力的憋屈感,真是太难受了。 下人来说热水烧好了,安汀放下茶碗,去侧屋里泡澡。 虽然还是下午,没有阳光,屋子里略显阴暗,早早就点燃了灯烛,安汀泡在热水里闭上眼睛,神识往上飘,头顶上厚厚的雨云连绵上千里,可见这雨水下得范围多么广。 她托着腮帮子叹气,能试的符咒都试过了,可《还真录》上提供的法术多是防御性或者攻击性的法术,与天象有关的也只有引雷咒,这时候,用引雷咒能做什么?!烈火咒之类貌似还有点作用,可雨云范围太大,小小一点儿烈火,起的作用太有限了。肉身接触不到,还不能把整片雨云都收到空间里…… 她神识陷入沉思中,正翻着书本,对着符咒一种种地试,对于外界的动静放松了关注,殊不知外面的傅景,见她长时间没出来,进侧屋看到闭着眼睛,头靠在浴桶壁上,还以为她睡着了。 傅景脚步放轻,悄悄地走近。 自两人成婚以来,已经快九年了,安汀与当年在国公府时见到的进士及第时的她,几乎没什么变化,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唯有当官这么多年以来,身上越发增重的官威,让她看起来少了当年的青涩。 翰林院时她整日悠闲度日,到了地方任职,几年来勤勤恳恳,从外表从来看不出她整日操劳多少,但傅景却知道她的辛苦。近日来,为了连绵不断的雨水,她整宿都睡不好,连续出门巡视了几日河道,今日才回家,难怪累的在水里都睡着了。 傅景摸了摸水,见水已经变凉,正想叫醒安汀,只是想了想,他挥散下人之后,挽起袖子,放缓了动作,把人从水里捞出来。 白皙无暇的身体一如当年,饶是相处了这么多年,看到水珠滑落的情景,傅景的耳朵尖又开始发红。他眼观鼻鼻观心,飞快地用浴巾裹住安汀,抱着把人往内室里去,脚步轻缓,生怕吵醒了。 床铺上的薄被叠得整齐放在床脚,他轻轻地把安汀放在床上,看她依然闭着眼睛,呼吸平缓,便伸手拉开薄被给她盖上。做完这些,他转身要走,谁知衣服的下摆似乎勾住了什么,有被牵扯的感觉。 他低头一看,两根洁白修长的手指正捏着他的衣服下摆,而床上,那个原本应该睡得香甜的人,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乌黑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傅景这才意识到,往日这人多么敏锐,稍有人接近就会睁开眼睛,今日却任他这么大动作,还不醒,这么说来,她之前一直都是在装睡……他的脸开始变红。 安汀勾着傅景的衣服,略一用劲,便把人拉了过来,傅景有心挣扎,又怕衣服被挣开。他看了看房门,只见屋门不知何时已经被关上了,至于屋里伺候的下人,是他之前让退下的,显然下人们很自觉,连屋门都带上了。 “别看了,看着我。”安汀凑近过来说话而呼出的热气让他敏感地一抖,拉着衣服的手轻轻松松把衣带解开,摸上了他的腰。 “还,还是白天……”傅景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挣扎。 今日天色阴沉,可眼下依然是下午,却不是夜里,意识到这一点儿,傅景的脸几乎要烧红了。 眼前一暗,床帐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下来,遮住了原本就不亮的光。耳边有个轻柔的声音带着笑意说:“这下好了么?” 吃晚饭的时候,傅景的脸几乎都要埋进碗里了。 安翊一直用好奇的眼光往他碗里看,还以为能找到什么好吃的东西,后来发现什么也没有,不由得失望了。她端着小碗吃了两口,又生出疑问:“父亲,今天你们怎么出来得这么晚?刚才我好饿啊,还不能开饭。” 傅景脸腾得又红了,今天他的脸不知道红了多少次。 “食不言。”安汀看了安翊一眼,说了三个字。安翊乖乖地低头吃饭,不再看傅景。 虽说替他解了围,傅景却一点儿也不感激安汀,他板着脸,谁也不看,吃饭吃得飞快,没多久就放下碗筷,说了声吃饱了,离开餐桌。 安翊看着他的背影,再看看安汀,重重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安汀瞥了她一眼,根本不理她玩的把戏,径自吃着饭,不多时,她也放下了碗筷,对安翊说了声“慢慢吃”,施施然也离开了。 眼见偌大的餐桌上转眼间只剩下她一个人,自己还憋着一腔话没说出来,安翊扁了扁嘴,故作老成地摇头道:“最是难懂大人心啊。”那小模样,惹得伺候的下人们纷纷掩口而笑。 自那日胡闹了一回之后,傅景连续几日没给安汀正脸瞧。 安汀知道傅景那么点儿小别扭,只在心里暗暗偷笑了几次,对上傅景时就是一脸求原谅的神色,顺便用些小花招哄他。傅景也知道安汀政事繁忙,能抽出时间陪他已经是不易,只绷了脸没两日,就神色缓和了下来。两人默契地不再提当日。 等到了六月,阖府的早稻已确定了收成不佳,甚至可以说是颗粒无收,安汀在写公文上报总督府时,心情格外沉重。所幸境内的堤坝历年来巡视及修缮妥当,虽洪水冲刷河道,也并无一处决堤,这还算得上是个好消息。 只是,眼看这天气,晴两日,阴数日,再连绵雨,就算补种了晚稻,也不知道日后收成会如何。 眼下各处早稻受灾,城里粮店的粮价已经开始上涨,村里的百姓留有余粮的人家,勉勉强强尚够得上全家口粮,城里没有地的普通居民全靠着微薄的收入度日,收入不增,粮价又涨,怕是日子不好过,更别提口粮不够的村里百姓。 安汀听衙役来报了今日的粮价之后,皱起眉毛。 近两年葛家当家得了个宝贝女儿之后,意气风发,原本有些颓像的葛家又抖了起来,况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宜州府城里的各家粮店,以葛家马首是瞻,粮价也跟着葛家粮店的价格走。只是粮价上涨她能理解,涨的太离谱,就不能容忍了! 安汀提笔,写了封请帖,命还在等候着她发话的衙役将请帖送去葛家,顺便去太和楼订下房间。她准备约葛家当家葛裕晚上在太和楼会面,想要与葛裕商谈一下粮价的事宜。 章节目录 第73章 葛家。 请帖送到时,葛裕正在逗她的小女儿。 她年过而立,才得了这么个宝贝疙瘩,总算能继承香火,不至于日后到列祖列宗面前谢罪了,简直对她疼入心肝。小女儿一出生,就敲锣打鼓地请人来参加洗三,满月酒、百天酒更是大办特办,流水席一连摆了数日,又早早去请了积善寺的老院长,替女儿取了个葛秀的大名。 当初出身教坊的小星戚氏,因生了葛秀有功,地位也水涨船高。葛家正夫常年吃斋念佛,不理会葛家小星们的明争暗斗,整个葛家的后院,也被戚氏掌握在手心里,与其他几位受宠的新人斗得热火。 只要不波及到她的宝贝心肝,葛裕一概不理会这些,若是敢拿她的小女儿做筏子,她雷霆怒火绝不轻饶。许是摸清了这一点,戚氏设了圈套,让一名小星被葛裕撞见了在往葛秀的香炉里放毒香,葛裕一怒之下,命人把那人拉出去发卖了事。 被拉出去的小星哭叫喊冤声惊到了睡着的葛秀,葛秀闭着眼睛发怒地蹬开被子,哇哇大哭,葛裕手忙脚乱地拿玩具哄着葛秀,一边恨恨地吩咐:“快把那个贱人的嘴堵上,该死的!” 院子里闹哄哄一团,递送请帖的管事站在院门口犹豫不决,只是请帖的开头不小,耽误了要事,怕是更不得了,她踌躇了一会儿,眼见平息下来,这才硬着头皮站在房门口,禀告道:“主子,知府大人的请帖。” 葛裕原本不打算理会,听到是知府的请贴时,一愣,命她进来,把请帖打开:“念念,上面写的什么。” 她大字不通一个,又厌恶学习,手下的管事都是能算会写的人才,念个请帖小事一桩,她打开,念了一遍。安汀的请帖写的简单明了,任谁一听都能听明白。 听完,葛裕摸着下巴,冷哼了两声,道:“之前三请四请都请不来的知府大人,居然给我下帖子,今儿日头是从西边儿出来了?给她回封信,本当家不去,我忙着呢。” 管事迟疑了一下,葛裕拿眼白蹬她:”还不快去!” 管事连忙应了一声,弯腰后退,转身还没走出两步,那边又变卦了,叫住她:“等等,回来。” 管事站住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再拐回来,听候吩咐。葛裕抱着葛秀,漫不经心的道:“我仔细想了想,不去也不好,毕竟是知府的请帖,得罪宜州的主官,日后说不得有什么麻烦。这样好了,就说我定会按时前往。” 管事恭恭敬敬地应了,出了院门,正好迎上葛家的三少爷,他看样子刚从外面回来,脚步匆匆,神色焦急。管事想了想,恍然大悟:之前那个被拉出去发卖的葛当家的小星,可不就是这位三少爷的父亲潘氏么? 这下就有意思了。 葛家现在还是葛裕当家,但前几年开始,葛家三少爷葛微就开始接手葛家的事务,虽说大事还是葛裕拍板,但葛微在葛家商铺的威信也日渐增加,葛裕也有培养葛微的意思。若是没有意外,时候说不定由葛微接手葛家,到时候招赘也不意外。 不过,自前几年戚氏生了个女孩之后,情况就不同了。戚氏这人,就算不为孩子,为了自己,他也得把有威胁的人搞下去,这位三少爷可不就是威胁性最大的?! 管事在心里呵呵一笑,反正这些与她无关,她只不过是个雇工罢了,这葛家日后是谁当家作主,还轮不到她发表看法。再说,葛裕能活得年头还多着呢。 她返回屋里,写了封恭恭敬敬的回帖,封了封口之后,叫人备了车,亲自去知府递交。 安汀收到回信,看了眼葛家的管事,露出一抹笑意,道:“既然葛当家有暇,今晚我必将在太和楼等候。” 管事弯着腰陪笑,不知道为何有莫名的心虚。 返回葛家,管事刚回到管事房没一会儿,就有人在她房门口探头探脑,见她扫过来,脑袋又缩了回去。管事哼了一声,斥道:“探头探脑成何体统?!还不快滚进来!” 那名账房连忙几步进来,摸着脑袋笑道:“张管事,您老人家回来了?” 管事哼了一声,道:“有事快讲,别磨磨蹭蹭的!” 提起这个,账房顿时一脸苦像,向她诉苦:“张管事,今儿这事……实在难办。刚才当家的命人把后院的潘氏发卖了,可这潘氏是三少爷的父亲啊,家里那些小喽喽们也不好随意卖到哪里,您又出门去了,咱们商量了一下,就先把人关在偏院里。眼下,三少爷闯进账房来,非要支些钱财,还追问把潘氏卖与何处。这……” 听她这么一说,张管事也是一阵牙疼。 她在屋里转了几圈,拿定了主意说:”我与徐家李管事有几分交情,你现在派人去把那……把那潘氏送到徐家,对三少爷就说卖去做了灶房下人。三少爷管家这几年,手头上未必没有闲钱,几贯应该还是能拿出来的,这点儿钱就当是烦劳李管事的礼钱好了。让人千万和李管事对好词,再多三少爷拿不出来,况且买下人他还得筹钱安顿潘氏……” 账房笑眉眼开,连连称赞道:“不愧是张管家,想得实在周到,又宅心仁厚……” 张管家也自觉这件事处理的不错,笑呵呵地道:“行了行了,快去办吧。” 账房还没有走,她比出两根手指,道:“还有一件。”她看着张管事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今日,戚氏拿了对牌来,要支三百贯,说要买琉璃镜,之前那个失手打碎了。只是,这月他已经支了两百贯了,早已超出月例数倍。” “三百贯?!”张管事一口怒气发不出来,不知道说什么好。平心而论葛家的钱又不是自己的,管他戚氏花再多,也与他无关,只是,管家管家,上下有序才算管好了一家,可这葛家,主不主,奴不奴,没一点儿规律,怎么管?! 她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这么大的金额,须得去请示当家才行。我也做不了主。” 账房苦着脸,就是不敢去找葛裕她才来找张管事的,谁不知道葛家小姐真真小恶魔一般,最近的爱好就是拿着弹弓打人,就算用的是金珠子,那打在身上也疼啊,偏偏葛裕时常陪葛秀玩,她已经挨了三次了,实在不想去再一次了。 张管事叹了口气,道:“行了行了,等会儿我去找当家的说。” 看着账房转忧为喜的神色,她只觉得满脑子眼儿疼。 在管事房坐了一会儿,处理了会儿杂事,她带着几样需要请示葛裕的事儿一起,先去了前院书房,葛裕没在那里,书房伺候的下人说:“今儿主人就没往这里来。” 好吧,她想了想,不再试,直接去了葛秀的院子。离得远远地,就听见尖笑声,呼痛声,还有叫好声,张管事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往前走。 进了院子,葛秀果然正拿着金弹弓打人,她玩的开心,打中了就咯咯直笑,打不中就生气,下人们配着她玩,不敢躲得太快,又不能木头一样站着不动,葛裕则坐在葛秀旁边,慢悠悠地喝着茶,理所当然地看着葛秀玩弹弓,见张管事来,还笑着吩咐道:“金珠子打飞了不少,你再叫匠人做一匣子来。” 张管事应了声是,她从侧边走过来,开始向葛裕汇报。 葛秀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便不理会,葛裕教过她,有人可以打有人不可以,这个人就是不可以的。她只专注地打院子里的那几个就够了。 玩了一会儿,她玩得厌倦了,弹弓一扔,伸手要让葛裕抱,葛裕一把抱起葛秀,转悠着听张管事说完最后一件事,简单地丢下两句,就顺着葛秀闹着要出门的意思,吩咐下人通知车马房准备车马。跟着葛秀的随侍们早有了经验,三两下收拾好了东西,追上葛裕,出了院子。 院子里一片狼藉,花花草草被打得残败不已,刚才陪着葛秀玩的下人们放松下来,顾不上捂头或是揉腰,各个争抢着捡那些掉落在草丛里或者地缝里的金珠。这一颗金珠,就抵得上下人们几个月的月钱,因此,想要陪葛秀玩的人不在少数,能进这个院子,先得葛秀的随侍们过了眼才行。 张管事叹了口气,摇摇头。 回到管事房没多久,账房就听到动静,带着笑过来了,张管事意兴阑珊地道:“支吧支吧,记得记账就行。”葛裕不心疼她的家业,她也没必要替她心疼。 账房离开之后,张管事揉着头,准备去巡视商铺。 近来粮价渐涨,由最初的七百钱一石,涨到了一贯五百钱一石,足足翻了一倍还不止,饶是如此,粮店里的米粮也不愁卖,连往年的旧粮、糟粮都卖出了高价,还有人摸着钱袋摇头叹气,问能不能便宜点儿。 小二们个个摇头,回答的俱是:“客官,今年的新粮收不上来,这么点存粮紧巴巴地卖还怕供不上,您啊,再不买,连这么个价都买不到了。” 张管事巡视了几家,俱是这样的情况。 回到葛家,他心里闷闷的。 新粮确实没收上来,可葛家的粮仓里粮米多的是,虽说商人在商言商,可粮米又不是旁的。知府看来是想邀葛家当家讨论米价,也不知会如何。私心里,他是想知府能让葛家当家退一步的,毕竟钱不愁赚,人饿死了就没了。 可等到天黑,葛家当家带着葛秀从外面回来,已经是极晚了。 章节目录 第74章 次日,张管事才从旁人口中得知,葛裕昨儿个带着葛秀玩了一下午,根本就没去太和楼赴知府的约! 她气急,又有些无奈:葛裕这人脾气估摸不透,能做出这样的事,她不应该觉得不可能才是!只是,对方可是知府,这一府的主官可不是寻常人物,这么得罪对方,后果可不可估量。那知府的容貌极有欺骗性,可若是觉得她看上去软和好说话,那可就大错特错,对方实际上可是个不好惹的主。 不过,等再次收到知府的请帖时,她也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对此,葛裕的态度是轻描淡写地道:“这下不好了么?既然知府大人不怪罪,那就当昨儿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好了。” “那今儿这请帖……”张管事试探地问。 葛裕嘿嘿一笑,说:“自然要去,既然知府这么诚恳邀请,我也不能不给她这个面子。” 她说得轻巧,倒让张管事一口气憋到肚子里发不出来:难道不应该赶快上门赔礼道歉么?算了算了,擦屁股的事儿她也不是没做过。 回到管事房,她派人从库房取了两样不轻不重的礼物,带着去知府府衙,权当做之前的赔礼。 到了衙门,被知府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盯,她着实有点气虚,好在对方什么也没说,连礼物也没收,听她磕磕绊绊说完赔礼的话,以及今晚赴约的话,就派人把她送出门。 张管事出了府衙,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心里祈祷再也不要来这个地方。 孰知,事情并不如她所愿。 今日,张管事心里存着事,她生怕葛裕再忘了去赴约,看着天色,估摸着时间应该要出门了,特意去提醒葛裕。等到了葛秀的院子,她一进门,就看到满园黑压压的人头,院子里乌压压地跪了一地人,葛裕绷着脸,冷着脸扫着下面的人。 张管事听了两句,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葛秀今儿下午想玩弹弓时,随侍们满院子都没有找到,这本是不应该发生的事,葛秀的贴身侍从中有人专门负责保管这些,可偏偏就是发生了。 葛秀在一旁抓到什么就扔什么,尖叫着要她的弹弓,随侍们拿别的什么哄都不行,跪着一地的人谁也没有招供,拉出去几个打板子的人哭嚎声震耳,葛裕存心杀杀仆人们的胆气,嘴都没有堵上,满院子筛糠似的发抖的人不在少数,气氛让人不舒服。 张管事看了看天色,心内如焚,她快步走到葛秀面前,提醒她到了去赴约的时间了。葛裕火气正在头上,冷哼道:“等秀儿的弹弓找到了,再去不迟!” 听到这句话,张管事顿时傻了眼。 接下来,不管她怎么劝,葛裕都无动于衷,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小仆们点上了灯照明,依然没人招认,弹弓自然也无从寻起。 看了看天色,张管事知道,就算现在即刻出发,也迟了。她满心无奈,不再劝说,灰心意冷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戌时初,夜色笼罩宜州城。 整座太和楼里灯火通明,灯架上燃的俱是香颐阁售卖的精品蜡烛,幼儿手臂粗细,烟气极少,十几支满一座灯架,或吊起在屋顶,或摆在屋角,淡淡的香气弥漫中,晕出柔和的橙黄光芒。 已经宵禁了,往日这时,太和楼已经关门休息,今日,知府大人坐在堂上,跑堂的小二们你看我我看你,连带着管事也缩着脖子呆在墙角,相互看着俱是一脸抹脖子杀鸡似的苦像,谁也不敢去赶她。 光是此时空气中的凝滞感,就足以让人心里胆寒了。 昨日知府大人来的时候,吩咐说若是葛家当家到了,就直接领上去,这里只要是脑袋不糊涂的,就知道今儿知府大人和葛当家怕是有要务要谈,心里不知多期待两人能谈出好结果。谁知道,店里跑堂的小二们望眼欲穿,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也没看到葛家当家的身影。 今日又是如此。 客人一个个地走光了,知府大人从楼上的雅间换到了楼下的大堂里,手中的茶碗也换了四五回。整个宜州都知道知府大人爱炒制出来的茶叶,这用热水冲泡的茶不比煮出来的味道浓郁,加两三回水之后便淡得如水一般,需得勤换。刚开始还有人争着去倒水换茶碗,后来,随着时间推移,换茶也成了一件苦差事:知府大人的神色没有变化,依然温和近人,只是空气中的压迫感,可是越来越强了。 众人眼瞧着知府慢慢啜饮着茶水,恨不得自己上前替她一碗干了,终于,她放下了茶碗,在众人的注视下,不紧不慢地起身。 拎着水壶的小二拍着胸口,终于不用去加水了。 “看来今日是等不到葛当家了。”安汀露出颇为遗憾的神色,却没人敢接话,她环顾四周,对上了掌柜,笑道:“今日又耽误了掌柜做生意,照例,明日一早,我派人来结账。” 掌柜的连忙说不敢不敢。 送走了知府,太和楼里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收拾桌椅的收拾桌椅,收拾茶具的收拾茶具,跑堂的边忙边闲聊,话题总也离不开刚才离开的人。 “哎呦喂,平日里总觉得咱们知府大人温和和的,这两日才知道,再温和的知府那也是官儿,这气势,啧啧……” “切,你那是孤陋寡闻,若是你去看了咱们知府审案时候那威严,岂不是要吓尿裤子了……” “我祖上八辈子都是良民,平白无故去看审案做什么?再说,每日忙得团团转,挣的钱糊口还不够,哪有闲心去看那个。不过,葛家当家的也真是胆肥,竟放了知府两次鸽子,啧啧,不知道日后……” “唉,快别说日后了。我只盼着知府大人能让粮价降下来。最近的米粮真是贵,咱们这么点儿月钱,也就能买个一两斗糙米,还好掌柜的仁心,剩菜剩饭还能让带走,要不然……” “你没听说么?今年各处都受了灾,夏粮没收上来,可不是米粮要涨价么!” “去去去,受灾是不假,可我家亲戚从商回来,说了,也只咱们这里雨水多,旁的地方可没那么多雨水,别处的粮价十分便宜,只可惜,咱们来回一趟可也不值得……” “哎,葛家也真是……咱们也别闲磕牙了,快走快走,要不然轮到咱们又没好东西了。” “说的是,咱们快点儿。” 等到众人收拾完毕,各自散去,太和楼里归于寂静。 第三日,府衙派人来又一次定了雅间时,整个太和楼上下都有些胆战心惊了。等到傍晚时分,看到安汀的身影出现在太和楼门口,运气最不好猜拳失败的人,壮着胆子去给知府引路,端茶倒水。 好在,今儿知府来了没多久,葛家当家的身影也出现在太和楼门口,看到她,满太和楼的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引路的小二笑容格外灿烂。 等两人寒暄完,点了菜,小二关门时,听到葛裕笑道:“知府大人真是勤勉,呵呵,说起来,草民还得先向知府大人赔个礼,前两日本欲有心来,谁知临时有事耽误了,真是万分抱歉……” 饭菜上来得很快,安汀只简单用了两筷子,葛裕却吃得津津有味,边吃边赞:“这太和楼的大厨手艺果然了得,这份烩银丝,真是绝了……” “葛当家喜欢,就多用些。”安汀淡淡地道。 葛裕也不客气,放开肚皮吃了个痛快,最后捧着茶碗叹道:“这免费的饭菜吃起来就是美味,真是吃完之后,就要头疼了。依我看,知府这么急着请我吃饭,连本人连续两次失约都不在意,怕是有要紧事情吧?” “确实。”安汀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问葛裕:“不知葛当家,对宜州城最近的粮价有何看法?” 葛裕垂着眼皮,吹了吹茶碗里冒出的热气,尝了一口茶,放下茶碗,叹气道:“我就知道知府是为此而来,只是知府大人有所不知,我葛家看起来家大业大,实际上也不容易啊。” “不止宜州府一府之地经受涝灾,知府大人想必也知道,咱们道与更南的云河道两道都是鱼米之乡,前几年,咱们道内数府连年旱灾,收成不佳,葛家收的新粮尚不够一地买卖,今年又颗粒无收,如今卖的都是往年的旧米,若不提高粮价,怕是没过久,粮仓里连一粒米都拿不出来了。 “不止葛家,季家、南家、路家……”她历数了宜州城内数家做粮米生意的,道,“哪家都是一样的状况,甚至还不如葛家旧粮存的多。” 安汀摇摇头,说:“葛当家这话就太虚了,宜州今年确实收成不佳,前几年却收成极好,粮价贱到了五百钱一石,葛家可是压着价钱收了不少吧。何况今年两道收成不佳,西边洵关道却是丰年,以葛家的商道,不至于走不到那里吧?” “呵呵,知府大人真是对葛家生意了如指掌啊。”葛裕笑道,她避重就轻,“其实葛家的生意,近年来我接触得不多,都是本人的三儿子在管……” “那……” 两人就着粮价这个问题聊着,安汀问的直接,偏偏葛裕仿若泥鳅一般,能叫穷就叫穷,被揭穿了就推三阻四,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不拿实话说。 说到最后,葛裕看了看天色,一拍脑门,做出焦急的神色:“哎,一不小心就这么晚了,知府大人,草民要先走一步了,家中小女儿若是等不到我,可要闹翻了天。想必知府大人也能体谅草民的爱女之心吧……” 她不紧不慢地起身,弹了弹身上不存在的灰,拱手一礼,就推门而出了。 太和楼的跑堂们有人在门口听到了只言片语,见葛裕先出门,唇角还勾起几抹得色,便知不妙,果然,没一会儿,知府出门时,面沉如水。 这葛当家不来,是坏事,没想到来了,竟也不是什么好事!看来,知府与葛当家没谈出什么好结果。 有关心粮价的人不由得叹了口气:“这葛家,真是气焰高,竟连知府的面子都不卖。” “可不是么!这葛家的后台,可是……”对方压低了声音,凑近了和人说道,见听到的人一脸讶异的神色,又是得意又是叹气道,“只可惜了这一府百姓,我看,再这么下去,咱们宜州的百姓怕是连糙米都吃不起喽……” “嗨,管她那么多干嘛,咱们只用顾着自己就好了。这些事,就让知府她们头疼去吧。来来来,喝酒喝酒。” 不少人的心态,也和这两人一样,冷眼看热闹。 女帝提了商税之后,商人们心里憋着一口气,虽说表面上乖顺,暗地里却心存着不配合的心思,如今正是一个机会。 章节目录 第75章 葛裕的态度极不配合,安汀一而再再而三地约她谈,效果不佳。 此人并非是传言中对家事撒手不管的败家子,反而对宜州城内的情况了如指掌,只是,她的脾气倒是与传言中一点不差,肆意不羁,大胆妄为,这两个词用在她身上一点儿也不夸张。 安汀对她身后的巡抚背景毫不在意,巡抚的官职大,可她背后的也不是没有依仗,况且,为百姓做事,哪能畏惧这么一点儿阻难?! 她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若是米粮果真如葛裕所说的那么紧缺,眼下这物价她也不觉得奇怪,只是,就如她所说,往年宜州大熟,每亩比起往年未施肥时涨了一石左右,葛家身为宜州最大的粮商,不知压着米价收了多少粮,况且,临近的道里今年风调雨顺,即便是来回一趟,加上途中损耗,到了宜州的米价格也不会如现在这么夸张,还很有得赚。 一贯七百钱一石,这是最近的米价。 城里普通居民一年收入不过七八贯,一家老少七口人,按现在的粮价,光是一月的口粮就得花上五六百钱,刚好把到手的银钱花光,油盐酱醋这些必需品,哪还有闲钱买?!况且,过日子又不是顾着嘴就行了,衣食住行样样都少不了费钱。 安汀给其余几家粮店的主家发了请帖,约见她们几位。只是,这几家虽不敢像葛裕那般张狂,态度却也模棱两可,饶是安汀开出了优渥的条件,也不敢落个准话。 过了两日,估摸着听到了些风声,徐琳找上门来了。 安汀吩咐人去泡茶,她喜欢喝清茶,府衙里备的都是她在空间里亲手采摘亲手炒制的绿茶,内含灵气,冲泡起来香气扑鼻。徐琳为了避嫌,平日里都不往她这里来,偶尔得到安汀送的茶叶,总是很快就喝完了,今日来时,就先笑着说:“我又来蹭茶喝了。” “你喜欢,就再带点儿回去。”安汀也笑了,邀请她坐下。 徐琳也笑道:“那我也不客气了。” 徐琳轻易不来,这次来,肯定是有要事,她也颇为爽快,静静地喝了一盏茶之后,就笑道:“云泽,听说你最近约了几家粮店主家商谈,可有结果?” 安汀见她自己先提到了这个,不由得笑了,摇头:“都是些老泥鳅,滑不溜丢。” 徐琳一语道破了天机:“云泽,你这样约她们谈,一点儿作用都没有。你可听过坊间传言?” 意识到她可能会说什么,安汀抬头看她。 徐琳道:“今年南方阴雨绵绵,北方又干旱少雨,收成不佳,有说这是上天对女帝不仁的警告,不然陛下一加税,各地就灾情不断……” 安汀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胡说八道!”这种不科学的谣言,马克思允许,毛太宗也不允许! “我也知道这是胡说八道,可总有人吃这一套……”徐琳给自己倒了杯茶,看着安汀殷切地道,“况且,商税一下子提到十税一,当着你的面,我也会说,实在接受不了。你想想看,以前咱们每月能分三千贯,商税一提,到手足足少了两三百贯。咱们这还是小数目,比咱们合伙生意做的还大的人呢?那些以前做茶盐行当的,谁家不是家产百万贯,一下子伤筋动骨,她们能愿意?!” “越有钱,要交的商税越多,商人们地位低,手里的钱帛却很动人心,就算没法明着和官府对着干,搞点儿这么些小动作的,多的是。不信你看看,临府,还有整个道里,甚至全国范围,也都不缺涨价的东西。羊毛出在羊身上,加的这么点儿税,可不是要从百姓身上收回来?” 安汀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知道归知道,但她不能允许这种视民如草芥的行为,她看着徐琳,看着她的脸,平静地问:“那你的意思是?” “这么说吧,我是被南家她们请来做说客的。她们都是小喽喽,抗不过葛家,又不想被你记恨,所以……”徐琳看着安汀的神色,两人虽然是旧识,可官商身份地位已经差了很多,对上安汀,她竟有点紧张,“依我看,你虽然是本府的知府,可对上那些粮商也着实不理智,倒不如先等等,看陛下怎么处理……” 安汀止住徐琳的劝说,缓缓地说:“我本想好言劝说她们一番,疯狂提价不是长远的经商之道,只可惜,听你这么一说,竟不是劝说能起作用的事。” “云泽,你想做什么?”徐琳从安汀的神色里看出来了什么,她一惊,连忙起身道,“千万别冲动……” 安汀按住她,让她坐下,徐琳勉强坐在椅子上,心里却万分忐忑,只听对面的人依然平静地说道:“民以食为天,吃不饱饭,百姓的心就容易浮动,这道理,谁都知道。” 徐琳连连点头,附和道:“对,对。” “百姓的心浮动,那么一府的治安就容易乱,若是秋粮再欠收,粮价就这么涨下去,宜州城的百姓说不定就该乱起来了?百姓一乱,就可以趁势威逼朝廷,这就是她们打的好主意吧?!?” 安汀脸上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依然平静非常,说出来的话,却让徐琳无言以对,她只能干巴巴地道:“不会的,怎么会呢……” “我已经上书陛下,只是按现在的事态,为灾年准备的常平仓不会开放。有道是法不责众,况且商家没有违法乱纪,我身为知府,也不能强行抓了主家强迫放粮……这么说来,我竟只能看着粮价就这么涨,而无能为力?” “对对对,你明白这点儿就好,千万别冲动。”徐琳刚才就怕她的一番话反而给世交家里带来了牢狱之灾,听到安汀这么一说,总算松了口气,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觉得今日的心跳得格外快,嘴里还安慰安汀道,“此事并非一人之力就能抗衡的,云泽,你就听我一言,商家能做大的,背后多半有靠山,你就这么……” “好了,长琳,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聒噪。”安汀露出一抹淡淡地笑容,轻描淡写地岔开了话题。 她提着紫砂壶,缓缓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柱冲刷茶碗,淡绿色的茶香随着袅袅白烟散发出来,看到这一幕,徐琳不知为何,心里平静了许多。 安汀转移话题,问她:“最近可有常翎的消息?” 徐琳自知刚才的话题到了头,她有心再探探安汀的意思,只是看了看她的眼神,便知道安汀什么也不会再说,她在心里苦笑了一番,只能顺着安汀的意思,说:“有啊,你也是的,怎么不与常翎多联系?她……” 两人叙旧了半日,徐琳从常翎最近喜得贵子,聊到了当年在清水县时的情况,言谈之间颇有几分感慨,当初三人相交,常翎身份最高,她最有钱,安汀倒是两样都不沾,还要靠典当首饰度日,谁知如今十年过去,三个人的境遇会变得这么不同…… 天色渐黑,安汀邀请她留下来用顿晚饭。想到安汀这里美味的饭菜,徐琳很想留下来蹭一顿,只是还是拒绝了,她笑道:“家中尚有些杂事,改日再来吧。” 闻言,安汀也不留她,派人把她送出了府衙。 徐琳一路策马加鞭,一回到家,就去了书房,磨墨,提笔飞快写了几封信,命人送去到南家等几家手里,她看着下人匆忙离去的背影,在心里默默地道:我也只能做到这里了,至于安汀会做出什么事,她心里着实没底。 接下来几日,虽然事不关己,徐琳也控制不住,总想探探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城中风平浪静,一切都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南家少东家还以为她出了大力,特意伙同其他几家,请徐琳到太和楼吃饭,言谈之间颇有几分感激,徐琳受得十分心虚。 又过了几日,城中多了几家新开的店铺,等店内装修好,招牌一挂,徐琳顿时明白了安汀的打算:她居然在宜州城开了粮店,还不止一家!宜州城四座城门,东南西北四个区域,各开了一家店,用的还是官府当年平整荒地盖起的店铺。 另一边,在家里逗孩子的葛裕也收到了消息。 “这倒是稀奇,她安云泽,知府不想做了?竟开起了店铺,还卖粮。”葛裕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消息,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抹了抹眼角,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又哈哈笑了起来,“哎,那以后知府大人岂不是也成了我们的对手了?!” 张管事见她嘲笑知府嘲笑得肆意,不得不更正她的说辞,解释道:“不是知府大人开的,是知府大人的夫郎,云嘉郡主的铺子。” “那不是都一样?!”葛裕摆了摆手,漫不经心地道,“真是稀罕,我倒想看看,咱们的知府开的店铺是什么样子的。来人,备车。” 兴致上来,葛裕带着葛秀坐上马车,出了门。 章节目录 第76章 葛家住在东城,离得最近的店铺,自然是东城的这家店。 粮店用的是当年官府修整荒地之后建成的店铺,算不上是什么繁荣的地方,之前虽然开了几家店,依然不温不火的,如今却大大的不同了。 新开的店铺门头上,黑底镶边的匾额上“诚信粮铺”这四个大字格外明显,字体分明就是知府的那手楷书。门口围着的人极多,里三层外三层,让人看不到门长得什么样子,粮店的掌柜不得不站在高处,高叫着:“大家,大家都听我说啊,我们诚信粮店,做的是长远生意,绝不会两三日就关门,也绝不提价,大家不用抢,不用抢啊……”只可惜,她的话仿若水滴融进了河里,丝毫没有作用。 “什么情况?”葛裕指着那边人头攒动,黑压压的盛况,讶异地问。 张管事在心里苦笑,这位奶奶啊,最重要的事情,你刚才怎么不听我说完呢?她只好认命的继续解释,说:“这诚信店铺的粮价,七百文一石,而且,承诺一年之内都不提价。” “什么?!”葛裕猛地扭头,随后她若有所思地转头,看着那边的人潮,冷笑道:“真是大手笔啊,大手笔……我倒要看看,知府这手割肉喂鹰,能喂到什么时候?!” 另几处,其他粮店的主家,也在远远地围观,心里发出个葛裕同样的纳闷。 徐琳自认对安汀的家产最了解,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安汀是有些钱,可再有钱,她能和粮价杠到什么时候?赔钱卖米这种事,若是不能有始有终,那愤怒的人群矛头最先对准的就是安汀开的店! 就连宜州府衙里,也有人在劝安汀,这人居然是向来最能横眉冷对的宁矩,她急得团团转,劝的说辞也仿佛在训人:“你,唉,你怎么不和我们商量一下?这么大的事儿……我知道你心急,可这一府之地多少人你知道么?!每日吃粮可不是小数目,你是知府不假,可知府也不是钱袋子……” 安汀笑着安慰她:“宁老,您放心,别的知府不是钱袋子,本府可不同!你若是不相信,赶明儿我造个黄金院子给您老瞧瞧,怎么样?” 她说的淡然,宁矩却还是不相信,安汀也不和她争辩,这种事,只要看结果就行了。 倒是傅景,对安汀十分信任,无条件地支持安汀,如今店里售卖的粮价不高,考虑到成本,他还想要不要变卖了陪嫁换钱帮安汀买粮。安汀哭笑不得,连忙制止了他的行为,因傅景不擅长理财,他对家里有多少银钱了解不多,倒也方便安汀的行动,只是,面对全心信任她的傅景,要想骗他,实在是很有罪恶感的事。 但是,要怎么和傅景说空间之事,她还要好好考虑下。 晚上,入睡之后,安汀听着耳边傅景悠长的呼吸声,闭上眼睛,神识进了空间。 穿过渺茫的云层,正下方是连绵起伏的群山。 郁郁葱葱的青山高处云雾缭绕,遮天蔽日的树林之下,草木丰茂,各色的野花开得肆意,星星点点的散布在草丛中。灌木上生长有野果,或红嘟嘟一簇或黄橙橙一串,引得松鼠或飞鸟伫立枝头。 数条小溪从山涧中流出,汇聚成一条河,河的一侧是辽阔的草场,牛、羊和马群慢悠悠地吃着草,抖着翅膀的鸡鸭则是叽叽咕咕,用爪子在草丛里翻着虫子吃。兔子的长耳从草丛里微微抖动着,微风抚过,野草纷纷低伏,露出狼耳的痕迹。 另一边是宽广无边的田地,整片土地被沟壑分成规整的若干片,草药区百草茁壮,粮食区成片的香稻米低垂着稻穗,刚发出芽的麦子一片朦胧的绿色,玉米、花生……等等,日常所需的作物都长势极好。 自从安汀筑基之后,空间里的田亩数量瞬间扩张到了几万亩,又有可以调整空间内时间的这种利器,一夜之内,能收入库房的稻米数量是个极为庞大的数字。 安汀伸手,摸了摸沉甸甸垂着的金黄色稻穗,看着眼前一望无际即将成熟的稻田,微风吹拂,麦浪和稻浪一阵翻腾,发出沙沙的响声,空气中弥漫的稻米清香,让她的唇角微微上扬。 空间毫无疑问是个极大的作弊器,她本来想好好的与葛当家等人商谈,平抑粮价,至少让百姓们不至于苦得连饭都吃不起,哪知商人们竟有不臣之心,如此,就让她看看,这么些个粮商们,打不打得起这场商战!!! 自从诚信店铺开店营业之后,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宜州城的百姓就得知了这家粮店。 七百钱一石的大米,不是碎米,抑或是掺杂了小石子细沙的脏粮,而且是上好的稻米,洁白如玉,晶莹剔透,光是闻起来就有种好闻的香气,无论蒸熟还是煮成粥,吃进嘴里,那味道简直能让人陶醉。除此之外,还有同样好吃的大豆、绿豆、芝麻……等等等,诚信粮店里卖的俱是精品,可价格却一点儿也不贵。 前些年丰年时,稻米的价格是五百钱一石,诚信粮铺卖的比那时贵了两百钱,可比起其他店铺,一石足足便宜了一贯!何况,米的品质这么好,若店家说这是贡米,都有人相信!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若不是粮铺的主家是知府大人的夫郎,还有官府的衙役们帮忙招呼,有的人怕是还不敢买,生怕招惹到了什么。可现在,知府的夫郎开的,岂不是有知府做后盾?安汀在宜州城多年,官声极好,尤其是此时还是百姓得利,一时间,四家诚信店铺的门槛都被踩平了不知多少回。 与葛裕等人想象中的诚信粮店很快关门的情况根本没有发生,相反的,担心发生踩踏事件,诚信店铺紧急又开了几家店铺,同样是人潮爆满,每日售出的米粮不知道有多少石,人人忙的汗流浃背,喜气洋洋。 反倒是自从诚信粮铺开业以来,葛家以及其他几家的粮店,门可罗雀,伙计们闲的直磕牙。掌柜最近愁得头发都要掉光了,小二们也不敢直接提对手粮铺的名字,只隐晦地用“那家”来代替。 “哎,你们买到那家的米了没?真好吃,光是闻到那香味,我连饭都能多吃两碗,气得我爹爹只想打我!” “怎么没买?不愧是咱们知府的夫郎,听说还是郡君呢,够气魄,能做出这种事!就是不知道,咱们知府拿这么好的米卖这么便宜的价,也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听我小姑姑说,咱们的知府可是鼎鼎有钱的人,陛下的温泉行宫都是她盖的……”有人听了一星半点的消息,信口开河。 “那得多有钱啊……”小伙伴们都震惊了。 “嗨,多亏了咱们知府,要不咱们也吃不上这么好的米,不像咱们,卖的米自己都买不起……” “别闲磕牙了!快去门口招揽客人!”掌柜的刚从后面过来,就看到店里的伙计围在一起无所事事地闲聊,气不打一处来,赶她们去干活。伙计们相互挤挤眼,门前连苍蝇都不落,哪还有什么客人?!不过掌柜在后面盯着,她们只好站在门口吆喝:“哎,上好的大米诶,这位客人,进来看一看吧。” 正巧有人从门口路过,她偏头看了看空荡荡的粮店,不由得笑了:“我说小二,半个月前不是还说是剩米么?” 见伙计们哑口无言,掌柜的连忙上前,眼下有一个客人都是好的,她笑呵呵地道:“旧粮都卖完了,这是刚买来的新米,您来看看……” “一斗多少钱?”那客人问了句。 掌柜张了张嘴,赔笑道:“一百七十个钱,呵呵,可这米真是好米啊,哎客人,您别走啊,别走进来看看吧……” 远远地飘来一句:“免了,你们自己吃吧。” 整条街上的行人哄堂大笑,掌柜臊得脸通红,恨恨地丢下一句:“你们这群泥腿子,等到诚信那家撑不住了,也别想买我家的好米!”说完,许是怕招来骂声,她三步并作两步,溜回了店后面。 怕粮铺撑不住的人不在少数,似乎知道百姓们的心理,没过几日,码头上停靠四艘大船,打开船舱,满满四船的粮食让挑夫们咧开了大嘴,不止是搬运粮食有钱赚,还知道了诚信粮铺的生意还要继续做下去。 这四大船粮食被分运到几家店铺里,收入库房的收入库房,有店里卖得快的,直接拆了粮袋往米仓里倒,白花花的米散发着清香,瞬间填满了盛粮的米仓,喜得排队的人不住得探头看。 葛裕得到消息,脸都气得发青。 张管事拿着这月的粮铺收益,垂着头站在她身侧,两个月前每月还有几千贯的收入,自诚信粮铺开了之后,自家的粮米生意几乎再没什么进账,对葛家来说,可谓是损失巨大!这还是有史以来葛家生意最差的时候。 冷不防,一个茶碗摔到她身上,热水泼了她一身,葛裕阴沉沉地吩咐道:“去请南、季、路家当家来叙旧。” 章节目录 第77章 短短四五个月时间,宜州城的百姓习惯了城里多了家粮店,价格实惠不说,米面滋味真是美味极了,不用配菜都能空口吃上两碗饭。 最近流行的笑话是,有家主夫难得买肉做一顿好菜,谁知饭桌上各个埋头干吃饭,吃完之后抢着去盛了第二碗之后,才慢悠悠地开始吃菜。家中小的吃得慢,眼睁睁看着锅中饭不多,急得直冒汗,直接碗一放,端起锅坐在桌边吃。 饶是吃得多,在米粮上耗得钱也不算多,吃饱了,力气足,一整天都精神充沛,原本躺在床上的老人,也有劲儿能撑着拐杖在院子里溜达了。 虽然晚稻依然欠收,今年整年的收成都不佳,可诚信粮铺说不提价果真没提价,临近入冬,若是从村里来买粮的,只要报上村子、姓名,等店铺里的衙役们翻看户籍本确认之后,每户人家还可以按人口一人免费领上一斗米。 今年是灾年,知府上奏朝廷,免了今年的赋税,又有这个大实惠,百姓们个个感激非常,多的是携家带口去府衙门前磕头的人家。 与此相比,城里的那几家粮店,日子就不好过了。 一贯七百钱的粮价,足以让普通百姓摸着钱袋子摇头叹气,有了诚信粮铺,谁还去买那几家的米?!偏偏这几家刚开始梗着脖子不降价,眼看着收益越来越惨淡,扭扭捏捏降一点儿,可还是便宜不到哪里去,自然也无人问津。 尤其是,这几家还想使些诡计,想伪装成大粮商,要高价买诚信粮铺的所有米粮;又是污蔑诚信粮铺里的粮米都是霉米裹了石蜡,抑或是偷偷丢死老鼠到粮仓里……见都没起效果,还想连夜纵火,被店里的伙计扭送到了府衙,才供认出背后的指使者。 自此之后,百姓们怒火冲天,遇到葛家粮铺,都忍不住要啐一口。 葛家的粮店不到半年,就衰败得厉害,虽说底蕴还在,可近半年来的惨淡收入,足让整个葛家上下奴仆随着葛当家的脸色越发噤若寒蝉。其他几家跟着葛家的步调,也着实倒了大霉。 有了粮店这个前例在,旁的行业再也不肯出头,做那个被杀了儆猴的鸡,在全东陵朝上下物价上涨的情况下,宜州万事平稳,连带着周围几个府都安安稳稳的。 最近,南家那几家,无力抵抗之后很快就把粮价降了下来,与诚信粮铺的粮价一致,只可惜吃惯了诚信粮铺的优质米,几家店铺里就算还有老主顾光顾,也寥寥无几。 即将过年时,南家等几家托了徐琳做说客,前去府衙拜访知府安汀。 再次来到宜州府衙,徐琳的心里感慨万千。 今日休沐,安汀呆在后院里,她随着下人一路经过了残荷的池塘,到了府衙后面的东侧院,这是安汀日常待客的地方。冬日里烧着地龙,下人挑开帘子,顿时一股暖意流泻出来,她步入屋里,发现安汀正靠在软榻上,神色和往常没多少区别,把玩着一匣子红色的珊瑚珠。 匣子内层铺了数层素白色丝绸,衬得珊瑚珠的暗红色泽更是明显。整匣子的珊瑚珠如莲子般大小一致,圆滚光滑,质地莹润,光泽明净无瑕疵,一看便知是上品。饶是如此,安汀还挑挑拣拣,对着从玻璃窗透过来的阳光比对半天。 徐琳和安汀打了声招呼,安汀专注地看着珊瑚珠,随口说了句让她先坐,她眼神飘向徐琳的身后,心中却是了然,“这位是?” “我小女儿徐诸。”徐琳笑道,“快来,见过云泽阿姨。” 徐诸一进门就自发自动地坐下,闻言,笑嘻嘻地道:“我是徐诸,听说云泽阿姨你这里的点心极为好吃,能尝尝么?” 徐琳额角直跳,满头的黑线:“抱歉,管教不严……” “这有什么?诸儿个性率真,很是难得。难得来一次,去找翊儿玩吧。”安汀摆摆手,流光笑着迎上徐诸,屈身请她去别处。徐诸看了看徐琳,见她点头,便好奇地跟着流光走了。 “咱们之间无需客气,你自便,等我忙完咱们再聊。”安汀比了比手里的东西,徐琳忙道,“无妨无妨。” 茶香随着袅袅白烟扑鼻而来,徐琳心里揣着事,喝了一口,静静地等着安汀忙完。 却见安汀挑挑拣拣一番,凑足了十八颗珊瑚珠。而后,随手从软塌边的桌子上取了把细小的刻刀,左手拈了颗珊瑚珠,右手执刀,手腕微动,下刀毫不迟疑,竟是直接对珊瑚珠刻了起来。 徐琳不由得目瞪口呆——就算她没见过手艺人干活,可安汀就这么随意对待从南疆千里迢迢运来的价值不菲的珊瑚珠??? 她张口想说什么,又怕一出声反倒让安汀出错,因此心中百般挣扎。安汀的动作很快,半刻钟就放下手中的珊瑚珠,又拿了另一颗,眼见她这么速度,徐琳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上前拿起那颗珊瑚珠……然后怔住了。 她手中这颗红色的珊瑚珠,刀刻的痕迹还很明显,然而却是含苞待放的红莲形状,外层紧贴着的薄而平展的花瓣,内层密密麻麻蜷曲着的小花瓣,都丝丝分明。 徐琳捏着那颗珊瑚珠站在一旁,直楞楞得看着安汀头也不抬得忙着手里的活儿,连下人什么时候从她手中拿走了那颗珊瑚珠,也都没在意。 丝毫没受旁人的影响,安汀越雕越快,不到半个时辰雕琢了十数颗红莲状珊瑚珠,之后,又捡了块儿白玉边角料,雕了一截嫩生生的藕节。最妙的是,那白玉藕节亦只有莲子大小,却连藕中的孔洞也齐备,单单拿在手里,就让人爱不释手。 早有下人在旁候着,随她雕完一粒就拿起砂纸细细打磨,磨去刀锋带出的棱角,直至珊瑚珠及白玉上的线条柔和流畅,划过皮肤只觉得温润有余。 这些暗红色的莲花状珊瑚珠被安汀理出了顺序,用几股编成一股的似银非银的半透明丝线串联起来,而后,用那段白玉雕成的藕节连接两边,整串珠子的色泽对此起来,更显得珊瑚莲花红艳,白玉藕节莹润,再配上两颗碧绿的翡翠珠,色泽极为好看。从含苞待放到盛放再到半凋零莲蓬隐现,仿若一朵莲花的各个美丽时刻都凝固在了手腕上。 等珠串成形,徐琳才发觉自己已经站了良久,她活动了下手脚,深呼吸了一下。 她知道安汀诗书画三绝,好不容易得到的那幅画就是明证,却不知道她竟连雕刻都精通得很,还有什么能难得到她的么? 安汀把玩了一会儿这串红莲珊瑚手串,收了起来,笑道:“翊儿前日见她父亲手上的牡丹手串了,催着我也要一串,今日正好给她做成了,免得再小尾巴似的跟着,倒是让你等得太久了。” 徐琳笑道:“有什么关紧的?正好让我欣赏了一番你精湛的技艺。真想不到你手这么巧。” 安汀笑了笑,心下了然地问:“你今日来,想必是受人之托。” 徐琳苦笑道:“瞒不过你的眼,南家那几家托我来做个说客,请你高抬贵手,放她们一马。日后她们再不敢了。” 安汀淡淡地道:“有什么放一马不放一马的,经商之事,我不太懂,只知道‘宁求无妄之定,不求非分之富’的道理,想必她们比我懂得更多。都是生意场上的前辈,我哪有资格高抬贵手?!” 这样的答复显然不能让南家等那些人心安,徐琳有心多替她们说几句话,正在斟酌说辞,徐诸蹦跶哒地从门外进来了,手里还捧着个木匣子。 进门之后她还记得向安汀见个礼,之后,就扑到徐琳怀里,举着木匣子兴奋地道:“娘亲,翊姐姐送我的礼物,好漂亮。” 徐琳接手过来打开,从里面拿出八个黄花梨木雕,黄花梨木色泽柔和,一指厚的圆形底座,其上立着姿态各异的飞天,身披如花般鲜嫩色泽的锦帛,体态轻盈,婀娜多姿,巧笑嫣然,或反手弹琵琶,或吹奏箫笛,或手执古琴,神情不一,仿佛边弹奏乐曲边曼妙地舞动,栩栩如生。 光看雕工,已经是技艺纯属的大师之作,可是联想到刚才安汀做的手串,徐琳不能不想太多,只是随后见安汀笑嘻嘻地进门来,神色并无不快,她放下心来,心道:回到家,一定要好好收拾起来。 和徐诸进来的安翊带上那串红珊瑚手串,美滋滋地看了半天,跑去让傅景看去了。徐琳带徐诸来,只是想和安汀拉拉关系,可她现在在场,徐琳反而不好再和安汀说事,于是,带着她蹭了顿午饭,就回家了。 见徐琳这个中人无能为力,南家和其他几家只好自力更生,直接递送了请帖,请安汀赏光赴宴。 几乎是曾经情况的反转,几位商家想请安汀放个准话,或是收了诚信粮铺,或是提点儿价格,让她们的生意有点活路,安汀的态度却模棱两可,并不做什么保证。 有脑子灵光的,上门拜访葛家,想拉着葛裕一起去投请帖。 章节目录 第78章 葛裕这两个月来脾气暴躁非常。 葛家家大业大不假,当年的葛老当家勤俭一辈子,攒下来的家业曾被艳羡得称金银满仓,可葛裕几十年来不断地挥霍,抬进门来的小星们也是攀比着花,早已名不副实了。 以往这个情况还显不出来,如今粮店的进项一断,各项开销还不断。粮店的掌柜伙计要领月钱,家里的下人们要领月钱,吃饭要钱穿衣要钱,葛裕恼怒起来砸的茶盏都是上好的东西,后院里小星们做了秋装要做冬装,首饰也要顶顶精湛的手艺顶顶好的宝石,家里的挥霍奢侈行为不断,渐渐就入不敷出。 虽说连着关了好几家铺子,眼看着家里的状况一日不如一日,葛裕的心情就没一日好过,就连她往日里最宠爱的葛秀也无法让她露出笑脸,整个葛家上下,都如同葛裕的脸色一样阴沉。 南家的当家南蒙来请葛裕时,一进葛家,就有种与以往不同的感觉。等进了厅堂,看到上座上坐的葛裕时,顿时惊了下:葛裕的气色着实有些不好,远远地看竟有些泛青,这与几个月之前的意气风发,可是差得多了。 毕竟葛裕在宜州府的粮商里,当了十多年的头儿,想到要说服她去向知府服软,南蒙很容易就能联想到葛裕的反应,不过,既然承当了其他人,她也不能退缩,只是,说之前,南蒙踌躇了许久,想着和葛裕拉拉交情再开口。 谁知,葛裕却不愿意和她磨叽,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问:“你今日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事到临头,南蒙只好硬着头皮道:“这,葛姐,眼下粮价……” 葛裕冷笑一声,怪声怪气地道:“粮价如何?你们不是已经向知府大人投诚了么?怎么还来我这里问粮价?!” “投诚?!葛姐,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总不能看着一家老少没口饭吃吧?!”南蒙被葛裕嘲讽得脸发红,气道,“你家大业大,撑着不降价,我们可撑不住了。” 葛裕瞥了她一眼,冷笑道:“你们降价了,倒是给我说说现在店里的人有多少?” 南蒙顿时语塞,过了片刻,才含糊地道:“我们这不是在想办法了么?” “想什么办法?”葛裕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斜眼看她,冷哼道,“之前去见了知府大人,怕是没得到什么好回复吧?你今日来找我,莫不是要拉我一起去向知府谢罪?省省吧!” 没想到来意竟被葛裕一口道破,南蒙顿时额上出了虚汗,葛裕本来只是猜一猜,见南蒙的神色不对,又追问了句,南蒙硬着头皮承认了,还劝她:“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人总不能撞死在南墙上……” 话还没说完,葛裕就勃然大怒,连叫来人,吩咐下人把她赶了出去。 第二次再到葛家时,葛裕直接连门都没让她进,南蒙气急了,站在门口破口大骂葛裕,惹来一群闲人围观。葛裕坐在家里,听下人们传话,冷着脸什么话也不说。 众位粮店的主家聚在一起商量了商量,一致认为本府的知府体恤百姓,心地仁善,就打定主意,没过两日,恰逢严寒降雪,南蒙伙同其他几家一起,在城里施粥,白米熬成厚厚的粥,但凡是城里的百姓,或是乞丐,都可以端着碗来领粥吃。 如此行为,看来颇得知府的心意,南家再次邀请安汀赴宴时,安汀难得没有让诸位商人等,按时前来赴宴。 宴席上,虽说没有如她们期望的那样,诚信粮铺涨价或者关门,不过,安汀还是留了句话:“人无信不立,既然说了一年不提价,本年就不会提价,不过,明年早稻成熟时,粮店里就会换成本地的稻米。”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 南家当家显然想的更远,她大着胆子问:“不知知府可否告知,诚信粮铺的米粮是从哪里买来的?这米真是好米,豆也是好豆,草民几十年来也没吃过这么好的粮食,若是知府大人不介意,小店也想收点儿……” 安汀一愣,随机笑道:“极南的地方,交浒、越支两国盛产香米。”她没有说自家粮铺卖的是从这两处买的,但不妨碍别人这么想。 南家等人先是一喜,随即便蹙起了眉头。 众位都是商人,也听过交浒、越支两个地方,非常遥远,乘船来回也要几个月,就算一船盛满了稻米,回来之后米价也会涨到非常贵,七百文一石的价格绝对不行,甚至以现在一贯多的价格卖出去也不为过。 这么看来,知府的这个价格真是赔钱在卖,也不知她的身家竟如此丰厚,撑了大半年也丝毫不见吃力,甚至再撑半年也还是看在她们的面子上!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开始庆幸,还好尽早收了手。 安汀本身没想对宜州城中的粮商赶尽杀绝,市面上的粮米交易,终究还要回到粮商的手里,她出手,只能算是权宜之计。因此,粮商们服软之后,她就同意放松手里握着的缰绳,况且,空间里的粮米虽然种出来容易,但拿出来却不方便。 葛家有没有服软,在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在粮价恢复正常之后,葛家依然保持那么高的粮价,根本没人去买。况且,她的时间珍贵得很,不能耗在这一件事上。 今年宜州的乡试成绩略有起色,经过数年的规正,或者说,从当年县试只录取了寥寥几十人起,整个宜州府的学子们顿时了解新任知府的作风,文风渐渐变成了平实,重实务,学子们开始从埋头苦读,变成偶尔去田里乡间、市井之间探究一番,不管是心甘情愿还是强迫、文章见地如何,至少比以前眼界开阔,终于不至于在文里出现让人狗窦大开的表述了。 自藏书馆建成,每日进入藏书馆看书的学子不知多少,因藏书丰富,宜州城的学子,甚至外府的学子都千里迢迢赶来看书,于是,藏书馆隐隐成为宜州城学子心目中的骄傲,至于进入藏书馆之后,每上一层楼,都要被守楼的学子出题考,通过了才能上楼阅读,也成了学子们口中津津乐道的雅事。 本年的水灾除了粮食欠收之外,并未造成别的影响,有安汀在背后支撑的诚信粮铺廉价售卖粮米,又有府衙免费下发用于明年耕种的种子,免去了赋税的百姓们日子还过得去。 先前数年加固的河堤,兴建的水库、沟渠之类水利设施,今年颇有成效,倒是邮局这类成果不佳,主要还是识字的人太少。 至于修桥铺路,发放果苗养护山林,官府提供可分期购买的牛犊……等等,一系列有成效好的,有成效不佳的,安汀与宁矩等人根据实际情况,渐渐调整思路,在为民谋利这方面,三人的态度是一致的。 只是,安汀没时间理会葛家,葛家却偏偏跳到她面前了。 这日正是休沐日,难得休息一日,安汀正在后院里陪安翊和傅景玩双陆,前面的鸣冤鼓居然敲了起来,安汀心里纳闷,却也不敢怠慢,连忙穿戴整齐之后,到前堂。 值班的衙役们纷纷在堂上站好,不一会儿,击鼓鸣冤的人便被带上了堂。那人是一名青年女子,她一上堂,就泪流满面,连连叩头恨恨地哭道:“大人,草民要状告曹货娘,她家卖的粮米竟然是霉米,可怜我怀孕的夫郎……” 那名货娘被她扭到了堂上,闻言也大呼冤枉:“大人,草民冤枉,草民卖的米可是好米啊……” 再详细询问,众人才得知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这位青年女子陶青的父亲,出门买米,正好曹货娘从门口经过,粮米比寻常还要便宜几个钱,他便买米蒸笼米饭,端给怀孕的女儿家夫郎孙氏吃。他往日里做饭手艺不佳,孙氏只觉得饭菜味道怪,并没意识到有问题,结果吃了午饭没多久,肚子就疼起来,上吐下泻,等请了大夫来,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寻来寻去才发现是米的问题。 眼看孙氏腹疼得厉害,胎儿怕是有危险,陶青怒极,可冲着自己老爹没法发火,正巧碰上曹货娘,便一把揪着来到了府衙。 曹货娘也有苦说不出,她自辩说:“米是从葛家粮店里买的,葛家是积年的老店,我哪知道会有什么问题?!” 安汀派衙役跟着曹货娘去寻当初卖给她米的店,不多时,便压着那家店铺的掌柜回到府衙的大堂。紧接着没多久,葛裕也来了。她原本气势汹汹,以为安汀在故意找茬,哪知正好撞上掌柜吞吞吐吐说出真相,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原来今年阴雨连绵,这家店铺的伙计保管不善,竟致整仓的大米霉变。在粮店了一辈子,掌柜自然知道捣鬼的办法,本想在店里神不知鬼不觉卖掉,哪知道被风波波及,粮铺的客人寥寥无几,眼看时间越来越长,就偷偷卖给了货郎们,指望着拿钱去换了新米补充上,却没料到发生了这样的事…… 葛裕听着,牙咬得咯吱作响,看上去恨不得把掌柜给吞吃了!最后脸色转为冷淡,一甩袖子,走了。 掌柜自然被关押入狱,霉变的大米没收之后销毁,只是,经此一事之后,葛家的声誉越来越差,原本就无人问津的粮店,看上去更加冷清。 临近过年,满城店铺关门休息,等到过了初五,各家商铺在鞭炮声中开门纳福,起初还没人注意,后来,便发现了,满城的葛家粮铺竟没有一家开门的。又过了数日,渐渐有传言说,葛裕一病不起。 随后,关于葛家的传言四起。 什么葛家头等的张管事带着葛裕的儿子,连带着还有葛裕被赶出门的小星一起私奔了…… 什么葛家家产争夺激烈,儿子女儿齐齐上阵,把葛裕气晕了…… 什么葛家后院的小星为了争宠,偷偷给葛裕下了烈性□□,葛裕马上风了…… …… 种种八卦流言,各个听起来活灵活现,好似亲眼所见,给宜州城的百姓们提供了不少嚼舌根的话题。任谁也想象不到,去年尚富得流油的葛家,一年之后竟惨淡成如此景象。 安汀派人打探葛家的动向,听了一耳朵八卦之后,索性不再理会这些。又是新的一年,本年的规划具体怎么实施,还要细细地布置。 只是,从京城来的一封信,打乱了她的计划。 章节目录 第79章 永正三十一年,整个东陵朝的商人因商税而躁动,京城之中,则因为大位之事,很不安定。 女帝今年已有五十四岁,算不上老迈,却也不是青壮了。膝下众位皇女成年的越来越多,偏偏却一直尚未确立皇太女,大臣们上书数次,皆被女帝驳回,有一次更是在朝会上大发雷霆,质问大臣们是不是准备逼宫。 那日罢了朝会,随即圣令从宫中颁出,几名提议立太女最积极的官员直接被免职,余者被罚俸、被斥责的也有。连带着,被拥立皇太女呼声最高的嫡长女楚王、皇次女宁王也被下旨申饬一番。 经此一事,朝中不再有人当面提起此事,私底下却暗潮涌动。然而,女帝年事已高,却不老眼昏花,又有一批人触怒了陛下,罢职的罢职,远贬的远贬,京城中一些重要的官职也被空了出来。 此事傅瑾在信中隐晦地提了下,安汀原本觉得与她关系不大,谁知,四月初,圣旨到了宜州府,旨意上命安汀即日收拾行装回京接任顺天府尹一职,至于宜州知府的职位,由本府原同知宁矩接任。 宣旨的礼部官员宣读完旨意,满脸带着恭维的笑容,将明黄色的圣旨递给安汀,边笑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安汀接过旨意,笑道:“辛苦了。” “不辛苦,下官送的都是喜事,怎么会辛苦呢。”礼部官员拱了拱手,笑道,“大人此次回京任职,听说还是陛下钦点的,圣眷隆盛,真是让人艳羡啊。” “哪里哪里……”接到这个圣旨,安汀心里百感交集,略和礼部官员寒暄了两句,对方极有颜色地提出要回驿站休息。 送走礼部官员,安汀顿时迎来了整个府衙上下属官们的祝贺。同样是知府,顺天府尹和普通的知府差别可是太大了,比起在外地做知府,官职高了一品,这还是其次,重要的是,顺天府尹掌管京城内的政务治安,又能直接面圣,可谓是一等一的要职。能被提到这个位子上,可不是一般得升职就算的。 消息传到了后院,安翊得知能回京城,忍不住乐得跳了起来。 她自出生之后,记忆之中只有四五岁时在京城呆的几个月,又逢过年时分,好吃的好玩的,全家齐聚热热闹闹,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很向往,因此,头一件事就是在屋子里转悠,要把什么带走,还盘算着要给宜州城的小伙伴们送什么分别礼物,只是,到了晚上又忧郁起来,不舍得和小伙伴们分别。 想来想去,她想出一个好点子,跑去找安汀,眨巴着眼睛卖萌说:“娘亲,咱们能不能把侯旭、宁溪……”她板着手指头一口气数了好多人,连府衙门口养的小黄猫也带上了,“把她们也带去京城啊?” 安翊本身长得好,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看人,神情也是萌萌的,安汀忍不住捏上她的脸,她也乖乖地不抵抗。难得见她这样,安汀都不忍心拒绝她了,只好说:“你先问问你的小伙伴,再去问问她们的父母,看她们舍不舍得分开,再说吧。” 闻言,安翊踟蹰了起来,想了想便摇头作罢,沮丧地说:“我不舍得离开娘亲和爹爹,她们肯定也是一样的。” 但是,道别总还是要有的,她搜罗了许多好东西,出门去找小伙伴们。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安汀和傅景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由得笑了起来。 安翊忙得不可开交,她人虽小,交友却广泛,一连几天白日里都不见人影。 屈指一算,安汀到宜州任职已经六年有余,府衙后院里随着她的喜好添置了不少东西,特别喜欢的收拾带回京,剩下的笔墨纸砚、古玩赏瓶等等就散给府衙的小吏们,那头的傅景也将用不着的布匹等等送了人,都是好东西,赏人丝毫不寒酸。 安汀又特意备了礼物,送给宁矩和侯昆两人,三人共事了多年,相处算得上融洽,如今就要分开,就连宁矩的棺材板脸都让她生出几分不舍。侯昆倒是笑道:“主官到了京城之后,切莫忘了我等,若日后能在京城见面,可千万不要认不出来。” 宁矩板着脸训斥了侯昆一番,随即严肃地对安汀道:“大人放心,先前规划的各种事务我与候同知会照旧施行,于民有利之事,绝不会朝令夕改。” 安汀汗颜,到了这个时候宁矩还不忘公事,不过,她这么一说,倒让安汀放心了许多。人走茶凉,她对这句话可是了解颇深。 除此之外就是被她劝着留下的王荀,书院建成才没几年,转眼她就要调任了,没有看到多少成果,确实有几分遗憾。 见安汀提着礼物来见她,王荀笑呵呵地摇着扇子,笑道:“听闻云泽小友离任,想必行李太多不好搬运,不若把家中字画留给我,也免得路途上被磋磨了。”她手中这把折扇本来是安汀自用的,被王荀看到之后,和安汀玩了两局棋赢走了,如今又瞄上了其他的。 抵不过王荀的口舌之功,安汀书房里的朝露兰芷图,没暖热又离了手。 那是安汀在空间的一处山谷里看到的一丛荷瓣春兰。正绽放,青碧的叶茎中抽出了两根花梗,各开了三朵花,花瓣圆润柔和,颜色洁白中泛出青绿,在飞花溅玉般的潺潺流水映衬下,更显出几分出尘之意。 此景被画到画作上,整幅画不似寒梅图一般流露出寂寥之意,寥寥几笔,却勾勒出苍山春意,春兰摇曳的灵动气息,也是难得的一副精品。 饶是如此,王荀还颇有几分遗憾,没能早点儿收到消息,晚了一步就少了不少收藏。安汀哭笑不得,没见她对离任有几分看法,反倒为了几幅画遗憾…… 不过,这个时空车马通行不便,一旦远走他乡,数年不见也是常事,想来王荀早已习惯了这些,而接任的知府是宁矩而非他人,都是相熟的人,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况且,教化一事,无论是谁当主官都是重视的。 南家等人消息灵通,也来请安汀赴宴,安汀拒绝了,只说了句“先前的话依然作数”,徐琳亦有几分不舍,就算安汀没有给她什么优待,毕竟任职的是曾经的旧友,心里底气十足,现在换成了黑脸宁矩,日后怕是要绷紧神经了。 一概琐事处理完毕,和府衙的诸位上下属官吃了顿送行的宴席,安汀一家启程,轻车简装,准备返回京城。 城中百姓听闻知府大人要走,当日清晨起就成群结队聚集在城门口候着,场面着实让安汀感动非常。她没想到能有这么多人来为她送行,还有不少人拿着自家做的干粮、肉食硬是让她收下路上用,最后,安汀不得不又多加了一辆马车装百姓们送的礼物。 回京依然是通过运河,码头的挑夫们自告奋勇地将行李挑上了船,在付钱之前都悄然无声地汇入人群中,让拿着银钱的流光等人无法可想。 顺着水路,一路向北,逆水行舟毕竟缓慢,到了奉京之后换成车马,一个半月之后,安汀等人终于踏上了京城的地面。 此时已是五月底,再次回到京城的宅子里,当年在垂花门边还是小小一丛的蔷薇藤,如今已经爬得颇高,枝条上朵朵轻红色的重瓣蔷薇开得格外繁盛,其他花木也与当年相比茂盛了许多。 家中的下人们在圣意出京就得到了消息,早早准备好了,随着车马停在安宅门口,从管家白果到下人都在门口迎着,等安汀和傅景三人回到了正院,热水也都备好了。 好好地洗了个澡,见天色尚早,安汀先进宫见了女帝。 当年在宜州见面时,女帝保养得极好,四五十岁的年龄看上去如同三十多岁一般,如今再看,或许是近年来劳心太甚,女帝能看出来衰老了许多,比两年前南巡时更显了几分老态,毕竟年龄不饶人,安汀心算了下,女帝也快到耳顺之年了。 女帝勉励了安汀一番,又道:“自你们离京以来,永乐担心不已,既然回了京,就去国公府见见她们,让长辈见见。” 这话说得亲情味十足,安汀带着笑应了声是。 等到出宫之后,安汀果然带着傅景、安翊三人一同去了国公府。 永乐宫主和傅瑾一家早在大堂里候着,看到傅景和安翊进来,永乐宫主拿手帕拭泪,一副想念得不行的神色,不等几人见礼,就连道快起快起,伸手让傅景和安翊过去让她瞧瞧。 永乐宫主是女帝的兄长,已经是耳顺之年的年纪,头发却不显花白,脸上皱纹也不多,与女帝相比,反而更像是女帝的弟弟。虽说安汀不在京城多年,可安宅用灵气十足的井水灌溉种出来的蔬果一直源源不断地往国公府里送,积年下来,百病不沾不说,老得也缓慢。 安汀含笑站在一旁,看他们亲亲热热地叙旧。安翊明明是女孩子,却极为擅长撒娇,一头扎进永乐宫主的怀里,满口的“外公我好想你,外公我梦见过你好多次”,甜腻得让安汀直想搓胳膊,并开始反省是不是她教育失败了,可永乐宫主却十分吃这一套,笑得合不拢嘴,连连吩咐下人上茶点上水果。 她站在这边深思未来的教育路线,冷不防傅瑾对她发话,傅瑾问:“云泽,一去宜州多年,棋艺没有落下吧?” 章节目录 第80章 找安汀下棋是虚的,傅瑾的重点是要给安汀讲一下最近朝中的局势。安汀在外地多年,虽说有邸报能了解官员的调任情况,毕竟没有在京城直面事件前后来得清晰明了。 说来说去,最重要的还是:“顺天府尹一职干系重大,陛下召你回来,是为了能在这个位置上摆上个信得过的人,莫掺和太女之争,不理会闲杂事,方是稳妥之道。” 傅瑾提点安汀,见她点头,忍不住叹道,“再晚两年回来,避过这一场争斗,才是最好,如今顺天府尹、九门提督等看似风光无比,实则犹如架在火上烤一般。既然形势逼人坐到这个位子上,凡事多思多想,总不会是坏事。” 安汀郑重地应了一声。 这盘棋两人下得心不在焉,结束得很快,傅瑾看了看棋盘,默默地算了下子,干咳了声,道:“他们一时半会儿聊不完,咱们再下一盘。” 正事说完,两人再下棋时精神专注,棋局行之中盘,傅瑾便将安汀的大龙屠了,安汀投子认输,傅瑾哈哈一笑,道:“云泽的棋艺果然长进不少,比起当年,锐意强了许多,看来这主官做得有效果。” 安汀笑道:“弈棋高手王荀先生在宜州,时常来找我切磋,受了许多指点。” 傅瑾听说是王荀,顿时肃然起敬,不过她对于王荀的态度仅限于棋艺上,旁的诗书才艺就无动于衷了。 两人下完这盘棋,天色已经不早,下人奉命来唤傅瑾她们去用餐,临出门时,傅瑾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叮嘱安汀道:“刚才我们说的,莫在你父亲面前表现出来。他毕竟是陛下的兄长,眼见侄女们争斗不休,心里难受的很。” 安汀点头,心里感叹:不管当年傅瑾在战场上如何铁血,对永乐宫主倒是始终如一,在这个时空真正少见。 今日家中傅昭等人有事在外,因安汀在,永乐宫主让她们的夫郎都在自己的小院里用饭,不必来请安,餐桌上只有傅瑾她们五个人,许是心疼安汀她们一路上颠簸,叫上来的菜俱是她们三个爱吃的菜。 开饭不久,老封君宁氏派人给她们加了两道菜,他已年迈,寻常不在外面吃饭,小院里另开了一个厨房单做她能吃的软烂食物,大厨是特意请来的,极擅长清淡养生的药膳,送来的这两道菜都是药膳,跟来的下人还一本一眼地传了老封君的话:“……多吃些补补身体,早日再生养两个,家里热热闹闹的才好。” 安汀看看傅景,两人俱是一般尴尬。倒是安翊很开心,叫道:“爹爹,我想再要个妹妹,那样我俩就可以一起玩了。” 永乐宫主乐得直夸安翊:“好,好。” 他对着安汀和傅景两人说:“老夫郎说得对,多生养几个又不是养不起,日后翊儿长大了,也有个搭把手的人。”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忧愁的神色。见状,傅瑾插话道:“云泽,汤还热着,快喝吧。” 安汀只好应了声是,对着下人盛好端来的补汤,心里一大群羊驼奔腾而过。 吃过饭,安汀三人去老封君的院子里,拜见这位长辈。 虽说已经有八十多岁了,宁氏依然吐字清晰,笑起来中气十足,只是腿脚有些不便,因此不爱四处走动。人年龄越大,越是像小孩子一样,他拉着安汀和傅景的手,让两人保证赶快再生几个孩子,听到保证的话,顿时笑得满脸喜色,仿佛明日就能抱上曾孙一般。 当天晚上,安汀和傅景两人亲身体会到了补汤的厉害,也体会到了老人抱曾孙的心切。也不知放了多少好料,让人浑身热燥,整夜都无法安睡。好在安翊年纪大了,早就不与两人同睡,要不然…… 次日,难得傅景没有早起锻炼,养成习惯了的安翊啪啪啪地在拍着门,叫道:“爹爹爹爹,快起床陪我练箭啊……”还夹杂着流光等人焦急的劝说声,奈何这丫头从小主意正,对于坚持的事情从来不肯轻易放弃。 安汀本欲打发安翊自己去练,傅景阻止了她,揉揉酸疼的大腿和腰,勉强穿好了衣服,一开门,安翊就扑了上来,让傅景身形一晃,他差点没接住安翊。 见安汀瞪她,安翊迅速地从傅景身上下来,还没站稳,就拉着傅景往外面走,边走边碎碎念:“爹爹你怎么可以赖床?夫子说了业精于勤荒于嬉,爹爹你也不能偷懒……” 傅景边偷偷地揉腰,边无奈地听她絮叨,冷不防被安翊看到他的动作,忍不住好奇地问:“爹爹你是先锻炼过了么?看上去很累的样子。”下人们低着头,双肩耸动。 闻言,傅景耳朵尖都发红了,竟不知道说什么。安汀岔开话题,道:“少快去练箭,早点练完早点吃饭,翊儿你早上想吃什么?” “我要吃龙眼竹笋包,要牛肉馅儿的小馄饨,还要……”安翊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一样样地点起菜来。看她认真思考的小模样,安汀深深地觉得,或许她日后会走上武官的道路也说不定。 吃过早饭,告别傅景和安翊,安汀去顺天府衙门上任。 有了宜州的六年知府经历,安汀对于顺天府的事务驾熟就轻,做的都是知府的事,只不过因地理缘故,有些特殊的行事章程罢了。这一点看看历年的行事历,就能摸清。 顺天府尹的历任者中,安汀最为年轻,有些资历深的老人言谈之间难免看不上她,这点很正常,当年她初次到宜州,宁矩的态度不也是如此?对于如何收服这群人,安汀并不担心。除此之外,有两位约莫有些背景,看上去格外地傲气,安汀暗暗把两人的名字记下,在心里留了个底。 散衙之后,吃了惯例有的接风宴,安汀回到家时,白果送来了徐英的请帖,随贴还附上了当年借安汀的银钱,连利息也都算上了。 徐英约她的地方是春和楼,两日后,等散了衙,安汀赶到春和楼时,徐英已经在雅间里候着了,一看见她,就笑道:“云泽,这么多年了,你竟一点儿也没变。” 六年的时间过去了,徐英倒是变得很明显,额头上多出了几道皱纹,浑身的气质却没什么大的变化,等小二上茶的时候,徐英说:“当年借你的钱,谁知你一去宜州那么多年,我上门交还给你管家,她还不收,只好等你回来。” 这点白果说过,她还以为安汀会不需要徐英还,才自作主张。殊不知,对于徐英这种性格的人来说,最不会欠人人情。安汀取出保存完好的欠条,交给徐英,打趣道:“白赚了你这么多年的利息。” 打趣了这么两句,两人相视一笑,几年没见的疏离感顿时消失殆尽。 徐英这么多年一直呆在户部,现如今已经升至正五品户部郎中,见安汀恭喜她,笑了笑说:“都是托某些人的福。”至于是哪些人,只看这些年六部的人手更换频率就知道了。 她与徐英默契地不提京中那一团糟心事,只聊了聊这五六年来各自的发展情况。安汀这五六年来一直在宜州,所说的多是日常发生的趣事,徐英听得出神,直叹外任果然开阔眼界,她也拿朝中的变化以及家中的琐事来说。 徐英家老老少少都在京城,一晃这么多年,徐英升职,俸禄增加,再加上她的夫郎也趁着闲暇做了些小本生意,一家人的生计总算没有当年那么艰难,提到这个,徐英又谢了安汀一番:“还是当年借你的银钱拿去当本钱,才慢慢好起来。” 吃过饭,临告别之前,徐英又取出一张请帖,笑道:“今日见你赏光来赴宴,才敢拿出来当面给你。” 安汀打开一看,竟是一张喜帖,贴上的女方名为徐离,正是徐英的长女,屈指算算,今年约莫有十八岁了。想当年她与徐英刚认识时,徐离还是个黄毛丫头,如今却要成亲了,时间过得真快。 安汀道了声恭喜,笑着说:“没想到我回来得正巧,正好赶上喝喜酒。” 她正计算着时间,又听徐英笑道:“对方是韩林院学士贺泉之子,贺家家风极正,贺泉为人老成持重,是门好亲事。” 她点出这一点除了夸未来的亲家之外,重点是让安汀放心,也表明了自己不掺和立储一事的态度。安汀本来没有想那么多,见她这么郑重,也笑着承诺当日若无紧急之事,一定会去。 等两人分开,安汀不由得生出几分感叹。 徐英是谨慎的人不假,两人的交情也没有褪色,只是,单单今天她点出对方身家背景,强调对方家风极正这点,足以让安汀感受到京城最近的风声鹤唳,也让她的精神再绷紧一点儿。 顺天府尹这个烫手山芋,看来也不是好拿的。 章节目录 第81章 无独有偶,徐家的婚礼之后,女帝的义子平康宫主的吉日也快到了。 冉葛近些年频繁犯边,边关小规模摩擦不断,质问时,冉葛却称是流匪。又以属国的身份,要求与东陵朝和亲,满朝臣工争论不休。然而东陵朝中国库并不丰盈,支撑一场战争有些勉强,况且,冉葛并无大的挑衅动作,贸然出兵反而容易挑起其他属国的不安,最后,还是同意了和亲的请求。 女帝膝下无适龄的儿子,平康宫主是女帝姑姑平意伯的幼子,宗室中唯有他年龄正相宜,便被女帝收为义子,加封宫主的名号。在京候嫁两年,今年冉葛的王女前来迎亲,使团已快到京城。 这是安汀接任顺天府尹之后,面临的头一场盛事,冉葛使团前来京城,由鸿胪寺出面接待,只是京中的治安却是安汀掌管的,若是冉葛的人与京中热血女子闹出什么纠纷,难免脸上不美。 况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满京臣工忙于大婚一事,无心他事,倘若冉葛使团趁人不防,或偷窃机密,或制造事端,就是她的失职了。 因此,一接手顺天府尹的职位,安汀就忙得不可开交。 傅景去给平康宫主添妆,回来之后,叹道:“温玉也是无奈,平意伯已去,府中老的老小的小,撑不起门面,即便是伯府,想来也不会过得如意。若他去和亲,陛下必然对小平意伯多加照顾。只是……”傅景摇了摇头,或许是感同身受,他对于和亲一事十分抵抗,即便做出决定的是女帝,他也十分抗拒地道:“为什么非要和亲?!若是我能……” 他握了握拳头,咽下想说的话,明明心情低落,眼神里却仿佛能冒出一团火,周身的气场都与往日不同。 成亲之后,傅景依然练武,却也默默在改变,正如安汀变得越来越强势,越来越坚定,他也努力想变得更软和更温柔,更想像这个时空的传统男子一般相妻教女,然而,人的本性只是被压抑,而不会被改变,只需要一个契机,便能重新挑起来。 从小看着长大的少年,不得不远离故土去蛮夷之地和亲一事,触动了傅景的神经,他无法改变这种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处境,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安汀伸出手,默默包住傅景的拳头。 傅景的手掌很大,常年练武,手上骨节分明,握在手里一点儿也不柔软,不过正如他这个人一般,暖意十足。 她能猜出他想说什么,若是他能上战场,必然不会让兄弟们去和亲。只是,和亲不和亲并非如此简单的事,经济是一切的基础,这话一点也不错。女帝之所以要提商税,怕也是被空虚的国库逼的无法了。 去岁商税一提,光是宜州一府,收入就是以往的数倍,而宜州不产茶盐,也无多少矿产,这些大头一样没有也增长了那么多,换成旁的府,税收可想而知会是如此高的金额,今年上朝时,户部主官终于不是以往那种皱巴脸了,照这样下去,数年之后国库便能积攒下银钱,能做的事就多了。 为了解决商人们的反抗情绪,六月初,女帝颁布了商税订正的条款,只要按时缴纳税款,便可凭完税凭证去官府购买茶券盐引。茶盐俱是暴利行业,虽说朝廷依然要收取巨额税款,但盐茶两样百姓吃用得多,利润依然可观。同时,对于随意哄抬物价的商人,也严惩不贷。 甜头也有,惩处也有,商人想必会安定不少。 这种事傅景能想到,也未必能接受。只不过,没等安汀安慰他几句,他便想明白了什么似的,打起精神,撑起笑容道:“我没事,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安汀看着他依然坚定的眼睛,忍不住俯身上去,轻轻地亲了下,傅景的眼皮温热,似乎吃了一惊,被亲上时眼皮轻颤,等安汀直起身,他连忙看向门外,回头看到安汀挫败的神色,讷讷地道:“我怕安翊突然出现……” 想到数次安翊神出鬼没,安汀条件反射性地看了看门,随后才意识到自己的神识足以覆盖整个安宅之后,并且扫到正在花园里采荷花的安翊时,她吁了口气,反省自己对神识用得还不那么熟练。 毕竟,有时候一不留神就能扫到旁人在亲热,实在羞耻度极高…… 再回头,傅景已经从她手中挣脱,丢下一句:“我去找安翊,这个点儿,她该练习枪法了。” 安汀眼睁睁地看着傅景的背影从门口消失,她摸了摸下巴,自从在宜州时白天来了一次之后,傅景在白天时也羞涩起来,尤其是在卧室里,格外注意不让下人离开,真是…… 她用神识跟随着傅景,见他脚步匆忙地出了门之后,放慢了脚步,露出浅浅的笑容,也无意识地随着他弯起了唇角。 傅景询问了几位下人,最后在花园中寻到正在偷懒的安翊,安翊远远瞧见傅景正想脚底抹油地开溜,傅景快步上前,揪着耳朵带着哭丧着脸的安翊训练去了。看他的神色,倒像是要把安翊培养成未来叱咤天下的武将。 安汀收回神识,摇了摇头,她对武将没什么不满,只是,为人父母,希望自己的儿女过得稳妥平安,比希望她在危险中搏功名之心更甚。 只是…… 在宜州时,安翊跟着王荀学习,王荀对安翊颇为喜欢,整日仿佛小尾巴似的带着她。王荀的教导方式轻松愉快,安翊很喜欢,以至于到了京城之后,连续试了几位先生,都没法让安翊认真听课。 安汀想为安翊找位名师指导,只是如王荀那般教育风格的不好找,一直耽误到了现在,也未能寻到合适的。 本来想把安翊送去书院里,交些朋友也好,只是考虑到安翊年龄小心性尚不定,也就放弃了。去了书院之后人心混杂,尤其是京城中攀附富贵的风气浓重,若是被带坏了性子,就不好了。 她在心里盘算着这事,正巧孙槿来访,她便请孙槿替她筛选一下,京城之中哪位学士最适合,她在韩林院这么多年,对京城中的名士了解得多。 孙槿听到安汀的要求,顿时苦笑道:“你的要求真高,这倒不好找。” 话虽这么说,孙槿还是认真地思索,道:“梧桐巷的顾学士不行,她的性子板正,教学生也严苛;苏学士性情温和,只怕降不住你家的皮猴……”提到安翊,就连孙槿也忍不住摇头,她与安汀交好,来安宅了数次,着实见识到了安翊的顽皮程度。 思索了许久,孙槿还是给出了个推荐,说道:“韩林院大学士高尚,她的姐姐高瑜是位出了名的名士,收学生随心而为,性情随意,却也教出了不少进士及第的人才。况且,高尚是女帝的心腹,高瑜那里也无人敢放肆……” 安汀听了之后,也醍醐灌顶一般,思来想去,她竟把这位给忘了。 拿定主意之后,她派人送了帖子给高府,提前打个招呼准备下个休沐日前去拜访。 忙完这个,安汀终于放下了一番心事,她对孙槿道了声谢,孙槿道:“先别忙着谢,我今日来找你,也是要你帮忙。”她取出一个瓷瓶递给安汀,说:“我知道你医术高明,你来看看这个药丸。” 安汀接过瓷瓶,刚一打开,就闻到了极为刺鼻的气味,让她差点要掩鼻,这算是什么药丸?!哪种乌龙医生开的药竟还要用得上轻粉朱砂这类毒性剧烈之物?!她抬头看孙槿,见她神色严肃,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便一抬手,一粒圆溜溜的朱红丸倒进了她的手里,那股刺鼻的气味随即从手中飘了出来。 不需凑近仔细研究,安汀就能说出这粒丸药的成分,除了轻粉、朱砂之外,还有紫石英、白石英、硫黄、赤石脂……等诸多矿物,与其说是药丸,倒不如说是炼出来的丹。 “这是哪里来的?”安汀追问孙槿。 孙槿没有回答,只是先问:“你先说说,这能治什么病?” 不知道她为什么有此一问,安汀怕她误服了,便连忙说道:“什么病也不能治,服用之后浑身发热,或能使人飘飘然,生出些迷幻之像,倒是能让人上瘾。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回家之后速速扔掉,千万不要服用,此物毒性巨大,一有不慎,极易致人残疾甚至死亡。” 孙槿的神色一变,顿时落下泪来。安汀再三询问,她才神色悲痛地说明缘由。 孙槿的女儿近日里不知怎么花销日渐增长,回家之后便哈欠连天,神思不属,孙槿细心之下,从她的房间里找出了此物。她心里早有预感,只是抱着一丝侥幸,才来找安汀。 她问安汀:“此物毒性,可有法解?” 安汀思索了片刻,让她稍等片刻,她出门往书房了转了一圈,借着书房的掩饰往空间里了一趟,回来之后对上孙槿焦急的脸,取出了一个白瓷瓶,道:“一日一次,旬日便可解。” 孙槿连连道谢,拿着瓷瓶不再和安汀多话,起身便离开了。 见她如此匆忙,安汀不免有些愧疚,先前只在考虑她的事情,竟没有看出来孙槿神色焦虑…… 不过,她抬手看了看那枚红溜溜的丸药,心里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章节目录 第82章 安汀叫来白果,指着桌上的那里红丸,问她可认识。 白果一见,便讶异道:“这不是最近京城之中贵人们喜爱服用的丹药么?主子从哪里得来的?我看这粒丸药尚有些粗糙,不像是高人炼出来的,主子若是想用,我替主人寻些好的来。” “高人?”安汀疑问道。 “是啊,大概是从宫中传出来的。”白果见安汀颇有兴趣,就详细地给她介绍原委,“前两年起,宫中圣人身边多了位紫光道人,听闻这位紫光道人炼得一手好丹药,服之能强身健体,返老还童。之后,京中道人们也多了起来,只要花得起钱财,也能买的丹药服用。据说颇为灵验,能治百病。” 对于白果的说法,安汀并不信服。 自从有了空间之后,有段时间,安汀对于佛道之事很关注,到了这个时空之后,也特意见了不少所谓的得道高僧、道士之类,不过,传言多夸张,见到之后只觉得寻常。 空间升级之后,她也研究过书上的炼丹。 傅景和安翊常年吃用含有灵气的果蔬,体内或多或少留有灵气,安汀有心将他们带上修行之路,便以养生内功的名头教她们练气,只是没有空间这种整日自主吸纳灵气的作弊器,两人的进度只能用缓慢来形容。安汀想过通过丹药帮忙提升,只是,在看了看《还真录》上的炼丹分册,炼丹这个念头暂时只能存在于想象中——毕竟从未炼丹过,册子上炼丹器具也好,药草也好,甚至火候都要求十分精准,海上灵山的药草还在生长中,符合要求的寥寥无几,况且她也辨认不准,反而不敢轻易尝试。 灵山之上原有的那些灵药,安汀也不敢随意拿给傅景两人吃。灵气犹如大补药,对普通人来说,少许沾点儿强身健体,吃得多,补过头就容易酿成不好的结果。 至于眼下这粒所谓的药丸……安汀只能呵呵了,看这成分,也知道这丹药和华夏古代那些糊弄人的丹药半斤八两。那位紫光道人,怕也不是什么得道高人! 对于女帝,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只是,单从她步入官场之后,女帝的所作所为,也当得起圣明之君的称号,况且现在争位形势复杂,女帝又未立太女,若是她一旦服用丹药出了什么事,京中必然会一片混乱,这是毫无疑问的。再换个新帝,朝廷局势如何,那就说不准了。 安汀在客厅里转悠了两圈,思索着这个问题,身为顺天府尹,她有随时进宫面圣的权利不假,可拿不准应该怎么去向女帝开口。 她为了这个问题烦恼也没两天,很快,冉葛的王女带着使团们到了京城。 为彰显朝廷对冉葛的重视,冉葛的王女到来之时,女帝命皇长女楚王以及礼部尚书率数位臣工在城门外迎接。安汀作为顺天府尹,在冉葛使者在京的这段时间免不了会和她们打交道,也在迎接的队列中。 冉葛的使者们远远地便掀起一阵尘土,行至迎接队伍不远处,为首的人一抬手,只听刷刷刷的声响,众人整齐划一地翻身下马,整支队伍的动作如同水银泻地一般流畅,除了脚步声之外再无别的杂音,连马的嘶鸣声都无,一百多人的队伍鸦雀无声。 与其说是这群人使节团,倒不如说是护卫团来得更恰当些。没有铠甲,更能看得出这群人体格健壮。这种□□裸展现实力的行为,让文官武官的脸上都不太好看,无他,东陵朝在骑兵上的实力,比起冉葛确实有所不如。 在文武官员脸色恢复之时,那边的使节团里,留有数人看守马匹,发号施令的人率领着使节们走了过来。 冉葛的风俗与东陵朝不同,又地处北方草原,比起东陵朝这些在安汀看来已经是女汉子的女人面前,冉葛使者们的粗狂更甚一筹,头上盘结的发辫、身上五色交杂缠起来的衣服,离得近了,便能闻到浓烈的香料之气,还有香气也遮掩不住的牛羊气息,好在没有络腮胡子之类更能显出狂野的东西。 大抵是这年头,清洁身体确实不便,不要说外族了,东陵朝中也有些懒人甚至以捉虱子为雅事,只不过草原之上更为明显。安汀在臣工队伍中,看着王女与楚王寒暄,心里想着,把香皂之类推广到草原,怕是也会被水源之类的资源限制。 冉葛的王女名为流撒·哈亚图,人高马大,比起其他使臣来说,言行举止多了几分文雅,话里带着异族的腔调,遣词用句上却像是东陵朝的文人,只是略显刻意。不过,看她的身形便知此人绝不是文弱之辈,毕竟,能带领一群狼的只可能是更强大的狼。 流撒与楚王拱了拱手,笑道:“多年未见,皇女依然光采照人,今日见你来迎接,我真是受宠若惊啊。”两人约莫以前见过,楚王也笑呵呵地道:“多年未见,流撒倒是越来越有威严了,远远望见真是气势夺人。” “我冉葛人人都是勇士,本王女自然要以身作则,勤加锻炼。”流撒顺着楚王的话笑道,仿佛为了突显她的这句话,身后的冉葛使者们齐刷刷地手扶腰刀跨立,彪悍之气倍出。 楚王仿佛没有受到影响,依然笑容满面,请冉葛的王女进城,道:“诸位住的地方已经准备好了,先请歇歇脚,晚上还有特意为诸位准备的接风宴。” 流撒哈哈一笑:“那就多谢款待了。” 她跟着楚王的脚步往城里走,身后原本静静立着的使者们立刻整装,紧跟在她身后,倒把诸位东陵朝的官员挤到了后面。武官们心中带怒,加快脚步往前,冉葛使者则看似不经意地挡路,双方面上不显,却暗中斗劲儿。楚王和流撒只当不知,两人谈笑宴宴,径自往前走。 在后面随着文官脚步往前的安汀,窥见冉葛使臣中有人欲下黑脚,暗中屈指一弹,只听扑通一声,冉葛队伍中有人栽倒在地,惹来众人瞩目,连前面的楚王和流撒都回头来看。 那人狼狈地爬起来,她本来是在使者队伍正中,这一栽倒,连带着整个使团的队伍都乱了起来,脸顿时臊得通红,偏偏前后都是冉葛的人,她也无法栽赃是有人偷袭,只能恨恨地踢了一下地面。 发生了这种大失脸面之事,流撒的脸色顿时黑了几分,她满脸怒色地扫视了使团一遍,直把人都盯得羞愧低头。 楚王呵呵笑着打了个圆场:“许是贵使马上颠簸久了,身体劳累,既然没伤到,那就继续走吧,早点儿到行馆休息。” 流撒瞪了那位栽倒的人一眼,等再转过头面对楚王时,又是满脸笑意:“请。” 经此一事,武官们顺利到了楚王身边,跟在她身后,两位王女身后冉葛与东陵朝的使臣们泾渭分明,或许是刚才出了个大糗,冉葛的使臣也没有刚才在城门口那种嚣张气焰,东陵朝的诸位官员仿若热天里喝了碗凉水一般浑身舒畅。 把冉葛的人送进行馆,楚王进宫汇报情况,其余人便可忙自己的事了。安汀讶异打量了眼冉葛使者住的行馆,回到顺天府衙,头一件事便是召集府衙属官们,吩咐从即日起府衙上下务必打起双倍精神,维护京城治安。 以前没有打过交道,不过今日一见,她看得出冉葛的和亲使者们不会是能遵守东陵朝规矩的人,眼看大婚之日渐近,京城之中绝不能发生什么事端。 和亲一事是京中重中之重的要事,府衙上下无人发出异议,这项政令很快便实施开,街头上巡逻的衙役们比往日多了几分勤快,遇到市井之间有事发生,赶到的速度也快多了,一时之间百姓们的赞声不断。 冉葛王女带着使节团轻车疾行,来得快,另有押运着聘礼的队伍,不过几日,也赶来了京城。此次冉葛王女迎娶平康宫主,随行携带聘礼价值不菲,有赤金五千两,宝玩数百事,又有成盒的绿松石、宝珠之类冉葛贵族喜爱的宝石。同时遵循东陵朝的风俗,准备了大雁、三牲四畜、四色果之类的彩礼。 冉葛的队伍抬着聘礼从京中经过,百姓们纷纷沿街围观。冉葛虽地处偏僻,然而从聘礼便可见其内库丰足,经济实力强盛,比起东陵朝的国库,似乎也不逊色到哪里。 随着冉葛的和亲团到达京城,京城中的气氛与往日有所不同,三百有余的冉葛人行走在京城的街道上,京中百姓固然见多了外国使臣,也免不了生出好奇、担忧之心,这么多的外族聚集在一起,毕竟不多见。 普通百姓见了冉葛人多半会避让,文人墨客和好武的女儿家反而是最麻烦的,前者蛮夷之类的称呼随口而出,被冉葛人听到了便是一场矛盾,或是后者心头热血一激,上前挑衅,短短半个月中,顺天府的衙役们就遇到了不少因此事而起的争端。好在衙役们赶到的及时,未出现大的纠纷,最严重的也只是双方眼角青肿。安汀对于双方都毫不留情,该打板子的打板子,该关押的关押,各打五十大板。 光是处理这些,安汀就忙得焦头烂额,每到这个时候,就忍不住十分怀念后世的通讯器具,寻呼机、监控系统什么的,对于治安管理来说,确实方便太多了。 只是,她原本以为与冉葛人除了治安上的事之外,再无其他关系,谁知,有日休沐时,冉葛的王女流撒竟上门拜访来了。 章节目录 第83章 这日一早,安汀带着安翊乘车出门,去高瑜家拜师。 当日高瑜见到安翊,认真考了她一番。安翊之前跟着王荀,基础知识扎得牢固,被考校的时候丝毫不发憷,高瑜考了她数本书,见她背得流利不磕绊,显然记得熟,索性抛开书本,出题考了些别的。安翊的脑子转得快,举一反三,不仅问题都答出来了,反而还大言不惭,说:“您出了这么多题让我答,我也想出个题,不知老先生您愿不愿意答下,让我也看看您的水平够不够当我的老师。” 许是头一次有人在她面前这么嚣张,高瑜饶有兴趣地道:“哦?说来听听。” 安翊一本正经地道:“那老先生您听好了,这是一个对子,上联是游西湖提锡壶锡壶掉西湖惜乎锡壶。请出下联。” 那个对子正是安汀之前拿来打击她的。安翊从娘胎里就被灵气浸润,出生之后耳聪目明,记忆力比起安汀也不逊色,念书识字一遍就过,不免滋生出骄傲的情绪,安汀发现这个苗头之后,在检查她功课时,出了这个对子,让她对。 能被称为千古绝对的,自然不是随随便便能对出来,安翊被她一打击,翘起的尾巴放了下去。她也有骨气,不问安汀下联,自己想了几个月都没想出来,谁知今日用到了这里。 高瑜反复念了几次,她不愧是当代名士,当日下午就给出了下联。被安翊这么挑衅,高瑜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直赞安翊聪敏有灵性,连道要收下这个徒弟。能对出这个对子,在安翊心里高瑜顿时成了需要仰望的人,也乖乖地同意拜师。 既然如此,安汀自然要郑重地对待了,特意挑了吉日,备好了六礼束脩,带着安翊去行拜师礼。行完拜师礼,安翊当即留在高宅开始学习,安汀先返回家中。 刚在门口下马,门房的下人就上前禀告说,家里来了番邦的客人,听她描述的样子,安汀先是一愣,随机加快了脚步去了前院待客的厅堂。远远地,她看到数人正在厅堂里坐着,走近了一瞧,果然如同她猜测的一样,是冉葛的王女流撒。 下人们待客礼数周到,早早送上了茶和点心,隐隐约约地,安汀听到冉葛来的客人们正问下人要再多几盘点心,不满地道:“……这么点儿还不够塞牙缝。” 安汀摆了摆手,示意下人们再去取,她迈步进了厅堂,笑道:“让客人不满意,是我失礼了,请几位勇士稍等片刻。” 流撒站在厅堂一侧欣赏墙上挂的字画,闻言转身,脸上露出的讶异之色一闪便消失无踪,她向安汀走来,脸上带出了歉意,言辞之间颇为亲善:“贵府的茶点实在美味,是我也嘴馋了,才没有制止属下的失礼之举,万分抱歉。” 她今日和其他跟来的冉葛人一样,穿戴俱是东陵朝的服饰,五官深刻的脸一眼便能看出是外族人,但她谈吐文雅,穿着一身长衫也没有多少违和,不像在座的其他几人就算武士装穿在身上,也有种挥之不去的别扭感。 安汀只在当初城门口见过流撒一次,虽说最近冉葛使者被拘留数日的有,出面的也是和亲使者中地位较高的冉葛大臣,流撒一次没见过。今日她来,安汀脑海里盘旋的除了这件事,再无别的。 果然,流撒先是赞了安汀府上的茶点美味,又夸园林设计得精致,寒暄了一盏茶时间,才道:“我的属下不懂上朝的规矩,在京中惹了些是非,听闻被羁押在牢,实在是羞于来见安大人,只是,本王女大婚在即,实在不愿身边的人错过了这场盛事,不知安大人可否高抬贵手……” 安汀直言拒绝了,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听王女的言谈,对我朝十分熟悉,想来定然听说过此话。不过,王女请放心,眼下关押的人大婚之前便能出狱,绝不会错过王女的婚事。” 流撒看来早有心理准备,听了安汀的话,也没十分失望,只笑道:“大人执法严明,是小王冒昧了。不过,今日来,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另一件事想要请安大人帮忙。” 她说:“我在冉葛都城,就听说过安大人的名气,听闻安大人书画双绝,当年在中进士之后的杏花宴上大显身手,让众人为之倾倒。自来京之后,我也派人寻过您的手书,虽然看得出都是您的练笔之作,也绝妙非凡,今日到了贵府上,才得见到精品。我母亲素来最尊崇上朝的名人雅士,我今日冒昧前来,就是想求安大人一副字画,好带回去给我母亲做寿礼。” 安汀淡淡地回绝了:“本人事务繁忙,许久未碰书画,近来手生得厉害,怕是要辜负王女的欣赏了。至于厅堂里挂的旧作又年数已久,王女是要献给冉葛可汗,如此一来本人实在送不出手,只好说声抱歉了。” 不论是从私交、国事,还是考虑到傅家的立场,安汀都没有理由接受她的要求,更何况,她作画也好、题字也好,都是一时心境忽至,寄之以书画,作品不多,除非至交好友,否则很少送人,流撒还够不上她送人的门槛。 见她两次都是一口回绝,座上有人猛地一拍桌,站起身冲她怒道:“我族王女特来求画,你竟如此敷衍对待,我看你是皮痒……” 安汀皱了下眉头,没有理会她,只看了眼流撒,流撒先前没有阻止那人,见安汀看过来,才佯装生气斥责了那人两句。那人不甘心地坐下,依然气鼓鼓地瞪着安汀。 “听闻冉葛勇士令行禁止,呵呵……”安汀笑了两声,见那人气得又要站起来,被流撒瞪坐下去,她不动声色,只转头对流撒说,“本人才疏学浅,实在当不起名人雅士之称。送给冉葛可汗的寿礼是何等殊荣,本人自愧当不起,还请王女另请高明吧。” 被拒绝的流撒面上带出几分难看,很快遮掩了下去,叹了口气,露出失望之色道:“既然安大人这么说,那本王女也不能强人所难。只是礼物还请安大人收下,就当是我等惊扰了贵府的赔礼。” 她示意手下取出礼物,安汀直接推辞道:“没有满足王女的要求,安某已经心中有愧,哪能再收什么礼物?王女快收回了吧,不然,本官只好派人送回行馆。” 两人一个要送,一个要推,僵持了许久,见安汀态度坚决,流撒只好收回礼物,怅然得带着属下离开了。或许是同僚被关押的有之,今日受挫也有,她的属下临走之前,狠狠地以眼刀瞪了安汀数眼。 这种不痛不痒的眼神攻击对安汀来说,丝毫算不上什么,她本着做主人的礼节,将冉葛王女送至门口,才返回家中。 前院下人们正在收拾待客厅,安汀转回后院,傅景正坐在堂屋里,神思不属的样子,见她回来,立刻站了起来,快步上来,问:“听说冉葛的王女来拜访?” 安汀本来是想和傅景说安翊拜师一事,见他先问的是冉葛人,略想了下便知他为何如此关注。她拉着傅景坐下,慢慢地将今日前厅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 接下来几日,安汀听岚夏打探来的消息,说是流撒又拜访了数位名士,最后在城外九华寺的院主那里求得一本经书,传闻是前朝名士的手作,供奉于佛前几十年,十分珍贵。除此之外,流撒在京城中拜访的多是曾经的旧友,十几年前她曾来京中就学,两年之后回到冉葛,一晃这么多年,寻访旧友这种行为也正常,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 时间过得飞快,吉日很快就到了。 此次在东陵朝举行的大婚仪式全按照东陵朝的风俗来,到了冉葛之后会再次举行一场冉葛风俗的婚礼。平康宫主是代表东陵朝的和亲,光是称号、大婚的规制就扯皮了两三年的时间,眼下,礼部上下官员对于此事随着大婚之日渐近而越紧张,偶尔路上遇到礼部尚书,步伐匆匆。 从大婚的前两日起,京城之中,顺天府、九门提督与五城兵马指挥司三路人马都绷紧了弦。吉日之时,等朱红辇架从宫中驶出,沿途兵马开道,行至冉葛王女落脚的行馆之后,安汀与九门提督、指挥使计算着时辰,等到婚礼结束未见有什么变故,提着的心才落下肚里。 大婚三日之后,回门宴摆过,冉葛王女的使团,连带着平康宫主的仪仗,就收拾行装,出发返回冉葛。 冉葛的聘礼不菲,东陵朝的嫁妆更是堪称豪奢,金银珠宝等数十种名贵之物箱盒满盈,粮食种子、香料、丝绸锦缎等生活必需品,僧人、道士、擅长各种手艺的工匠……等随行的人手,嫁妆的队伍拖出了长长的队伍,护卫嫁妆的队伍足有几千人。 东陵朝与曾经的华夏一般,身为宗主国,凡事只求大气,此番嫁妆单子出的时候,户部主官的脸色怕是十分不好看。 等送走了冉葛使者团,安汀选了天气晴好的一日,进宫去见女帝。 章节目录 第84章 进了宫门,还未见到女帝,路上先遇到了紫光道人。安汀之所以一眼就认出这人的身份,也是因为宫里出现道士实在不多见。 紫光道人衣着简朴,道袍上毫无任何装饰,仿若只是一名普通的道士,鹤发童颜,一脸和善之相,在安汀还未出生时,已经笑着稽首道:“这位想必就是顺天府尹安大人吧?贫道有礼了。” “正是,大师怎么知道的?”安汀还了一礼,笑问。 紫光道人笑呵呵地道:“当年一部西游记,引得多少佛道之人关注。贫道当年尚在山中修习,出山之后听闻此书,惊为天人。被人请来京中之时,安大人已去了宜州。贫道虽未见过安大人,但也听旁人形容过仪容,今日有幸得见,安大人气质不凡,浑身精气如宝珠之光柔和自然,含而不露,想来也是同道之人,养生之术趋于大成,实在让贫道羡慕有加。” 安汀一怔,她竟没想到紫光道人能说出这么一番话,着实让她惊讶不已。看到不管怎么说,这位紫光道人倒不像彻头彻尾的骗子,手里还是有点真本事的。不过,对于紫光道人的话,安汀自然是不能承认的,她笑着说:“大师过誉了,本人尚年轻,怎么谈得上养生大成?我看大师鹤发童颜,神清体健,倒仿若是话本中的神仙。” “呵呵,哪里哪里,草民修行尚欠,当不起,当不起……”紫光真人谦虚道。 安汀原本以为紫光道人是去别处,谁知两人的目的地一致,都是去见女帝。无奈,沿途又听紫光道人絮絮叨叨地讲些养生之法,还要与她相互印证,等到了女帝所在的玄天阁,最初见面时的好印象已经消耗殆尽。 玄天阁从外观看没经过多少风雨,应该是刚建成没多久的,这一路上紫光道人态度极为熟稔,想来是走过许多遍,到了玄天阁门口,更是畅行无阻,门口的内侍们对她的到来习以为常,反倒是安汀被挡在门口,由门口的宫侍入内禀告过之后,才得以进阁。 女帝正在阁内静坐,她没有穿常服,而是一身宽松的道袍,身后侍立的宫人们也是道童打扮,见了安汀,便笑着朝她招手:“过来坐。” 有宫人手脚轻快地给她送了一个藤编坐垫,安汀坐下,正对上紫光道人的脸,紫光道人冲她颔首一笑。女帝应该是早知道了两人同时过来,笑道:“紫光真人早就想见安卿了,今日总算如愿了。” 紫光道人念了声道号,道:“草民惭愧。” “真人何来的惭愧?”女帝诧异地问。 紫光道人道:“草民心怀不正。当日出山,听得街坊巷尾都传这西游记,先是为书中仙人之境、灵猴神通赞叹不已,七十二变、腾云驾雾,一日游遍宙宇,深以为吾辈之人应如是。等听了两日,见书中有重佛贬道之隐意,虽知只是话本之作,当不得真,奈何此书描述的上古之境太有真意,遂激起胸中争胜之心。” 安汀没想到一部讲出来消遣的西游记竟惹来这么一番事,只笑道:“原来是我惹了是非,当日只是说来消遣,并未想那么多,被真人这么一说,倒真觉得不妥了。” 女帝哈哈大笑,宽慰紫光真人道:“此番才是真性情,真人胸怀坦荡,无需惭愧。” 她又对安汀道:“卿也莫自责,卿对幼琳的心意我是知道的,就连圣人也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谁也免不了犯错。况且,若不是卿,我也见不到真人,可见世间源法奇妙非常,环环相扣。” “谢陛下开导。” “多谢陛下指点。” 安汀与紫光真人齐声道。 女帝又是畅快地笑出声,安汀暗中打量女帝,她精神奕奕,面色红润,倒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也不知此时女帝又问:“安卿今日来,有何要事?” 安汀本来是想与女帝说丹药一事,孰知半路上遇到了紫光道人,如今她就坐在这里,还对安汀赞誉有加,这个时候她再口出恶言,怕是女帝非但不会信她,反而还恼怒非常。尤其是,坐在这个玄天阁中,看着周围的摆设布置,闻着空气中飘来的香火气味,女帝对紫光道人的痴迷度超出了安汀的想象。 好在,她今日来,本来就备了正事。 她开口说了两句,谁知女帝听了个开头,便一摆手,道:“我当安卿来是有什么私事,原来是政事。玄天阁内不讲朝中之事,此事改日再议。此时时辰快到了,若安卿有暇,不妨听真人讲道,以道法真意洗涤身心。” 安汀笑道:“那臣就不客气了。”既然谈不成政事,她也想听听紫光真人的讲道,看看到底她有没有真本事。 紫光真人一甩拂尘,笑道:“无量道尊,能多一位聆听道法,也是草民的功德。” 女帝看了看安汀,皱了下眉,吩咐宫侍两句:“去寻一套安卿合身的道袍换上。” 安汀从善如流,跟着宫侍下去,沐浴净身,换下身上的官服,穿上一身青色道袍,回到玄天阁正堂时,正好赶上紫光真人开讲。女帝听得如痴如醉,安汀来时只随手摆了摆,示意她快点坐下,安汀坐在之前的坐垫上,沉声静气,听紫光道人讲道。 只见紫光道人端坐在坐垫之上,讲道:“……夫金丹之为物,烧之愈久,变化愈妙。黄金入火,百炼不消,埋之,毕天不朽。服此二物,炼人身体,故能令人不老不死……间多不信至道者,则悠悠者皆是耳。”这段讲得正是金丹之道。 讲完,紫光道人便又细解此段。 女帝叹道:“虽说听了数遍,可每听一遍,都觉得其中真意连绵不断,真是字字珠玑。其中境界更让人神往。” 紫光道人笑道:“陛下安心。只要陛下按时服用丹药,必能如经书中所言,仙元渐生,仙体渐成。” 她轻敲了下小钟,只见两位道童捧着一个红托盘而来,其上一粒红彤彤拇指大小的丹药盛放在托盘之中,紫光道人满是歉意地看向安汀道:“此乃九九八十一种天才地宝炼成的丹药,数量稀少,极为珍贵,仅能供给陛下一人……” 安汀在旁聆听,只觉得同样在修炼的自己膝盖上中了不知多少箭。如今一见,连忙摆手道:“无妨无妨。” 女帝哈哈笑道:“安卿年轻,还不需要这些,日后若再炼出好丹,朕再赐给她便是。”说完,她拈起丹药,皱了皱眉,毅然吞下。 炼丹之术在地球上经过了数个朝代,服用丹药猝然而死的人不在少数,随后,道家的金丹之道便变成了内修之法,然而,真能修成仙法的不知有几人。 以前安汀也对修炼一事心生怀疑,只是得到空间之后,才知道,并非丹药不成或者修炼内功不成,而是外部条件已经无法达到要求了。空间里的《还真录》正是内修之法,也有炼丹之术,却真不是紫光道人呈给陛下的丹药这种。光是看女帝吃的那么痛苦,她就汗毛倒竖,这种金石凝成的东西,吞咽就十分不便。 在玄天阁耗了一上午时间,到了中午,安汀出了宫,对所谓的紫光真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倒不是此人真修炼有成,得了道中三昧,而是此人真的练出一手好口才。 能唬住女帝,让女帝深信不疑,此人确实有两把刷子,讲起道法典故头头是道,又辅佐以叩齿扪津之道,以及想象出来的仙山洞府灵草妙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讲的是天花乱坠,精妙绝伦。只可惜,在修炼有成的安汀面前,她的这套言论反而听起来空洞不已,毫无可行之处。 偏偏此人极为擅长言谈之道,先在女帝面前自污,引得女帝亲自为她辩解,让安汀的话都说不出。 且看日后如何吧。 自从放弃了劝说女帝之心,安汀沉心于公事,闲暇时间则带着傅景在京中赏玩。 许是先前没有留意,如今上了心之后,处处留神,才发现,上行下好之下,京城之中道士众多,丹药盛行,几座道观门口香火鼎盛,进出百姓络绎不绝,拖着重病之躯不去医馆反而上道馆之中,托着重金求赐丹药的情景比比皆是。 此种情景,自然也入了其他人的眼。 见女帝沉迷于道法、丹药之中,几位大人联手上书,要求女帝诛杀妖道,回归政事,女帝先是好言维护紫光真人,而后见劝说之声不绝于耳,遂勃然大怒,当庭就命殿上护卫将这几人拖下去,引得满朝堂议论纷纷。 随后,连着罢朝了数日,直到朝中政事堆积如山,不得已,中书省数位大人进宫面见,女帝才重返朝堂。 永乐宫主对此忧心不已,在安汀一家去的时候,说起此事,也免不了叹道:“古往今来没听说过,服饰丹药便能长生不老,陛下真是……真是被那几个逆女气坏了,又为政事操劳不断,竟想走这样的捷径,实在不智。” 他有心进宫劝说,可惜如同其他人一般,也铩羽而归,看回来的神色,定然是受了一番斥责。 章节目录 第85章 这日,傅瑾进宫,称有要事请女帝移驾。 这时间原本是女帝听道法的时候,却见傅瑾面露喜意,言辞中称有极为重要之事要向女帝禀告。要知道傅瑾此人向来稳重冷静,许久没有这般喜悦过。女帝先前听傅瑾说过些只言片语,此时心下一动,也生出几分喜意。此事事关重大,她招来工部尚书、兵部尚书及数位中书省大人,跟着傅瑾出了宫。 紫光道人知傅瑾对她观感不佳,况且此乃军国大事,她也颇识眼色,并不跟来。 御驾出行,护卫们沿途开道,途中,诸位大人好奇地追问傅瑾有何要事急召她们来,傅瑾只笑道:“诸位莫急,随我去了一看便知。”神神秘秘的,并不说出来。 诸位无奈,只好闭口不言,免得吃进了大队人马行走时扬起的灰土。 好在路途并不算远,出了京城不过十里,这片的荒僻之地早已被买下,四边起了围墙,遮挡住人们的视线,不过这般荒凉的地方,寻常人并不往这里来。 进到庄子里,众人皆纳闷不已,只见这庄子里一眼便能看清所有地方,除了简单两三间房子,以及一处位于高处的矮墙之外,就是大片的空地,面积极为宽广,几能跑马,唯一让人不解的是,空地上坑坑洼洼不断,偶尔还有大坑,又不像是人挖出来的。 有十几位工匠打扮的人站在空地上,见羽林卫护着女帝到了,纷纷跪倒,高呼万岁。 傅瑾将众人带到矮墙之后,那里早有机灵的人摆上了椅子,只是十分简陋。女帝也不挑剔,顺着傅瑾的手坐下,傅瑾向女帝拱手道:“陛下,先前说的火器已有成果,今日来便是请陛下查看成果。” 诸位大人这才知道,今日前来是为了什么,至于火器究竟是什么,她们依然不甚清楚。不过见女帝笑着摆手,让傅瑾下令展示,她们也静观其变。只是,傅瑾没有派人上火器,而是让人先用托盘托来数个耳罩,一一分给在座诸位,道:“此火器威力惊人,声如雷鸣,诸位大人先戴上此物,免得伤了耳膜。” 耳膜这个词众人听得,也能猜出几分含义,偏偏好面子,谁也不肯示弱,兵部尚书笑道:“国公,臣等都不是胆小之辈,没这么矫情,快上火器让我们瞧瞧才是正事。” 实在是这耳罩是用兔毛做的,白茸茸地可爱非常,让她们这群女汉子戴,谁都抹不下去那脸,倒是心里揣磨着回家之后做个给自家夫郎或是儿子戴,想必既保暖,又十分可爱。 傅瑾看了看耳罩,明白过来只觉得好笑,她自己先拿了个戴在头上,又取了个劝女帝,女帝原本却不过面子,见傅瑾带着毛茸茸的耳罩还一本正经来劝自己的模样实在滑稽,哈哈哈大笑一通之后,也接受傅瑾的好意。其余臣工见女帝也带头戴上了这耳罩,面面相觑之下,也只好戴上。 见诸位耳朵被捂住之后,傅瑾在女帝边上坐下,一招手,只见有位家丁端着一个托盘,离了七八米远,远远地展示了一样黑溜溜的圆球,女帝本想招手让她端过来细看,被傅瑾拦住了,苦笑道:“陛下,此物十分凶险,陛下万金之躯千万莫要靠近。” 见她这么说,女帝也就作罢,傅瑾向女帝附耳说了两句,见她点头之后,一摆手。只见那名家丁往后退了两步,转身面对那片空地,空地的另一头有人牵了几头羊,拴在插在地上的木桩上。羊们似乎知道命运如何,咩咩地叫个不停。 只见家丁快跑两步,手臂使劲,顺势将手中的黑球扔了出去,众人的眼光还在盯着那枚圆球的飞行轨道瞧,孰知下一刻,黑球落地之处传来震天动地的一声响,地面上尘土飞扬。 羽林卫们都是经受过各种考验选□□的精兵,尚被这声震响惊得一时间乱成一团,带队的头领心理素质强,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连连呵斥属下回神。众位大臣带着耳罩还好,却也被吓了一跳。傅瑾首先看的就是女帝,见她脸色发白,却还镇定地摆了摆手,这才放下心来。 远远地青烟袅袅,空气中的硝烟气味飘了过来,见爆炸之地再无动静,因离得远,看不分明,为了能知道火器的威力到底如何,女帝带着诸位臣工亲自上前查看。 只见先前那根粗壮的木桩只剩下了些许残段,几只羊肚肠撒了一地,有头尚完整的也被抛掷到远处,血流了一地,咩咩之声微不可闻,身躯上插了不少铁片木屑,场面血腥不已。而当初火器落地之处,平坦的地面已经变得坑坑洼洼,冲击最大的地方成了一个深坑。 此时,众人才知道,地面上的坑坑洼洼是因为什么。 火器威力如此巨大,在震惊过后,臣工们顿时兴奋起来,连平日里觉得刺鼻的硝烟气味、血腥气,也都觉得如闻圣香。 兵部尚书武大人是最为高兴的,她直接跳了起来,哈哈大笑,向女帝拜倒道:“妙啊,妙啊,陛下,国公献的这种火器实在厉害,若是临阵对敌有此神器,我朝兵士必将无往不利,开疆扩土即在眼前啊。” 左丞相祝录也跟着赞道:“武尚书说的极是,陛下,此物可堪大用。” 倒是右丞相黄蕰叹道:“实在太惊人,犹如神雷突降,下官的心还被惊得乱跳,此器威力太大,不免有伤天和。” “右丞相此言,下官不敢苟同,若有此物在手,我东陵朝的将士岂不是能少流献血,我朝大好女儿也少些马革裹尸还的……” “唉,武尚书,我不是这个意思……” 亲和派与亲战派吵了起来,其他大人在一旁拉架,工部尚书谢大人则追着傅瑾问:“国公从何而来的秘方,火器如何打造?下官在工部十几年,也没研制出如此威力巨大的火器,如今一看,实在惭愧不已,无脸面见陛下啊……” 听谢尚书如此一说,众人的视线顿时转向了傅瑾。傅瑾道了声惭愧,说:“此物并非是我的秘方,而是我儿媳的,她在书中看过烟花鞭炮的配方,又从道士炼制丹药中得来灵感,找来工匠研制,才有此效。” 谢尚书奇道:“与道士炼丹有何干系?” 傅瑾看了眼女帝,迟疑了一下,女帝一想便知她顾虑什么,呵呵笑道:“国公尽管直言,能得此利器,朕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因这么点儿小事生气呢?” “谢陛下。”傅瑾弯了弯腰,直起身之后,说道,“云泽是这么对臣说的……” “爆竹、烟花之物流传已久,火药之威用在区区娱乐之物上,未免大材小用,只是配方难改,不过,她回京之后,见京中炼丹之事盛行,翻遍典籍,丹药的配方与火药颇有几分雷同,因此灵机一动,以丹药的配方换着尝试几番,便有了成果。至于此火器,也与炼丹有些缘由,这丹药在丹炉里炼制,倘若炼制不成,炸炉之事频频发生,若将火药放在铁壳中……” 此火器不是别的,正是□□。此时的工匠制作出来的□□比不上后世的精致,只能称之为铁球,不过能起到作用就行。至于是否从炼丹得来的……只要能达成目的,说是上天托梦也未尝不可。 女帝先前还含笑听她说,越听越不对,嘴角扯平了,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傅瑾只当不知,继续一板一眼地说着。 跟来的诸位大臣面面相觑,听傅瑾这番言论说下来,左丞相祝录以掌击额,恍然大悟:“不错,不错,臣也看过道家典籍,丹药配伍确实用到硫磺、硝石之类……” “竟是如此,臣居然没有想到,枉费平日里服了那么多丹药……” “臣也是……” “……” 女帝冷哼了一声,甩了下衣袖转身就走,眼角掠过不远处墙角的一群羊,那群羊浑身诸多溃烂,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此时硝烟味散尽,羊身上腐烂的臭味传了过来。 黄蕰疑问道:“国公,那羊……” 傅瑾叹了声道:“那羊俱是先前试火器时伤得较轻的,家丁们本想吃了,可这些羊伤口上沾了不少硫磺等火毒之物,吃不得,她们又舍不得扔,言道若是活下去了想必身上无毒,到时候再吃不迟,可看眼下这情况,怕是要少些口福了……” 诸位大臣都是聪明之人,至今已经明白过来今日所为何事的,或是闭口不言,或是捧着傅瑾让她继续说,女帝只不作声,双手背在身后疾步,等到了羽林卫之处,直接喝令羽林卫的头领整队,回宫。 回宫路上,黄蕰向傅瑾拱手,叹道:“倘今日事成,我等皆要请国公好好浮一大白。”其他人俱点头。 祝录也叹道:“僧道误国,陛下沉迷于此,真真不是国之幸事。” 谢尚书道:“不管如何,这火器确实是利国利民之重器,下官不才,能否请国公做个人情,随下官登门拜访安府尹,早日将此配方收于工部为上?”她倒是执着,一门心思惦记着火器配方。 傅瑾一一点头应了。 当日一回京,傅瑾便带着谢尚书去了安宅,安汀爽快地将配方抄录给她,傅瑾把先前制作此物的工匠也一并交给了谢尚书,谢尚书大喜过望,连连谢她们。 安汀笑道:“守家卫国,庶民有责,此物在谢大人手里,比在我等文官手里更能保护朝廷兵士,谢尚书谢我做什么?!” 送走了谢尚书,傅瑾拍了拍安汀的肩膀,叹了口气,看向皇宫的方向。 一连数日,宫中都无反应。 当日跟去的俱是朝中大员,按捺得住性子,再说,先前那么多人朝堂面圣直奏,都无效果,傅瑾这套温吞水能不能起到隔山打虎的作用,还是两说。 在这种气氛之下,女帝宣了安汀进宫。 章节目录 第86章 这次女帝召见安汀,是在御书房。见到安汀,女帝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安汀你可知罪?!” 安汀坦然道:“臣不知有何罪。” “好一个不知有何罪!”女帝从御案后面怒气冲冲地出来,快步走到她面前斥道,“以火器诱惑朕,又以病羊恐吓朕,朕最近都没有睡好,合上眼睛就是羊身之上的脓烂,你,你做的好事!” 闻言,安汀笑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何喜之有?!”女帝气道。安汀毫不畏惧,依然笑道,“陛下心中有惧,正是因为担忧伤及自身,可见,陛下日后将远离丹药之物,臣自然祝贺陛下。” 女帝神色复杂地看了安汀一眼,叹了口气,颓然地摆了摆手,吩咐宫人上茶。她重新回到御案之后,先前的怒气烟消云散,只剩下了满脸疲惫之色,自嘲道:“古往今来,多少明君痴迷于丹药,最后了却了姓名,想不到我也竟有被迷惑的一天。” 见女帝面色颓然,安汀想了想,正色说道:“这怎么怪得了陛下。朝中政事繁杂,陛下身心疲惫,难免会想用些什么滋养身体,提神养身,才能更好处理政务。哪知道这道人竟敢如此欺瞒陛下……” 女帝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日回到宫中,越是不去想,那几只羊的身体越浮现在眼前,最后,她几乎坐立不安。去了玄天阁,对着三清道祖的金像,手捧着典籍,也消磨不掉心头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惶惶之感。索性命人带她去紫光道人炼丹之地。 当日里正好炼丹成,紫光道人正命人试丹,试丹之人满脸苦色,似乎要被强者吃什么毒药。见女帝到了,紫光道人先是一惊,翻手收起丹药,悄悄挥手让人把试药人待下去,自己带笑上前,言道:“陛下怎么来了?此处不甚安全,” 她想劝女帝先去他处。女帝哪里愿意,径自在院中转了一圈。 那个试药人心一横,挣开道童,扑到在女帝面前,挣扎着哭诉道:“陛下,陛下饶命啊。” 紫光道人急于将那试药人拉走,女帝制止了,奇道:“你这人,为何让朕饶命?” 试药人哭道:“草民是良民,被骗到这里来试药,可这丹药极毒,与臣同日被骗来的或死或残,侥幸捡回性命的极少,草民家中尚有老夫幼子……” 女帝还没听完,脸色已经铁青。紫光道人还想阻拦,被女帝冷哼一声,僵在原地。 试药人连连叩头,指了一处房间,女帝命人打开,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全是先前的试药之人,或口歪眼斜,或双目失明,还有几个身躯完好的,看上去并没有受什么伤。 紫光道人见遮掩不住,稽首道:“陛下,这些人收了本道的银钱,自愿为陛下献身试药,本道绝不强迫。倘若此人反悔,那本道放她走即是了。只是,丹药乃天赐神物,非轻易能炼成,百炉有一炉成,已是偷天之幸,试药有所闪失,也是难免的。陛下放心,陛下所服用的丹药,贫道亦会亲自试药,绝对安全……” 女帝哪里有心听她说!她原本是想来找些安心,谁知,撞见了这一幕,让她怎么不后怕?!倘若她服的丹药有一回闪失,想必就会如这些人一般,岂不是成了史书上的大笑话! 此时,她这时才想到了,历代史书上的记载。 毕竟脸面上挂不住,她将紫光道人悄然关押,一丝动静都不传到外面,而后,想起来了始作俑者,才召安汀进宫。 她一是脸面挂不住,想找个人训斥,二是,当日安汀见她服用丹药,并不多言,过了一两个月之后,才隐晦地提出规劝……只是,今日见到安汀,她又发不出火来。当初就算安汀劝她,她未必能听得进去,况且,能相处如此的规劝之法,也不知费了人多少心血…… 既然如此,她也没什么想与安汀说的,挥了挥手,便让她离开。 安汀却没有走,她向女帝躬了躬身,正色道:“陛下,臣想向陛下讨个口谕。” “讲。”女帝还以为她要凭此事索要什么奖励,哪知,听安汀开口道,“紫光道人在宫中数年,上行下好,京中道士成群,丹药泛滥,百姓们有病不求医,反而捧着身家财产去求丹。既然紫光道人尚炼出的并非仙丹,百姓们求到的可想而知。臣恳请陛下,派兵马协助顺天府整治此事!” 女帝面露尴尬之色,顿了会儿,点头道:“朕准了。” 安汀起身,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招手叫来宫人,让她呈给女帝。女帝看到瓷瓶便想到先前的丹药,心有余悸,盯着安汀问:“此为何物?” “陛下服用丹药,体内必残留有丹毒,这是清丹毒的药。”虽说不献给女帝药材,御医们也会给女帝调养,只是金石之毒难以排出,未必有她给的有用。 女帝拿起瓷瓶略倾,一枚青碧色的药丸滴溜溜地滚了出来。不同于紫光道人献上的丹药闻之就有硫磺之气,刚打开瓷瓶就有股好闻的草木清香飘出,此时,空气中的清香之气更甚,在这冬日里,仿若回到了万木复苏的春天。 女帝深深呼吸,呼出的时候,只觉得周身都仿佛轻了一些,将药丸放入口中,药丸不需用水送,入口即化,一从喉咙处咽下,满口清香甘甜,丝毫没有往日服用丹药的痛苦,随即,她脸色一变,捂着腹部,震惊地看着安汀。 安汀面露惭愧之色,道:“陛下,臣忘了说了,此药药性极强,顷刻间便能清除人体内的毒素,只有一点弊端,服用之后少顷便需如厕……” 接下来,安汀就不需要说了。 噗噗放了两个响屁之后,女帝的脸色已有震惊变为尴尬,她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朝宫人招手,还能抽空恼怒地瞪了安汀一眼:“安卿,你,你退下吧……” “是。”安汀躬身,向后退了两步,转身出了御书房。薄薄一层木门挡不住她的听力,只听到御书房里一片嘈杂,女帝强压着肚子嘶嘶吸气的声音,宫人们急慌慌跑动的声音……她哂然一笑,屏蔽了传来的声音,随着宫侍往外走。 途经明华殿,越过宫殿的屋顶,尚能看到玄天阁的阁尖,只是如今,路上绝不会碰到那个口齿伶俐的紫光道人了。经由此事,女帝对于佛道之事,怕是会生出敬而远之的心思。 出了皇宫,安汀的随侍广白瞧见她的身影,连忙牵着马跑到近前。安汀接过马鞭,翻身上马,吩咐道:“你先回国公府,告诉老封君与郡君,我落衙便回。” 广白应了声是。 时间尚早,回到顺天府,安汀召集属官以及诸位衙役,吩咐道:“府衙上下所有人立刻整队,全员出动,但凡城中卖过丹药的庙宇道馆,其中道士和尚统统看管起来,只许进不许出。” “大人,您这是?”同知惊疑地问。 “丹药之毒,祸害无穷,京中百姓多受其害,倾家荡产流露街头不在少数,”安汀扫过在座诸位,淡淡地道,“我等身为京城百姓的父母官,应为百姓着想,今日务必铲除此恶,使京中再无流毒泛滥。” 语调平平,所有人却从中听到了杀意,只觉得身上寒毛倒竖。从冉葛使团来京之时,顺天府上下都见识到了府尹的厉害,如今无人敢出声反对,被安汀的视线一扫,顿时齐声应道:“是!” 顺天府的衙役数量不足,安汀手持女帝给的手令,去见五城兵马指挥所的孙指挥使。两人在当初平康宫主大婚时打过交道之后,平日里见过数次,也有几分交情,见安汀带着女帝的手令前来,孙指挥使拍着胸膛表示一定配合。 在此之前道观寺庙中人早有备案过,当时府衙中人只觉得安汀闲来无事让衙役们遛腿,如今却知道其中方便之处,顺藤摸瓜直接就扑了过去。三五个衙役配上一队兵马,快马加鞭,京中卖丹药的道士们尚未听到传言溜之大吉,就被看管了起来,道馆或寺庙中有炼丹之所的,更是整处都不得离开。 京中百姓先是人心惶惶,而后见衙役和官兵们只针对售丹之人,有服用丹药出了事端的人还特意为衙役们指路一些跑街串巷的游方道士,一时之间,顺天府忙得不可开交。 随后,府衙中的属官们收缴了售丹的账目,道馆售卖丹药的收入不菲,有百姓蒙昧,为求丹药连家中良田地契甚至房宅房契也都拱手奉上,半个月之间,光是查抄的道馆所获银钱不知凡几,这厚厚的地契银票以及成箱成箱的金银铜钱,甚至还有珠宝,真真让顺天府及指挥所开了眼。 地契房契能找到原主的,归还给原主,原主已去的,就销户归公。钱财不好分辨究竟出自何人之手,统统归于国库。陡然发了一笔小财,户部主官笑逐颜开,恨不得撺掇安汀和孙指挥使把京中所有的寺庙道馆都抄个遍,有段时间,她随夫郎出门游玩,见到庙宇道馆都两眼放光。 就连女帝,得知之后,也被道馆寺庙之富震惊了一番。 安汀觉得,她似乎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 章节目录 第87章 东陵朝中,佛道田产不用缴税,这样造成无数人挤破头想要舍身出家。即便受限于朝中法令,若想拥有度牒并非简单剃度了事,还要能背诵佛道典籍书本以及其他限制条件,投身于寺庙道馆的也为数不少。甚至有些不能出家的,索性当了寺庙道馆里的下人,也能蒙受佛道庇护,免了赋税。 如此行事,肥了僧道,损了国利。 先是有紫光道人一事,接下来又被安汀此次抄查炼丹道馆的收获惊了一番,这么一来,女帝对于天下佛道之事颇有几分看法。与臣工言谈之间,流露出了几分意思。 不久之后,朝堂上便有人上折子,在朝会上提及此事,直言道:“……洎于九州山原,两京城阙,僧徒日广,佛寺日崇。劳人力于土木之功,夺人利于金宝之饰……一夫不田,有受其饥者;一妇不蚕,有受其寒者。今天下僧道不可胜数,皆待农而食,待蚕而衣。寺宇招提,莫知纪极,皆云构藻饰,僭拟宫居……”,要求女帝收回佛道特权,查抄不法的佛寺道馆。 女帝直接驳回了此人的折子,称不敢违背先帝留下的法令。不过,却也抛下脸面,自我批评道:“……朕先前沉迷于丹药,确实不该,如今亲身体验,金石所炼之丹药非但不能长生,反而对身体有碍。故而,佛道劝人向善是好事,若以丹药诱人田亩家产,寺观中人一概收押,抄没所得。” 此话一出,各地官员纷纷依令彻查,东陵朝各地炼丹风气日渐稀少,佛道哀声不断,士子们却人人赞女帝不愧是圣明之君,除了一些执迷不悟的人之外,朝廷上下,百姓之中俱是一片欢腾之声。 安汀却不理会这些,她的治下平稳有序,百姓生活安定,便是她尽到了责任,旁的事多操心也无用,自然有别人去管。 况且,安家在隔了数年之后,又新添了一个血脉相连的小生命,实在让她欣喜万分,实在没有心思管别的。 刚出生的安家小儿子出生时正值春末,天气不冷不热正正好,比起安翊那时还好几分。这是傅景和安汀的第二个孩子,还是男孩子,永乐宫主先前只担心他仿着傅景的相貌,等满月时宝宝的脸张开了,他顿时松了口气,随即又絮絮叨叨:“日后切莫让他也跟着学了武,晒得黑炭一般,就算你家中保养有道,女儿家还是喜欢贤淑的郎君……” 傅景的亲事着实成了他的心病,虽说他有幸找到了好归宿,可他的儿子却未必有这个好运气。 傅景被她念叨的郁闷不已,偏偏是自己的父亲,也就没有反驳的心气,只好耷拉着耳朵挨训,好在永乐宫主心里也明白,又有安汀在旁边维护着傅景,他笑着摇头,日后不再说起。 看着刚得的小儿子,安汀心里既是欢喜,也苦恼不已。 她最头疼看到这个时空扭扭捏捏的男人,就算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看习惯了,若是自己的儿子日后养成这样的娘炮性子,她定会郁闷得不行。可永乐宫主说的不假,假若儿子长得和傅景相似,她固然是高兴了,可日后儿子的亲事…… 因此,这段时间,顺天府上下常常看到她们的府尹大人坐在书案之后,时而露出笑容,时而又皱起眉头,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她在思虑京中之事,知道内情的心里偷笑不已:难得看到向来手段利落的府尹如此纠结,真是看一回就心情舒爽一回。 安翊却毫不理会父母俩的郁闷,她今年八岁了,正是爱玩的时候,小娃娃刚出生时她还嫌弃得不行,等到红彤彤的脸张开了,白嫩嫩的手脚软乎乎胖嘟嘟的,小屁股上满是豌豆坑,别提有多可爱了!虽说婴儿经常睡得香甜没法玩,可醒来的时候看到安翊就咧开没牙的嘴笑,让一直羡慕别家兄弟姐妹多的安翊,心里的满足感爆棚。 若不是宝宝现在还小,她都要带着他出去玩了。安汀有日看到她翻箱倒柜地找自己的玩具,满院子摆出来挑要送给弟弟的玩具,自己也喜欢的玩具为了能表现姐弟之情,就要送给弟弟玩,满脸纠结的小样子,真让人忍俊不禁。 这次安汀的小儿子满月宴,来的人比当年安翊那时还多。 安翊满月宴那时,安汀只是一个小小的韩林院修撰,来往相交的俱是韩林院的好友,再多点儿也是留在京中的同年进士,来庆贺的多是傅家与皇家的亲戚,还是顶顶亲厚的才来,看上去满院人不少,可细算下来,有分量的且与安汀关系不错的不多。 如今,安汀坐稳了三品的顺天府尹,官场上来往的人无论从数量还是质量都让人眼前一亮,左右丞相都前来道贺,更不用说三四品的京官了。另外到场的皇家宗亲、傅家的亲戚数量也比曾经多了不少,熙熙攘攘,饶是安宅面积不小,也仿佛盛不下这么多人。 门前迎客的礼官喊了半日,嗓子都哑了,她看着礼单上记载的各式礼物,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遗憾,只恨不是自家的。 虽说是满月宴,宴席上,宝宝只出来露了个脸就又被奶公抱回去了,宴席终究还是给人热络结识的场合。 前院里,向安汀敬酒的人络绎不绝,安汀端着杯子挨桌地敬酒,左丞相笑着打趣她:“云泽你眼下儿女双全,凑成一个好字,这么喜庆,可要多喝两杯。” 指挥使笑道:“左丞相你有所不知,她千杯不醉,多喝岂不浪费了这美酒,倒不如我等趁机多喝两杯,赚回些礼钱。” 众人哈哈大笑。 宴会中途,女帝送的满月礼也到了,场面更是热闹非常。 且不提前院人如何,后院的花园里,顺着地势摆了酒席,找来前来庆祝的官员夫郎们。此时湖中的荷花尚未出水,只有青碧青碧的荷叶密密麻麻,岸边月季含苞,牡丹盛开,园中不少珍稀品种,平日里备受灵水滋养,如今开得娇俏,花香远扬,直让来随礼的人们啧啧称叹。 永林宫主笑道:“我还当我那处院子风景不错,今日一见,才知道我侄儿的院子更佳,可惜他不爱摆赏花宴,凭我的眼光来看,这院子里四季风景绝然不错。” 华阳县君一眼就瞄见那株尚未盛开的绿牡丹,此花现在只打了个花苞,初开时青绿色,盛开时渐谈,色如青豆,娇嫩妩媚,清爽袭人,偏偏生得娇贵,京城里能养活的极少。华阳县君先前得过一株,没有养活,如今又在这里见到,欢喜地直接偏离了席面,走过去俯身细看,越看越入迷。他原本就是爱花之人,此时恨不得把这花捧在手心里。 “华阳,你若喜欢,问幼琳要,他定然是不在意这些的。”见她如此喜欢,永林宫主笑着提议。华阳县君迟疑道:“幼琳不爱这些,可安府尹可不同了,听说她也是极爱赏景之人……” “这有甚么?”有人笑道,“单单问一下,成了就成,不成就算了,只费些口舌而已。” “说的有理……” “……” 一群人叽叽喳喳说着,满园人看起来和和乐乐,融融恰恰地聚在一起,细看便知分了数个圈子,同圈的人凑在一起闲聊,旁人插不进去。 数年前奚落过安汀的应国公夫郎林氏也腆着脸来了。只可惜席上没有他的圈子,林氏孤零零地站在一处,无人与他虚言应酬。 自打他当年在永林宫主的赏桂宴上说出,要找个位列一品的亲家之后,在京城的圈子里不知有多出名。林氏的脾性着实不佳,当年他都敢嘲讽朝廷命官,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想来也控制不住那张嘴。 以前他还仗着应国公府的权势,可应国公这个封号不是因与国有功而封赏的,而是因为后宫得来的杂牌国公,不掌兵不从文,也仅仅是脸面有光,若论权势,比起正儿八经的四国公来说差得不知多少。 京城之中有点地位的人,都与这靠儿郎进宫得来的杂牌国公看不大入眼,以前还看在宁王的面子上,对林氏忍让几分,等宁王失势之后,林氏就尝到了其中的落差,不说以前地位上等的人看不上他,就连原本依附在他身旁的也有不少人离开,着实让他脸面大丢。 偏偏林氏又喜欢往热闹场合上凑,生怕别人忘了他这个国公夫郎的身份一般。 今日安家的小儿子满月,见她在场,不少人想起了当年的旧事,有人就笑他:“怎么不与你那要位列一品的儿媳一同前来呢?”京城之中谁不知,他的儿子脾性如他一般,没口遮拦,骄纵任性又花钱如水,哪个愿意与他结亲?!到最后不得不嫁给了五品官,还是外任的。 林氏臊得满脸通红,讷讷说不出话。正巧傅景端了酒杯与众人敬酒,他连忙随着众人举杯。见傅景要一桌一桌地敬,想到刚才被奚落,担心傅景看到他再笑话一番,他索性喝完便丢下杯子,悄悄地离席回家了。 傅景目光敏锐,早看到了他,不过,直到听到那人的话,才想起来当年还有这么一段公案。不过此事如同清风拂过水面,微起波澜之后便消失无踪,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章节目录 第88章 满月宴当日里来人众多,与安汀交情好得自然要来,交情一般的,因女帝对这一家的眷顾也来了,倒是皇女们为了避嫌都没有来,只让身边的长史们送了礼物聊表心意。 翻看礼单的时候,安汀发现,燕王非但没来,连长史也没来过。这种事不算什么,毕竟燕王身为皇女,臣子家中的满月宴送礼是亲近,不送礼也说得过去,只是,在女帝、诸位皇女都送了礼物的情况下,燕王的行为就显眼了。 看到傅景疑惑的神色,安汀只说了一句:“紫光道人,是燕王推荐的。”傅景恍然大悟。 紫光道人伏诛,女帝恨得牙痒痒,难免迁怒到了推荐紫光道人给她的人,燕王因此遭了女帝的厌恶,虽没有明旨申饬,不过,在今年别的皇女都领了职务的时候,燕王依然头上光光,就连前两年得来的差事也丢了。这种情况下,她不怪安汀,那就是圣人了。 可是,谁让她推荐的人不对呢。安汀对道士并没有多少恶意,甚至好感度不低,然而女帝在不在位却关系到她的前途如何,况且,治下百姓过的不好,她这个主官心里怎么舒坦得下去。 与燕王交恶,安汀毫无压力,燕王从来不是皇位的继承人选,更何况,如今女帝尚在,再活二十年也不成问题,安汀只要用心做事即可,结交广泛手腕灵活,反而不美。 她本来根基不稳,没有家族护持,傅家虽好,却是外家,永乐宫主又是女帝的兄长,并不是可以完全托付信任的人。官场上风风雨雨,看似温和实则风险不断,安汀自任职以来一直小心谨慎,到了京城之后更是如此,就怕惹来什么麻烦。她最大的依仗对于官场来说用处着实不大,除了用心做事,就是维护住女帝对她的信任。 这么耗费心力,安汀有时候难免觉得疲惫,不过,看看傅景和安翊,又生出许多动力。 满月宴之后,天气渐热,立夏之日,女帝亲率文武百官出城到村里迎夏,督促耕种。今年京城附近归属于顺天府管辖的县城小麦长势极佳,此时正值灌浆时期,田边地头一股清甜的麦草香,一派丰收景象。有好拍马的直赞女帝乃是圣明之君,有上天眷顾,女帝被拍的眉开眼笑,舒心不已。 过了立夏,天气一日热过一日,京城中房巷众多,密不透风,女帝上了年纪,不耐热,去了避暑行宫办公,嫡女楚王坐镇京城。自女帝上次南巡以来,倘若离京,楚王便是临时的代管之人,诸位大臣皆以为楚王便是女帝属意的太女。 自古立嫡不立长,楚王身为皇嫡女,本身就拥有不少支持者,为人又品性卓越,学识广博,诸位大臣不仅仅从儒家传统上考虑,就是从未来女帝会如何的上面考虑,她都是最好的选择。况且,宁王和燕王两人,前者早先因结交太多被女帝不喜,又被卢寒的贪腐一事扯了进来,不止她,连带着桢王都在女帝面前没了脸面;后者局限于生父身份,本身就没多少支持,如今出了紫光道人一事,更是希望渺茫。 只是,女帝一直不说什么时候立太女,诸位臣工心里虽不踏实,却也无可奈何,身为臣子,总不能逼宫罢。 女帝出京之后,安汀与皇嫡女免不了因为公事接触过几次,只觉得对方性情稳重,遇事不缓不躁,处事手段果决。楚王对她的态度亲和,与其他臣工一样,并无其他特别之处,行事堪称谨慎。 屈指算下来,皇嫡女已有三十多岁,和安汀年纪相仿,膝下两男一女,长子长女都是正君所生。今年长女已有十岁,往年生日都过得低调,今年是个大生日,生辰宴办的比往年盛大了些。 正好休沐日,傅景前去赴宴,送他出门之后,安汀拎着礼物去见高瑜。 今年入伏之后格外炎热,高家面积不大,三四亩的宅院无处修池塘纳凉,家里种的又多是桂花、腊梅之类,遮不出多少阴凉,虽然还是上午,就已经十分燥热,青石路上被晒得白花花的。 随下人进了待客的厅堂,高瑜正在猛摇扇子,她本就是怕热的人,今日学生们都有事,她在家索性也不讲究衣装,长衫的衣襟畅开,见了安汀只潦草打了个招呼:“自便,自便就是了。这鬼天气,真热……” 下人端来了茶,安汀道了声谢之后,把手里拎得提盒递了过去,笑道:“送给先生解暑用。” 高瑜刚接过提盒,就觉得凉意透手,打开一看,满盒的碎冰块簇拥着一罐青碧荷色的圆瓷罐,入眼就是一阵清凉之感。揭开瓷盖,罐里白白嫩嫩的冰豆花上,堆放着蜜制红豆,清甜之气随着凉意扑鼻而来,十分诱人。 她喜得眉毛直挑,吩咐下人给自己盛了碗豆花之后,剩下地连带着提盒一起送给自己的夫郎,顺便捡了两块冰丢进茶碗里,吃着冰豆花,喝着冰茶,这才舒爽得长出一口气,道:“这么热的天,没有冰真是过不成啊……” 去年安翊拜师的时候,已经到了夏末,接触的时间尚短,高瑜面上也是十分正经之人,哪知熟悉了之后,本性如此肆意。安汀笑了笑道:“先生何不去京郊山上住上一段时间?” 高瑜拿眼斜睨她,哼哼了两声:“你舍得让安翊跟我上山,齐王可不舍得。” 皇四女齐王的女儿也拜在高瑜这里求学,安汀听安翊说过,闻言,也笑笑不再提这个话题,转而问起安翊的学业。 安翊鬼精灵地很,安汀从不拿这个时空里母子的相处情况束缚她,她也胆大妄为,上次被安汀撞见她在书本上批注些令人发笑的言论,她还振振有词道:“不写上现在的想法,日后哪知道自己的进步?!” 学起来太容易,也就容易不专心,态度随意,自从被安汀打击过之后好了点儿,最近不知怎么又神神秘秘地,看个书还要躲起来。安汀尊重她的隐私,不用神识看她在做什么,所以来高瑜这里打探。 高瑜遗憾地摇了摇头,见安汀面色不改,失望地拿扇子虚空点了点她,哼道:“你和你家的小鬼一样,不见兔子不撒鹰。把心放肚子里吧,齐王家的佳女念书态度端正,你家小鬼近来颇受感染,学习态度比起以前好多了……” 安汀松了口气,笑道:“如此倒也真是好事。” 高瑜呵呵笑着翻了个白眼,说:“自然是好事,也免得翊儿那个机灵鬼欺负我家老实得高翔。”高翔是高瑜的孙女,虽说自小跟在她身边被教养长大,却和她的行事作风相差极大,做事一板一眼,仿若小大人一般。 被家长兼老师告状什么的,实在太凶残,安汀尴尬得一笑,不得不做了许多割地赔款的事,至少高家今年夏天的冰有了着落。 从高家回到自己家中,气候太过干燥,马蹄踩在地面上扬起低低的尘土,安汀一边走一边琢磨着向女帝提提,至少把京城的地面换成水泥路。有了火药,开山取石方便很多,铺路的话,顺天府大牢里不少犯人,以工抵小罪也未尝不可。 这种干燥的天气,正适合麦子成熟。到京郊的县里巡视时,一片片金黄色的麦浪十分喜人。当年在宜州推行过的天然肥料用在麦子上,效果更佳,知县们纷纷报喜,说今年定然有好收成。 果然,收获之后称重,亩产让农户们各个欣喜万分。消息传到了避暑行宫,女帝回信来也是赞誉有加,对于安汀准备修路一事虽说很有兴趣,却也说了需要从长计议。 今年的天气着实干燥,热浪袭人,顺天府里的衙役们每日在街上转悠,为了防止她们中暑,安汀派人每日往顺天府送几大桶凉茶和冰,出门巡视的衙役们更是配了清凉油、龙虎丹等物。 这么热的天,树叶子都被晒得发卷,蔫蔫儿的,树荫下的老爷子们摇着蒲扇闲聊些八卦,大小黄狗趴在阴凉处吐着舌头,白日里走街串巷的人少了许多,街上惹事的人也少了,京城之中一片太平。 倒是防火一事不能大意,天干物燥,城中小规模的火灾出现了几起,若不是扑灭得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六月底,雨水终于来了。 夏日的暴雨来得突然,乌云黑压压地遮盖了天空,先起了一点儿微风,仿若挠痒痒似的似有若无,很快,风大了起来,夹带着水汽,豆大的雨滴啪嗒滴落在地上,一滴,两滴,三滴……在尘土地面上砸出一个个的坑,不过片刻功夫,雨滴越来越多,连成线,连成网,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下了起来,不一会儿,地面就积起了水,肆意地流淌了起来。 暴雨一下就是半日,半日过后雨水虽小了几分,却也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直把地面浸润透了。庄稼人看着这场雨,高兴得笑开了怀。 这场雨下过之后,京城之中凉快了许多,晚上入睡时,凉风一阵阵吹着畅快极了,白日里安汀走在路上,看到行人脸上也是带着笑。 过了没几日,一匹快马疾驶进京。 章节目录 第89章 一场雨过后,京城的道路上多了许多水坑,有孩童踩着水玩耍。等天晴之后,水坑很快被晒干,不过几日,地面便又能扬起灰了,倒是路边的树叶被雨水冲刷过之后,郁郁葱葱的新色喜人。 快马进宫一事瞒不过安汀的耳目,这段时间避暑行宫与宫中来信去信频繁,平日里的折子楚王丝毫不敢擅专,稍微重要点儿的折子就按下,每隔几日往避暑行宫传一次,遇上紧急的事,当即就派人快马加鞭递往行宫,因此,安汀对此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只是,接下来,几日行宫来的快马不断,宫中也连续几次马车出城,有陛下手书,一切看上去很正规,频率高的不太正常,让她心生警惕。可惜宫中消息封锁地严密,她一时探不出发生了什么事。 又过了几日,楚王召集众人进宫商讨大事。 安汀到的时候,议事堂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她扫了一遍,被女帝留在京中辅佐楚王的中枢们到齐了,齐王也在,安汀和兵马指挥司的孙指挥使到的最晚。女帝离京之后,留下的大臣们难得到的这么齐,偏偏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座的人交头接耳,谁也说不出被叫来是为了什么。 人到齐之后,楚王从后堂转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她的神色凝重,看脸色似乎没有休息好,眼睛里的红血丝明显。一落座,她扫视了众人一眼,沉声道:“行宫传来消息,陛下染上了时疫,已有数日不能起床。身为人女,不能在床榻之前侍奉汤药,实在不孝,我欲前往行宫侍疾……” 话还没说完,在座之人皆是惊愕莫名,左丞打断了楚王的话,严肃地劝谏道:“殿下不可,殿下孝心可嘉,然而,殿下一旦离京,京中无人坐镇,易生出风波……” 大学士高尚也起身劝道:“殿下,陛下那里御医众多,药材备得充足,周围也不少伺候的人在,殿下去了也无用武之地,徒让陛下多了个担心的人罢了……” “是啊,殿下,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留在京城坐镇,静候陛下康复……” “……” 诸位大臣纷纷劝说楚王,楚王看上去已经拿定了主意,丝毫不为所动,等众人劝说过一遍,不再言语之后,她才又开口道:“我若离京,京中一应事务交由两位丞相处理,齐王坐守宫中,安府尹及孙指挥使她们掌管京中治安,诸位都是忠心耿耿,尽忠职守的人,京中事务交给你们,陛下和我都很放心……” 左丞叹了声:“臣等还望殿下三思啊……” 楚王道:“本王已经认真考虑过了。丞相,你们都是陛下的心腹之臣,我有什么不能信任你们的?少则□□日,多则月余,我与陛下便会从行宫归来,这段时间就辛苦诸位了。” 见劝说无用,左右丞相对了个眼神,只好应下了。 楚王大喜,郑重谢过在座诸位臣工之后,叫来齐王就把手头上的活做了个交接,未批的折子直接带去行宫。她殷殷嘱托安汀等人道:“京城内外治安就靠你们了,务必使京中事态平稳,若有急事,直接快马送于行宫,莫耽误。” 安汀与孙指挥使、提督三人齐应了声是。 抬起头时,安汀看着楚王欣慰中仍夹杂着忧虑的脸,和熬得通红的眼睛,暗暗地想:除了担心陛下的安危之外,想必楚王为了出不出京一事而挣扎了许久吧。 她现在进退维谷,去行宫尽孝心固然能在女帝面前刷印象分,不过稍有不慎,倘若她也感染上了时疫,一个弄不好就是万事皆休。若不去行宫也说得过去,总有人要坐镇京城,可陛下生死危机之时她不在面前侍奉,不管有没有缘由,印象分必然大减,一旦陛下心里有了疙瘩,日后就难说了。 不过,不管如何,她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即可。 出了宫门,孙指挥使和安汀对了个眼色,等走出宫门不多时,安汀策马拐进一条弯道,就见孙立的随从在那里等着,见她出现,连忙见礼道:“小人见过安府尹。我家大人约府尹大人在临水阁尝新茶。” 安汀点了点头,那人又是一礼,几个快步就消失在街口。 临水阁在京城西侧,名字起得风雅,实际上只在园内开辟出个小池塘,清澈见底,只胜在环境清幽,少有人去罢了。 安汀到了临水阁,店里的伙计殷勤地接过马缰,另有人在前面带路,不需安汀问,直接把人带到了二楼一间房间,门一开,兵马指挥使孙立和京卫指挥使林芝两人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快来快来,今年清明时采的茶,近几年京中茶铺的茶水都是用云泽你传授的手法炒制的茶叶冲泡,果然喝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只可惜没有你家的茶喝着味道好。”孙立直朝她招手,笑道。店里的茶博士早沏好了一壶茶,给她倒上了一杯之后,满屋子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 安汀尝了一口茶,静候孙立发话。两人叫她来,不可能只是为了喝茶。 果然,茶喝了不过两泡,孙立就开口了,笑吟吟地道:“云泽,里仁,楚王今日把京城治安托付给咱们三人,不知你们两个,有何看法?” 林芝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安汀,笑道:“哪有何看法,不过是尽心做事罢了。” 安汀也笑道:“我顺天府的衙役不多,只能小打小闹,论起治安,还要看两位姐姐的人马。” 见两人都态度含糊,孙立喝了口茶,沉吟了会儿,正色道:“两位,此事事关重大,今日之后陛下和楚王殿下都不在京中,一旦两人……咳咳,本人对陛下忠心耿耿,相信陛下和殿下两人福泽深厚,可时疾之症向来九死一生,谁都不敢打包票会如何,我也只是未雨绸缪,想请两位来谋划一番。倘若京中出现动乱,两位作何打算?” 安汀先表明立场,说道:“京中若是出现动乱,想必不是少数人,我府衙役人手不足,派不上用场,只能勉力护住顺天府。” 她说的也是实情,孙立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她看向林芝。孙立与林芝一个是五城兵马指挥使,掌管京中治安,一个是京卫指挥使,掌管兵卫,护御城门,手中人手众多。林芝垂着眼睑,转动着杯子,也笑道:“我的职责是护卫宫禁,倘若有大队兵马冲击皇城,我司定然出动。” 安汀垂着眼睑,慢慢喝着茶,听两人扯皮。只是,两人谁都不肯露底,说话含含糊糊,很不爽快,终究也没谈出来什么结果。 打马回家,安汀想了想,把今天的事告诉了傅景。 此事事关重大,定然瞒不过傅家的消息网,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安汀只想知道傅家的立场如何。 傅景正抱着安煦玩拨浪鼓,闻言大为震动,好在他手劲大,没脱手。他惊愕道:“陛下身边跟着那么多御医,怎么会到了如此地步?”他话一问出来,就知道自己问的不妥,毕竟安汀也在京中,怎么会知道?!他抱着安煦转了两圈,拿定主意回护国公府一趟。 国公府内,一切如常,永乐宫主笑语晏晏,抱起安煦亲个没完,看样子似乎还不知情,安汀以眼暗示傅景不要在他面前提起,傅景微不可见地点了头,原本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傅瑾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头一眼先看永乐宫主,见他和傅景安煦和乐融融,她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招呼安汀去书房下棋,进门之后头一句话就是:“事态不稳,先不要告诉他。” 安汀点头应了,心道:果然如此。 傅瑾小心谨慎,见安汀问起,她告诫道:“如今行宫情形如何,尚不得而知,一旦有乱,你顺天府上下仅百余人,在这种情况下派不上大用,只要紧守门户,便不失职。若是陛下安然无事,再做打算,倘若……行宫那里有什么不对,无论得位的是谁,只需冷眼看满朝臣工如何应对,顺势而为就是。” 安汀一一应了。 傅瑾竟没有支持的人手,这点让安汀颇费思量,想来,以傅家如今的身份地位,也不需要从龙之功,日后反而君臣相处时不好,倒不如眼下这样,无论谁上位,都只靠后人拼出一番事业来得稳妥。 心里拿定了主意,安汀和傅瑾假戏真做地手谈了一局之后,便在下人的招呼下去用晚餐。 次日上衙,安汀召集属官下了命令,令衙役们在城中一日三巡,不可懈怠,属官们早习惯了安汀时不时以各种名义来的演习,虽口中叫苦不止,却也乖乖地按照吩咐行事。无他,安汀作为府尹,奖罚严明,自她任职以来,勤快的人得了不少甜头,懈怠的也着实被拉出来以儆效尤,谁也不敢再顶风作案。况且,前些日子,为了防火而做的巡视安排还未解除,众人只当是府尹怕雨后众人偷懒,才特意提醒的,倒没有多想。 只是,楚王虽是秘密出城,并没有大张旗鼓,可京城之中秘密最是藏不住,仅仅过了七八天时间,各种流言传得满城风雨,人心浮躁。顺天府中众人顿时明白府尹先前的命令是为了什么,再联系到先前的命令,顿时头皮一紧,日常巡视时也警觉了不少。 章节目录 第90章 避暑行宫建在南岭之下,漫山绿树荫荫,鸟鸣声幽幽,有泉水潺潺,盛夏时节,青山绿水的山腰上环境格外凉爽宜人。女帝近几年喜欢在这里避暑,行宫上下人手充裕。 通向行宫的道路上处处有人把守,楚王一路换马不换人,五六天的行程压到三天内走完,日夜兼程奔波而来,到了行宫门口,一下马,双腿内侧被磨的火辣辣的疼,她推开要扶她的侍卫,现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才迈开步往里走。 女帝住在行宫的中部,庭院深深,远远地就闻到一股药味,进到院内,前院太医们聚在一起商讨方子,各个眉头皱得紧。有的眼尖见到楚王来,急忙行礼,有的沉浸在药方配伍中,被旁人扯了扯衣袖,才迟钝地意识到要行礼。 楚王无心与她们多寒暄,事关到女帝的身体情况,太医们也不会与她多说太多,因此她只匆忙说了声“请起”,就直奔后院而去。太医们起身,对视了数眼,彼此之间对这个原本应该在京城的楚王的到来都很惊讶。 有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拍脑袋叫到:“哎,时疫会传染,陛下有令,后院不能擅入!”拔脚就要去追楚王。 旁人连忙拉住她,压低了声音道:“莫管,莫管,天家母女俩的事儿,莫去掺和,好好看你的药方就是了。” “可那是时疫……”死脑筋的太医皱着眉毛,还在嘟囔,被和她关系好的太医一把拉去看药渣,转移了视线。 行宫的侍卫早派人去女帝那里通传,楚王畅通无阻到了后院,在女帝的房门前拜见。女帝听闻楚王来了,先是一惊,而后喝令侍卫斥责她道:“你不好好呆在京城,来这里做什么?肆意妄为,不顾京中事务!还不速速回京去!” 楚王坚持不回,守在房门外就是不走,说:“母亲身体有恙,孩儿怎能安心?既然来了,孩儿一定要等母亲痊愈之后再走。” 被磨得无奈,女帝还是见了楚王。 看着床前风尘仆仆的楚王,女帝神色复杂,还没开口,那边楚王见到近来上吐下泻以致于消瘦了不少的女帝,落下泪来,女帝斥道:“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快收收泪,这么大年纪了哭得真丑!” “是,是,母亲说的是。”楚王连忙拭泪,正好药熬好了,她双手接过下人送来熬好的药,要亲手喂女帝用药,“母亲让女儿伺候吧。” 等用完药,楚王出了门,女帝躺回床上,叹道:“女大不由娘,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她如此冲动,叫我怎么放心日后将江山交给她。” 旁边侍立的贴身宫侍丁宣笑道:“楚王殿下也是忧心陛下的身体,孝心可嘉。” 女帝恨恨地道:“坐镇京城,可比来看我更让我安心。此时她来,岂不是让我忧心京城?!倘若……这算得上什么孝心!” 丁宣不敢随意接话,只好赔笑侍奉在一旁。女帝服药之后困顿地很,只说了一会儿话便阖眼休息,不多时便沉沉睡去,终究唇角还是流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这日晚上,女帝难得睡了个安稳觉,让诸位太医喜得眉开眼笑,直道楚王来得好。 女帝的身体向来康健,日常饮食又有多人伺候,本不应该会染上时疾之症,只是这次她来行宫避暑,除了身边的侍卫宫人之外,还带了一个修容,两个充华。其中许充华育有一女,年仅三岁,甚得女帝喜爱,也带来了行宫。 这位身娇体弱的小皇女在暴雨之后发起热,原本以为是感冒,两剂药用完之后丝毫不减,反而上吐下泻头痛不已,再诊之后才发现染上了时疫。先前耽误了病情,小皇女又身体柔弱,等到发现是时疾,再换药效果不佳,眼看越发不好了,女帝忧心之下少有饮食,一日晨起也有了时疫的症状。 时疫本就难治,有医书中曰:“此症有由感不正之气而得者,或头痛,发热,或颈肿,发颐,此在天之疫也。若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乡、一邑。” 虽说太医们用心治疗,然而效果不佳,侍奉小皇女和女帝的宫人就有数人也染上了时疾,被送到行宫偏院里。宫人不比女帝等人有人服侍,每日饮食汤药有人送至院门口已经算是不错了,没几天就去了两条命。因此,侍奉女帝的人再用心,性命当头,也免不了心存怯意,手下的活计就糙了点儿。 女帝昏昏沉沉,无心理会此事,丁宣日日侍奉在女帝身旁,将心比心,自己也不知能活过几日,心有戚戚焉,对于手下这群宫人的行为只要过得去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万一被罚没了,没了人手照顾女帝反而更不美。 楚王来了之后,不辞辛苦,喂药换衣服之类亲力而为,又带了几车药草、衣服之类,又过了几日,她的侧侍也来了,每日洗漱擦身也由侧侍接过,不假旁人之手,两人在女帝身旁伺候着,十分尽心。 楚王是女帝的亲生女儿,论身份比女帝身边围了一圈的宫人底气更足,偶尔女帝吐得难受不愿意吃饭,她也敢端着碗坐在床边硬劝,女帝当真被她磨得没脾气。等到女帝有了精神,楚王就拿着送来的折子,挑了重要的念给她听,转移注意力的同时,也处理些国事。 虽说吃吃吐吐,终归药粥沾进胃里,就是好事。身体清洁做得好,又有佳女孝婿在旁边全心全意地伺候,先前染病之后心头的郁结打开之后,渐渐地,女帝的身体就有了起色。 来到行宫之后,楚王几乎像陀螺似的连轴转,就连晚上也睡在女帝卧室的外间,一有风吹早动就翻身下床,伺候入恭,清理身体。白日里与太医们讨论病情,说起女帝身体的变化,头头是道。 在这种情况下,楚王来到行宫半个多月,女帝的时疫之症逐渐好转,太医们喜上眉梢,拊掌长叹。 只可惜,小皇女却没能撑下去。 她毕竟年幼,时疫之症来得凶猛,拖了这么久,病情日益严重。先前太医们不敢报给女帝,怕她伤心之余病情再严重,如今见已经好转,再过几日即可痊愈,就琢磨着将此事报给女帝。 太医们谁都不敢硬着头皮去说,一旦不好,就是被拖出去的后果。思来想去,有脑筋灵活的,就找上了楚王。楚王听闻此事,也是眉头长皱,只是此事无论如何也避开不了,她叹了口气,还是接下了这个活。 这日,楚王拿来了几本折子,念给女帝听。折子上都是好消息,比如江南大熟,稻米丰收入仓,比如云州新堤筑成,水患平息……等等等等。女帝听得心情愉悦,又笑骂楚王:“只捡这些报喜不报忧的折子来哄我……” 楚王笑容勉强,道:“女儿实在不敢拿忧事让母亲烦心。” 女帝见她神色不对,笑容一敛,问:“有何不敢?!”她心中转了几圈,已有不好的预感。只见楚王扑通一声跪下,请罪道:“女儿照看不利,十七皇妹病情始终未愈,已于昨日去了。” 女帝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训斥她道:“你,你这逆女……为何不早日报给我知晓?!” 楚王只流泪,跪在床榻之前,任由女帝发火。 女帝气急,命她不要再面前出现。楚王叩头道:“女儿不孝,自当领罚,只是女儿已经命人将十七皇妹安置,母亲即便现在去看,也见不到十七皇妹了。还请母亲早日缓过这节。” 闻言,原本就要下床的女帝怒极,抓起折子扔到了楚王头上,骂道:“你,还有没有点儿姐妹情谊,你……你给我滚出去跪着!” 楚王默不作声,出门之后就直板板地跪在了院子的正中。 盛夏季节,山中多雨,午后天边飘来一抹乌云,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不多时便凉意透衣,楚王的侧侍为她打着伞,擦着雨水,本想去向女帝求情,却被楚王拉住了。 及至傍晚,雨还没有停,楚王已经跪了一日,身上的衣服被飘来的雨水打湿透,下摆被地面上的雨水牵扯地不成形,侧侍忧心如焚,从太医那里端来了熬好的参汤,楚王喝了两碗,总算缓解了身上的冷意。 丁宣在门口来回了数次,掌灯时分,女帝总算发话了:“去,让她别在院子里碍眼,滚回自己的房间里好好的反省。” 此言一出,丁宣连忙出门宣旨。楚王谢恩之后,两名侍卫掺着把她扶起来,将人送回了她住的院子。说起来自从楚王来了之后,这个为她收拾好的院子她还是头一次用。 屋子里,手臂长的蜡烛噼啪了一声,爆出些灯花,女帝看着丁宣执起剪刀修剪蜡烛芯,忽然出声问她:“丁宣,我是不是对楚王太过苛?” 丁宣手下动作一顿,放下剪子恭敬地笑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哪有什么过苛不过苛的?楚王是好意,陛下会为了十七殿下之事心里大为悲恸,此事奴婢不好说,只觉得陛下和殿下两人心里都苦。” 女帝长叹了一声,两行眼泪流出,丁宣连忙拿帕子递给女帝。 一夜无话。 次日起,女帝的神色憔悴,帘子撩开之后,她习惯了近日看到楚王的身影,今日却见的往日里伺候她的那群宫人。女帝还以为楚王心中有怨怼,漱洗罢,听闻太医在门外求见,没好声气地道了声:“宣。” 太医长一进屋子里,就扑通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道:“陛下,臣等已确诊,楚王殿下昨日染上了时疫。” 女帝端着的茶杯顿时掉到了地上,摔成了几块。 章节目录 第91章 女帝原想去看楚王,只是被满屋子人拦着跪求,连楚王闻讯也托人带话来,称若是女帝拖着病体去看她,她就放弃治疗立刻下山,女帝这才止住了脚,问太医楚王的病情如何。 太医长上前,斟酌着用词说:“楚王身强体健,只是最近心力消耗,又忧思难平,郁结于心,才被时疫侵入身体……” 女帝良久不语,叹了一声,严令太医们用心诊治。 太医们哪里敢懈怠?!楚王的身份摆在那里,哪个敢不尽心而为?况且,太医长说话吞吞吐吐,没敢说楚王这病的源头是被罚跪了一天又淋了雨才得的,提及此事,先是女帝面上挂不住,再有就是,楚王原本就是因太医的请求才去女帝面前说的,被攀扯出来,谁都不好过! 原本太医以为,楚王年轻力壮,比起女帝要好的快,况且既然药方女帝用了起效,改改给楚王用也是好的。可没想到这时疫之症谁也摸不准,楚王用了药之后,非但没有好,情况反而越来越严重,连带着伺候楚王的侧侍也染上了时疫,裹着草席被处置的宫人更是多了不少。 太医们的头发都快要挠掉了,各个愁得不知如何是好。每天去向女帝禀告楚王的病情成了一大难事,太医长谷唯每天去见女帝,都觉得是提着头去,不知哪日铡刀就落下了。 女帝心急火燎,嘴上长出了好几个燎泡,丁宣每日拿黄连泡茶给女帝喝,也压不住那股火气,接连几日,都有被拖出去打板子的宫人。 这日,谷唯又来见女帝,在门外又看到被堵着嘴打板子的人,一时间心惊肉跳。进到屋里,见到女帝阴沉的脸色,心道不好。果然,在她回禀过楚王的现况之后,女帝拍案大怒道:“前日没有起色,昨日没有起色,今日还是没有起色,你倒是给我说说,何时我女儿的病情才会有起色?!” 谷唯不敢起身,头也不敢抬,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却不敢露出来,只牙疼似的道:“回陛下的话,这时疫之症,本就难治,药经有云……” 女帝哪里愿听她拽这些话,直接打断了,斥责道:“别给朕提什么药经,只说什么时候能好!” 谷唯讷讷不肯开口。 女帝失望之色言之于表。她去见过楚王,十几天前还是精壮的女儿家,这段时间上吐下泻,眼底发青,脸颊都瘦了些,见她来还想起身,三四个侍从架着她才下了床。饶是如此,楚王还勉强笑道:“……女儿现在才体会到母亲前些日子的不易。母亲请放心,这病上来了,自然要发散一段,母亲既然好了,就先回京中,女儿再过一段时日就会回去。” 女帝说了两句安慰的话,狼狈离开,出门时眼窝已经泛红。 她与当今的正君蔺氏感情不笃,也因此前后与侧君们得了几个孩子之后,与蔺氏才有了这么一个女儿,自小又忽视她许多,等那些孩子最后长大只有燕王时,她才把注意力投给了年龄次之又身份较高的楚王一些。只不过人总是喜新厌旧,日后有了更多的孩子,心头的分量也就不一而足。 楚王自幼乖巧,念书拼命刻苦,长大之后能力不错,女帝用起来格外顺手,只是最喜欢的还是别人。只是宁王好虚名、燕王又不成大器,齐王心思捉摸不定,桢王又暴躁冲动,扫了一圈,楚王最合用不过,这才生起了培养楚王的心思。 哪知,等她卧床不起,性命危急之时,竟还是楚王来得最快。 先前十七皇女去世,她罚楚王跪,只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她确实疼爱十七皇女,偏偏正是因为十七皇女她才染上了时疾,说心里不怨怒那是假话,只是人死如灰飞烟灭,当时女帝只想起她的活泼可爱。可若是让她去见十七皇女,她心里也会犹豫。楚王替她解决了这个难题,女帝暗暗松了一口气之外,也有种被看透了心思的恼怒,才罚了楚王。哪知楚王竟这样一病不起?! 想到这段时间楚王用心的照顾,女帝的心里就酸涩难当。 出了楚王的院子,女帝命太医们赶快拿出个治病的良方。太医们跪倒了一地,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应。最后,还是谷唯硬着头皮道:“臣等无能。京城之中有不少医术高明之人,或许有妙方……” 女帝听她的意思,忍不住被气笑了,怒笑道:“你们倒是给我说说,京中谁的医术比你们这群御医高明?!” 俗话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太医们搜肠刮肚地想着京中的同行们,纷纷地贡献人名,和往日斥责那群赤脚医生的时候心态大不同。 “城西的王郎中,极擅长伤寒病痛……” “鹿角胡同的迟大夫,针灸之术可谓是炉火纯青,能使七寸长的针……” “北城的呼延蛮子,手里的外域药方众多,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 “……” 女帝冷笑正欲斥责这群只想推卸责任的太医,忽然听闻有人说了个人名,忽然一愣,她叫了停,问:“你们刚才谁提到了安卿?” 众位太医面面相觑,太医群中,有人站出来,叩首道:“臣提到了安汀安府尹。当日陛下久服丹药,体内丹毒难以驱散,正是安府尹献给陛下了三枚丸药,一蹴而就。臣曾听闻安府尹学过医术,向来手里必然有治病良方。” 听她这么一说,太医们有人也跟着应和道:“臣也听闻,安大人家中上下从来没有得病之人……” 女帝止住耳边嘈杂的声音,陷入沉思。 安汀还懂医术这点,她并不曾听闻,对于丹药这种污点,她也刻意忘了。若不是这位太医说起,她也想不起来。一被提起,她就想起当时安汀进宫献的那三枚青碧色的丸药,虽说排毒的过程有些让人难堪,效果确实很好,三枚丹药用完,她只觉得神清气爽,连带着数日都畅快不已,体内沉珂为之一清,堪称得上是灵丹妙药。 只是,光凭这丸药,实在没多少说服力,她真的能治得了时疾么?女帝心里很不确定。 她看了看眼前跪倒一片的太医们,见她们眼巴巴等她发话,心里顿时一沉。原地转了几圈之后,她拿定了主意,抬头看向丁宣,道:“派人,去京城,宣安卿快马加鞭来见朕。” 她一字一顿地说,眼见太医们不自觉露出欣喜的神色,心情更是烦躁了几分,呵斥道:“用心替楚王诊治,倘若楚王病情再严重,你们知道后果!” 众太医埋头,齐声应是。 女帝派人出了行宫这件事,楚王也得知了,她面上露出感动的神色,道:“劳母亲这么费心,女儿实在有愧……”心里只觉得荒谬:那么多太医都治不好,派人去请一个京官又能如何? 安汀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永乐宫主之子的妻主,云嘉郡君的妻主,宜州的知府,顺天府尹……安汀的升迁虽说女帝的看重占了不少比重,可她自己的本事也着实不小。楚王观察过安汀,本来想拉拢她,可她背后是傅家和永林宫主,说不定她一出手就被女帝知晓了,就不去费那个心思。谁知道,终究还是免不了接触得多点儿。 可这么一个京官,又懂得什么医术?! 楚王叹了口气,昏昏沉沉又睡去了。 且不说行宫这边的太医们如何战战兢兢,女帝又如何心急如焚,单说安汀这边,她被女帝的侍卫长找到时,正好在顺天府中办公。侍卫长丝毫不敢耽误,见到安汀之后一礼,拿出陛下的手令说了句“陛下有请”,便要带她出京。 令牌是真的,人也很眼熟,只是这时候女帝见她有何事?安汀心中纳闷不已,可见侍卫长什么多余的话也不说,只催她尽快出发,她也不敢耽误,只来得及派人回安宅说了声,就随着侍卫长扬鞭出城。 路上,她才得知了实情,不由得心里苦笑连连。 说实话这是个机遇也是个麻烦,时疫这玩意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难题,只是她若是治疗楚王药到病除,女帝那里说不定就要不悦:女帝生死之际她都没有出手,难道是罔顾君上的生死?!可要想把握一个治愈之度,也不太容易。 她一路思索着,等到了行宫,见到女帝,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女帝催着去见楚王。女帝看着她,严肃道:“安卿,朕的太医们都称你医术高明,况且,朕也亲身体验过,你曾经给朕的药丸效果极佳,你且放手治,不管如何,要把楚王治好。” 安汀就算有万全的把握,也不敢应承得太满,只能道:“臣必然尽力而为!” 见她也不敢保证,女帝虽不满意,但看安汀的态度很认真,又思及她刚才这里,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心头的火气也降了下去。她点了点头,吩咐丁宣带安汀去见楚王。 章节目录 第92章 安汀接手楚王病情之后,太医们顿时松了口气。 有人顶在前面面对女帝的怒火,其他人浑身轻松的同时,也热心地给安汀提供各种所需的东西,要病历有病历,要先前开的药方有药方,就连每次熬药剩余的药渣都一份份地摆出来,由得她看。 安汀一一笑纳。 她先看了太医们开的方子,能当上太医的,自然有两把刷子,只是太医们都有个毛病,就是争当太平医,不敢用猛药。附子减两钱,大黄减一钱,生怕药效太猛以致贵人身体不适,惹来什么麻烦。可如此一来,对于有些迅疾之病拖得久了,病人身体先撑不住,哪有体力去抵抗疾病?! 她改了药方,让药童熬药,又吩咐厨房煮白粥,让楚王服药之前先吃点东西。 满院子人被她吩咐得不得闲,虽说安汀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吩咐做的也都是寻常事,可满院子人不知怎么,看到她神色如常,仿佛没有什么为难的样子,心里就瞬间安定了下来。 头两天,楚王的病情仅仅是没有更坏,女帝本来对安汀抱得期望很高,忍不住叫她去问询,若有以前的灵丹妙药为什么不拿出来。安汀冷静地说道:“陛下,凡事不可一蹴而就,楚王的身体近段时间已经虚弱不堪,禁不起药力攻伐,且时疫之症本来就难治,众位太医尚无奈为力,臣也只能尽展所能,能不能成只能看天意。” 女帝情知安汀说的是实话,也忍不住问:“你给我说个实话,究竟有几成把握?” “再过两日,能不能起效果便能见分晓。”安汀道。 又过两日,楚王的病情略有了些起色,伺候的下人不敢向女帝禀告,怕病情有反复,只是渐渐地,楚王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再过七八日,不用人扶,她便能自己起床出恭。她的侧侍比她晚了两日才好转,身体尚有些虚弱,可也明显气色好了许多。 女帝大喜,宫侍们大喜,太医们喜中带酸,不过,等楚王一日胜过一日,最终痊愈之时,所有人的心情都是喜悦的。 因离京时日已久,等楚王的身体能禁得起路途颠簸之后,女帝就下令回京。 离开避暑行宫,所有人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座行宫,留下来的记忆太深刻,日后怕是女帝也不会再来了。 来避暑行宫的时候尚是初夏,等回京时,已经是初秋了。阳光斜斜地照在仪仗队上,不刺眼却依然炙热。一行人行的缓慢,在官道上拖成了长长的队伍。早有侍卫在女帝的授意下快马先去京城之中探了一遍,虽说女帝不在京,楚王也不在京,京中毕竟留了半个内阁,一切还算如常。 安汀陪女帝坐在辇车上说话,听侍卫传来一切安然的话之后,她的脸上明显松弛了些,眸子里却带出了几分失望,这种表情极为细微,若非安汀观察仔细,还看不出来。安汀只低头慢慢地捡着棋子,将黑白两色棋子各自收起,女帝这一局下得心不在焉,饶是安汀再想留手,也赢了她十几个子。 到了京城,安汀就告辞了。她当日从顺天府出来之后,到行宫一晃就是半月有余,也不知道家里人担心成什么样子。见她归心如焚,女帝也不留她,只摆了摆手笑道:“快回去吧。朕准你两日假。” 安汀谢过女帝,纵身骑上侍卫牵来的马,一抖马缰,她的枣红马便迈开四蹄,朝安府的方向奔去。 安府。 远远地还未行至府门口,安汀就瞧见了一群人,黑压压的,为首的正是管家白果,只见白果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一瞧见她的身影,就欢天喜地地叫道:“主子回来了,快去禀告夫人,主子回来了。” 她一边叫一边迎上前来,等安汀走到近处,翻身下马,她顺势牵住马缰,神色激动地道:“主子,您终于回来了。阖府人都翘首盼着您早日返家,夫人每日睡也睡不好,饭也吃不好……” 她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安汀的视线已经落在了傅景身上。 傅景抱着安煦匆忙出现在门口,或许是之前正在喝茶,袖子上沾着茶渍他也没有留意,出门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绊倒,好在旁边有人扶着他,惊得安汀出了一身冷汗。她丢下白果,连忙快步迎上去。 这么久没见安汀,安煦这个小家伙一点儿也不认生,等安汀伸手接过他之后,他啊啊啊地用手拍打着安汀的肩膀,整张脸埋进安汀的脖颈里蹭着,软嫩软嫩的皮肤相偎,让她心里泛起一阵阵的柔软。 傅景含笑看着她们,他只说了句:“回来就好。”安汀一把握住他的手,不用摸就知道,他比安汀离京之前消瘦了不少。 这也难怪,安汀虽说当日让人带话回来,可是在女帝感染时疫之时被人请去行宫,无论如何都让人没有办法想到好事。饶是傅景那么冷静的人,也免不了焦虑起来,虽说看到整个安宅都人心惶惶之后,勉强让自己心态放稳,可饮食作息上却暴露了他的心情。 安汀一手抱着安煦,一手牵着傅景往内院里走,边走边吩咐人烧水,去厨房传膳,傅景一听都是他爱吃的菜,摇头说道:“无需如此,我不饿。” 安汀看着他,微微笑了,道:“我饿了,你陪我用点儿好了。” 回到主院,安汀先洗了个澡,一路上风尘仆仆,就算能保持浑身干净,精神上也受不了。泡了泡热水澡之后,身心都舒畅了许多。等回到堂屋,餐桌上也摆满了饭菜。 安翊也回来了,见她出现,直接扑了过来,连连叫道:“娘亲,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这么久都不回来。我好想你,父亲也很担心……”自打她八岁以后,自觉是个大人,就很少做这种事了,这次难得小时候的飞扑有重出江湖,让安汀颇为感慨。她这一去,也不知给家人带来多少慌乱。 安汀揽着安翊,也不计较她的行为合不合礼数,亲亲她的额角,保证道:“下次出门一定提前给安翊说声。” “还是算了。”安翊摇了摇头,看着安汀认真地说,“娘亲一定是有要紧事去做,要不然也不会顾不上和我们说。娘亲你放心,我会快点长大,到时候就能帮上你的忙了。” 不知何时,她家的小娇女竟变得成熟起来。抱着很是难为情的安翊,安汀心里又是酸涩又是骄傲。 吃饭时,傅景和安翊两人连着给安汀夹菜,直让她说“够了够了”,她也忍不住筷子如飞,把两人的碗堆得满满的。最后,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笑了起来。 吃完饭,安翊乖乖地告辞,说要回屋休息。安煦也被奶娘抱走了,房间里徒留安汀和傅景两人。烛光摇曳,对上傅景沉静的脸,安汀竟不知从什么地方说起。 梳洗罢,躺在床上,安汀揽着傅景的腰,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地说给傅景听,傅景沉默不作声地听着,只是从他手臂的力度来看,他的心情波动很厉害,尤其是听到女帝让安汀去为楚王治疗时疫时,安汀只觉得腰被猛地一下箍得很紧。她心里有愧,也故作无事的样子,继续往下说。傅景却像是触到了着火的炭一般,忽然松手。 安汀原本想安抚他睡下,谁知自己开了个坏头,见傅景明显心绪难平,她将傅景揽进怀里,两人的身躯紧紧贴在一起,她凑到傅景的耳边,轻声道:“你看,我没事,就在这里。” 傅景什么话也没说,闷闷地抱了安汀一会儿,正要松手,冷不防被亲上了额头。亲吻渐渐向下,没多久,衣服掉落的声音,喘息声,亲吻声,轻微而扰动人心,不多时,两人就融入到火热的氛围中。 次日晨起,安汀难得赖床了,她不仅赖床,还拖着傅景一起。傅景羞得耳朵尖发红,自从安煦出生之后,难得这么放纵,他坚决地掰开安汀的胳膊,要起身洗漱。安汀无法,也只好懒洋洋地起身。 如今安翊机灵得多,她非但没有来打扰,连早饭没有出现在餐桌边,让人传话来说在自己的屋里用了,让安汀哭笑不得。 吃罢早饭,女帝的赏赐便来了。 这次的赏赐很重,金银珠玉、文玩古董不知凡几,宣旨的宫侍足足念了半盏茶时间,才将赏赐的礼物念完。消息传出,众人皆是赞叹不已,羡慕安家荣耀非常,一时间前来贺喜的人数不胜数。 很快,女帝的另一道旨意,转移了众人视线的同事,让东陵朝上下为之一振,—— 在女帝驳回了无数次朝臣们的立储折子,甚至还恼怒地打了不少臣子板子之后,如今,她竟在朝会上颁布立储的旨意,将皇嫡女楚王册封为皇太女。 旨意颁布之后,朝廷上下欢喜、惊疑、震惊……种种情绪交织,文武百官议论纷纷。不过,相对于她人来说,楚王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很快,声浪就平息了下来。 临近冬日时,册封皇太女的仪式举行之后,朝会上,楚王一身明黄太女服,坐在众臣之前,身影格外显眼。 章节目录 第93章 楚王坐上皇太女的位置上后,有人欢喜有人忧。只不过一切情绪都抵不过时间,两三年过去了,那些或喜或忧或是不甘心的情绪都如同暗流一般,沉在了朝廷政事之下,翻不出什么浪花。 这两年满朝平稳,女帝年长,锐意不减,商税在全朝推广开来,商人们的抵触之心渐渐减少,一步步地减少僧道寺院,让百姓们回到田地中,又接受了不少意见,国库慢慢充盈,百姓们安居乐业。更兼风调雨顺,时不时有人献些祥瑞来。 对于那些鲸鱼骨架、白鹿、冬日花开……等等奇物怪事之类的祥瑞,女帝听得开心。人年纪一大,就喜欢听让人心情舒畅的好事,但她头脑不糊涂,并不被各式吹捧迷花了眼。在她执掌下的东陵朝,稳步向前发展。 楚王开始着手接触朝政,有些不重要的事,被女帝下放由楚王批复。 安汀去见女帝时,有几次,女帝和楚王都在御书房,朝臣呈上的折子楚王先看,提出自己的看法,女帝再和她讨论,两人一教一学,气氛十分和睦。偶尔还能看到楚王的长女也在,女帝笑呵呵地揽着十多岁的小王女,给她讲典故。其乐融融的情景,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百姓家中的祖孙俩。 为了给楚王铺路,女帝不动声色地调动了官员的职位,温水煮青蛙一般,不知不觉,重要的官职上已经没有能生出异心的人。不少人四处奔波,求爷爷告奶奶,或是想上进一步,或是想保住自己的职位,甚至有人求到了安汀的府上。 对安汀救回楚王的命,女帝先赏赐了她一回,楚王君邀请傅景去做客,特意将他请为正宾,送傅景回来时,也顺便送了不少财物,只是这还表达不了她的谢意。然而,对于安汀最重要的,是楚王对她的态度。 经此一回,楚王对安汀明显亲近了不少,毕竟在她病痛时,每日对上的都是安汀冷静的脸,说着鼓励她的话,让那时已经灰心丧气的楚王心里不知生出了多少希望,才能苦尽甘来,熬成了皇太女。不然的话,错失在一步之遥处,就算做了鬼,怕是她也不甘心。 安汀原本就简在帝心,如今又救了楚王,倘若楚王真的能坐上帝位,那她在两任帝王面前都很有脸面。任谁也想不到,当年小小的进士,如今已经比许多官场上几十年的老人还要前途光明。 这让了解实情的不少人叹,真是时也,命也。 有人嫉妒地道:“许是太医们的药已经有了效果,只是时日短,还没有显出成效,反而被个外行给夺了成果。” 也有人安稳地旁观,道:“日子还长着呢,现在陛下龙体康健,想来再坐龙椅二十年也不在话下,走着瞧着,且看日后如何。” 不过不管怎么说,安汀稳稳地坐在顺天府尹的职位上。 永正三十六年,安翊下场参加县试。 因安汀任职顺天府,为了规避嫌疑,安翊告别安汀和傅景,回柳州的清水县去参加科考。安煦已经四五岁了,知道姐姐要离开很久,眼泪汪汪地抱着安翊的腿:“姐姐你不要走,留下来陪我玩……” 安煦长得极好,最出色的莫过于那一双眼睛,乌溜溜的杏眼看谁都带着笑,乖巧可爱,丝毫不像安翊那般顽皮,全家人都爱他到了心坎。从小安翊就陪着安煦玩,两人感情极好,眼看他这么舍不得,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要掉不掉,安翊一心软,差点忍不住脱口说出再晚两年去考试的话。 “走吧,别耽误了时间。”傅景对安翊说。他一把抱起安煦,安慰地拍拍他的后背,安煦用小胳膊揽住他的脖颈,还是恋恋不舍地看着安翊。倒是才两岁的安衡还没办法理解太多,在安汀怀里懵懵懂懂地看着众人,小脑袋一转一转地。 安翊怨念地看了眼自己的父亲,翻身上马,她摸了摸白马的鬓毛,这匹马早已等不及了,前蹄刨着地,喷着气。她只带了简单的一个小包裹,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书童的马背上也仅仅带了些替换的衣服。照她说的,只要带了钱,需用什么都可以随时买。 安汀叮嘱她道:“到了清水县之后,先去拜访隔壁李家的阿姨,若是有暇,去村里见见你赵一平阿姨,看她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倘若有事,或是派人去临县找知县赵唯,或是用红豆传信回来……” 安翊是头一次离家,这时空十二三岁都算是大人了,安汀却还忍不住把她当小孩子看待,尤其是信息传递不及时的古代,出门牵肠挂肚免不了的。 安翊听她絮絮叨叨的,忍不住抗议道:“娘亲,你是我爹爹么?!”近处伺候的随侍们都低着头,肩膀不停地耸动,显然是在偷笑。 安汀哑口无言。 “父亲,我走了。”安翊打了一个呼哨,一只红隼从树梢上飞起来,盘旋两下落在她的肩膀上,收起羽翼。她再次检查了下身上的东西,看不差什么,她挥了挥手,“别太想我,几个月之后再见。” “走吧,路上小心。”傅景冲她摆摆手,安衡也咧着嘴好玩似的挥了挥小短手。 安翊一抖缰绳,身下那匹早就忍不住的马迈开四蹄,踏踏踏地往前跑,越跑速度越快,书童们向安汀她们简单地行了个礼,也纵马追了上去。一行三人转眼就行得远了,拐了个弯,顿时消失在视线中。 安汀收回视线,见傅景还在那里看,就上前摸了摸安煦的头,安煦睁大了水蒙蒙的眼睛问安汀:“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几个月。”见安煦扁扁嘴委屈地要掉泪,安汀安慰他,“过两天,姐姐会派红豆送信,你也可以用珊瑚给她送信,就像做游戏一样,好不好?” 安煦勉强地点头,只是看神情并没有多开心。他心思明净,又冰雪聪明,许多事都瞒不过他,比起看似不着调实则心里有杆秤的安翊,安汀更担心安煦以后会如何。这个年代,男儿家的日子比起后世女儿家,还要来得不自由。 安汀凭着献上火药、望远镜、印刷术……等等有用的东西,给安煦换来了一个县君的封号,又有她的商行撑着,钱财不需要担心,地位上和物质上不需要操心。只是,人的一生,并不是有了财富和地位,就万事无忧的。 如今的安家,称得上万事无忧的,大概只有她怀里的安衡。 她看了看安衡,这个小家伙正在吃自己的手,看安汀看她,咧着嘴笑着要拿沾满口水的手摸她的脸。安汀接过下人递来的手帕,单手给她擦手,安衡乖乖地看着手帕,这套流程她做的再熟练不已。 擦完,安汀单手抱着安衡,另只手拉过傅景的手,道:“天冷,我们回家吧。”傅景低低地应了一声,再看了眼街角,抱着安煦回到家。 安翊离开家之后,家里少了许多欢笑。 她在家的时候,安汀只觉得她顽皮搞怪,不在家又十分惦念。傅景吃饭的时候,会忍不住看着安翊常坐的位置,点菜也容易点到安翊爱吃的,有时候两人闲聊,忽然会冒出一句:“不知道翊儿走到哪里了”。遇到下雨天,整晚都会睁着眼睛睡不着觉。 女行千里父担忧,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放在傅景身上,让安汀格外的心酸。 家中被安汀训练来传信的两只红隼忙碌不停,往往刚飞回来,只休息了一两天,又被派出去送信送东西。它们是空间里取出来的灵禽,智商颇高,听得懂人言,来回送信十分可靠。傅昭和傅晫见了心喜,敲了安汀好几回竹杠,如获至宝地捧回家了两只。 难得安翊也不嫌打扰,每封信都回,还说在清水县遇到了什么人,吃到了什么东西,赵家如何李家如何,一日行程说的详详细细。 县试之后,她毫不意外地榜上有名,还位居头名。她也乖觉,给安汀的信上言辞很是谦虚,给傅景的信上却特特把自己吹嘘了一番,好似全天下没有对手的独孤求败一般,惹得傅景看一次笑一次。安煦也拍着巴掌叫着“姐姐好棒”,他还没有桌子高,坐在凳子上双脚晃荡,却坚持亲自执笔认真地给安翊写信,配上安汀教给他的简笔画,信写得有模有样。 安汀揽着安煦,教他写没学过的字,傅景揽着安衡在一旁看,这种情景让安汀心里满满的都是爱,暖洋洋的。 有时候,想到地球上的生活,她觉得仿佛就是上辈子的事。 除了空间的小屋里能让她回想起高楼大厦,灯红酒绿,以及车来车往的地球之外,就连梦里她也很少会想起。二十年的时间,看上去只是个数字,一日日过起来就相当漫长,快要及得上她的前半生。 她已经很少去想,要怎么才能回到地球上。工作时满脑子都是京城的百姓,朝政在她脑子里打转,复杂的关系网清晰无比,让她很少做出不合时宜的事。闲下来,不是陪傅景练武,教安煦琴棋书画,就是教安衡认东西,时间被挤占得满当当的。 偶尔在夜深人静无法入眠时,她会想起地球上的家人,只是,父母的音容笑貌,越来越模糊,徒留了简单的影像。想到这些,她也不复当年的烦躁不安,只是满心的遗憾。 章节目录 第94章 武陟侯有处别院,养得一院好牡丹,其中不乏名贵品种,什么什样锦、娇容三变,亦或者桃花飞雪、贵妃插翠……粉的白的复色的,单瓣重瓣,光是名字都能让人说上一盏茶时间。 这一院牡丹在满京都排的上号,每逢花开季节,武陟侯君都要下帖请京城诸友前来赏花。今年,他在下帖子时,除了楚王君等诸位王君之外,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云嘉郡君傅景。 他的小儿子郁绘在一旁屏息看他写帖子,等他把帖子写完,又是期待又是担心,满心忐忑地问武陟侯君:“云嘉郡君回来么?”他的声音轻软,仿佛怕声音一大就会被帖子上的人听到似的。 “应该吧。”武陟侯君也拿不准。 傅景年少时,是京中贵子圈里格格不入的人,性情也好喜好也好,都与他人不同。如今性情和喜好都没变多少,却深受他人的欢迎,若有什么聚会,主家下帖子时总少不了他。偏偏,他一向不爱参加各式聚会,身份又高,不是谁下帖邀请都能请得到人。 只是,武陟侯君看着自己儿子期待的眼睛,不忍心让他失望,努力找出傅景会应约的理由,道:“傅郡君最近参加了不少聚会,想来正是为了云逸县主相看,咱家的牡丹宴来的人很多,他定然不会缺席。” “那,那云逸县主……会来么?”郁绘鼓起勇气问,话没问完,他的脸已经羞得通红,拿扇子遮住脸。 “你呀,别胡思乱想那么多。”武陟侯君推推他的儿子,“快去练你的针线,再不济好好把画练好,免得到时候什么都拿不出手。” 郁绘不情愿地转身,小声嘟囔道:“云嘉郡君还不是什么也不会,就找到了安大人……” 武陟侯君耳尖,刚好听到,他正想训郁绘一番,偏郁绘似乎早料到了他的反应,三步并作两步已经出了门,徒留给他一个晃动不休的珠帘。 武陟侯君叹了口气。 如今,满京城的贵子那个不羡慕云嘉郡君? 当年明明要嫁不出去了,却遇上了年少就荣登进士的安汀,而这么多年来,安汀由区区一个进士,升至手握实权的正三品顺天府尹,简在帝心,升迁速度不可谓不快。最让人嫉妒的,却是当年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直到今日,安府里只有傅景一个,什么侧侍、小星之类一概没有。 这已经够让人眼红的了,偏偏他还生得了好女儿,志学之年参加科举,就一路头名得中,若不是女帝看她年轻,心下爱护,点了她做探花,不然连中三元也是手到擒来的事。 身为男子,这样简直是所有人渴望而不可得的,他却一得就是两样,着实让人满心的嫉妒压制不住,恨不得能以身代之。 然而,当初满京人暗地里嘲笑他的时候,谁能想到,世事会如此无常?如今满京城的少年都心怀憧憬,拿安汀做理想中的妻主,梦想成为下一个傅景,可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找到这么一个妻主?! 抛却身份地位不谈,安翊之所以备受京城诸家喜欢,其一是她真的不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文采卓越,武艺也不低,着实惹人爱。再者就是,她自小跟在两人身边长大,听闻对婚姻之事与她母亲同一个态度,想求位一心人。再加上她的身份地位,家境人品,哪个少年不想有个这样的妻主?哪家不想给自己的儿子找个这样的人呢? 武陟侯君看着手中的帖子,思索了片刻,叹了口气。为了自己的儿子,他想了想,吩咐贴身侍者去叫人备车,他亲自出门递帖子。 安府。 见是武陟侯君亲自来递贴,安府的门房丝毫不敢怠慢,请他先在门房歇歇脚,另有人快步前去后院报信,不多时,门房里悬挂的铃铛“当当当”响了几声,门房的管事笑道:“主子在家,此时正好有空,请贵客移步去林风亭赏花。” 下人一路把他领至后院,早有人在那里候着,见他便笑眯眯地见了个礼,道:“侯君请这边走,我家主子备好了茶点,正候着呢。” 武陟侯君随着他往里走,心里忍不住感慨:仿佛天地造化都集到了这个家宅里,就连引路的下人都长得水灵,也难得安府尹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把持的住。 远远地望见傅景,他不由得眯了眼。 同样是不惑之年,他每每照镜子都忍不住注意自己眼角眉梢的皱纹,和越发粗糙的脸,不抹粉就不愿意出门,可傅景,明明还是一副女汉子的姿态,偏偏皮肤细腻光滑,仿若还是二三十岁似的。 对哦,京城中人嫉妒傅景,除了他嫁得好生得好之外,就是这个保养得极好的容貌。不光是傅景,安汀的容貌也似乎没有多少变化,两人和同龄人站在一起,年龄简直差了一个辈分似的。 前几年京中开了家店,专门卖护肤的凝脂、养颜养身的药丸之类,主家就是傅景。不少人奔着傅景的名头去。 养颜蜜丸一瓶十贯,莲子般大小的药丸色泽轻红,好像一小团含苞的花骨朵,更妙的是带着微微的花香,还有蜂蜜的香甜气息。品相好,吃起来也是有别于其他丸药的香甜,让人生不出吃药的感觉。价格要得着实昂贵,可效果也实在好,只要一日一粒,服用上三瓶,便可明显看出气色和肤色的改变。更有面脂之类搭配着混用,效果更好。 这么昂贵的东西,也有的是人一掷千金想要买,可惜每月限量一百瓶,手快有手慢无,直让人拿着钱也买不到东西。听说就连宫中的娘娘也抢着用。更别说那强身健体的养生丸,几乎被达官贵人们包圆了。 武陟侯君托人抢过两瓶养颜丸,效果果然好,连用一个月之后,连皱纹都淡了不少,只可惜接下来再难买到。如今和傅景打了个照面,他半是羡慕地半是退缩地看着对方,心里琢磨着能不能套个近乎,让这位主家走个后门卖给自己两瓶养颜丸,给自己儿子用。 等到了傅景近前,也不知是气场问题,还是心理作用,武陟候君竟什么多余的话都忘了,只顾得上把请帖送上,说了宴会之事,就再无他话,听到傅景应承要去的话之后,他就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他只觉得满心遗憾,不过好在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接下来就看天意了。 牡丹宴当日,园中牡丹开得娇艳无比,可惜只得了无人认真欣赏的落寞。毕竟赏花是其次,重点还是长辈们之间相看适龄的儿女。 京城上下如今流行淡妆薄粉,又因桃花养颜蜜丸的效果着实好,各家用过的闺阁气色都不错,淡淡一层妆容倒是比往日扑粉很多更美丽动人。 上妆之后看不出来气色如何,倒是各家佳儿衣着轻粉薄黄,色泽明快却又不艳丽,搭配两三样首饰,个性稳重的正襟端坐,活泼的拈花一笑,这么看下来,只觉得眼花缭乱,满眼的韶华好时光。 不少带着儿子来的家长,眼里话里总要提上自己的儿子两句,宴会上这个表演弹琴,那个表演画画,更有人登高吟诗一首。至于端坐含笑做温婉状的,也不在少数。 傍晚时分,安汀落衙回到家中,见傅景神色平平,想到他这段时间经常出门赴宴,更兼前两日他就说了牡丹宴一事,忍不住笑道:“难道又没有相中的人?” 见傅景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安汀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只安慰他道:“翊儿还小,不着急,让她自己去看,若是看中了咱们直接上门提亲就是了。何至于这么操心。” 傅景近些日子也着实看累了。 他本身的审美就与他人不同,不然也不会爱好练武而不是针线花红,让他去挑未来的女儿夫郎,实在是为难。既是怕他选的人女儿相不中,又怕由安翊随意挑的人人品不佳,日后生活过得不好。先前被安汀劝了几次,他都不理会,现在又被劝了之后,不免有些犹豫。 只是,没过两日,安翊特特跑到他面前,说:“父亲,你不要再给我相看了,我有喜欢的人。”傅景顿时大惊,追问,安翊刚开始还扭扭捏捏,见傅景着急了才说:“是谢尚书家的儿子。” 两人认识也是十分俗套的事,傅景参加宴会,安翊去接过她几次,在宴会上碰到过,一见钟情。安翊偷偷打听到了对方的姓名,装作不经意偶遇了几次,观察对方的品行之后,才拿定了主意。本来还在踟蹰怎么和父母说,可听到傅景近日连连赴宴,顿时坐不住了,生怕傅景替她定了别人。 傅景对谢庄有印象,牡丹宴上还见谢尚书的夫郎带他出来,少年温和有礼,落落大方,印象不差。 对于寇尚书,安汀也肯定了对方的家风。谢尚书是工部尚书,对研究很是入迷,自从安汀拿出几个发明之后,她如获至宝,对安汀的态度热情得让她都有些头疼了。 既然如此,傅景找了官媒,上门提亲。 谢尚书带着谢庄出门赴宴,就是想为适龄的谢庄寻门合适的亲事,如今安家主动来提亲,谢家上下大喜过望,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两家选了个吉日,交换了八字庚帖,订了亲事。 消息传开,京城不知多少待字闺中的少年儿郎们捶胸顿足,哀怨连连。 章节目录 第95章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白驹过隙、稍纵即逝…… 这些词安汀不知道用过多少次,还有那句有名的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当年写作文时翻来覆去地用,只是为了让文章显得高深一点,现在才深刻并切身体会到,时间流逝的无情。 尤其是在安翊成亲之后,小两口和和美美,很快安家的第三代出生之后,一下子升级为奶奶辈的人,安汀的心里很是受挫。她有种非常想照镜子,看看自己头发花白了没的冲动。 时光催人老,孩子一天天长大,父母就一日日老去,放在自己身上,感慨格外得多——虽然,自从炼成金丹之后,她的寿命长到旁人无法想象的地步,心理上的沧桑感却挥之不去。 她还在感慨不休,傅景一掌把她手中的镜子拍到桌子上,黑着脸道:“别再照镜子了,快去写孙女孙子满月宴的请帖。”谢庄生的是龙凤双胞胎,阖家人都喜悦非常。 “遵命。”安汀灰溜溜地去做苦工了。 书房里,安翊看到安汀来,大喜过望,忙不迭地将一摞请帖放在她面前,合掌庆幸地道:“还是爹爹疼我,娘亲,你先写着,我去睡一会儿。” 安汀无语地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被安汀压到十八岁才成亲,眼下已经弱冠,安翊身上的跳脱劲儿依然不散,或许孩子慢慢长大,她会变得稳重也未尝不会。当初的她,似乎也是这样,在安翊出生之后,才慢慢融入到家庭中,融入到这个时空。 安汀慢慢地磨好了墨,提笔一笔一划地写着帖子。 数年时间,官场上的变动不少,自打前年女帝退位,楚王登基之后,一朝天子一朝臣,太上皇的心腹新帝不敢妄动,除此之外,官职轮换的也不少。也难怪安翊头疼这写帖子的活。 安汀升了一品,接任刑部尚书一职。任职宜州知府和顺天府尹这么多年,她的手下没有冤案,被京中老百姓称呼“青天大老爷”,刑部尚书这个职位对她来说十分妥当,旁人也都直羡慕她在前后两任女帝心中的地位,只不过对安汀来说,整日看这些犯罪卷宗,杀人放火之类的事情充斥脑海中,心情实在不美丽。 在官场上混迹了二十多年,她渐渐地生出厌倦的情绪,若不是为了家人,她就想回到青山绿水的地方,或是开间私塾,或是单纯做个富家翁,闲闲度日,也不失为一种快乐的生活方式。 只是,安翊虽已经领职,也还在翰林院里晃悠,安煦才十一岁,尚未成亲,更别提小不点安衡,九岁的她还在跟着老师念书。这种情况下,留在京城无疑是对家人最好的。 安汀漫不经心地写着帖子,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能退休,思来想去,只得呵呵一笑:人生在世,孩子长得再大,怕是也免不了挂念。在眼皮底下看护着,怕才是最好不过的。 她心里规划着安翊日后的道路,揣测她可能会喜欢的职位。拳拳慈母之心,可见一斑。 只可惜,有句话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永和四年春,冉葛伙同羯胡侵犯边境,边关战火燃起,报急的人马接踵而至。一时之间朝廷震动,武将们纷纷请缨,前往边关临战。让安汀始料未及的是,安翊竟会投笔从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先斩后奏,快马加鞭奔赴边疆去了! 安汀返家之后得知此事,先急后怒,急吼吼地要派人去追,被傅景瞪了一眼之后,满腔的怒火被清水浇了一注似的,蔫了。 傅景道:“翊儿已经长大了,她有自己的想法,既然事已至此,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收尾。” 偎在傅景身旁的安煦也正色道:“娘亲,姐姐不愿意躲在你的护翼下,与其在翰林院里做些闲差等着晋升,倒不如真刀实枪地拼搏出一个前途来。” 安衡在一旁点头,装大人样子说:“姐姐一定会成为大将军的,和外祖母一样厉害。” 就连谢庄,也神色坚定地道:“妻主要搏功名,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我怎么能拖后腿呢?” 战火无情,安汀身为母亲,怎么舍得让看着从小肉团长成如今俊逸非凡的女儿去和她人厮杀?!奈何全家人不知何时被安翊做通了思想工作,放眼望去竟没一个人支持她的,安汀无奈,只能叹了一声之后,为安翊准备东西。 空间里的疗伤药、清毒丸、急救药……安汀一晚上做出了不少,都是空间里的材料,效果立等可见。又取了灵山上的肉芝,炼了些丹药,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能把人救回来。当夜,她就派两只红隼送去给安翊。 红隼回来时,脚上系着一封回信,信里安翊的用词依然欢脱,但字里行间安汀却能体会出她殷殷报国之心。看完之后,安汀沉默不已,有女已长成的感慨油然而生。 一到战场,消息传递不便,安汀只能从朝中的军报中得知战事的发展,再有就是偶尔安翊送信回来,会提上两句,只是军中军规森严,信上不能多说,慢慢地就变成个简单的报平安。 傅景当日里把安汀训得厉害,心里却也担忧不已,把每一封安翊的来信都看了又看,用小匣子好好收拾起来,想女儿了,就拿出来看。安汀每每想说,早知今日,还不如当时就让她把安翊追回来,可见傅景想念的样子,她怎么舍得往他心里再插刀。 永和七年,安衡被新帝点中探花,骑马游街好不风光。一门三进士,姐妹俱是探花,安家一时风光非常。 进士榜出来之后,有人就匆匆上门给自己的女儿求亲。 提亲的人正是是傅景好友楚绿,傅景与楚绿关系极好,两人时常来往。楚绿之女章翘与安煦青梅竹马,从小就嚷嚷着要娶安煦,现如今考取了功名,连忙催着自己的父母前来求亲。 章翘也算是在安汀眼皮底下长大的,性情人品知根究底,楚绿又是傅景的至交好友,最重要的是,安煦点头同意,安汀这才应允了。 章翘笑逐颜开,连连保证道:“伯母你放心,成亲之后我定会对明熙很好,也保证不会纳小星迎侧侍……” 安汀瞄了眼楚绿,见楚绿笑吟吟的,神色无异,才道:“最重要的不是说,也不是保证,你和明熙两人能彼此知心,才最要紧。”想到章翘刚才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安煦的字,她忍不住哼了声。也不知什么时候这两个小人情愫暗生,在她眼皮子地下她居然没发现! “极是极是。”楚绿为他女儿作保,笑道,“幼琳,翘儿的人品你们知道的,安煦也就好像是我的亲生儿子,你们放心把安煦交给我们章家吧。” 傅景含笑和楚绿两人说起定亲一事。 互换庚帖,排了八字,两人极为相合,吉日定在次年八月份,不冷不热正是好时间。 安翊这一去就是数年,连安煦的婚礼都没赶上,听闻安煦的亲事已定,只让红隼千里迢迢带回来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弯刀,说是她的缴获。 新帝年富力强,对于犯边的蛮夷丝毫不容情,要钱拨钱要粮拨粮,立志要把来犯之人彻底打痛打怕,再也不敢来侵。诸位主战的将领也是摩拳擦掌,听闻东陵朝的军队已经追至祁支山下,到了羯胡的老家,可见战事之激烈。 安翊没有回来,安煦自然是十分失望,可他也知道安翊眼下的处境,只默默地每日在佛前上香,求佛保佑安翊早日得胜归来。自从安翊去了战场,安家的男儿们忽然迷信起来,日日烧香拜佛,虔诚地很。 饶是安汀再不愿意,时间却流逝地不曾停顿,转眼间就到了次年八月。 婚礼办得热热闹闹的,安家给安煦准备的嫁妆丰厚,红红火火的嫁妆担子在炫妆那日乱花了人眼,绵延数十里,珍珠宝石珊瑚树,紫檀沉香黄花梨,还有房宅、庄子、商铺……等等,满京城除了宫主的规制之外,再无人能和安煦的嫁妆相比,因担数有章程,安家只能往有限的箱担里添,每箱都装的满当当,把挑夫累的满头大汗。 嫁妆单子之外,两人还给安煦准备了能在钱庄兑换钱的交子几万贯。伺候的贴身侍者,郡君的护卫队,早早选好的人手,林林总总,生怕自小被娇养的他嫁人之后受了委屈。 安翊不在,安衡背着安煦将他送上轿子,眼看着新婚的依仗吹吹打打,渐渐走远,凑热闹的人潮离开,徒留满院静寂,安汀的心里比起当年送安翊去科考,还来得酸涩,只觉得心头空荡荡的。 当天晚上,安汀和傅景谁都没吃好饭。 三天后回门,傅景仿若当年永乐宫主一般,坐在厅堂中翘首以待,巴望着安煦的身影早早出现。等小夫妻俩出现之后,他的眼睛仿佛黏在了安煦身上,只和章翘略微寒暄了两句,就匆匆拉着安煦转到内室去说悄悄话,让同样想念儿子的安汀咬了咬牙,发狠地请章翘练武场上见,直言要试试她的身手能不能保护夫郎和儿女。 安汀近年来身手练得很好,她又有修为,使得一杆长枪呼呼有声,好好把章翘教训了一顿,除了发泄心中的不满之外,还是要告诫章翘好好对待安煦。 她下手有分寸,点到为止,只是看似吓人了点儿。哪知,等小夫妻俩返家次日,安煦就急匆匆地奔来,蹭在傅景怀里告状安汀下手太狠:“……皮肉伤全是青青紫紫的印子,吓人呢。” 安汀只能长叹:“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日后我可不管了。” “娘亲,我知道你是对我好。”安煦从傅景怀里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她,顿时让安汀心软了。只是后面接了一句,“难道你就对我这么不放心,觉得我没本事降住章翘?” 安汀无言以对,章翘确实从小就对安煦言听计从,这点不假,要不然安汀和傅景也不会放心把安煦交给他。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她摆了摆手,无奈地去书房。到了书房,看到小女儿正在作画,她刚心里安慰了几分,上前一看,竟是张仕子图,图上之人似乎有点眼熟。安衡作画做的专注,猛地抬头看到安汀的身影,连忙遮挡,却也来不及了。对上安汀面沉入水的脸,她露出讨好的笑容。 “说说看。”安汀屈指敲了敲桌子,示意她看画上的人。 安衡悄悄往上窥了她两眼,看不出什么神情,她心里忐忑,还以为自己母亲什么都知道了,于是竹筒倒豆子似的,全交代了:“当日我游街时,抬头在朱雀大街的酒楼上看到的,后来打听出来……” 安汀越看那张画,越是眼熟,等听安衡这么一说,顿时气急:这小家伙看上谁不好,竟看上了右丞相家的儿子! 前任左丞相告老还乡之后,安汀打升至左丞相。自打她坐上这个职位,右丞相那个老家伙就与她不对盘,两人在朝堂上不知掐了多少遍,下了朝更是面也不照,满朝臣工都看好戏似的,看两人整日斗嘴不止。谁知她女儿竟看上了她家的儿子?! 本来她想阻止,可想到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凄惨结局,再想到自己的小女儿向来乖巧听话,也不忍心苛责她。 她与右丞相关系不和,女帝虽头疼,但内心却是喜闻乐见的。若是两人结成了亲家,两家和和美美,女帝反而连皇椅都坐不安稳。只是,这又有何妨?她心里盘算着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老,或者换个国公当当,不过是抛却脸面去提亲罢了,这点儿她怎么做不到?! 哪知安衡聪明非常,见安汀陷入沉思中,她出声道:“母亲,您不需要做那些。我只是一时觉得喜欢,过段时间怕就会移情别恋了。倘若您为此告老辞职,反而会让我心里愧疚,便是再喜欢的人,也无法相处下去了。” 安汀看了看他,郑重地问:“你确定?做不做丞相,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早想告老还乡,回老家清闲清闲……” 安衡用力点了点头,道:“大女子何患无郎?!凭我的本事,日后定能找到更好的人家。” 安汀很想吐槽,还有什么人家比丞相更好呢?!皇家的宫主那是好啊,可是做了驸马连官都当不成,只能安个闲置荒废一生,何苦来哉!只是面上,她丝毫没有显露出来,只是鼓励地拍了拍安衡的肩膀。 章节目录 第96章 俗话说,儿女都是父母的债。 向来不对盘的左丞相与右丞相难得坐在一起,真是闪瞎了周围人的眼睛。但看两人的脸色,所有人都不觉得会是在商量什么好事,各个猜测会不会又是一场火爆之战。可实际上,两人却是在商量儿女的亲事。 两人你瞪我我瞪你,安汀心想,她应该大度,不与这个满脸褶子的老太计较,干咳了一声,正想开口,哪知右丞相见势,先声夺人地一把排上了桌子:“安丞,你家小女勾引我家儿子,此事你可知情?!” 见她如此,安汀反而淡定了,呵呵冷笑道:“你确定不是你家儿子勾引我家女儿?光看你的样子……啧啧,我女儿丰神俊逸,气质彬彬,上门说亲的不知多少,放眼京城中,多少佳儿不选,非得勾引你家的,呵呵呵。” 右丞相捂着胸口,气愤难当:“你,你……” 若是个二八少女这么做,安汀或许还要看两眼,只是对面这个老太左看右看都不顺眼,看了也伤眼。安汀低头端起茶盏喝了口水,闲闲地看着悬挂在最近的字画。 见她没有拂袖离开,右丞相心里有了底,放下手,也端起茶盏喝茶,两人谁也不说话,比定力。喝了两壶水,终究还是右丞相先憋不住,愤愤地道:“罢了罢了,你说说看,咱们两家的亲事怎么算?” “咦,右丞相怎么忽然提起亲事?”安汀还在装傻,“我家何曾与你家定过亲?” 右丞相忍了忍,压低了声音吼道:“行了,别给我装,我家秀儿半旬之前上香回来,神色就不对,我追问才知道,你家女儿始乱终弃,说什么不能让母亲为难,让我家秀儿再觅良人。你说说看,到底怎么个再觅法?还有,你女儿什么时候勾,咳,遇到我家秀儿的?!” 安汀算了算时间,半旬之前,岂不是在她撞见安衡作画之前?她没想到安衡竟那么早就做了打算…… 安衡的态度如何她了解,但她也不想让安衡错失了良缘。于是,端正态度,和右丞相说了起来:“我只是略有耳闻……” 两人难得心平气和,不再相互试探,认真地商谈起来。只是,毕竟两人针锋相对了数年,且此亲事关系不小,谈着谈起,两人又为了提亲的小细节吵了起来,最后不欢而散。 两月之后,扯皮扯够了,也摸清楚儿女俩态度的两家人,终于定下了亲事。 这次,安翊总算没有错过安衡的婚事。 边关战事告一段落,冉葛和羯胡联军被有充足火器的东陵朝军队打得落花流水,老巢也被端了,王孙贵族逃亡的逃亡,被捉的被捉,偌大的草原纳入了东陵朝的国土。尤其是此次出兵虏获了众多金银珠宝,牛羊粮米,维持战争消耗一空的国库顿时被填补了许多。 值此开疆扩土的幸事,新帝宣布大赦天下,免除百姓三年的赋税徭役。征战四方得到的好处天下共享,让全国上下的百姓们都击掌庆贺。 得胜归来的大军从玄武门进京献俘,京城百姓纷纷涌上街头,观看这一盛事。众位将领中,安翊最为年少俊美,一身银光闪闪的铠甲,英姿飒爽,直把其他人都比了下去。这一场游街,让人想起来当年得中探花时的她,不知勾起了多少人的春心萌动。 安汀在朝会上看到安翊的身影,几乎看不够,只可惜朝会奏对只片刻时间,安翊只来得及和安汀挤了挤眼,就随着众人下去了。 当天晚上,女帝大摆筵席,宴请辛苦了数年的将领,安翊列席其中。她在这几年战功累累,从北方传来不少以少胜多的奇战,尤其是她领着两百兵士月夜急行几十里,从上万人的包围中突围而出后又活捉羯胡可汗,以致于羯胡军心大乱,一败涂地。此战安翊的功劳最大,而她也凭着这一战成名。 回京之后,安翊受封为广威将军,领正四品卫指挥佥事的差事,遂了安汀的心思,留在京城中。 多年未见,傅景看到安翊,不见有什么动作,两行泪先流了下来。安翊手脚忙乱,还没哄住傅景,谢庄带着两个孩子也出现了。 她的一双儿女数年没见到安翊,乍一见面并不认得她,任谢庄怎么哄,两人都躲在谢庄的怀里不出来。安翊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手一个扛起来两个小家伙,带着两人出去疯玩了一趟,再回来时,三人已经好得和一个人似的,两人吃饭的时候也黏在安翊身上。 夫妻俩数年没见,仿佛又回到了新婚时期,日日如胶似漆。安汀和傅景两人体谅小两口的不易,也不打扰。 等安翊在家了数日之后,有日闯进了书房,见安汀正在练字,贼兮兮地屏退左右,神神秘秘地问安汀:“娘,我是你女儿吧?” 安汀一脸莫名其妙,直接给了她个白眼:“不是我的女儿,你还想是谁家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安翊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误,咧了咧嘴,笑道,“我是说,娘,你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告诉我啊?比如说,你是大隐隐于世的神医什么的。” 原来是这个,安汀了然道:“给你送的药,看来是用上了。” “当然用上了。”安翊看着安汀不温不火的神色,别提有多气馁。 自打她踏上战场之后,每隔一段时间,都能收到红隼背来的各种药,无论是金疮药,还是解□□,亦或是消炎镇痛的药,都称得上是药到病除。她亲身体验过,受的刀伤洒上金创药不过两日就能痊愈,更别说受了重伤的,吃下两粒药,伤口也不疼了,睡得安稳。就连原本被军医断定活不成的人,服了药没过多久也活蹦乱跳起来。 因她手中的这些药,不少原本抵制贸然空降进军队的她的将士,也对她友好起来。且不说别的,战场上,一味好药就能决定人是生是死,谁也不愿意得罪能让人多条生命的安翊。这也让她少走了许多弯路,迅速融入到军队中。 “娘亲,药是你做的吧,你怎么不早点露这么一手?”安翊不死心地缠着安汀,誓要得到一句准确地答话。安汀无奈,搁下手中的笔,这幅字必然是写坏了,她淡淡地问安翊:“我医术好,说出来,平日里有用么?” “怎么没用?你可以……”安翊说到一半,卡壳了。是啊,以安家的身家也好,地位也好,她娘亲都没那个必要显露医术,堂堂知府、尚书乃至于丞相,家门口挤满了求医问药的人,像话吗?! 可安翊还是不甘心,那么好的医术,全用在保养上,怎么都觉得大材小用…… 回到京中,她对那家非常有名的幽兰阁有所耳闻,来求开后门的同僚数不胜数。又亲眼见到她的父母俩,尤其是母亲,与自己站在一起像是姐妹一般,面上看不出已经到了天命之年。若不是言辞间带着年长人特有的语调,连她也会疑惑究竟两人年岁多少。 打发走了安翊,安汀也无心练字了。 实际上,她的本来容貌,和当年她刚到这个时空一般无二,丝毫没有变化,若不是她以各种手段掩饰,让人误以为她只是保养得好,那么,或许早有人惊叫妖怪了吧。 有幽兰阁在前面顶着,京城之中不少服药的人气色都好了不少,下意识得会将她和傅景的容貌变化归结为常年服药的缘故,为此,幽兰阁的顾客多得是达官贵人,人脉不知多么深广。这即是好事,也是麻烦事。 幽兰阁中蜜丸效果如此鲜明,是因为材料取自于空间中,倘若有朝一日她辞官离京,还要考虑怎么保持店里货源的问题。更何况,女帝已经暗示过,可以用内库中的珍品换取配方,配方很简单,只是,若是女帝配出来的药效无法和店里相比,毫无疑问欺君的罪名就会落到她的头上。这些都是有待解决的事。好在女帝 什么时候能退隐山林呢?安汀在心里叹。 永和十二年,安衡与陶秀成亲,安家喜气洋洋迎来了新人。 安府面积本来就大,自从安家大小两个女儿成亲之后,主子多出了几口,下人们也配得齐,府里总算显得不那么空荡。 谢庄和陶秀两人品行都好,妯娌间相处得很融洽。而傅景虽说性情爱好与他们有所不同,却是沉静大气的,反而不像别家的公公那般挑剔这个挑剔那个,既然女儿们喜欢他们,他就一心把两人当做儿子看。妻主爱护,公婆喜欢,生活再没有旁的不足,直让谢庄和陶秀两人觉得嫁的再完美不过,出门赴宴时迎上旁人嫉妒的眼神,心里不知多舒爽。 小夫妻彼此间爱意甜蜜,孩子也来得快,三五年时间,安家又多两女一男,幼儿的啼哭声接连不断,转眼满园里蹒跚学步的孩童嬉笑着和长辈玩耍。 安汀向女帝提了几次告老之事,女帝都不允,直言以她的相貌,提告老实在荒谬。安汀只好继续留在朝堂之上,做她的一朝丞相。偏偏又被女帝塞了个太女太傅的职位,除了正事之外,还要教导如今的皇太女。 这个烫手山芋般的职位,让安汀在面对旁人羡慕的神色时,心里只想呵呵。 女帝在位才二十年,因平日里保养得当,养生蜜丸接连不断,身体状况极好,势必是个长寿之君。而皇太女已近三十,也不知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接位,这个年龄人的心性已经养成,这样的人教起来格外地费力,往往事倍功半。 对上安汀的拒绝,女帝笑着道:“正是信任丞相,朕才把太女教给丞相的,安丞可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见到皇太女,安汀才知道女帝眼里的担忧,只能认命地接下此事。 她驱逐皇太女身边教唆的人,处罚故意挑事的下人,肃清她接触的人。对皇太女,她教忍耐,教蛰伏,先将她压制不住的野心和好高骛远毫不留情地击落,再慢慢地培养君王应有的气度品性,仿若面对原石一般,一点一点地打磨。 皇太女也由最初的桀骜不驯,敌对仇视,渐渐地能听得进安汀的话,审视自身,端正态度,跟着安汀学她传授的东西。 章节目录 第97章 不完全结局 永宁三年,安汀终于从左丞相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历经三朝,始终屹立不倒,且身上并无污点,能从容地离开朝政,在东陵朝称得上一个传奇人物。 卸任之后,安汀得了个国公的爵位,可以颐养天年,每逢有要事,女帝还是少不了要宣她进宫商议,只不过,历年来推行的国政之下,有为青年层出不穷,很快,安汀就彻底清闲下来了。 无论是安翊安衡,还是章翘,仕途稳定,前途可见,在家中夫妻俩相处和美,儿女贴心,小日子过得十分滋润。三人都已经至中年,再大的风浪也能抵抗得住,不需要安汀再在一旁护航,她终于能实现当初的想法,带着傅景四处云游。 这么多年过去了,东陵朝的变化极大。 水泥铺成的道路四通八达,街道上马车比比皆是。当年在东陵朝独数一份的橡胶轮胎,随着东陵朝的领土扩展,渐渐变得常见起来。书店里琳琅满目的书籍,印刷得越发精美,价格却降了下来,满屋挑选书籍的学子不复当年囊中羞涩的神情。遍布街头巷尾的邮筒、窗户上镶嵌的玻璃、格外显眼的官家钱庄…… 从南到北,百姓脸上喜悦的神态毫不掺假,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女帝与诸位朝臣竭尽心力要达到的目的。 两人身体康健,爬山走路并不吃力,况且,从外表看只是对不惑之年的夫妻,顶多富裕了点儿,很多人都想不到,坐在小摊上乐呵呵地吃着馄饨,商量下接下来去哪里看的两人,身份会是那么高。 不紧不慢,走走停停,遇到喜欢的地方就多住一段时间,两人走遍了东陵朝的许多地方。途中,傅景也终于实现了他行侠仗义的愿望。 章节目录 第98章 续不完全结局 两人最后的落脚地,是南方的一个小镇。 气候不冷不热,四季如春,推开窗户就是满眼的绿意和接连盛开的鲜花,远处的湖水泛起软软的波浪,泛舟其上,很是悠然。这是安汀最喜欢的景色,她却无心欣赏。 傅景和安汀不同,他虽说常年吃用富含灵气的食材,然而,修炼的进度却十分缓慢,勉强踏上炼气期之后,就提升的很慢,就算安汀想用丹药将他的修为提上去,也效果不佳。这就导致,他的寿命有尽头。 其实安汀心中早有预感。 安汀的修炼进度之所以那么快,除了桃源空间这个金手指之外,还有就是,她步入官场之后的所作所为,都与万千黎民的生活息息相关,久而久之,功德积累得深厚,修为也水到渠成,在她先后救了两任帝王之后,更是如同坐火箭一般,步入金丹期,如今更是盘旋在心动期,离结婴只有两步之遥。 傅景没有这样的金手指,而日常修桥铺路施粥放粮等等所得的功德,与安汀一道命令下去得到的功德,丝毫不能相提并论。 现如今,傅景虽说看起来还如同青年,寿命却已经走到了尽头,安汀心里忧惧不休,时不时就要看看他。 傅景对此心知肚明,他很坦然,这一生他过的幸福美满,唯一遗憾的是,他要比安汀早走一步,让她经受这种生离死别的苦痛。除此之外,他还有些惶恐。随着两人生活得越久,他在心里就越猜测安汀的来历,毕竟两人亲密相处,有时候安汀偷懒施个法术,总有被发现的时候。 傅景忍不住患得患失地想:是不是他绊住了安汀,才让或许是仙人的她滞留人间?他不怀疑安汀对他的感情,他只是担心,倘若安汀真的是长生不老的仙人,那她岂不是会带着他离世的伤痛过很久? 他时常能看到安汀不经意间露出的忧伤神色,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安汀就又是含笑地看着他,满是期待地问:“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儿东西呢?”他不忍心拒绝,点头答应,只是那些美味食物中的灵气,到他的身体内就仿佛到了漏气的气球中,很快消失殆尽。 这日,傅景的精神格外好。 他躺在摇椅上,晒着初秋的暖阳,拉着安汀说了许多话,比如,当年初见时的心动,大婚时的忐忑,生下安翊时的喜悦……仿若是在普通不过的老人,絮絮叨叨地怀念过去。安汀握着他的手,应和着,随着他的话回忆了在这里的上百年。 说着说着,傅景像是累了,闭上眼睛,轻声喃喃道:“我先睡一会儿。” 安汀亲了亲他的手背,眼泪不知不觉地低落,她压抑着说话时的哽咽,平静地道:“睡吧,等你醒来之后,我们再聊。还有许多事没有说到呢……” 傅景困顿地应了一声,呼吸越来越轻缓,被安汀握着的手像是失去了力气,软软地往下滑。安汀呆呆地坐在那里,感觉着身旁再也听不到呼吸的身体,难受得只想沿着湖边跑边叫,发泄心头挥之不去的空洞感。 她再没有这么清晰的认识到,她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是啊,她还有孩子们,可是安翊她们有自己的家庭,况且这么多年了,对上也已经年迈的儿女们,她又能如何呢?若是要再亲眼送走她们,那她回去有什么意义?倒不如在这里,幻想她们还活得好好的…… 不知何时,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安汀茫然地淋着雨,忽然站起身,抱住已经冰凉的傅景转回屋里,轻缓地替他擦掉浑身的雨水。她挥手招来她最喜欢的一身衣服,替他换上,然后将他收进了空间里,就放在灵山之上。 随后,她的身影一闪,在她消失的同时,屋子里一丛火苗妖艳地跳动着,转瞬间将木屋燃起来,整个房子被烈火包围,饶是外面下着雨,也浇不灭这丛火,很快,原地只留下了一地焦黑。 离开湖边木屋之后,安汀孤身流浪了许久,只是,每到一处,她都能想起当年和傅景来过时的情景,内心如同刀割一般。 无法忍受漫无边际的寂寞,她终于还是选了座灵气十足的山,准备远离人世,潜心修炼。 有时候,修炼途中放松精神时,她会想,或许修炼成仙的人也是这般,先在尘世中磨砺,经历悲欢离合、生离死别等种种,才能毅然脱离人间繁华,静心修炼。所谓的先入世再出世,大概就是这样吧。 时光苒荏,山上的草枯了又绿,花开了又败,不知过了多少年。 这日,青天白日,忽然天空中聚起了黑压压的乌云层,转瞬间变成了黑夜似的,电光雷闪,手腕粗细的巨雷对着大青山劈了下来,雷声震天,山脚下的村民们战战兢兢,躲在屋里捂着小孩子的耳朵,忧心不已。 只是,雷声只响了九下,很快,乌云散去,天空中一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村民们走出家门,纷纷聊起刚才发生的事。有艺高胆大的猎户自告奋勇,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有年长的人想要拉住,可腿脚不利索,只能在背后干瞪眼。 只半日,猎户们回来了,边跑边嚷嚷着“神仙显灵了”,明明是冬日,山上却一片青绿,野果草药长得漫山都是,不少动物从洞穴里出来,拼命啃食着上天的恩赐,一入到山林里,仿佛浑身都轻了许多,伤痛都没了。 而山巅,刚步入元婴期的安汀,望着漫山被她渡劫时溢出的仙灵之气催生的草木,远远地望见村民们竞相往山上来,她转了个身,从山上消失了。 自此,大青山脚下的村民们一代接一代,流传起山上有神仙的传言,甚至还在山腰立了神像,香火不断。 离开大青山的安汀,并不知晓这些,她刚从修炼中出来,想在世间走动走动,看看现在人间是什么样子。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想进城的时候,就到城里游玩两日,不想进城,就随意找座山驻足。 这日,她来到了一个县城,抬头看看城门上的县名,顿时感慨万分。原来,她竟是走到了清水县。 她满心地怀念,到县城里走了一圈,只是物是人非,除了些许建筑,其他的与当年相差极多。她带着遗憾,出了城,直接奔向当年的赵家村。村子还在,也依然鸡鸣犬吠声此起彼伏,正是插秧季节,农户们正在地里忙碌。 安汀站在村口看了一会儿,有扛着锄头的村民过来,客气地问:“贵人来到此地,是要找人么?” 安汀摇了摇头,道:“不,我走错地方了。”到处都没有了当年的影子,这和陌生的地方又有什么区别?或许只有这座山,还是老样子。 带着感慨,安汀在离开村子之后,转入山中。 山中草木郁郁葱葱,她还模模糊糊地记得,当年在山中转悠了许久,始终找不到回去路时的心情,仓皇失措,天塌了一般。谁知道世事会变得如此奇怪,她不仅在这里生活了下去,娶了夫郎,做了大官,还修成了元婴…… 她轻松地迈步,在山中走动,步伐轻灵,肆意生长的灌木荆棘丝毫近不了她的身,就好像被什么拨开了似的。站在山头上,安汀俯视着郁郁葱葱的林木,正欲离开,却忽然发出一声疑问。 这个时空的灵气分布得相对均匀,城镇里略少,山林中浓郁,每处都维持在一个水准上,只是,刚才开始,这座山上的某处灵气瞬间稀薄起来,让整座山的灵气都流动,朝着那处涌过去,像是被什么吸走了。 难道是有什么天材地宝?还是有妖精修炼?安汀好奇地去探个究竟。要知道,她在修炼之路上没有同路人,十分孤单。 谁知道,到了那里,什么也没发现,只是灵气莫名地朝一处流逝,安汀走近过去,来回走了一遍,连脚下的草都细细研究了一遍,却也看不出什么。只是,在她踏了某一步之后,顿时敏感地发现,空气中的灵气变得稀薄,而从某处流淌出来的灵气流越来越少,仿佛一瞬间,她从隔膜的一边走到了另一边,而那个漏洞的隔膜正在慢慢恢复…… 她心中惊愕莫名,下一刻,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用神识扫视周围,并向外扩展。 青石台阶,熙熙攘攘的游人,山间的缆车,山脚下的大巴……被扫到的景物既熟悉又陌生,她瞬间愣在原地。明明阳光不是那么炙热,明明已经寒暑不侵,她却有种被中暑了似的眩晕感。 两个时空之间的通道已经找不到了,灵气渐渐缓和,扩散。她浑浑噩噩地往山下走,好在还记得从空间里取出一套现代的衣服换上。她内心归心似箭,竟忘了自己会不少法术,在山脚下搭乘游客乘坐的大巴,看着眼前和她离开之前一点儿没变化的景色往后飞掠,不知为何焦躁万分。 没有钱付车费,不得已摸出一粒金豆子付钱,大巴上的售票员看疯子似的看她,收也没收,索性免了她票钱。下了大巴,安汀一拍脑门,转到无人经过的角落,掐了个诀,瞬间回到了她的家门口。 家里还是老样子,天太热,父母在家中看电视,见她回来,母亲奇怪地看了眼,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的行李呢?” 安汀随意地应了一句,顺着记忆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扑倒在床上,翻身怔怔地看着天花板,过了良久,呵呵笑了起来。若不是修为还在,若不是空间中的灵山之上,还放着傅景的身体,她会以为,她只是做了一场梦…… 庄生梦蝶?蝶梦庄生?谁知道呢。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致我们小美好】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